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巧兒(前半部)
第三章巧兒
─食堂門前─
「…老葛,腰部多用點力啊!後天學生就回來啦,這些雪不鏟掉會礙事的,還有阿羅你呀,掃把是這麼用的嗎?真是……。」在食堂左前方的草坪上,一位穿著淺褐色棉襖的白毛狼人指揮著正在辛苦鏟雪的校工們,他的鬍鬚已經泛白的幾乎要跟他身上的毛融為一體,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六旬的老人,不過雖然已是風中殘燭的年紀,他指揮下屬的功力並不比他年輕時退步多少,哪個人在打混摸魚都逃不過他明察秋毫的法眼。
「克達爺爺,偶也很努力啦,只不過偶老婆昨天晚上又跟偶要,女人四十如狼虎咩,搞的偶現在還是腰酸背痛的咧,先讓偶休息一下唄。」綽號老葛的羊人校工停下了鏟子,跟白毛老狼人抗議道。
「哼,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啊!真是重看不重用…讓開,你不做換小老兒做!」克達有點兒生氣,一把搶過鐵鏟,要開始鏟雪。
「欸…克達爺爺,先別衝動,小心閃了腰,你看看是誰來了?」老葛指著約莫是兩點鐘的方向,有一位左眼戴著皮質眼罩的牛人走了過來,老葛當然知道他是誰,那是學校裡負責教導近身搏擊的老師,尤金‧巴菲斯。
「尤金先生,您早啊!」校工們異口同聲地向尤金問好,尤金向他們揮手致意。
這裡的人都是舊識,不會有人刻意去強調尤金不想聽到的事,這也是尤金在這裡感到自在的原因。
「二少爺,老爺在裡面等著呢!」克達幫尤金開了食堂的鐵門,面色和悅地道。
「……。」尤金點了點頭,然後走了進去。
「哇,尤金先生的話真少啊!打從我來這裡工作開始,聽他說過的話還不到一百句,真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哩!」綽號阿羅的黑毛熊人看著尤金的背影說道。
「可不是嗎?以前要請他喝酒都請不動咧…原本以為他從軍隊回來學校後能變得好相處一點,看來還是跟以前一樣哩!」另一名獅人校工抓了抓他金黃色的頭髮,無奈地說道。
「就是說啊,偶還聽說尤金先生似乎是個孤兒哩…他小時候父母就…噢!」老葛正要說下去,卻被克達拿竹棒打在他肚子上,痛的他好半响說不出話來。
「喂喂喂!才一下子不注意,你們就偷懶了,快給小老兒我把雪鏟乾淨!」差點忘了,克達‧連恩在學校負責傳授的,正是棍法。
「是!」校工們又開始忙碌了。
─食堂─
另一頭,尤金走進了食堂,聽見一個節奏在回盪。
「喀、喀、喀……。」這個從容清脆的聲音,尤金是再熟悉不過的了,那是義父的柺杖擊在地上,支撐他七旬身體緩緩向他走過來的聲音。
海瑟‧巴菲斯,這個老邁的羊人是賜給尤金名字的父親,二十多年前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被歲月模糊的不著痕跡了,尤金唯一記得自己當時是被一雙手,一雙溫暖、粗糙的毛茸茸大手給輕輕地抱起,那手掌是一艘以白毛裝飾的舟,將尤金從紛飛大雪中的一大片血紅中引渡,養育他、教育他,直到八歲……。
─伊克洛普2453年,尤金八歲─
「尤金,從今天開始,你不可以再叫老夫爸爸了,要叫老夫義父,知道嗎?」海瑟看著正在練武場中練劍的小尤金,這麼說道。
「知道。」出乎意料地,尤金居然沒有一點震驚,海瑟想要開口,卻於心不忍。
「義父,告訴我是誰殺了爹娘,我將來一定要為爹娘報仇!」年僅八歲的孩子竟說出這種話,童稚的嗓音中所帶著的是仇恨,或許尤金的生命,就是為了復仇而存在。
「…徒兒,你有這個兒子,在九泉下可以欣慰了……。」海瑟輕嘆,低頭說著。
我將來一定要為爹娘報仇……。
自那時起,尤金明白親生父母對他來說,只是個被埋藏在銀色世界的回憶,而奪走原屬於他幸福的惡徒,正是該死的盧恩惡徒!義父說那五個惡徒,武功奇高,特別是其中一個胸口有兩道新月傷疤的人,那就是他們的首腦,為了心中這份始終放不下、割不去的恨,尤金不顧義父的勸阻,進入了軍校就讀,就是要讓自己變強!在多少個無人的孤獨夜晚,他練劍、他揮拳,甚至就著一小盞將熄的油燈苦讀,為的是什麼?報仇,他要向盧恩討回正義公理、他要拿仇敵的頭顱來告祭主神,拿回自己失去的東西!那時的心願和義父自幼灌輸給他的忠君愛國思想,成為構築他人格的主要成分,尤金相信,只要自己成為帝國中極有影響力的人,就能一償宿願!然而,這樣的深信不疑,卻在那場戰役中崩潰……殺敵報國,本來就是軍人的使命,五十人、一百人、五百人,又有什麼差別?自己又為了什麼痛苦?
