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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the Dawn

  1. #1
    狼仔 Drake 的頭像
    註冊日期
    Apr 2006
    住址
    Unidentified World
    文章
    33
    樂園幣
    -3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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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Dawn

    The Dawn
    I
    巴什卡翻開相冊,翻看多年前年輕氣盛的自己,腦中浮現起自己的那個徒弟。他很有資質,與當年的自己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太容易多愁善感,悲春傷秋。照片上的人不屑面對鏡頭,因此見得一個側臉,但臉上的高傲也完全表現了出來,年少的桀骜不羁並無錯誤。
    巴什卡想著,這是自己的作品獲獎時的情景——在那個機械不普及的年代,能夠做出一件無故障運行的機器已經是無上的光榮。所以巴什卡從那時起有了一個稱號,機械之王,只不過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知道。這並不是說巴什卡的機器就是最好的,而是他對於機器的態度。巴什卡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也是其他機械師無法企及的能力:他能僅憑雙手,揮舞出一件件近乎完美的機械制品。不需要扳手,不需要螺釘,自然界的一切金屬都能聽從他的召喚來完成一係列的動作,熔化,扭曲,變形。
    當然有很多人追問巴什卡這樣的能力出處,他也只是淡然一笑,並沒有給出任何答案。
    相冊翻過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英氣的少年以及蒼老一些的巴什卡。相機記錄下了所有機械師都想見到的瞬間——那些生硬冰冷的金屬在這師徒二人的手下宛如精靈般,拖拽著曲折的軌迹,搖曳出點點火焰的顆粒。
    說起這個徒弟格瑞亞,也是巴什卡隱居的原因。巴什卡知道自己老了,在收留了這個流浪兒後便決定傾盡全力將其培養成爲一個偉大的機械師。巴什卡有著一個偉大的夢想,他希望能夠用自己制造出來,設計出來的機械來造福人們。眼下徒弟正出門在外,還需要一兩天才能回來。巴什卡閑來無事,也就忙裏偷閑回憶一下過往的歲月,不禁感歎鬥轉星移,物是人非。
    和上相冊,巴什卡環顧著這座機械工房,天頂上掉著各種各樣的機械骨架,都是一些尚未完成的鋼鐵生命。出門觀望,這工房竟然建在山谷中懸崖的邊緣,只簡單地鋪上了一層碳鋼,但也稱得上堅固。不知百年後這所工房內會不會有偉大的機器出生,是受到後人的唾棄還是景仰。
    巴什卡搖搖頭,轉眼望去夕陽的余晖在山谷的邊緣上若隱若現,山谷中樹木的剪影斑駁地映在工房的牆上,該結束這麽一天了。剛要將大門關上,不想一支纖細的手插到了門縫中,巴什卡一驚,連忙停住手。
    來者是一女子,清澈明亮的眼睛正打量著眼前的白衣老者,輕聲道:“巴什卡先生?打擾了。”說著便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巴什卡側臉掃了眼擦身而過的女子的胸前,那片純金的徽標竟然是密特亞皇家的象征,看來是個不速之客。
    他沒有關上門,心想早些將這個人打發走。巴什卡不想再跟密特亞的統治者扯上什麽關係。這些人只會在權力的交椅上玩弄是非。他打開一台小巧的機器,一陣怪聲之後,一杯不冷不熱的茶沖好了。巴什卡端了上去,但對方並沒有喝茶的意思。
    “我是來委托您幫我制作機器的。”女人開門見山,“相信您也注意到了,我是高塔那邊來的人,上級聽說到您的奇異能力,希望您能慷慨相助。”巴什卡曾經見過那一座巨大的高塔,在密特亞境內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無法看見塔的頂端。那座塔是密特亞所有事務的中心,就算是密特亞的老人也不清楚這座塔內的一點情況。
    “另外,我的名字是埃博拉,”女人朝巴什卡抛出一個笑容,但沒有任何溫度,“要不要先看看設計圖,我想您一定會感興趣的。”說著女人用手指輕輕地從腰間抽出了一本冊子,懶洋洋地在桌子上打開。
    “既然你們已經設計好了圖紙,爲什麽還要找我這個老頭子,我老了,已經不再涉足這一行了。”巴什卡口氣極輕,卻透著一絲堅決,從前在密特亞生活的經曆使他看透了這些狐狸的行徑。
    “巴什卡先生不看設計圖就知道了?真是厲害。”女人自顧自地拍起手來,笑容裏依然沒有任何溫度。
    巴什卡奇怪地看著這個女人,只好漫不經心地掃了掃藍圖,神情越發凝重。女人的笑意卻更濃了。
    夕陽已經消失在山谷的那一側,工房裏格瑞亞做的燈仿佛天上的繁星,一點一點地分布在天頂,灑下銀色的光芒。
    “這是不可能的,請回吧。”巴什卡緩緩地站起來,漠視著工房的大門,很明顯這是在下逐客令。巴什卡很少對客人如此,實在是今天的客人與他是不可能有共同語言的。
    “您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女人收起笑容,依然自顧自地將尚未鋪平的藍圖展開。等她摁平最後一點褶皺,巴什卡已經站在大門旁,漠然看著門外的點點星月。一道銀色軌迹流進房間,將埃博拉和巴什卡分隔開。
    “密特亞的燈火那麽精彩,身份高貴的您怎麽可能願意呆在這裏?您還是回去吧,密特亞地大物博,總有比我厲害的人物存在的。”
    “那恐怕只有您的徒弟了。”女人又露出笑容,天頂上的小燈不知何時竟全部熄滅。巴什卡心中一驚,想不到密特亞的人爲了得到這件機械竟然已經開始調查他——他的徒弟格瑞亞只有屈指可數的人知道。巴什卡轉過身來,注視著黑暗中的那雙眼。
    “我絕不相信你做不出這東西,”女人慢慢地走向門邊的巴什卡,腳步輕盈得沒有半點聲響“而且我們會支付給您一大筆費用,何樂而不爲呢?而且它有著一個好聽的名字,破曉,好像是挺符合您的美學的。”女人聳了聳肩“只不過是一件武器嘛……”
    可是沒等女人說完,巴什卡突然暴喝道:“出去!”說著用左手指著密特亞的燈火輝煌,月光瀉在他的手上,竟然反射著金屬的光芒。一瞬間一切都安靜下來,但是巴什卡並沒有給女人繼續說話的機會,他邊推著女人的後背將她趕出工房。
    “我詛咒你們,永遠別想把這怪物造出來,說得倒輕松,只是一件武器,可是一旦落在你們手上,再天真的孩子也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何況是規模這麽巨大的遠程武器,你們的肆虐還沒有結束嗎?!就算我不住在你們那個大籠子裏,每天早上在陽光裏我總是能夠股聞到從密特亞飄來的血腥!你們如今還有臉來找我制造這個怪物!”說著巴什卡拽起那張巨大的設計圖,憤怒地將其撕了個粉碎,“真不知道那樣的城市怎麽能被說成是經濟的中心,一群只懂得亵渎生命的惡魔占領的城市,不過是一座地獄的前哨!走吧,我相信就算沒有這……破曉,你們仍然能夠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情!總有一天上天會懲罰你們的!”
    埃博拉在門外靜靜地看著巴什卡傾斜著他的憤怒,全身沒有一點顫動,仿佛一尊雕像般立在那裏。月光照在她潔白無瑕的背上,隱沒在黑暗中的眼睛漸漸流露出一種不同於剛才的感覺。
    巴什卡將碎片朝埃博拉身上使勁砸去,碎片在月光下紛飛,漸漸地憤怒消失,剩下的只有靜谧的夜晚和平靜呼吸。埃博拉轉身,終於邁出了離開的腳步。巴什卡並沒有目送她離開,他們幾乎同時轉身,從此似乎就不再有任何關係。
    突然巴什卡聽到身後的女人在不遠處喊道:“巴什卡先生,我好像有一樣東西忘記拿走了。”
