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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成狼
今天的早餐特別的豐盛。我注意到餐桌一角多了個看上去相當耐用,裝得鼓鼓的麻布袋。
草草用完餐點之後,我不免好奇地打開袋子瞧個究竟:只見裡面有為數不少的雜糧以接些許通用硬幣;我掂了掂袋子的重量,卻意外發現這袋子比看起來還要輕上許多!我差異地抬起頭,目光正好與從房間裡走出來的姐姐交會。
「這個,」姐姐走到我面前,攤開手掌。「這條項鍊是我們家代代相傳的族物之一;據說會給配戴者帶來保護的功效。」她頓了一頓。
「……爸爸、曾經戴過。」
聽到最後一句,我感覺到我的嘴巴不自主地微微張開。與父親的最後回憶瞬間映在我的眼簾,又瞬間消逝。
要是真能保護的話,為什麼父親還會在戰場上犧牲?
姐姐似乎聽到我心中的吶喊,給了我一點時間沉澱心情後才緩緩開口。
「無論如何,在我們家十七歲就該學會自主了;所以這條項鍊也該由你來繼承。畢竟……畢竟是爸爸能留給我們少數東西之一……」
低頭不語。「我知道了。姐姐你說要給我的就是這個吧?」
她拭去臉上的淚水,點了點頭。「今天是你的生日……真可惜,每年的今天都剛好是你回神殿的日子,不能好好慶祝……」
「不會啦!」我急忙笑著搖手。「不過就是又過了一天嘛!用平常心去對待就好了啊!」
是啊。平常心對待就好。
然而,當我在神殿看到弗羅收到他家中寄來的生日禮物時,心中仍不免一陣感慨。
每年的這個時候開始,當我住在神殿修行時,姐姐也得回到位於首都的洛席爾學院就讀,此時家中就等同於空屋的狀態;直到冬、夏開始放為期一個月的長假,我們才得以相聚。
姐姐的學費來源完全不用任何人擔心,因為她的在校表現優異到學院主動出面,主動負擔她的學雜支出,至於日常生活費用就靠自己額外接的零星任務作為外快的來源。另一方面,我在神殿的平時吃住是靠打雜和幫居民祈福作為交換,額外的物慾--基本上連想都不該去想:住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偏遠小神殿,說好聽點是「能得到心靈上的富足與平靜」,說難聽點就是「時時挑戰忍耐無聊生活的極限」。
「你能這麼想,我真感到欣慰!……對了,這個是爸爸以前還沒定居時,一直待在身旁的旅行袋,我想你以後出門在外,一定會用得上的。」
姐姐先是幫我繫上項鍊,在施法讓它不會脫落後,就把擱在桌上的帶子交給我。
「妳好奇怪喔。」我失笑。「不就只是回神殿而已嗎?又不是出門流浪什麼的。」
然而,姐姐接下來的語氣卻變得有點尖銳。「你就帶著吧!反正又沒有多重!」她堅持。
「好好好……」我苦笑,試著緩和氣氛,但心中還是覺得怪怪的。「倒是姐姐,妳不急著回去嗎?以前妳不都是提早一天回洛席爾?」
「那個不重要啦。反正回去也只是先準備課業而已,那種東西不會花太久的……咳咳!」
一陣突然的咳嗽中斷了姐姐的話;她急忙摀住嘴,身體也痛苦地彎了下去。但再度攤開手掌時,我卻看到幾滴怵目驚心的血漬。見到此景,我頓時慌張了起來。
「怎、怎麼會這樣?」
姐姐看了一眼手中的血,白色的狐毛都被染紅了--然後隨意抹在腰間,若無其事地笑道:
「已經這樣很久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怎麼,年紀變大,就開始大驚小怪起來啦?」
我一陣囁嚅,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敲門聲傳進了兩人的耳朵。
「是普勒家那小子!」姐姐立刻轉移話題,快步走向大門。「你快點準備準備吧,該啟程了!」