「……。」尤金甩了甩頭,訝異自己竟然還無法自這矛盾的泥淖中自拔,盡忠?殘忍?善惡的天平究竟會怎麼測量他?尤金一直是如此痛苦著,在這段日子裡。
「日安呵,尤金,昨晚睡的好嗎?」義父慈祥和藹的聲音,比它的雙腳早一步到臨,這一注清涼的泉,澆熄了尤金內心正在肆意燃燒的燥炎,讓他得以進入一個安適的殿堂,多麼舒坦啊,這入耳的親切。
「還好,義父您呢?」尤金並不是個多話的人,他的回答雖然簡短,但他看著義父的眼─那隻僅存的右眼,是湧滿感動的,以一種為人子的眼神。
「哈~啊。」海瑟打了個大呵欠,他那兩道厚重的不能再厚重的長眉隨著面部肌肉自然抬起,不過還是看不見海瑟微微浮腫的眼袋,眉毛太長了。
「唉,老囉!這身老骨頭也越來越不聽話了,不管老夫怎樣翻來覆去,起床的時間仍然越提越早,想多睡一會兒都不行呢!」海瑟揉了揉他拖著長長魚尾紋的眼睛,這雙琥珀色的眼睛是尤金再熟悉不過的眼睛,一雙自二十多年前就看著他的眼睛,雄壯剛健的目瞳,完全不因下巴白鬍的延長而有消減,海瑟‧巴菲斯,一直是這麼一個有如此堅毅眼神的軍人。
「呵。」尤金看著義父笑了笑,這時刻,說話是一種奢侈。
「呵…尤金,今天是幼生神的誕辰,記得把魯帶去神殿祈禱喔。」魯,是尤金的寵物─鳳首游隼的名字,尤金記得牠是義父送他的生日禮物,過去在學校教書時,他可是尤金教學時的好幫手呢!
「我會的。」尤金攙扶著海瑟,兩人在專屬教職員的餐桌坐下,今天是假日,食堂原本是不開放的,幾十坪大的餐廳空盪盪地,沒有任何一個學生的影子。
「日安,校長、尤金教官,今天的主餐是卡德遜烤雞喔!」一個白毛牛人廚師自廚房探頭出來,向天聳立的尖尖牛角上還掛著一串迷迭香呢!