    還沒等巴什卡轉身看清,一面鋒利的刀刃帶著強烈的氣流已經迎面沖來。
    “那就是您的生命。”
    女人纖薄的紅唇咧開了一條瘋狂的隙縫,此時她的臉上寫滿了一種怪異的瘋狂。巴什卡沒有想到,也沒有思考的間隙,他本能地伸出手掌抵抗,女人本以爲就這樣穿過他的手掌直取首級。埃博拉沒有想到巴什卡身旁的兩扇門的金屬竟然如液體一般快速地聚集在巴什卡手掌的前方,並且迅速凝固,擋下了埃博拉致命的一刺。畢竟巴什卡是一位擁有五十年金屬操控經驗的高手,經驗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與強大的實力並駕齊驅。
    巴什卡並沒有停止移動,他立即轉身,同時又有一些金屬聚集在他的腳下爲他提供向後奔跑的作用力,接著他繼續制造了幾個金屬助力裝置,遁入了工房的黑暗當中。埃博拉並沒有花很久的時間就將金屬防護壁破壞,經過剛才的一記沖擊,金屬的結構已經被她破壞。她冷笑了一聲,慢步走入了工房中,仿佛巴什卡就是一個等待死亡隨時降臨的獵物。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能夠藐視密特亞的統治地位,密特亞的計劃凡人是不可能知曉揣摩的,很可惜,巴什卡先生,您是個凡人,更可悲的是您是個反對密特亞的凡人,所以……”埃博拉揮劍,一處的牆壁突然裂開,藏在裏面的正是巴什卡。
    “您必須得死。”
    雖然在黑暗中,埃博拉精準地將劍鋒對著那個方向。拖拽著一絲寒光,緊接著是一陣血肉與金屬磨擦的聲音。
    是誰?
    埃博拉捂著受傷的腹部,喘著粗氣。她的劍上沒有沾上任何血迹,在那之前巴什卡已經逃離。因爲埃博拉在遠處就能將此處的牆壁破壞,巴什卡正是利用這點在她沖向此處的過程中布下了一個致命的陷阱——一段帶倒鈎的鐵刺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藏身處前方,待埃博拉覺察,鐵刺已經刺入了她的腹部,而整個過程從埃博拉破壞牆壁到她受傷,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懶腰的時間。鮮血滴滿了那一處的地板,這時四下裏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血滴的聲音和埃博拉的喘息。
    “不錯不錯……巴什卡先生,我們來玩一個刺激的遊戲,這我很滿意……哦,對了,我聽說您以前曾經殺死了幾個密特亞的士兵,但那花了你很大力氣吧,您的勇氣可嘉,不過依然很可惜,我要告訴您,你殺死的是高塔二十三層士兵中最底層的人,就是說您殺死的是第第一層的喽啰,”埃博拉朝黑暗中的一個方向說道“而我……是直接隸屬於密特亞王的士兵,”埃博拉朝那個方向的左面飛出了一把刀“即是說,我是第二十二層的高等士兵……最接近神的人!”
    飛刀沒入牆壁,連帶著一聲慘叫。那是巴什卡的聲音,飛刀穿過了他的左肩,將他釘在了牆上。埃博拉並沒有停止,三把飛刀跟進,分別插入了巴什卡的兩只手掌和另一側肩膀,更撕心裂肺的慘叫穿過空曠的工房,産生了一陣小小的回音。
    “中了。”
    話語間沒有成功的松懈,反而透著一股令人發指的殘忍。埃博拉呼吸已經近乎平穩,揮劍清除了巴什卡之前設下的一個個陷阱,一步步走到巴什卡面前。
    “親愛的凡人,你引以爲豪的雙手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作用。如此你便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不是。”
    埃博拉伸手觸摸血液流淌的牆壁,撚起了一兩滴巴什卡的血液,放入自己的嘴中。她仿佛品嘗著最鮮美的湯,兩眼在黑暗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想不到你也是個天壤人。”埃博拉癫狂的神情恢複了那麽一些,因爲她在血液中覺出了一些特殊的味道,而這些味道似乎將她記憶深處的某些傷痛揭開了傷疤,讓它繼續淌血。
    巴什卡在極度的痛苦中維持著神志,剛剛埃博拉所說的詞語真的讓他爲之一驚:天壤,他那因爲戰爭而不複存在的家鄉,巴什卡醒來時卻怎麽也回想不起回家的路了。所以巴什卡才如此憎恨戰爭,因此更加憎恨戰爭的起源,密特亞。作爲那個神秘氏族的人,巴什卡將天壤人卓著的法術能力轉變成了能夠隨意操控金屬的本領。
    “作爲對同族人的贈禮,我就讓你無痛苦的死去,畢竟天壤是一個已經消失在曆史中的文明……但分裂的東西就不再有意義,你侮辱了密特亞,就要付出代價……本來你是不用死的,可是你遇上了我,也只能落得個如此下場。”埃博拉對同族人的憐憫並沒有什麽實際作用,只是給巴什卡的生命多了幾分喘息的機會。
    “機械之王,永別了。”埃博拉眼中的殘忍即刻恢複,手中的銀刃已經貼在了巴什卡的脖根,可是刀鋒卻意外地在猶豫。這須臾的猶豫卻給了巴什卡一個完美的機會,縱使他的雙手已經不能使用,雙腳還是鑄造出了一道銀色之路,彙集而來的金屬鑽入牆中,一直延伸到在這面牆之後的一個開關上。
    在利刃侵入肌膚的那一刹那,巴什卡身後的牆壁中突然傳來了巨大的轟鳴。
    “你的利刃還不能夠將我的生命帶走。”巴什卡雖然年歲見高,但他此時靈活地抓住了一根鐵杠,飛身躍上了身後那台破牆而出的巨型機械。他雙手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情況卻變得更加糟糕——他的雙手已經開始金屬化。巴什卡很早以前就已經想到這天的來臨,過度使用金屬的終點就是全身完全金屬化,這也是巴什卡的唯一遺憾和弱點。
    他艱難地將雙手握在操縱杆上,連彎曲手指這樣的簡單動作對這位強弩之末的機械之王來說也是一個奢侈的動作。巴什卡終於握住了操縱杆,可這就意味著他的雙手從此只能維持這個姿勢。
    坐著親自制造的唯一一件武器,巴什卡揮動機械的雙拳,朝著埃博拉所在的地方奮力揮去。那一雙鐵拳砸在地上,不僅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坑洞,連帶著濺起大片的灰塵,彌漫在整個工房中。工房開始晃動起來,這種吵鬧的情況爲巴什卡尋找埃博拉造成了很大的障礙。工房中回蕩著機械零件摩擦聲和混亂的瓦礫碰撞聲。
    對於埃博拉這樣的殺手來說,這樣的環境再好不過,可是她卻遲遲未能出手,還在等待著時機,還是其他的原因,但這些不爲人知。巴什卡居高臨下,在煙塵中搜尋著殺手的身影。巴什卡開始覺得眼球轉動變得困難起來,他祈禱著,至少讓他將這個不速之客殺死,至少讓他看到明天的朝陽,至少讓他等待他心愛的徒弟格瑞亞歸來,讓他最後抱怨一次格瑞亞的多愁善感。巴什卡真不知道格瑞亞發現師傅死去的消息會怎樣。
    “找到了!”巴什卡心中暗喜。埃博拉的影子此時正隱藏在一根立柱的後面,一動不動。巴什卡調轉機械位置,準備聲東擊西。他朝反方向砸下鐵拳的同時,用盡全身的氣力,彙集機械周圍的所有金屬,混合成一條狹長鋒利的刀刃,精準快速地向埃博拉的身影射去。金屬劍不斷地伸長,穿過所有的迷霧,甚至穿過埃博拉藏身的立柱,穿過了巴什卡眼中的那個殺手的影子。
    巴什卡沒有聽到慘叫,環繞耳邊的依然只有混亂的噪音。他此時手中連接著那把致命的金屬劍,無法移動身位。只能一點點熔化金屬,相比以前,巴什卡熔化的速度已經大大降低,這跟他身體的金屬化有著很大的關係。
    這時一個毛骨悚然的聲音淹沒了巴什卡耳邊所有的噪音,傳達著死亡的訊息:“貿然出擊就意味著無畏死亡。”
    巴什卡轉身看到那把握在手裏的利刃後,眼神便開始渙散無光。
    埃博拉用隨身的大衣騙過了巴什卡的眼睛,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潛入了巴什卡的操作位。應那聲死亡的召喚,一代機械之王的頭顱滾落下他親自設計制造的機械。帶著驚恐的表情落在充斥著灰塵和瓦礫的廢墟裏。埃博拉眼前的屍體仿佛被撬下腦袋的雕像,由於高度的金屬化,一動不動地維持著死亡前的姿勢,沒有血,沒有模糊的液體,只有像金屬般光滑的截面。
    埃博拉跳下一動不動的機械,撥開了被撞歪的大門,身影消失在月色漸濃的黑暗中。

