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直 轉自《科學之友》
1995年,我辭職下崗,和弟弟幹起了販賣桃果的營生,由於剛出道,缺乏經驗,結果血本無歸。正當我一籌莫展時,弟弟建議我們到新疆庫車去販白杏,因爲那裏的白杏汁濃味甜,特別名貴,販到內地能賣個好價錢。弟弟曾在新疆當過兵,對那裏的情況比較了解。時值6月,正是杏子將熟的時節,我和弟弟匆匆踏上了北去新疆的列車。
經過6天5夜的行駛,我們到達新疆的庫爾勒市,然後改乘汽車,進入古鎮庫車。庫車距烏魯木齊751 km,是古代西域龜茲國都城所在地,係絲綢之路上的戰略重地。我們到達庫車時已是中午12點,於是順便到街上轉了一圈。這座城市雖小,但很有特點,滿城都是各種各樣的果樹,其中以杏樹居多,綠葉間那紅黃青白的杏兒仿佛像珍珠瑪瑙一樣閃爍,只是多數杏兒尚未熟透。我想在該城天山路附近的一座旅館住下,等幾天杏子熟了再說。可弟弟卻堅持要到原先所在的部隊探訪戰友,說很想念他們,並說,這樣可以省下住宿費。於是我們便找了一輛越野吉普車,談好價錢,向250多千米外的部隊營房駛去。誰知,車快到部隊營房時,突然熄火了,司機怎麽發動也跑不起來。望著遠處高聳入雲的天山,我和弟弟只好棄車步行趕往部隊。
這裏是天山腳下,南邊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戈壁灘,荒無人煙,地上多是一些碎石渣,生長著駱駝草、沙棗之類的耐旱植物,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北邊是連綿起伏、高聳入雲的天山,山上冰雪覆蓋,山下雲杉、灌林環繞,是典型的原始森林。弟弟對這裏的地形比較熟悉,於是,我們便抄近路向前趕去。
大約走了15 km,天色漸漸暗下來,一勾殘月挂在天邊。但這裏離天山很近,雄偉的雪峰將荒漠映照得白茫茫的,千米之內能看見人影。當我們經過一片沙棗林時,忽然聽見叢林中發出異樣的聲音,我和弟弟借著雪峰折射的光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只小狼狗,左腿已受傷,餓得趴在草叢中嚎哭。我對弟弟說:“這肯定是來這裏旅遊的人丟下的。”弟弟搖了搖頭說:“這裏離風景區很遠,不可能有人來旅遊。”然後,弟弟仔細地看了看說:“這是只小狼崽,可能是被獵人打傷的。我們將這個小東西捎到營房吧,放在這裏會餓死的。”於是,我便把隨身帶的火腿腸、飲料等拿給這個小東西,想不到它竟毫不客氣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弟弟在一邊催促:“哥,快走吧,這地方可能有狼,我感到有點不對勁。”弟弟話未說完,我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兩團熒熒的綠光。我頓時感到汗毛豎了起來,腳底一陣冰涼。弟弟一把將小狼崽奪過來放在地上,說:“哥,快將脊背貼在我脊梁上。”
弟弟剛說完,那只狼已來到我們身邊七八米遠的地方。這是一只黃褐色的母狼,個頭不大,但目光凶狠。那只受傷的小狼崽看到母狼後,搖搖晃晃地走到了母狼身邊。看來,這是母子倆。我原以爲,母狼是來找孩子的,找到孩子了,就會自然離去。誰知,母狼先用鼻子嗅了嗅小狼,繼爾,又用舌頭舔了舔小狼的傷口後,似乎更加憤怒了。顯然,母狼誤以爲我倆傷了小狼。母狼死死地盯著我們,眼睛裏閃爍著複仇的凶光。它小心翼翼地向前逼近,我和弟弟也同時將從庫車巴紮購買的腰刀拔了出來。