「路易,老夫不是提醒過你,不要把食材掛在頭上嗎?」海瑟用柺杖指著白毛牛人的角說道。
「哦?抱歉抱歉…一忙就忘記了,校長、尤金教官,其他的菜都先做好了,我等一下幫你們端過去,還要吃什麼別的,儘管開口喔!」路易笑著說,接著又進廚房忙碌了。
「這路易真是的…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麼迷糊。」海瑟看著路易曵著帶穗長尾的背影,面帶笑意地說道。
「嗯。」尤金點頭同意海瑟的看法,義父今天心情真好。
「對了,克達和老夫昨天在逛市場時有發現一樣新點心,是你從未吃過的喔,要不要試一點?」義父笑著說道,他今天真是很開心。
「好。」尤金點點頭,接著喝了一口桌上預備好的紅酒潤潤喉。
「路易,把那東西拿出來!」海瑟向廚房裡喊道。
「知道了,馬上來!」路易拿著一大盤看起來像是蓮蓉酥的糕餅從廚房走了出來。
這時,克達也走了進來,他手中拿著三封分別是藍、白、土黃色的信封。
「老爺、二少爺,有你們的信。」克達走的匆忙,差點要撞翻路易的盤子。
「喂!小心點,克達爺爺,你差點撞翻老爺吩咐要給二少爺嚐嚐的東西哩!」路易沒好氣地向後挪了一步,還好,沒打翻。
「你難道不會自己閃開一點嗎?小老兒很忙的,沒空注意你的事!」克達不屑地回嘴道。
「你這老……!」路易雖然有點生氣,但他看見了尤金的右眼正冷冷地看著他,於是也不好說些什麼,又回廚房去忙他的了。
「呵呵,總算來了,老夫等的就是這封信。」尤金看見海瑟迫不及待地拆開了土黃色信封,開始讀著裡頭的白色信紙。
「二少爺,這一封是你的。」尤金拿到的是白色的信封,信封的上頭打有暗紅色龍頭蠟封,蠟封下寫著戰技大賽委員會三個字。
戰技大賽,是伊瑟克魯達帝國每三年就會舉辦一次的軍事競賽,用意是發掘出能力出眾的軍人並加以培養,藉此使帝國軍的力量增強,一般來說是只有極少數的軍人才有能力參加這個盛會的。
「戰技大賽…?寄信給我幹什麼?」尤金打開信封,拿出裡頭淡藍色的信紙,紙上有股薰衣草的香味,字跡很纖細,想必是委員會的女秘書寫的,信上寫著:
尤金‧巴菲斯閣下 日安!
閣下日前在達安一役締造的卓越戰功,已為皇室及朝廷高層留下了深刻印象,故特令本委員會寄發戰技大賽邀請函一封及第一階段信物一枚,本會以為閣下之優秀戰技必能使本次大會的可看性及品質大幅提升,希望閣下能於七月十七日上午準時至禁苑參賽,一同共襄盛舉!
戰技大賽委員會委員長暨主審查長 麥爾‧威斯魯
「嗯…這彈珠應該就是信物了,看來其他的訊息要等到大賽當天才知道了。」收到這封信,尤金的喜悅溢於言表,終於,自己的表現獲得了眾人的肯定,只要自己能在戰技大賽中贏得優勝,那麼報仇雪恨只是早晚的事,雙手染滿了血腥又算什麼呢?
「來來來,東西全搞定啦!校長,我先休息去啦!」這時候路易也把所有的餐點都裝飾好了,軟嫩軟嫩的松蕈魚子醬滑蛋、香味撲鼻的丁骨牛排、上頭還留著露水的帝王萵苣沙拉以及主餐─油脂淋漓的卡德遜烤雞,上頭的每一朵用蘋果雕出的玫瑰都是只有像路易這種曾在皇宮裡服務的大廚才雕的出的極品,要不是校長要吃,平時可是吃不到這些菜式呢!