    II
    格瑞亞從特裏昂谷踏上歸途已經有兩天了。
    爲了能夠快些回到工房,他違背了師傅的條規,擅自制造了一輛拖車用來代步。雖然他已經擁有比師傅更加卓著的操控能力,但是它還需要向師傅學習很多,畢竟他沒有的是師傅五十年的經驗。
    此次外出也只是回到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特裏昂,想在忙碌中找回一些童年的歡愉。但是家鄉的情況並不像格瑞亞預料中的那麽順利,由於密特亞人的到來,家鄉被建成了一座前哨站。格瑞亞看著塔樓上飒飒作響的密特亞旗幟,終於開始有些明白爲什麽師傅如此憎恨密特亞。
    格瑞亞是一個孤兒,從小浪迹在特裏昂,整天做著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以維持生活。直道師傅巴什卡來到特裏昂將他納爲徒弟,格瑞亞的生活似乎才能算作一個開始。巴什卡教格瑞亞許多禮節,行爲習慣,到後來操控金屬的能力。格瑞亞記得很清楚,當他賭氣將一塊鐵礦石砸向師傅的後備,巴什卡是多麽的欣喜若狂。想想看,那已經是格瑞亞十五年前幹的事情,也就是他八歲時的“事迹”。
    轉眼工房所在的山谷就在眼前,格瑞亞不得不將拖車分解掉,以免師傅又唠唠叨叨沒完沒了。
    但是不管怎麽樣,格瑞亞是尊重巴什卡的,絕對的尊重。
    霞光闖過天際,朝陽在山谷的那一側噴薄出金色的光芒。格瑞亞擡頭望著高處仿佛危危欲墜的工房,心中浮現出一份期待。師傅在他離開之前曾經說過,在他回來後會跟他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格瑞亞猜十有八九是師傅願意讓他周遊各地,去實現師徒二人的夢想了。
    回家的路總是那麽漫長,當格瑞亞再次站在工房的大門前,他仿佛覺得過了一年的光景——工房的感覺變了,仿佛時光進駐,爲它增添了好幾十年的年齡。格瑞亞看著被撞歪的大門,雖然心中疑慮,也還是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
    “哦,格瑞亞,你回來了。”
    格瑞亞被震了震,這是多年來師傅第一次主動對他打招呼。他盯著師傅笑盈盈的臉看了一會,便也回答道:“是,托您的福,沒有遇險,沒有天災。”格瑞亞進了自己房間將行李安放好,便出來工作室中跟巴什卡彙報見聞。
    “師傅,很少見您穿這樣的衣服啊。”格瑞亞幹脆把外衣都脫下,只剩一件看上去比較緊身的布衣,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山谷裏,白晝和黑夜的溫差很大,所以師徒倆都是冬衣夏衣隨時待命的。可巴什卡穿著一件厚重的大衣,還帶著圍巾,將脖子圍了個嚴嚴實實,卻還在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我突然覺得這樣能夠提高耐性,”巴什卡面部似乎有些僵硬,剛才的笑容立即消失了,轉過身來板著臉對徒弟說到“你也應該嘗試一下!”
    “師傅,您忘了?您曾經說過一個高級機械師不需要有太強的耐力,制造機械要一氣呵成。”格瑞亞坐下來看著舉止奇怪的師傅。他甚至發現師傅竟然帶著很久不用的手套。心想不會這老頑童不會又想出什麽新花樣來考驗他的唯一徒弟——或者說折磨更貼切。他剛要出手將吊在天頂上的一件機械骨骼拿下來,巴什卡突然開口說道:“格瑞亞,我記得我說了要和你談一些重要的事,那個機械是不是先放一放。”
    格瑞亞起身,還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師傅,這時巴什卡的臉上又露出了難得的笑。格瑞亞知道這老家夥平日裏基本上不會笑,他的笑容裏一般不會有什麽好消息。
    “你現在準備好要周遊各地了?”
    格瑞亞果然猜中了,但面對這個老頑童最好還是小心一些,於是他簡單地答道:“是,準備好了。”說完,格瑞亞看見師傅抽出一本小冊子。扔在了前方的桌子上。
    “先別問,我會告訴你。”巴什卡制止了想要發問的格瑞亞,“你先把它展開。”
    “設計圖?武器的?還是巨型的?師傅是您畫的?”格瑞亞邊展開,邊問道。他開始認爲師傅是在跟他開玩笑。這樣的武器只要射擊一次,馬上就會有大約五百萬人死去,這種東西跟師傅的理念是絕對相悖的。
    “您要做它?”最後格瑞亞有些不敢相信,特別是聽了師傅的回答後:“你只要制造出這件武器,並通過我的驗收,你就能周遊各地。”巴什卡淡然笑道,仿佛在談著一件簡單的事情。
    “師傅您留著有什麽用?不會是打鳥吧?”格瑞亞以爲師傅是開玩笑的,索性也開起玩笑來。不料巴什卡神情不悅,說道:“你若不幫我做,你就不是我的徒弟。”格瑞亞嚇了一跳,但想起師傅今天反常的表現,便斷定這個老頭子在跟他開玩笑,於是戲谑道:“好,我做。機械之王的徒弟的頭銜我還是很看重的。”
    “那就好。”巴什卡說完便起身離去,只留下格瑞亞一人看著空蕩蕩的工房。
    望著巴什卡離去的背影,格瑞亞也只能稍稍感歎一番,出門不過四天,這老頭子怎麽發生了如此巨大的改變?等巴什卡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格瑞亞轉身撐在工作台上打量著這張師傅讓他制作的機械藍圖。藍圖很大,即使是這麽大的一張工作台,還是有一些圖紙超出了邊緣,軟塌塌地垂在桌旁隨風飄動。
    不一會格瑞亞抽起身邊的一支筆,開始在巨大的圖紙上勾畫著什麽。
    “口徑過大……動力室易過載……降溫裝置不完備……這真的是那老頭子畫出來的嗎?……”格瑞亞不斷地在修改圖紙上的漏洞。這張圖紙給他巨大的陌生感,線條不僅粗犷,即其中處處透著一種殘忍的意味。而且這張圖上的漏洞甚至比幾年前自己畫的漏洞更加多,格瑞亞不由得爲師傅捏一把汗。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這是巴什卡爲了測試格瑞亞而故意留下的錯誤,那麽一切也還說得過去。格瑞亞只好暫時把疑慮放到一邊,繼續修改和記錄設計圖上的重要步驟。氣溫漸漸高了起來,格瑞亞走到大門旁想把天頂上的扇葉打開,可按了幾次開關那巨大的扇葉卻紋絲不動。試了試那些他自己制作的小燈,也沒有一個能亮得起來。
    “連這些也要我幫著修理,到底怎麽回事……”格瑞亞一邊抱怨,一邊通過線路修理天頂上的裝置。令他憤怒的是通到天頂上的線路竟然也斷裂,他咒罵著,只能搬來梯子來一段一段地檢修。剛把梯子搬來,格瑞亞猛地覺得門外的一雙眼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還感覺到那張臉在笑,但卻沒有任何溫度。那一道眼神似乎將和煦的陽光凍結,所經之處仿佛都被寒冰所覆蓋。
    “多心了,還是趕快把這東西做出來,不知道那老頭有沒有事。”說著格瑞亞把大門關上,卷起圖紙,刁著那支筆,走到了工房後面的空地開始制造骨架和零件。

