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段 黑色系統

三之ㄧ 克林斯

萊丁在資料保存所裡閑得發慌，過了剛開始的苦日子以後，管理員的工作其實輕鬆到令人厭煩。他把兩腳擺到辦公桌上，仰望層疊而上的建築物內部，不禁感到一絲暈眩。
(結果那兩個人都跑了……)
他噘著嘴，把自己的瀏海吹起。

「萊丁大人。」唯一的工作員，天使因芙無聲無息的從眾多書架的縫隙中現身。「屬下有回報。」
雷神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妳來了啊？事情辦得怎麼樣？」
「這是您要的東西。」天使在桌面上放下一個約可盈握的銀色金屬方塊。
萊丁坐正，拿起這方塊端詳。一雙手在刻了繁複花紋的表面摸了遍，臉上顯出疑惑。
「確定是這個？」他向天使詢問。「要怎麼看啊？」
因芙肯定的點頭。「既然是屬於大人的階層才能觸及的領域，相信需要眾神的力量。您不妨嘗試看看。」
「這樣？」萊丁挑眉。
雷神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他緩緩釋放身上的能量，日前架在他身上的紅色結界隨之現形。由雷電構成的青白羽翼在他背上展開，礙於結界的拘束卻糾結在一起。萊丁昂著脖子，聚精會神的讓能量從縫隙間釋放出來。
經過仔細的迴避後，五雙雷電之翼在保存所內發出亮光，萊丁手上握著的小方塊在掌心漂浮起來，沿著其上的紋路發出異質的藍色光芒。
萊丁睜開染成淡藍色的雙眸，那方塊的紋路映入他的瞳孔。
「啊……」從他喉嚨裡微微發出聲音。
那藍色的光壓過了雷神，將整個空間染成單一的顏色。


在魔性界的里奈西斯城，逃出生天的傷患們並排在大通舖上。嚴重失溫的霍爾德還昏睡著，當初綻裂的皮肉倒是恢復的十分迅速。伊里米特吊著右手坐在他旁邊，腦袋一晃一晃。
李奧身上的豔紅退了，又是一臉蒼白，不過他高燒不止，被放在岩石床板下陷處的冷水中。
充斥發光晶體柔和照明的房間中，只有他們濁重的呼吸。門外，克里斯還穿著禮服，靠在門板上也睡了。

而在會議廳裡，城主與伊爾蕾正同訪客會商。
艾莉西亞在威爾斯陪同下來到了魔性界，確認過李奧的傷勢後，四人討論著未來的動向。
「……在近期內要將康默拉還有芬里爾的餘族都移動回這裡。」城主托著臉頰，手上的鵝毛筆在白紙上胡亂畫著。「神格界也開始有大動作了，我們需要整合內部的力量。」
「意思是要與地下部復合嗎？」端坐的艾莉西亞問。
所謂地下部，是在早期朝人世界移民的時候，選擇留在魔性界的部族，其中也包括了部份的芬里爾與康默拉，是目前控制魔性界的主要勢力。
「芬里爾家就由我做代表。」艾莉西亞說。「如果是康默拉的事，要請威爾斯先生代理嗎？」
在他身後的威爾斯頷首。「這個部份將視少主恢復的速度定奪。」
城主吐了一口長氣，撥開垂到面前的長髮。「說是這麼說，不過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喝了大天使的血居然能撐到現在……」
提到李奧的事，她的臉上慢慢浮現了愉悅的笑。
「對了，既然兩個人都在這裡，乾脆把婚禮也辦一辦吧。」
伊爾蕾聞言，在桌面上重重槌了一聲。「大人，現在不是出這種主意的時候。」
「關妳什麼事了？新娘也不是妳啊！」
「重點不是這個！」
身為當事人的艾莉西亞倒是鎖著秀眉，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城主和伊爾蕾單方面的吵吵鬧鬧後，剩下的事宜很快的決定了。會議結束，威爾斯即將返回人世界，緊急調度康默拉家的資產與人力。離開以前，他將李奧父親的手套交給艾莉西亞。
「請務必親手交給少主，相信他會十分高興。」老人把手套放到艾莉西亞手上。「麻煩您了，未來的少夫人。」
少女從頸部泛起一陣絳紅，欠身收下了手套。「老先生別這樣叫我，我還沒過門呢。」
威爾斯笑了笑，踏離幾步，腳下的傳送陣張開。
「艾莉西亞小姐。」老人在紫光中壓低了帽簷。「還有件事小人要斗膽提醒您。」
「先生請直說。」
「……別太勉強了。」
威爾斯撐著柺杖，行了鞠躬禮，隨後被光芒吞沒。
留下的艾莉西亞望著空蕩蕩的會議室，垂目，長長嘆了一口氣。