「好,午餐再麻煩你了。」海瑟聚精會神地讀著信,完全不受外在事物的干擾。
「嗯…這像蓮蓉酥的東西是什麼?」尤金用叉子指著那盤點心問克達道。
「哦,二少爺,這東西叫『胡里』,是小老兒昨天在西市的一處餅攤子買的,雖然一個要價三十烏督,但搶手的很咧!要不是小的搶先一步,那些『胡里』早就被搶購一空了!」克達先給海瑟砌了一碗薄荷菊花茶,接著也幫尤金砌了一碗,然後才坐下。
「一個竟然要賣三十烏督?這『胡里』究竟昰用什麼做的?」餅並不大,只有拇指頭大小,尤金用叉子插起一塊送入口中。
餅子初入口,酥鬆的外皮刮的舌尖一陣接著一陣的舒坦,像是一根根尖而不銳的小針點在上面,感覺爽爽的,快活極了!接著是那有如橄欖油一樣滑順的內餡,順著舌根一路溜進了咽、滲入了喉,但是它的甜味卻有點兒毒,像是一把猛烈的火在身體裡燒,原本乖馴的羊羔忽然變成了毒蛇猛獸,纏著尤金的味蕾不放,膩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連忙把起盞來,灌了一大口菊花茶解解膩。
「這東西太甜了,我一向不喜歡吃甜食。」尤金有點不高興的說道,看完信正在嗑瓜子的海瑟卻在哈哈大笑著。
「哈…尤金,你就別怪克達了,這『胡里』呢,是從伊安他們那邊傳過來的,它的吃法是這樣的,呶!」海瑟說完便拿起了一塊胡里,將其浸泡在菊花茶橘紅色的茶湯裡,小圓餅馬上像方糖一樣溶在茶湯裡,茶湯一瞬間給染成了乳白色,空氣中漸漸漫出了一股剛剛尤金在口中嚐到的芬芳氣味,海瑟用茶匙勺出一塊小如小指指甲的方塊,方塊一接觸到空氣馬上開始膨脹,最後竟變成了一塊足有手掌大小的海綿蛋糕。
「…糕中有糕,這小餅可真神奇。」眼前宛如魔術般的表演,尤金看了嘖嘖稱奇。
「伊安很喜歡喝奶茶,他們沒有奶茶便活不下去,雖然原料很容易取得,但是如果是在野外想喝奶茶,光是原料之一的牛奶便無法放久,所以伊安便想出了這種可以隨時隨地沖泡的奶茶包,用這種方式不但可以喝到新鮮奶茶,還可以順便飽餐一頓呢!」海瑟得意的解說道。
「…嗯?義父您怎麼明白這東西的吃法呢?」尤金不解的問道。
「老夫年輕時到過阿菲斯特一趟,在那裡認識了一位伊安朋友,就是他教老夫的。」海瑟答道,他切下一片雞胸肉放在蛋糕上,接著用山芹醬沾著吃。
「原來義父去過阿菲斯特啊,那麼義父您那位伊安朋友現在怎麼樣了?」尤金用刀切了一塊牛排吃。
「這麼久的事,老夫早已記不得了…對了,尤金,你的眼睛…還會疼嗎?」海瑟關切地問道。
「不會,已經習慣了。」尤金拿了一點生菜沙拉吃。
「老夫…唉…你習慣也就好了。」海瑟也吃了些松蕈滑蛋。
「對了,你的信上寫些什麼?給老夫看看。」海瑟把另一封藍色的信封收到深藍色長袍的寬大袖中,接著跟尤金要他手中的信。
「嗯。」尤金把信交給了海瑟,海瑟接過信紙看了一下,臉上接著露出了喜悅的神色。
「哈哈哈…戰技大賽,尤金,你可得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喔!」海瑟看完信,從袖子中拿出一枚黃水晶製的煙斗,克達替海瑟灑上菸草、用火柴點上了火。
「我會的。」尤金吃完,把盤子疊在一起、靠好椅子,就要起身離去時,海瑟叫住了他。
「尤金,決定好了就不要猶豫,這是你自己選的路…這些錢你拿去買把稱手的武器吧,總不能空手去比賽吧?」海瑟從懷裡摸出六、七張鈔卷,張張都是面額五百的大鈔。
「猶豫?成功就近在眼前,我不會再猶豫了!」尤金忖道。
「謝謝義父,我出門去了。」尤金把鈔卷收入長褲口袋裡。
「對了,義父還有一件事,威廉那孩子今天到沙席安鐸辦事,他會先在灰羽酒樓休息一陣子,大概中午時你去接他回來。」海瑟興高采烈地說道。
