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荒降臨到這片大地上已經七天了。
一個懦弱的生命竟能滴米未進地拖著垂死的軀殼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上堅持七天,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迹。
七天沒有食物,他瘦得只剩皮包骨頭。他支撐著來到荒原的小河邊,用冰涼的秋水安慰饑餓的胃。
在食物充足時吃得肚子都要掉到地上,在饑荒年份裏竟能餓著肚子守候食物等上整整七天,狼真是種奇怪的動物。他趴在即將幹枯的河床上,懶懶地想。
歐嗚——
一聲長長的嗥鳴打斷了他的思考。他掙紮著站起來,張大嘴想回應那呼喚。但他沒有——他曾經也屬於那驕傲嗥鳴族群。是的,曾經。
因爲他是條孤狼。
第八天傍晚,原野的嗥鳴依然是那麽蒼涼、那麽驕傲。他依然呆呆地趴在幹枯的河床上,傾聽著那令人窒息的呼喚。他這一天都沒有離開那個位置,從前一天晚上開始他就在那裏,維持著趴的姿勢。
他已經死了。餓死了。
轉眼又過了七天,一支人族的人類部落在這裏安營紮寨下來。人類部落在這裏是安全的,所有的狼已經離開了饑荒的原野,他們順著幹枯的小河遷徙到更適宜他們生存的地方去了。
不,不是所有的狼。在早已幹枯的河床之上,他還靜靜地守候在那裏,幽亮的碧眼冷冷地望著前方,僵直的雙耳維持著傾聽的姿勢,但他已經看不到自己族群任何驕傲的身影,也聽不到自己族群任何驕傲的嗥鳴了。
一條被狼群遺忘的孤狼,就這樣孤獨地死在被狼群遺忘的地方。
他孤獨著,直到部落的獵人發現了他。
理所當然地,這條獸族中無比崇高的狼,被獵人帶回了他的部落。人類把他挂在部落中央最高的木柱上,把他當成神明來敬拜。
人類本應該剝掉他的皮拿到市場上去賣掉的,但他們沒有。這並不是因爲他們善良,而是因爲他的眼睛——那雙碧藍的狼眼,在沒有生命的空殼上,一如他活著的時候,炯炯有神。
木柱上的孤狼,碧眼望天,豎直的雙耳,一直保持著傾聽的姿勢。他等待著,他等著饑荒的離去、食物的歸來,也等著自己族群驕傲的嗥鳴。他等待著,他等著聽到他的族群的聲音。縱然他早已被他的族群所遺忘,縱然那空空的軀殼裏已經沒有了生命。
接連好幾個月,部落裏流傳著可怕的傳說——每到月圓,寂寥的荒原便會嗥叫,一聲又一聲,仿佛永無休止。
每個聽過那嗥叫的人類都能清楚地描述它。那聲音就在眼前傳出,但眼前空無一物,只有一股幽藍色的風,冷冷地從身邊劃過。
蒼涼,驕傲,令人窒息。
那是狼的嗥叫。
沒有人類相信荒原上還會有狼,狼群已經離開好幾個月了。狼群的嗥鳴應該在離這兒很遠很遠的地方。
對,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直到第二年春天的到來。
歐嗚——
荒原再次充滿了生命,狼的嗥鳴再次在遼闊的荒原上響起。人類部落不得不離開。他們只是自己離開了,他們忘記了他們的神。
孤狼寂寞地挂在木柱上,碧眼望天,豎直的雙耳,依然保持著傾聽的姿勢。他的等待終於有了回應,饑荒離去、食物歸來,驕傲的嗥鳴又再一次地傳入他的尖耳。他興奮著,他又聽到了他的族群的聲音。縱然他早已被他的族群所遺忘,縱然那空空的軀殼裏已經沒有了生命。
光陰似箭,秋風裹著饑荒又來了,他自己的族群第二次抛棄了他。
人類回來了,他們回到木柱前,看望被自己遺忘的神。
木柱空空如也。
也許是野狼叼走了可憐的孤狼吧,人類猜測。
於是很快,健忘的人類再次忘記了自己的神。
直到月圓。
蒼涼的嗥鳴再次在荒原上響起,狼的嗥鳴。
人類繼續著去年那可怕的傳說——每到月圓,寂寥的荒原便會嗥叫,一聲又一聲,仿佛永無休止。
但是已經不止這些了,聽到嗥叫的人類都說,荒原的深處,兩顆碧藍的寶石,閃耀著,仿佛眼睛,在滿月的銀色光輝下,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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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篇是專爲我最喜歡的“狼眼寶石”(其實只不過是染成藍色的玻璃珠)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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