我隨口應了一聲,走回自己的房間開始著裝,依稀聽到弗里和姐姐的對話:你等等別嚇到。什麼?卡歐整個變了樣呢!哈,再怎麼變也不可變成獸人吧?要不要來打賭?賭卡歐一個月份的生活雜費!喔喔,艾莎姐姐什麼時候也變得那麼愛賭了啊?好,賭就賭!那,我就先把你的眼睛矇起來……
「卡歐,你朋友在等了喔,快點。」
「不要趕我啦!」我笑道,一邊想像弗里看到我之後的反應。然後我走出房間。
「早安,弗里˙普勒。」
一陣冗長的沉默。
弗里似乎正努力創下眼睛睜最大的紀錄,雖然到最後還是失敗了,沒有比上曼瑞院長看到我們打架後受傷的那一次。
「這這這這這這這太扯了!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模樣!可惡,你變成獸人後怎麼還是那麼好看,而且變得那麼正常……」
我幾乎立刻就反駁回去。「喂,你這是什麼意思?所以我以前還是人類的時候就不正常嗎?」
「要不然咧?」弗瑞邪笑。「一家子都是先天獸人,突然冒出了個格格不入的無尾族,你難道不會覺得很弔詭嗎?」
「搞什麼啊?真是的,我還希望從你口中聽到什麼讚嘆的語句,結果你說沒三句話就讓我有想揍你的衝動。」我說著說著就配合著握起拳頭,做出打人的樣子。
「好啦,切回正題。你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嘿嘿」一笑。「說來話長,總之我本來就該是和你們一樣了;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我的外表才會是人類的型態。」
「那麼神啊?沒差,反正路上有的是時間,到時候再慢慢挖出來……」
我輕哼一聲。
「看情況吧!姐姐,我們要上路了!我先送妳吧?」我轉頭看向在一旁出神的姐姐,然後在她面前揮了揮手。她嚇了一跳。
「囉嗦,我一個人不會有事的。」姐姐臉上帶了點「你現在才終於注意到我了啊?」的神情,擺了擺手。「我到首都不會花太久的;倒是你們,要是再這樣聊下去的話,小心天就要亮了喔!」
「不會那麼扯啦,」我看了一眼壁鐘。「不過也該是時候了。」
姐姐突然像是會意似地點了點頭,走到我面前,然後緊緊抱了我一下,口中還喃喃自語:「這樣……應該就行了吧?……」
姐姐今天真的怪怪的。「妳身體不舒服嗎?」
「你想太多了。」但她立刻掐死話題。「在拖下去我就要生氣了喔!」說著她就淪起拳頭,往我身上輕捶了幾下。
我微笑著閃開了所有的攻勢,一邊退到門口。
「那,姐姐,再會。」
「路上小心。」
她吃力地揮手,我和弗里則一腳踏出木屋。
迎面撲來清晨的涼風,在我新生的白色皮毛上顯得格外宜人;我一邊低哼著聖歌,一邊伸展筋骨,而月光則為我們兩人照耀出前往神殿的路。
一想到要回到悶死人的規律生活,我不禁一陣無力。
「卡歐,」弗里突然開口。
「什麼事?」
「剛剛你姐抱妳的時候,你的臉整個都紅了呢,嘻嘻……」
啪!我腦中有什麼東西在那瞬間崩斷了。
「弗瑞你給我站住!不准笑!給我停下來!你死定了!」
以十七歲的生日當做這個故事的開端,或許再洽當也不過了。
然而,當時我並沒有自覺:這一天,是我十七年來平靜生活的終點。
天亮了。
我和弗里走在路上,四周盡是一望無際的樹林,而腳底所踩,則是由旅行者約定成俗的的路徑;或許並不是最快的方法,卻是少數有可能毫髮無傷地通過這個森林的,安全的道路之一--只要留意偶爾突起的樹根,和迎面而來的數之外並無太大問題。
除此之外,還要注意居住在森林的生物。這方面只要事先通報一聲「我們來了」以及保持距離以尊重他們的生活外,快速經過也是必要的。
尤其是人類。
以前我們要經過森林時,都得靠弗里和他們溝通:身為狐獸人的他不需要講任何多餘的話,只要在手上寫上幾個咒符,然後雙手一揮,作出一個擁抱的姿勢,就算是通報完成了。
但人類--也就是一般俗稱的無尾族,來到此地時沒有不成群結隊的;不然就得和獸人結伴而行。要是別人不說一聲就闖進你家的話,不論是誰都會生氣的吧?