這時,母狼已來到了離我們二三米遠的地方,它豎起了身上的毛,前腿半蹲,頭緊緊地貼在兩腿間,做出了騰躍的姿勢。我和弟弟將手中的腰刀攥得“咯吱咯吱”地響。這樣對峙了足有20 min。忽然,母狼聲東擊西,繞過弟弟,躥到了我的面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撲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已被母狼咬住了左腿。隨著一陣劇烈的疼痛,一股濃濃的腥味迎面撲來,就在同一瞬間,弟弟的腰刀也刺中了母狼的脊背。母狼“嗷”的一聲,跳出了三四米遠。但仍狠狠地盯著我們,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突然,母狼跳到不遠處的一個碎石崗上,仰頭“嗷嗷”地嚎叫起來,那淒厲、蒼涼的聲音在茫茫的戈壁灘回蕩。
弟弟見此情景,急切地對我說:“哥,快把你的打火機給我,把你的外衣脫下來,狼群要來了。”這時,弟弟已把自己的上衣脫了下來。此刻,我才猛然想起來:狼害怕火。大約過了一刻鍾,那只母狼停下了,這時,我發現前面不遠處又多了許許多多的綠光,仿佛墳場上的一團團忽明忽暗的磷火。“快跑!”弟弟拉起我的手轉身向後面跑去,但後面也有幽幽的綠光閃爍,向左……向右……這時,我們才發現已陷入了群狼的四面包圍之中。不一會兒,便有20余只狼從四周將我們團團圍住。弟弟匆忙用打火機將衣服點燃,群狼看到火光後退出了500多米遠,但隨著衣服的燃盡,又紛紛圍攏上來,且一點點地向我們逼近,那“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已近在咫尺。我只感到天旋地轉,雙腳踏空,心跳得快要蹦出了喉嚨,巨大的恐懼爬上了心頭,心想:吾命休矣!
我著急地問弟弟:“這可怎麽辦?”一向剛強的弟弟流著淚說:“哥,是我害了你,讓我們死在一起吧!”弟弟握刀的右手慢慢變松了,用左手緊緊地反握著我的右手。我感到弟弟手心裏的汗水像雨水一樣貼在了我的手背上。這時,群狼以我倆爲圓心,從四周一步步地向我們逼近,我已聞到了群狼嘴裏噴出的那熱熱的血腥味。大約離我們不到20米遠時,群狼停住了。這時,從狼群裏走出了一只白狼。這只狼身材高大,從後足到頭部足有1.5 m,渾身雪白,在它的前額上有一個灰色的倒三角,一對銅鈴般大的綠幽幽的眼睛閃爍著凶殘的光芒,一條半米長的尾巴高傲地搖來晃去,四周的草木被打得“叭叭”作響。我的心—驚,經常在書中讀到的狼王今天真的出現了。
群狼見到狼王後,紛紛躲在它的身後,仿佛一群士兵簇擁著它們的大元帥一樣。我和弟弟成了兩個唾手可得的獵物,狼王即將展現它的捕食絕技。等狼王咬斷我倆的喉嚨後,它們就會分享我們的血肉。這時,狼王高傲地走到離我們10 m左右的地方,一雙幽綠色的眼睛半閉著,輕蔑地望著我和弟弟。接著,快速後退了約2 m,然後,豎起了身上的毛,前腿趴下,身體彎成了一條弧形,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倆,那對長長的白牙露在外面,眼裏閃著冰冷的寒光,做出了起跳捕食的造型。群狼站在狼王身後,嗷嗷嚎叫,似是助威。狼王和我倆相持了大約3 min,然長嚎一聲,仿佛一道白色的閃電,突騰空而起,身子在空中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幾乎同時,我和弟弟都閉上了眼睛,腰刀掉在了地上,因爲我倆清楚,在狼王和20余只狼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奇迹出現了,狼王突然停止了攻擊,而是落在了我倆面前1 m遠的地方,怔怔地望著我倆,先前高聳的狼毛慢慢地倒下了。