傷患在里奈西斯城也不見得能得到半日安寧，主要的原因是照護人員的素質低落。這不是療護技術的不足，而是個性上不可彌補的缺失。
城主與伊爾蕾開完會，馬不停蹄的就來到了簡單的病房。女天使抱了滿懷繃帶，用空著的腳踹開石門，這聲巨響把伊里米特和霍爾德嚇得渾身一震。李奧是醒著的，也忍不住皺眉。
「好啦！斷手斷腳的肉塊們在哪啊？」女天使元氣十足的問候，她環視四周，卻略顯失望的發現眾人的症狀並不如預期。
「這裡是病房啊。至少小聲點好嗎？」
「搞什麼啊？這不是都好好的，害我期待了一下。」
「期待什麼啊？……」
一如往常，伊里米特和伊爾蕾隔著霍爾德又拌起嘴來了。兩個人一來一往，讓霍爾德插不上話，只能尷尬的坐起身。
城主直直的走向李奧，帶著異樣的，愉悅的笑容。「好小子啊……」她從上俯視李奧，臉上滿是喜悅。「不得不說真有你的。」
李奧與她對視半响，從水裡爬起，順便撈了幾把水洗臉。「別說的我存心不良似的。」
房間裡一陣亂，克里斯也跟了進來，把派不上用場的繃帶從岩床上拾起，準備稍後更換。固定的騷動後，眾人圍著尚不能動彈的霍爾德做了介紹。
「魔性界的統治者實際上只有一個人啊？」霍爾德驚訝的問，以他想像中魔性界幅員廣大不下人世，這種行政組織匪夷所思。
「沒錯。」城主爽朗的笑著點頭。「就是本人。」
「不用驚訝，實際上根本就沒什麼事。她也只會使喚人而已。」伊里米特不以為然的插嘴。
坐在城主旁的伊爾蕾立刻丟了一捲繃帶過去，伊里米特俐落的用左手接住，卻被後面第二、三捲打中了右肩。個性幼稚的兩人隨即以繃帶交戰起來，克里斯則看的有些心痛。
「不過，如果不侵犯到人世的話，不是可以相安無事嗎？」霍爾德本體不動，驅使血衣將繃帶都攔了下來。順便形成了紅色的拳頭在伊里米特頭上敲了一記。「那時候為什麼突然要襲擊支柱呢？」
「果然。」城主拿起霍爾德推到床沿的繃帶，交給克里斯。「那十二個死腦筋的傢伙什麼都沒告訴你們吧？」
「什麼啊？是說神樞院嗎？」
「還有誰呢？」
正用毛巾擦臉的李奧整理儀容告一段落，接著說明。「你們知道神樞院一直以來都想抹殺在魔性界的住民吧？但是在人世與魔性界間又有他們的剋星，業火存在。這種時候最好的作法是什麼呢？」
伊里米特與霍爾德面面相覷。
「我相信我沒成為古神是有原因的。」
「講重點。」
李奧看了城主一眼。「沒關係吧？現在是同一陣線的。」
城主聳聳肩，讓他說下去。
「在神格界有這樣的一個地方吧？被保護著的一架管風琴晝夜不停的傳出琴聲……」
霍爾德全身一冷，幾近無色的雙眼瞳孔放大。
「……那是一個大規模毀滅計畫的中樞，主要用來聚集能量。最重要的部份，是一個用來當作節流閥的區塊……」
伊里米特知道他說的是聖律庭，當霍爾德的衣角札進岩床中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他靜靜的把手掌搭在霍爾德肩上，使力按著。
「……面對這個系統，我們的兩個方案是移動能量的聚焦點，還有綁架節流閥，不過第二個因為目標不明，加上守備太多，所以後來採取第一個方案。」
「大概是這樣。有問題嗎？」李奧趁機伸伸血液流通不順的腿，在岩石上盤腿而坐實在不是舒服的姿勢。
「呃……你剛才說綁架是？」霍爾德顫聲問。
李奧試著吞了幾次涎沫，口中卻乾燥的讓他喉嚨發癢。
「咳！」
城主見他又有不對，幫他把話說完。
「那個節流閥必須是一個琴手。」
黑髮男子放開手，因為他感覺到好友的肩膀已經頹喪的塌下。


神格界上層的廣場，一群天使圍成一圈沸沸揚揚，出外透氣的萊丁經過，順道過去湊個熱鬧。
「元帥！」
「人找到了嗎？」
在中間的是由兩名天使撐住的卡爾提克，八翼只剩下左一右二。他的身體被剝去了最外一層，露出內部的血肉，更深入的部份埋著閃閃發亮的骨架，還有被保護著的機械構造。那些不停轉動的齒輪、吱嘎作響的承軸暴露出來，讓眾天使目瞪口呆。
雷神只是瞥了一眼，然後輕鬆的漫步回資料保存所去。


「妳怎麼會知道這個？」伊里米特問。「像這種事情不可能隨便洩漏出去的吧？」
「我再問一次，妳到底是誰？」
黑色十誡劍持有者的紅瞳正視里奈西斯城的主人。
城主故作無趣的癟了癟嘴。「你們真的不懂得尋找答案的樂趣……要解釋也是可以，不過還是這樣做比較快一點。」
她解開前襟，在伊爾蕾能阻止以前把衣服敞開。
從她的胸口處綻放了交錯繁複的鮮紅色咒文，層疊連鎖，依著不同軌道盤旋。這片咒文膨脹到覆蓋住城主全身，將她浸泡在紅色光芒中。
兩名前任天使並不是沒有見過類似的事情，相似的咒文在每一名在禁制令下的神衹身上都會有，不過從來不需要這麼嚴密的封印。像城主身上這陣帳，不曉得所壓制的是如何龐大的能量？
「這下有趣了。」雖然一旁的霍爾德失魂落魄，伊里米特還是忍不住這麼說。


非常不巧的，艾莉西亞在這當下推開門，把能看見的部分都看見了。少女自然的朝特定的合理方向作解釋，於是羞紅了臉。
「那個……打擾了。」
她關上門，快步離開。迴廊傳來她連續的腳步聲，在眾人沉默中更顯清晰。
李奧的表情像是被狠狠賞了一巴掌，他雙手抱頭，絕望的後仰。
身為始作俑者的城主忙陪笑，當然第一件事是把衣服穿回去。「呃……要我幫忙解釋嗎？」
「謝謝，我沒那個膽子再勞動尊駕。」李奧隨手披了外套，趕緊追出去。「恕我失陪。」
他出了房門後，城主也被伊爾蕾扯著帶走。留在房間裡的三人，停止於莫名其妙，還反應不過來。
再等了一陣子，伊里米特把克里斯的手從臉上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