    傍晚時夕陽再次將最後一抹余晖潑灑在工房的牆壁上,格瑞亞的影子在草地上被拉得長長的。忙了整整一天,也只做出了一部分的骨架,這件名爲破曉的武器工程量遠遠超過格瑞亞所想。眼下他只能一個一個部分地組合,最後將整個骨架完全焊接。另外動力部分還缺少一種礦石,格瑞亞師從機械之王多年來竟然也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材料。
    “索爾原鑽的碎片?……”僅憑藍圖上粗略的說明和圖例根本不能知道任何有用信息。
    “在密特亞可以得到,”巴什卡的聲音飄飄忽忽地從身後的工房中傳來“但恐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才能得到。”
    “您從前怎麽沒有跟我提起過?”格瑞亞站起來“是近幾年才發現的礦種麽?”
    “不,它已經在密特亞存在了近百年,”巴什卡走到骨下下方,敲打著骨架“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密特亞時,那座高聳入雲的塔上閃爍的光就是索爾原鑽的光芒,那可是密特亞皇家的標志。”
    “您是怎麽知道的,那就是這……索爾原鑽?”格瑞亞走到師傅身邊,表示不解,他知道巴什卡是非常仇恨密特亞的。“而且照您的說法這件武器我似乎不可能完成了。”他癟癟嘴,表示遺憾。
    “再怎麽說我也在密特亞生活過幾年,不過這僅僅是我的猜測,我相信你可以完成,這塊礦石你不用擔心,你只要把其他結構鑄造好就行了。”巴什卡轉過身來看滿臉疑惑的徒弟,連忙笑著回答。
    “這圖紙是您畫的吧,我一直有一些想不通的問題,師傅畫的圖紙怎麽會有這麽多低級的錯誤和一些計算偏差,難道您這些天不舒服嗎?也許是的,不然你就可以自己做了。”
    “我說過了這是一次對你的測試,這些問題不管是我犯下的還是其他的原因都不重要,你目前的任務是把這件武器完成,至於我你不用擔心,只是這幾天好像著涼,所以穿得多了些。”
    這麽一說格瑞亞的疑慮多少也消散了一些。看巴什卡包得嚴嚴實實的身子,格瑞亞還是說:“師傅你都這麽大的人了,要自己注意些,省得沒事找事,我這就去幫您找些草藥來,以後一定要注意了,您年歲這麽高,我還不想這麽早就孤苦伶仃!”
    “不用,我好得很,你趕快把剩下的骨架打好,不然天就要黑了。”巴什卡看上去有些不悅。
    格瑞亞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抱怨道:“師傅我已經做了整整一天啦!再怎麽說也該讓我休息休息了,藥弄回來了您的病也好的快些。”格瑞亞說著就走進工房,想著這老頭是不是燒出毛病來了,往日裏他總是比格瑞亞更加懶散的。
    山谷裏的霧氣很快又重新聚集起來。格瑞亞很幸運地在陽光放棄這塊山谷之前找到了足夠數量的草藥,此時正要返回工房裏,將草藥扔給師傅後繼續“趕工”。從工房出來,格瑞亞覺得腦子清醒多了,仿佛那座房子總能使人的心情亢奮起來。格瑞亞重新思量著今天師傅的表現,往日那麽憎恨戰爭的他爲什麽會用一件武器來測試徒弟的水平,這與老頭子每天唠叨的夢想是不一樣的。格瑞亞又想到那張圖紙,不管怎麽說,就算是師傅生病了,就憑他那對機械的執著,是不可能畫出這麽低水平的圖紙的。巴什卡今天的口氣仿佛是要把這些異常搪塞過去。
    “不對,這老頭子一定出事了。”
    正想著,格瑞亞發現邊上山谷中有東西正反射著一縷光線,沒錯那絕對是金屬的光芒。格瑞亞放下袋子,伸出雙手,他準備把那東西整個拉上來。格瑞亞目光落在那一縷光線的起點,雙手一台,那東西馬上乖乖地升了上來。
    但是卻出乎格瑞亞的意料,夕陽的照射下,血迹混合著一些被液化又凝固的金屬潑灑機械的表面,曆曆在目。但最使格瑞亞吃驚的是這件巨大的機械是師傅唯一制造的一台武器機械。爲什麽它會出現在這裏,並且被埋在這麽偏僻的地方。如果這是巴什卡丟棄的,那麽他叫格瑞亞制作武器的理由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這些血迹……”格瑞亞控制著機械,他撫摸著表面已經凝固的血液混合體,仿佛雕像上留下的眼淚,“爲什麽會混合著金屬液體?”格瑞亞犯難了,但是思索之後一個可怕的念頭席卷而來,
    “師傅受傷了,而且還……開始金屬化了!”目前看來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巴什卡制作機械時是不可能遺漏任何金屬液滴的,這些血液混合體想必是巴什卡剛開始金屬化時從傷口裏流下來的。
    “那麽是什麽地方受傷了,爲什麽會有血迹留在這裏?”格瑞亞面色凝重地觀察機械表面的血液,看上去仍然很光滑,氧化的程度並不高,一定是在他外出的這段時間內被丟棄在這裏的。外出前和外出後的巴什卡唯一直接可見的不同就是……
    “他的手掌和脖子!”格瑞亞回想師傅反常的裝束,著涼後的症狀根本沒有表現出來。這樣的推測就能說明巴什卡今天的一切反常表現:在格瑞亞外出的幾天裏有人來工房搗亂,巴什卡與其發生了沖突,看上去巴什卡贏了,但卻受傷了。接下來呢?格瑞亞想著,難道是師傅戰鬥時動用了這架機械,事後爲了不讓自己有所發覺,就將其扔在這裏。但是爲什麽讓他制造武器?
    看來巴什卡今天所說的話有很大一部分是編造的,可是他爲什麽要欺騙他唯一的徒弟?格瑞亞越想越蹊跷,這樣的推測仍然有很多疑點。一切只能回去問師傅。
    “可是那老頭子會告訴我嗎?以他的那股頑固……”突然,格瑞亞想到了一個好方法,也許在明天結束之前就能把師傅的謊言“委婉”地拆穿。他把機械放回原位,一把抓起袋子,飛奔回工房。

