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十五年來，我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夢見自己在夜裏奔跑，滿月高懸頭頂，群星撒落腳下。
狼
每每入夢，我總會發現自己身處灰黑色的森林，走在堅硬的土地上，四周圍繞的彩色屏障，從不間斷。
人
我翻看著桌上的日曆，它無情地停在六月十七日的頁碼上。明天就是中考了。
窗外的夜空已奚落泛起兩三點星，桌上的書也被無數次的翻看折破了角。我疲憊地歎了口氣，明天努力吧。
我倒在床上，沈沈睡去，找尋夢裏的那片草原。
狼
昨天胖子叼走了老牧夫的羊，引來的獵人，把我們逼到山崖上。
同伴恐懼的呻吟悠悠彌漫在我耳邊，獵人黝黑的槍口直直對準在我眼前。
我埋下頭，張開利齒突兀的嘴，惡狠狠地咆哮。獵人抖動著搭上扳機的手，頓時一點刺眼的火光，勝過滿月的輝芒。
人
我是被驚醒的。
我昨夜做了個可怕的噩夢。我夢見有人對我開槍。罪惡的獵槍。
我望著窗外初升的太陽，極力想抹去這段恐怖的遐想。
希望它不會影響到我今天的考試。
狼
昨天可真是危險，就像一場噩夢。
疲憊折磨著獵人的手，他射偏了。子彈擦著我的臉，呼嘯而過，卷過刺耳的風。
在他重新上膛的瞬間，我帶領我的族群一擁而上，撕碎，踩著他的軀體，逃向槍口無法涉及的地方。
人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今天語文考試的作文話題是，夢。
我想也沒想，就把這十五年來的夢搬了上去。
希望能得到高分吧，希望。
狼
夢裏，我又回到了那片灰黑色的森林。
我的眼裏，出現了一雙手，人類的手，沒有握著獵槍或是木杖。它緊張地在白幕上顫抖，寫下，狼。
人
我真是幸運，平時考得最差的語文，作文得了高分。這麽一來，我終於能去夢寐以求的中學了。
媽媽開心地說，好樣的，這個假期你想去哪裏玩，我都帶你去。
可我現在不想玩，我只想弄明白，十五年來的夢的含義。
狼
我坐在突出草原的灰白色巨石之上，俯瞰我的族群。
獵人越來越頻繁地光顧這片原本和諧安詳的地方，獵槍一次又一次對準我的同伴。從前的集會岩上沾滿了同伴的血，猶如夜晚的繁星。
人
今天，我去找了醫生。
他的話令我震驚。直到現在，月已升上夜空，我還能清楚地記得。
狼
夢裏，我來到一座白色的小屋。
屋裏坐著一個人類，慈祥而莊嚴的雙眼，緊緊盯著我。他的眼裏，反射出我的輪廓。
人
醫生問我是否相信靈魂，我回答是。他又問我，是否每個生命都有一個靈魂，都擁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靈魂，我同樣回答是。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緩緩說，不是。
我之所以總是做著同樣的夢，那是因爲，我和另一個生命，有著同樣的靈魂。
每當我睡著，分散的靈魂合並，我便回歸草原，借由他的眼，他的耳，他的身體，他的心，感受世界。
兩個生命，共享一個靈魂。
狼
我想我明白了夢的真相。
那個人類，告訴了我一切。
人類，我，一個靈魂。
人
媽媽又問起我關於假期旅遊的事。我說我想去草原，有一塊灰白色巨石的草原。
我在書上查到了它。或許，明天，我就可以出發，尋找另一個自己，一匹草原的狼。
狼
獵殺越來越頻繁和可怕。
集會岩上刻下的彈孔逼迫我們離開了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土地越來越小，食物已在我們生活的空間之外。
無賴之下，我們只有重新做起獵人們最痛恨的事情，捕獵老牧夫的羊。
可這無疑，會讓獵殺更加猖狂。
人
我來到了草原，可我根本不知從哪裏找起。
灰白色巨石上已經沒有了狼群的任何蹤迹。
草原那麽大，尋找所剩無幾的狼群就像是海底撈針。
我和媽媽租了輛車，在草原上奔馳著，前往未知的方向。
狼
我感覺到，那個和我擁有同一個靈魂的人類，正在找我。
我站在草原上，豎直雙耳捕捉著風中的氣息，另一個自己的氣息。
一輛車，疾馳，就在前方。
人
我停了車，仔細環視周圍。
因爲我看到了自己坐的車，借由另一個我的雙眼。
黃昏的草原某處想起了狼的嗥音。一聲又一聲，像是召喚，歡迎我回家。
狼
那個人類，找到了我。
可是，風中飄浮著熟悉的氣息，同伴的氣息，已故同伴的氣息。那是沾染著血的獵槍。
找到我的不只是他，還有躲在車上的獵人。
人
狡猾的獵人居然躲在車的後備箱裏，不費吹灰之力找到狼群。
他舉起獵槍，對準另一個我的頭，我自己的頭。
他說，這狼帶著一群偷吃他們的羊。
狼
黝黑的槍口再一次對準了我的頭。
獵人抖動著搭上扳機的手，頓時一點刺眼的火光，勝過夕陽的輝芒。
可是這一次，他仍沒有射中。
不是因爲疲憊，而是，另一個我，張開雙臂，躍到我面前。
刺眼的光和刺耳的風，淹沒在他胸口。
獵人垂下獵槍，我的同伴撲上，撕碎，撒落，晚霞化爲血紅的液滴。
人
我倒在草地上，渾身冰冷。
我注視著我自己，胸口流出的液體，已分不清到底是血，還是流動的夕陽。
狼 人
我坐在我的身旁，擡起頭，一聲又一聲地嗥鳴，朝向滿月升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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