就算走這條路已經走了七年,我還是很依賴地圖;要是迷路就糟糕了。雖然是人們約定成俗的小徑,岔路畢竟還是不少。
晚夏的晨光參差透過林間的空隙,照得地面一點一點的,有如一個個小音符,構成了這首瀰漫森林的生命之歌。
「卡歐。」
我停下腳步,看著輕撫肚子的弗里。「怎麼?」
「……你的肚子是不會餓啊?」
我皺眉,反問:「現在幾點了?」
弗里一見我這樣問,立刻欣喜地盤腿坐下,拿出雜糧。
「九點快半。我不像你,我可沒有先吃早餐。」
「……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我無力地說,跟著從麻布袋中翻出一點食物,悠哉地進食,絲毫不在意身上的祭司袍會不會因此沾上泥土。草地與樹林的清香包圍著我們,使這頓介於早餐與點心的餐點增色不少。
「對了……弗里。」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以前我們進森林的時候,你不是都會通報一聲嗎?就是在手上畫咒符的那個。」
「那個是幫你跟森林通報的,這樣這裡的生物看到你才不會有敵意。現在你都成了我們的一份子了,當然就不用來這套啦。」
「我以前……人類,會很奇怪嗎?為什麼我跟你和酷莉在一起的時候感覺不出差異?」
「因為……你幹麻那麼好奇啊!」弗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無尾族的感知已經衰退到無法形容的境界了。要是現在出現一個人類的話,以你的狀況,一定察覺得到哪裡怪怪的。我是說,他們已經和這個世界脫軌,甚至妄想依賴自己的小聰明來改造這個土地!當然,我不是說所有人類都是這模樣;就連獸人當中,不尊重世界運行法則的也大有人在,不過重點是比例問題。」弗里一口當三口吞下手中的雜糧,然後喝了口水洗洗喉嚨。「好險你從小的價值觀是由你親人培養的,不然我一定會輕視你。」
「原來是這樣。」我微笑,吞下最後一小口乾糧,然後站起身並伸展筋骨。「你都沒跟我提過這些事呢。」
「是啊,因為沒必要嘛!」弗里笑道。「難得今天是個大晴天。你還記得以前通過冷鋒森林時,多少都會下點小雨吧?」
「當然記得,你還一直催我趕快通過呢!我還因為急急忙忙而跌了不少跤。」
我再度攤開地圖,此舉只是讓我心安而已。
「再走一小時就到帕里爾了,到時候再休息吧。」少年建議。我點了點頭。
--然後,突然間,我心中閃過一個不祥的預感。
「怎麼回事?」弗里看到我一下子後頸的毛都豎了起來,皺眉問道。
我搖頭。「沒有。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脫離了常規……」
弗里托著腮想了一陣,最後提議。「我們早點回神殿,問問看殿長的意見吧?說不定是什麼很嚴重的事吶!」
「曼瑞院長?」我鬆了口氣。
弗里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好啦,雖然我也覺得很詭異,」他輕快地挑過橫在路間的粗大樹根。「不過,那老頭子的感應術可是一等一的!不然我們神殿哪來這麼多問卜的信徒?」
「這我可是第一次聽到……」我伸伸舌頭。
「看來你對院長的印象得重新改觀了。」弗里用手肘頂了頂我,揶揄道。
印象中的曼瑞院長,是一名雖然上了年紀,卻還是很注重外在面貌的龍人。平時待人接物完全沒有院長的架子,和大家也總是容易打成一片,所謂年齡的鴻溝完全不存在,對於外來客人的態度也輕鬆而不失禮節。在他的領導下,這所神殿的學徒比例一向維持在完美的七比三,不像其它神殿只接受獸人,或只允許人類進入;不論身分為何,都可以自由進出此地,共同讚頌自然之靈的榮耀。
「不至於啦--頂多加上精通感應術這條。」我說。
身為殿長,曼瑞本身自然是一名神職人員,對於祈福解厄之術的造詣當然不在話下。
然而,引述他常說的一句話:「如果一名祭司沒辦法保護自己,那他也不能為其他人帶來庇祐。」因此,對大多數時間都住在神殿的我們來說,修習咒法與使用刻印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這並不代表我們能任意使用魔法;若非許可,一旦被發現在神殿周圍動干戈的話,後果相當簡單:「送進小房間沉澱紛雜的心靈。」
不用說,我和弗里一定是排在進出「沉澱室」次數最多的榜首及榜首:為此曼瑞院長還得另闢一間,免得我們進沉澱室後繼續鬧……
「你在笑什麼?」弗里一手搭上了我的肩頭。
我一愣。「啊?我有嗎?」
「分明就笑得跟什麼一樣還不自知,我看你換了外表,內心還是沒什麼長進嘛……」
「誰說一定要跟著變成熟的?……」
我們又開始毫無意義地閒聊起來。過了不久--也是說說是時間過得飛快--不遠處已經可以看到離開森林的出口。
「我真佩服我自己,竟然可以從預感談到你的尾巴,中間至少切換了二十個話題。」
我們兩人不約而同,突然退後一步。

頭圖謝謝雞腿子wwwww
這嘴巴超萌!(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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