    III
    格瑞亞幾乎一夜沒合眼。他整晚都在草地上忙活著,不斷地修改不合適的零件,改正圖紙中不計其數的錯誤。他盡力將疑惑壓在心底,只要這樁工程完工,那麽所有的疑惑都將煙消雲散。再看今天的日升,格瑞亞竟然覺得心裏的不安竟然被陽光一點點挖掘出來,把每一個疑惑的思想都照得清楚無疑。格瑞亞在工房裏隨便喝了幾杯茶,啃了幾片幹癟的面包,便又在朝陽下開始安裝零件。盡管他是機械之王的徒弟,但如此巨大的機械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沈重的負擔,格瑞亞的雙手已經開始沒有血色,金屬的光澤開始一點點明顯起來。
    擡頭看看,新制造的部分已經將高大的工房完全遮住,而這僅僅是整部機器的大約三分之一。似乎是不太放心,他走進了剛剛完工的操作室,打開了其中一個他私自安裝的閥門——這便是逼師傅說出真相的關鍵。整部機器啓動後,這裏的溫度會迅速上升,如果巴什卡的外套之下真的隱藏著什麽秘密,他肯定會忍耐著不脫,而格瑞亞有著充足的理由去強迫師傅把厚重的外衣脫下來——這裏的溫度屆時會上升到三倍於正常室溫的水平,就算巴什卡問起來格瑞亞也能以“弄錯了”爲由搪塞過去。
    想到這格瑞亞獨自一人在艙室裏暗笑,走出來時卻又覺得陽光溫暖無比,沒有之前的那種不安感覺。
    他相信師傅不會有什麽事的,再怎麽說他也是轟動一時的機械之王;再怎麽說他也曾經僅憑一塊銅礦變化出的各種武器就將四個密特亞士兵殺死。
    “在傻笑什麽?”巴什卡從工房裏走出來,身上依然穿著厚重的外套,看上去昨晚他根本沒有將其脫下來。他也擡頭看了看巨大的破曉,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想不到只是一天就完整了如此程度,真厲害。”
    “比起師傅你的速度,這樣的進度還遠遠不及呐。”格瑞亞急急忙忙把嘴裏的面包咽下去,走上前去滿臉笑容地說道:“師傅,今天你就幫我一下吧,有個地方我實在是沒辦法了,不管用怎樣的尺碼都不能完全嵌入,來來來,就是這個地方。”說著他輕輕推著巴什卡的後背走進了他事先準備好的操作室。他搶在了巴什卡的前面走進去,生怕被他拆穿。
    “看,就是這個地方的軸承,總不能自由地轉動。”說著格瑞亞轉動了那個被改裝過的開關,悄無聲息間操作室的溫度正在一路攀升。剩下要做的事情就只有把巴什卡拖在這裏,待溫度高到他不能忍受的程度。
    “師傅你看,這個型號完全是圖紙上的標準型號,可是裝進去後完全沒有用,我以爲是錯誤才改變了大小,可是也不能完全轉動……”他邊假裝轉動軸承,邊用余光觀察著巴什卡的神色,只見他完全沒有任何異常,好像這越來越熱的環境根本沒有影響到他。
    “看來只能這樣了。”格瑞亞不得不采用最後的方法。
    “師傅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是不是昨天的草藥沒有用?來我幫你把這些衣服脫下來,太熱的話會引起更多並發症的……”格瑞亞擦著自己的腦門,汗水刷刷地往下直淌。他抓住了師傅纏得非常緊的圍巾,一點一點地拆了下來。
    咚。
    格瑞亞在眼睛發黑之前看見一個東西往下滾,直至落在地上,他還聽見艙門被打開的聲音,之後的任何事物他都不願再去接受。
    “與那天晚上一樣,帶著這樣的神情,不情不願地落了下來。”那是個女人的聲音,冷漠到冰點。那個聲音由遠及近,仿佛將空氣凝固。格瑞亞覺得周圍的空氣仿佛千斤重的廢墟亞在他身上,他感到呼吸困難,眼睛的視線甚至開始模糊起來。他跌倒在地上,神志開始迷失。
    因爲跌落在他面前的是他最尊敬的師傅巴什卡,機械之王的頭顱。金屬的斑紋已經幾乎布滿了整個頭顱,蒼白的頭發仿佛新樹到枯樹的轉變。就連那原本慈祥的面容也變成了一堆已經腐爛的恐怖。格瑞亞的呼喊已經無聲,淚水默默地從他視線模糊的眼睛裏流下,掠過扭曲變形的面頰,彙集在不住顫抖的下颚。
    師傅的身體僵硬在那裏,維持著生命最後的姿勢。剛剛還是一個能夠說笑能奔跑的生靈,轉眼間就在那引導死亡的圍巾揭開後,一條偉大的生命就此消散,永不聚集。格瑞亞看著自己的手,但視線卻被淚水完全淹沒,只有一片朦胧的最惡。他伸手想去抱住師傅的首級,卻害怕這雙厄運之手再給師傅帶去什麽不幸。整座未完工的破曉開始劇烈地顫抖,仿佛一個在忏悔的罪人。
    “看來你根本不配稱爲巴什卡之徒,對你師傅的變化你根本就沒有察覺,直到現在才顫抖著想去挽回,不覺得太晚了?”女人自顧自地說著:“讓我來減輕你的罪惡感,其實在你回來之前,巴什卡就死了。”
    埃博拉很輕松地接下了格瑞亞突如其來的一拳,笑容依然不帶任何溫度。“而可憐的你跟你行屍走肉的師傅度過了幸福的一天不是麽?”埃博拉的笑容中充滿挑釁,她只稍微一挑,格瑞亞的身體就撞向了操作台,但又把上被埃博拉揪住領口,緊緊地對著她邪惡的面龐:“你,現在還不能死,巴什卡的死或許我該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做出什麽蠢事。”
    厭惡和悔恨的淚水充滿了格瑞亞的眼眶。他看不清眼前的女人,此刻眼前浮現的是師傅那張飽經風浪的臉,想起的是師傅平日裏對他的抱怨和咒罵……而這一切在此刻都成了永遠。巴什卡死了,機械之王死了,這座工房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夢想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格瑞亞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沒有……”格瑞亞輕輕吐出這些心碎的詞語。而女人還在自顧自地說著:“幸好我感覺到了你腦中的一些關於巴什卡的事情,不然我可能早就被你拆穿了,要操作高度金屬化的身體可是非常困難的,當初砍下他的頭真是個錯誤。”女人的口氣只是在訴說著一個微不足道的錯誤,笑容裏此時又多了一些嘲笑。她似乎覺得格瑞亞的痛苦還不夠,揮手間破曉的操作室竟然變成了兩天前的那煙塵紛飛的慘烈現場。
    “你要死……你要爲我的師傅陪葬……你要付出代價……你要……”格瑞亞的神志在痛苦和悲傷中迷失了方向,此刻支持著他的力量是來自心底的仇恨,這股仇恨的怒火燒過了他內心的草原,將一切美好的景象都變成荒涼的曠野。
    “如果你真的是巴什卡的徒弟,你就該好好地幫密特亞將這武器制作完成,不要重蹈覆轍。”
    “密特亞!……”這個詞語在格瑞亞仇恨的海洋中掀起了不小的風浪,師傅對密特亞的仇恨他也要繼承下來,密特亞就是所有罪惡的起源,從此這條法則就在格瑞亞的心中深深紮根。被仇恨驅動的手彙集起一把金屬的刺劍,就像巴什卡那樣,刺劍直向埃博拉。巴什卡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淚水帶來仇恨,帶來黑暗,仇恨帶走理智,黑暗帶走光明。
    “一對蠢師徒。”埃博拉輕松地閃開了攻擊,並將發瘋的格瑞亞擊昏。她帶著格瑞亞離開了工房,離開了這令格瑞亞命運微笑和哭泣的地方,走向了密特亞的燈火輝煌,永不回頭。

    密特亞的中心,高塔的第十層,格瑞亞雙腳铐著非金屬制造的鐐铐,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制造著這台令巴什卡死去的惡魔機械,破曉。他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寡言,冷漠,悲觀。他拒絕同樣被囚禁在這一層的同行所有的建議,獨自一人用仇恨作爲動力制造著改變命運的武器。他永遠不能忘記來到密特亞的大門前時,那種墜入深淵的失落,絕望。
    同行對他奇異的能力表示敬仰,早就聽說世間有一位人稱機械之王的機械師,使用的能力與這位奇怪的機械師極其相似。可是每當問起這能力的來源,這位同行卻總是暴怒著將他們轟走,揚言要將他們的頭砍下來挂在密特亞的城牆上。
    “昔日的巴什卡之徒,繼任的機械之王沒想到會落得這個下場。”埃博拉有一天來視察時,用那格瑞亞永遠忘不了的冷笑嘲諷他。由於格瑞亞的暴躁表現,他甚至被轉移到地層的監獄,每天往返於地層的監獄和第十層的工作室,他每天在升降機裏忍受著從第一層到第九層的嘲笑,忍受著有時突如其來的悲傷和對師傅的思念。
    接下來的歲月,埃博拉不再來刺激他。格瑞亞從同行的談話裏聽說了密特亞要與一座名爲黑曜的城邦開戰的消息,他恨不得現在馬上到黑曜去幫他們制造最具威力的武器,將害死師傅的密特亞轟個粉碎。可悲的是仇恨使格瑞亞忘記了師傅的遺願,這塵封的願望被埋葬在仇恨的荒野裏。