繼爾,狼王慢慢地走到弟弟身邊,先像孩子似的啼哭了幾聲,然後,立起身子,溫順地舔著弟弟的手和露在外面的胸膛。一雙綠熒熒的眼睛也變得溫順起來,在雪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然後,狼王跑回狼群,仰天長嚎了幾聲,剛才還凶神惡煞的群狼頓時變得像一只只溫順的家犬一樣,很快消失在茫茫的戈壁灘上。那只剛才欲複仇的母狼也叼著受傷的小狼緩緩地走進了遠處的沙棗林。
狼王再次來到弟弟身邊,將弟弟掉在地上的腰刀銜起,用嘴遞到弟弟手裏。驚魂未定的弟弟似乎猛地醒悟過來,他沖著狼王喊道:“雪龍,原來是你呀!”狼王聽到弟弟的喊聲,馬上像懂事的孩子一樣將長長的尾巴夾在腿間,乖乖地趴在地上。我被剛才驚險、離奇、戲劇性的一幕驚呆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甚至懷疑這是小說裏荒誕不經的故事。我仍心有余悸地望著趴在地上的狼王,驚奇而小心翼翼地問起弟弟這其中的緣由。
原來,眼前的狼王是弟弟7年前從死神魔掌裏救回來的一只小狼。7年前,弟弟在這裏當兵。一天,他開著車到農貿市場買菜,在集市不顯眼的一個偏僻角落裏,一個獵人在偷偷出售野雞、野兔之類的野味,其中在一個鐵籠子裏裝著一只雪白的小公狼,看模樣大約只有幾個月,腿已被鐵铗夾傷,還在流血。弟弟見此情景,心裏很生氣,心想,狼是國家保護動物,這個獵人怎麽能夠隨便捕食狼呢?獵人誤以爲弟弟對這只狼感興趣,便遊說弟弟說,這種純白的狼很少見,且肉嫩味美,皮毛極爲珍貴,可用來制作高檔服裝或標本。因爲狼小,願以300元的價格賣給弟弟。躺在鐵籠子裏的那只狼崽,仿佛通人性似的,用一雙求助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弟弟。弟弟頓時起了憐憫之心,於是決定買下來放生。經過多次討價還價,最後弟弟以170元的價格買了下來。
回到營房後,爲了防止被領導發現,弟弟偷偷地將小白狼藏在部隊廢棄的養豬場裏,並找來一些幹草和樹枝,爲它搭了個很不錯的安樂窩。然後,又到衛生室要來了藥棉、消毒粉、紗布等藥品爲小白狼包紮。從此,一日三餐,弟弟總想方設法地爲它弄來一些肉類夥食。小白狼也很聽話,每天都躲在豬圈裏,從不外出,身體恢複得很快。
這只小白狼食量驚人,每次要吃掉1kg多豬肉,時間不長,便被弟弟養得又壯又胖。望著小白狼一塵不染的狼毛,弟弟爲它取名爲雪龍。4個月後,弟弟在一次到集貿市場的買菜中,偷偷地將雪龍運出了營房,在戈壁灘上放生。
弟弟動情地說:放生那天,雪龍跑出了很遠,又跑了回來,往返6次之多。最後,直到弟弟用石頭揍它,它才戀戀不舍地消失在遠處的森林裏。一年多後的一天,弟弟在去集貿市場的路上遇到了這只狼,只是身邊多了2只小狼。弟弟專門停下車,抱起2只小狼,高興地對雪龍說;“雪龍,你當爸爸了,恭喜你呀!”雪龍仿佛像聽懂了弟弟的話似的,來到弟弟身邊,立起身子,用舌頭舔弟弟的手。又過了一年,弟弟便退伍回家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這只狼。想不到7年後的今天,在這場生死搏鬥中又和它意外重逢。
聽了弟弟的簡短敘述,劫後余生的我猛地抱緊了弟弟,兄弟二人抱頭大哭,淚如雨下,這時,我才深深地體會到了生命的珍貴。狼王圍著我和弟弟轉了十多圈後,突然仰天長嚎了一聲,二步一停、三步一回頭地向戈壁灘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