    轉眼這是格瑞亞在密特亞熬過的第二年的春天。
    格瑞亞已經習慣囚犯的生活,仇恨使他的身型消瘦,眼神無光,遠不能及一年前的他。他每天都要進行大量的金屬操控工作,雙手的指甲已經變成了堅硬的合金。但是格瑞亞沒有怨言,他的表現也平靜很多,他忍受住了那每天近乎無限的嘲笑。因爲他已經想到了一個足以毀滅密特亞的計劃,這是他活下去的最後籌碼。有時夜晚的夢中,格瑞亞回想起當初跟師傅立下的誓言,用這種能力去造福人們。可格瑞亞現在做的事情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軌迹,仇恨最後占了上風,他強迫自己拾起巴什卡死亡時的那份濃烈的憎恨,企圖將密特亞夷爲平地。
    這又到了一天的結束,格瑞亞回到了自己的牢房,例行在牆壁上畫下了一道記號,兩天之後就是他施行那個毀滅密特亞計劃的日子。
    “犯人格瑞亞,有人來看你了!”獄卒粗犷的聲音響起,足以傳遍地層的所有牢房。緊接著是一聲聲鎖鏈的摩擦聲,這人的到來不禁在牢房中掀起一陣議論。那人徑直來到格瑞亞的房間,找來一旁的椅子做了下來。這個人一年來都不定期地會來探望格瑞亞。
    “你怎麽還來,跟我說太多話會連累到你的,他們已經開始懷疑了,還好只還有兩天,密特亞就會灰飛煙滅。”格瑞亞接過探監者的食物,卻沒有吃的意思,只是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滿腦子都是那個計劃的施行情景。探監者是個灰色長發的女孩,輕盈的衣裳在充斥著鐵鏈和刑具的監獄裏就像是沙漠裏的一朵昙花。她笑,卻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是來看你這個仇恨使者是怎樣度過最後的時光的。”說完她的笑更燦爛了。格瑞亞並不生氣,還是壓低著聲音,靠近了些牢籠,眼睛裏透出的是欣慰的光芒。
    “我知道那種爆炸不可能夷平整個密特亞,甚至可能城區都不能完全毀滅,但是這座中心高塔是絕對不可能再存在的。”
    “就算倒了這一座,你敢說密特亞從此就不會再建造更高更堅固的高塔?而且我要告訴你,密特亞的王現在並不在高塔內,就算你犧牲自己炸死了幾個二十層以上的官員,只要王者未死,密特亞也不會亡,雖然你挑的時間很好,再過幾個月或者更短的時日密特亞就要和西邊的黑曜開戰,目前密特亞的注意力已經放到了戰場,很少關注塔內的事情,”少女掏出一封書信,悄悄塞給了格瑞亞“你何不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這封信是遠在黑曜的吉薇雅親筆所寫,她爲了你真是絞盡腦汁,吉薇雅很少這麽認真的,往日她好像對魔法之外的事情毫不關心。”她朝擡起頭來望著她的格瑞亞笑了笑,又繼續說:“吉薇雅在密特亞可是有著一個貴族的身份,她甚至去過塔的頂端,密特亞的王所在的地方。她也是唯一一個逃出密特亞後還生還的人,所以她的話你該聽聽——她接到你被關在密特亞的情報後就立即派我過來關照你,你可不要辜負她的一番好心,就這麽糊裏糊塗地死在你的那個計劃裏。”
    格瑞亞吃力地讀著信,雖然字體非常漂亮,卻是用難懂的黑曜文書寫的。其實不用看信格瑞亞也能知道個大概,一年來那個素未謀面的神秘人物吉薇雅都在派她的朋友在暗中幫助著格瑞亞,這使格瑞亞擺脫了許多困難,他不用像其他的囚犯般做繁重的苦力活,每天只用上到第十層去參加破曉的制造。格瑞亞何嘗不想活著去那個叫做黑曜的城市,一方面他想報恩,一方面黑曜是唯一一個能夠與密特亞抗衡的勢力,那麽格瑞亞也能在那更快地完成他的願望。
    “記住,整件事情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麽簡單,這其中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不管是在密特亞的內部還是在戰場上——雖然吉薇雅也沒有跟我說清,但我目前能明確告訴你的事實就是:千萬不要讓密特亞得到破曉,你要想盡辦法拖延。”
    “哼,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讓這群惡魔得到這件武器。”格瑞亞在一年中極大地放慢了速度,一年來破曉也只是完成了基礎部分。但是兩天後密特亞機械院的人要來核查,這給了格瑞亞施行那個計劃的機會,到時候只需要在控制室的中心引爆早已等候多時的重靈石的炸藥,高塔就會從第十層開始坍塌……直到全部。
    “你自己的命只有只有你自己能掌握,我也只能說到這了,兩天後我會在密特亞的樊薩大門等你,如果那時你還活著,我會助你一臂之力,逃出密特亞。”女孩並沒有待久的意思,起身後伸了個懶腰,朝那個新來的獄卒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離開了。獄卒連忙行禮,目送著女孩離開。格瑞亞嘴裏嚼著蘋果,在又一陣鐵鏈的摩擦聲中爬到了床上,閉上了雙眼。
    第二天格瑞亞向工程總管提出需要一套鐵質盔甲的要求,要將全身都能防護起來。格瑞亞說在明天的核查中進入核心部分需要小心那裏的能量濺射,一不小心就會喪命。這麽一來格瑞亞很輕松地得到了盔甲和進入艙室的權利,這些膽小的機械師恨不得格瑞亞早點離開這裏,他們也就不用擔心有“頭被挂在密特亞城門”的危險。
    看來格瑞亞開始在乎自己的生命了。雖然這樣的機械他從來沒有嘗試過,但爲了報恩,爲了能夠讓密特亞完全毀滅,他整夜趕出一件超出人們理解範圍的機器,機械傀儡。此時這個外形與借來的盔甲一模一樣的東西,內部卻充滿了齒輪,傳動軸,幾乎凝聚了格瑞亞所有的才華和想象。這樣的機器能在重靈石的能源支持下做出各種近乎人類的動作,格瑞亞爲了減輕重量,只裝載了小塊重靈石。他準備用這部機械代替他進入艙室來引爆破曉。當衆人的注意力都在破曉上時,格瑞亞可從一旁的盔甲中脫身,待逃到塔外,到達金屬操控距離的最大極限時,格瑞亞只需要將機械傀儡引爆,沖擊會當場將破曉的能源重靈石摧毀,從而引起不可估量的大規模爆炸。
    “會不會成功,就要看天意了。”格瑞亞最後調試完畢,他將雙手枕在後腦,在監獄的木板床上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明天睜開眼,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賭注。

    IV
    這一天密特亞的天空依然昏暗不堪,黑色的濃雲夾雜著稀稀拉拉的陽光話過天空,仿佛那些雲離地面非常近,建築的頂端看上去割裂了雲層,然後繼續安靜地呆在蒼穹下。時不時落單的飛鳥穿過黑色的天空,擡頭望去天空是無限的蒼涼和蕭條,過路的商人和流浪者會以爲這裏是一片荒野的天空。
    由於戰爭在即,密特亞的軍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居民們看著那些多年未見的騎兵、步兵,常年躲在高塔裏的法師穿過街道,走出他們賴以生存的堡壘。不過居民們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集市裏叫賣的依然在叫賣,運貨的還是在運貨,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也許密特亞人從來都不懂失敗是什麽意思,他們堅信這次的沖突一定是密特亞的軍官最後站在屍骨的最高峰。說到戰爭的原因,就算是二十層以上的官員似乎都不得而知,雖然密特亞於一百二十年前和七十年前發動過對黑曜的兩次戰爭,並獲得了兩次勝利,但此次的理由似乎並沒有前兩次的那麽明朗。人們也很疑惑,爲什麽密特亞要橫跨整塊大陸去與遠方的黑曜刀劍相拼?
    而格瑞亞對這些沒有絲毫興趣,他幾乎已經感覺到那些審查的人已經進入了升降機,正在一步一步地朝他們的墓地走去,他們有說有笑,卻不知他們將葬身於此。格瑞亞在來到制作間的時候就將傀儡也帶來了,他借口要進入核心艙室進行最後察看,工程頭頭連想都沒有想就答應了。格瑞亞的計劃很順利地進行著,他將傀儡放在背對審查團,破曉的背面。等工程頭頭宣布他的名字時,只需要機械傀儡從破曉的後面繞出來,在衆目睽睽之下進入破曉。這樣格瑞亞就有充足的時間逃跑。他已經在這兩天裏搜集了很多用得著的金屬碎屑,如果逃跑的路上有人阻擋,這些金屬碎片將會毫不客氣地射入他們的腦門。
    “格……格瑞亞,他們來了,你自己做好準備吧。”一個機械師戰戰兢兢地對格瑞亞小聲說道,平日裏這個人是被格瑞亞恐嚇得最多的,也是年齡最小的一個。格瑞亞應聲回望,發現那個膽小的人已經無影無蹤。不過檢查團的人確實已經來了。他的同行們幾乎都在與那些上級攀談著。
    “很好,你們就盡情地進行最後的談話吧。”格瑞亞走到大廳的一旁,挑選了一架離大門最近的盔甲。他揮手,盔甲的前部猶如衣服般打開,格瑞亞迅速藏了進去,就這麽隱藏在了這一排廢棄的盔甲中,等待著他的名字被宣布。
    工程頭頭小心翼翼地與機械院的人寒暄著,而機械院的人似乎並不想在這裏待很久,催促著要開始檢查。工程頭頭一臉失望的表情走到了擴音器旁,大聲嚷嚷起來:“格瑞亞!格瑞亞快出來!審查開始了。”頓時全場的人包括機械院的官員都停止了談話。不久,人們聽到一聲聲清脆的碰撞,那聲音漸漸地明晰起來,仿佛在向他們移動。不一會一個高大的盔甲出現在衆人的面前,它從破曉的影子裏繞了出來,步履蹒跚地走向核心艙室的門口處。機械院的人看了直搖頭:“這樣身體孱弱的人怎麽可能勝任此次的審核,快把他換下來!”
    “米洛先生您有所不知,要進入破曉的核心艙室如果不穿著這樣的盔甲,隨時都會喪命!”工頭對機械院的人耳語道“聽說那裏面會發生能量噴發!”
    人稱米洛的人聽了後面色大變,看著那個晃晃悠悠的盔甲小聲說道:“這麽說這個人可能會死在這裏了?”
    “應該是這樣沒錯。”
    “看來你們這裏真是弱肉強食啊!”米洛先生感歎道,工頭想起往日裏的情景,也只能苦笑著迎合,不過的確是弱肉強食。
    盔甲好不容易進入了艙室,身影漸漸消失在通道的深處。工頭大聲喊道:“格瑞亞,外面已經做好準備了,隨時都可以開始!”
    盔甲裏的人聞聲後大喜。格瑞亞在盔甲的後部開了一個能夠讓他出去的口子,爲了不讓他們發現,格瑞亞的動作非常慢也非常輕,不過這樣會浪費非常多的時間。他在盔甲裏啓動了傀儡中的重靈石能源引導,此後盔甲就會按預先設定的路線行動。剛要退出盔甲時,旁邊的另一個盔甲突然抓住了格瑞亞的手,這著實讓格瑞亞吃了一驚,難道他的計劃從一開始就被識破了?
    那個盔甲裏想必也藏著一個人,它見格瑞亞手中聚集的金屬利器,連忙低聲吼道:“別亂來,我是來幫你的!”
    格瑞亞頓時覺得這個聲音非常熟悉,可由於是從盔甲裏穿出來的,聲音仿佛被降了幾個調子,聽上去轟隆轟隆的。那人見他眼神仍然充滿敵意,不得不放開他的手,慢慢解釋道:“你以爲憑你一人就可以從第十層全身而退嗎?太天真了!我是來協助你逃走的,接下來的一切行動要聽我指示!”
    格瑞亞雖然不知道這人是敵是友,但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有一個臨時的夥伴總是好的。他狐疑地退掉了手上的金屬劍,卻還是將金屬緊緊捏在手中。
    “格瑞亞,怎麽還不開始!你想讓機械院的先生們等多久!”說著工頭就卷起袖子正要往核心艙室的方向走去。
    格瑞亞心裏一驚,難道是傀儡停止不動了?爲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出問題。格瑞亞正要擡起雙手,繼續操作停止的傀儡時,那個盔甲裏的人卻攔住了他即將揮舞的雙手。
    “如果你現在還要繼續操作的話,逃跑的路上就不可能有精力去應付那些難纏的士兵!也就是說你不可能一邊操作傀儡還活著走出高塔!停止,快停止!”盔甲用力拽住格瑞亞的手,強迫他停了下來“現在……聽著,你現在趕快走到那邊的落地窗旁,等著我的信號,一旦機械院的人倒下了,你就切開玻璃跳下去!我相信你在空中還是能繼續制作金屬機械的,從這裏下去剛好有一段凹槽,你可以用一段鋼棍卡住,然後安全地到達地面。”
    “你是誰,你怎麽辦?”
    “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分寸,畢竟密特亞的高塔我比你熟悉多了,別猶豫了!時不可待!”
    “你……爲什麽這麽做?”格瑞亞聽到這裏,大概已經猜出盔甲裏的人是誰,他很驚訝那個人會幫他做這樣的事情。
    盔甲裏頓時沈默了,須臾後,一個細小但清晰的聲音傳了出來:
    “那,大概是因爲愛吧。”
    說完,那具盔甲就大步奔上前去,大聲地喊道:“格瑞亞前來報到!對不起!剛剛是我一時興起制作的一具機械傀儡,現在我馬上來進行操作!”盔甲根本就沒讓工頭有思考的空間,快步跑進了艙室,發出巨大的金屬碰撞聲。格瑞亞甚至能感覺到盔甲裏那個女人的決心,他不再猶豫,貓著身子摸到了落地窗旁。這些年來他頭一次看到了密特亞的天空,卻完全比不上家鄉的天空那麽晴朗。他繃緊了神經,等待著機械院人的倒下,到時候他就能逃離這矗立在密特亞天空下的夢魇。

    “你一定要等我。”

    隨著破曉開始運轉,格瑞亞突然感覺到一陣奇怪的感覺,是來自艙室裏的傀儡。這份感覺越來越清楚也越來越恐怖,格瑞亞竭力搜尋著傀儡上的每一個零件,每一塊齒輪,終於他找到了這份危機感的來源。
    “她想引爆傀儡!”格瑞亞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原本的他就計劃著這樣死去,在巨大轟鳴的爆炸聲中隨著高塔一同被毀滅。可是他現在卻苟延殘喘地在艙室之外,心中還存在著逃跑的希望……這對於她來說是多麽奢侈的希望。格瑞亞攥緊了金屬塊,一滴一滴的鮮血從手掌的紋理中流下來。現在的她,心情是怎麽樣的?

    “等我……”

    她扳動了重靈石旁的開關,無悔的淚水滴在了晶瑩的石頭上;他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重靈石上,盡管他不能感覺到觸摸著重靈石的靈魂。
    第一波爆炸擠壓著破曉的艙室,通道。那些聚集在破曉門口的人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沖擊而出的碎片擊中了身體,頭部。機械院的人紛紛倒下,頭上留下的是那具盔甲的碎片撞出的傷口。格瑞亞看著倒下的身影,心情沈重地用金屬劍在玻璃上創出了一個出口。經過他的推算,第二波保爆炸很快就會發生。
    格瑞亞跳了下去,帶著兩個人的求生希望。身後的落地窗被第二波爆炸完全壓碎,噴湧出的氣流帶動著玻璃碎片,將格瑞亞紮得遍體鱗傷,但比起剛剛在破曉中消散的生命,這些又算得上什麽。有那麽一瞬間格瑞亞想著就這麽一直下墜,不再睜開眼睛。這種荒謬膽怯的想法馬上被否定了,格瑞亞張開雙手,抓起口袋裏的一大把金屬碎片,在空中鑄造出了一條能夠卡住凹槽的鋼棍,隨著下降高度的增加,格瑞亞漸漸停了下來,停在了高塔的某一處,往地上看也還是一片的朦胧。
    幾片碎片從上方落了下來,格瑞亞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具盔甲的碎片。雖然只是一瞬,格瑞亞看見了沾在盔甲上的鮮血。格瑞亞想伸手去抓,可是碎片已消失在了下方的一片缥缈中。
    高塔沒有崩塌,這就意味著破曉沒有被引爆。
    格瑞亞心情沈痛地看著蒼穹中自由卻孤單的飛鳥,抑制住了淚水的侵襲,他慢慢往下方移動,直到地面。
    格瑞亞穿著這麽一件囚犯的衣服,就這麽走在大街上,卻沒有一個人去叫來士兵,沒有一個人過來咒罵,就連一個好奇的眼神也沒有。生活在這麽一座冰冷的城市,想必她一定也厭倦了,所以才想離開,走到同樣富饒的西方,去跟吉薇雅彙合。格瑞亞安全地走到了樊薩大門,這是一處已經廢棄的出口。冷清的街道上只有幾只麻雀在地上啄食,可格瑞亞何嘗不想像這些麻雀一樣,雖然是那麽弱小,但總歸還有可以一起歡笑,一起悲傷的同伴在身旁。
    樊薩大門,她沒有來。
    格瑞亞掏出那封信,那封吉薇雅寫給他的信。他仔細看落款處還隱藏著一筆細小的痕迹:
    吉薇雅 的朋友,辛西娅。
    格瑞亞沒有了語言,他靜靜推開斑駁的樊薩大門,走出了密特亞。幾年後人們在樊薩大門的地面上發現了一滴已經凝固的金屬,那仿佛是淚滴的金屬。

    “格瑞亞逃了。”
    “很好,看來他還沒有發覺,他的逃走將會引導黑曜走向毀滅。”
    高塔的頂端傳來這樣的談話。

    V
    天邊的雲就像被清晨的陽光割裂了一般,光影交織的雪原上,一個突兀的身影正在此地回顧著他曾經詛咒的命運。一個不過二十出頭的人,卻好像已經背著哭泣的靈魂走過了上百個春秋。
    陽光穿過對面的枯樹林,在雪地裏刻下一道道彎曲的陰影,這些樹葉恐怕再也無法變成一年前那綠色的精靈。紛紛揚揚,白色夾雜著晨曦,緩緩地落在他的肩頭。大雪覆蓋下的大理石台階,他似乎還能看見一年前這裏血流成河。
    邁開腳步,雪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德雷克還能聞到那些東西的味道。他是個被仇恨和宿命重塑的生命。
    他擡頭,那片已經枯萎的樹林卻在晨曦中泛起了一層金色的光芒。那些樹幹被已經消逝的法力能量扭曲得近乎恐怖,仿佛日日夜夜在對德雷克,這個近乎毀滅這裏的人,進行著憤恨的詛咒。
    退下頭上的鬥篷,積雪散落一地。他抓起一把潔白的雪,但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無情地將他手中的雪花吹散。
    “一年了,人們對我的憎惡還是與我如影隨形。”
    他擡頭,用略帶琥珀色的瞳仁環顧四周,空氣裏似乎無故揚起了一股血色,分散在溫暖的陽光裏,無比矛盾。
    一年前他帶著父輩的仇恨之火,血管中流動著原本屬於他的龍血,身纏毀滅的火焰幾乎將大地撕裂。
    一年後,他重新來到了這裏,這個他永遠都不會忘卻的地方,格拉斯蘭,令他命運哭泣的地方。
    黑色的巨劍被猛地插在了雪地裏。握劍之人身形高大,一套黑色的軍服令更加他威嚴,肩頭的落雪還在隨他的呼吸而抖動。兩個人站在整齊的隊伍前方,目光如蒼穹上翺翔的雄鷹。
    “就此告別吧,德雷克。”那個高大的人搓了搓手,一些帶著血迹的雪掉落下來。
    “真的要走。”
    拉莫斯,這支名爲蒼風的軍隊的將軍,就要在此將這支最強的隊伍的控制權交給眼前這個被仇恨充滿的人。
    “這就是密特亞軍人的命運啊,就算有多麽不情願,那個北方的堡壘就是我們的最高指令。”拉莫斯歎了口氣,把目光轉向了他們身後的北方,密特亞所在的方向。
    話語間,拉莫斯已經將劍黑呈到了德雷克眼前。德雷克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了另一把利器,裂空劍,還有它的主人,加斯特——黑曜之主。
    “劍黑之名,賜予新的蒼風領袖。”拉莫斯平淡地說著,話語間卻透著對眼前的年輕人的希冀。這是一個古老的轉接儀式,曆屆的蒼風將軍一定都是這樣從長輩中接下這把沈重的巨劍的。
    “雖然我是有那麽一點不情願,加油,年輕人。”
    拉莫斯抹去劍身上的血汙,它立即重新閃爍天幕的顔色。黑色的光芒蕩開了一圈圈漣漪,穿過一具幾乎被撕裂的屍體,環狀的黑色光芒仿佛在對這具屍體進行無聲的嘲笑。蒼風無損,全滅兵力足足是他們兩倍的碎焰軍隊。而戰爭之後,蒼風就在這些屍骨前迎來了新的領袖。 士兵們不由得想起當初德雷克渾身是血地來到蒼風行營的門口,還記得他身上的鱗片一點點消失,還記得他努力地回憶人類的語言,還記得拉莫斯第一次跟這個人比試九輸得一塌糊塗。
    接過劍黑,擡頭便是拉莫斯爽朗的笑容。拍過懸空的手,拉莫斯走向了拴在一旁的蒼鬃馬,踏在雪地上的腳步卻發出不願離去的回響——難道他後悔了?拉莫斯感覺到,劍黑被重新插到了雪地裏,就在他身後的不遠處。轉過頭看著對面的德雷克,拉莫斯發出了會心的笑。
    “我的恩人,拔劍。”
    “你再怎麽想打壓我,也就剩這最後一次了。”拉莫斯彎下身去,巨大的手伸向雪地裏靜靜燃燒的劍黑。熟悉的感覺立即充斥拉莫斯的全身,那股對戰爭的狂熱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劍黑挖掘出來。與此同時,德雷克的手上漸漸顯現出一個火紅色輪廓,並不時有著火焰在那個輪廓的邊緣噴薄,這恐怕就是他的武器,龍的尖牙。
    “無傷即永生。”兩人同時道。
    “無傷即永生!”蒼風隊伍裏的聲音,響徹天際。
    這是一場臨別的對決。然而幾個月後,德雷克才意識到這是一場永恒的拼殺。在他沖向拉莫斯的前一刻,腦海中回響著過去一年中這位恩人對他一直說的話:
    遺忘,遺忘掉你的過去。
    德雷克嘴角拉出了一條罕見的弧線。沖刺之時,他心裏無念無想。雪地上甚至沒有留殘影。
    乒。
    兩把利器在同一時刻發出尖銳的碰響。拉莫斯在這突如其來的沖刺之前就做出了最正確的判斷,一手托劍,一手抵劍,劍黑牢牢橫在胸口,擋下了這一次最猛烈的沖擊。片刻的甯靜,巨大的摩擦聲從兩把劍身上爆發出來,越來越大,猶如驟起的暴風。他們身邊的雪被旋轉的氣息卷起半空中,就像一場平地裏的暴風雪,有的被劈成齑粉,有的被高高揚起,有的四散分開。強烈的壓迫感和沖擊感沖上每一個目睹這場對決的蒼風士兵,一年後,他們再次看到這夢幻的步法和意識,兩位蒼風的巅峰人物正在用劍刃奏響戰士的宿命之歌。
    被埋藏在風雪裏的兩人雖然身形模糊,但一紅一黑兩柄武器在冰藍屏障後格外顯眼,蒼風士兵在這片混沌中聽到的只有不斷轟響的金屬轟鳴,每一次都低沈久遠,有些經驗的老兵就能從這些聲音中聽出個所以然——兩位將軍劍對劍,速度才是致勝的武器。
    突然風暴驟減,雪塵漸漸不再那麽濃厚,一切都在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兩個呼吸聲在撞擊著士兵們的耳膜。
    勝負已出,在風暴減弱的前一刻,黑色的武器飛上半空中,反射著晨曦的光芒,那就是被打飛的劍黑。
    兩人大氣不喘,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腳下的雪地清楚地描述了兩人的步法,一眼望去多爲混亂的圓,但細看,會發現那些圓都是清晰有力,所有的圓形都切於一點——兩人的中間。
    “我還是輸給你了,看來蒼風的實力又要有一個飛躍了。”拉莫斯顯得有點點失意。
    “我要讓你記住我,記住我們之間的約定。”德雷克隱去牙劍,走近道。
    “真是個頑固的人,唉……”他笑了笑,轉身走向了那等候多時的蒼鬃馬。德雷克拔出劍黑,凝視著拉莫斯的背影。

    “我會幫你保密的,你一定要繼續走下去。”拉莫斯知道德雷克接手蒼風就會公開被判隸屬的城邦,密特亞。拉莫斯騎上了蒼鬃馬,高昂的馬頭朝著密特亞的方向。
    “我自有分寸。”德雷克拍了拍馬兒的脖子說。
    “接下來你要怎麽辦。”
    “靜觀其變。”擡頭看著天空中那巨大的幻影,那個他已經注意很久的東西。此刻正在漸漸下落,帶著星辰的碎片,仿佛一艘巨大的沈船。
    “喂,你已經不再是一個自由之身了,再怎麽說你也是一個領袖,你可知道這個位置有多少人想要來爭搶麽。”
    “你是命運的奴隸,同時命運也是你的奴隸。”
    “行了,別跟我說這些老調子!我走了,也記住你跟我說的目標!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父親到底是什麽人物……做你該做的事。還有,別老是記著那些煩惱,像個老奶奶似的。”拉莫斯實在受不了德雷克的話,臉一黑,就把該說的都說了出來,隨即便揚起馬鞭離開這裏,格拉斯蘭。
    誰知道,這一別,便是永遠。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德雷克想起了他與他的承諾,不再想起黑曜這座城市,徹底地忘記。然而德雷克自己清楚,他揮兵黑曜是遲早的事情。流動在血管裏的暴動因子是不可能讓他遺忘這座噩夢之城的。
    身後站在隊伍前列的中士已經走到了德雷克身邊,他看著手中拿著的地圖,悄聲詢問。德雷克沒有回答,他用犀利的目光盯著雪地裏的空白一處,身體微微有些顫動。
    “爲什麽總是有些人不懂?……”德雷克阻止上前的中士,揮動手臂,伴隨著一聲慘叫,一道血印頓時潑灑在雪地裏。而這時他手中已然抓住了一個黑衣男子的喉嚨“我的眼睛不會再被你們這些汙穢蒙蔽……懂麽?”德雷克擡起頭,金色的眼眸就像在燃燒。黑衣男子被他有力的手臂活生生提了起來,呼吸越來越困難。盡管如此,他還是用同樣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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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e are falling,The light is calling
    Tears inside me,Calm me down
    Praised to my father,Blessed by the water
    Black night, dark sky
    The devil's 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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