「阿威?他要回來?那我先去找他好了!」尤金終於理解為什麼義父今天這麼高興了,原來昰威廉要回來了!威廉‧巴菲斯,海瑟的親生兒子,也就是尤金的義兄;和尤金不同,威廉是一名術士,他那神秘的法術世界是尤金小時候就一直搞不懂的,尤金看著他不是把玩那些奇形怪狀的玉石、符文,要不然就整天身上罩著一件繪有鬼畫符的斗篷,術士的行為舉止實在令人難以理解,不過威廉又是其中特別怪異的一個,尤金小時後曾和他一起把學校裡養的雞全部用漂浮粉灑上,結果校工們花了大半月才把牠們從屋頂上抓下來呢!想到這些兒時的趣事,尤金微微笑了起來。
「不行,中午神殿那裡會很多人,而且威廉也要中午才到,你不是要去補衣服嗎?」海瑟提醒尤金道。
「嗯。」尤金又恢復了冷靜。
「沒關係的,二少爺的衣服就交給小老兒來補吧!二少爺就不用多跑這一趟了。」克達瞇著眼睛,笑嘻嘻地道。
「那就交給你了,我走了。」尤金把要縫補的衣服交給克達,出門去了。
「路上小心,二少爺。」克達把碗盤收拾了,然後又砌了一壺茶給海瑟,顯然打掃的雜事已經交給其他僕人了,這是兩位老人長久以來的默契。
本來嘛,人老了總是怕寂寞的。
尤金走出食堂,向校門口的方向走去,在經過作戰學院的時候,一位在穿堂徘徊的虎人叫住了他。
「嘿!小兄弟,你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校長嗎?我有些事想找他商量商量。」這位虎人生得一身柔軟光亮的白毛,閒以醒目的黑色條紋;鼻樑上的金絲眼鏡、手指上光輝奪目的各色寶石戒指,由這些特徵不難看出他的身分:一個來為子女關說的富商、高官。
在伊瑟克魯達投身軍旅的方式有兩種:藉由國軍特考加入各地的軍校或是加入民間義勇軍,加入民間義勇軍雖然不用考試,但終其一生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兵,除了不能升官、薪俸微薄之外,一些苦差事像是:築城、開挖溝渠、守衛邊疆等也都是交給這些人去做的,簡直是帝國最低賤的廉價勞工;相反地,若是加入了軍校,不但一畢業就有最低下士(可指揮民間義勇軍)、最高上尉的官階,而且在食衣住行方面都有再依官階大小有所補助(民間義勇軍連裝備也要自己買),所以為了擠進軍校的窄門,那些有錢的大老爺們可是拼了老命哩!特別是這間魯爾維斯軍事專門學校可是軍校中的最高學府,它高不可攀的學費也只有那些祖先有庇蔭的人家才唸的起。為了子女的將來,全國各地的有錢人們無不大灑銀彈,為的就是海瑟校長的一個點頭,因此學校的財源才會如此豐沛,別的軍校要進行生存訓練都要花一大筆行政費用向王宮借地,魯爾維斯軍事專門學校則是擁有好幾十座無人小島,要度假還是要操練都可以,就連國內最重要的軍事活動─戰技大賽的參賽名額,也大都被這間學校包辦了,換句話說,只要成功入學,人生可說是成功了一半,對了對了,還有一點,這間學校畢業的學生是不用繳稅的!
「他正在食堂用餐,你從這邊直走到底,繞過工學館後轉東南方向,那棟白瓷磚的房子便是了。」尤金向這位年約四十的白毛虎人答道,虎人還蠻胖的,他身上的藏青色大衣幾乎勒不住這隻胖貓,尤金這時忽然想起了一個熟人。
史丁格‧諾爾‧瓦歷瓦斯?長的真像啊!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謝謝你呀,小兄弟。對了,小兄弟也是教職員嗎?」虎人用他那雙如紅玫瑰般豔紅的眼珠盯著尤金瞧,他八成是小史的親戚吧!尤金想。
「算是吧。」尤金在接受正式編制前曾在學校擔任教導近身搏擊的教官,不過他並沒有多加說明,只是一語簡短帶過,接著便往校門的方向走去。
「哈…他果然和小蘿蔔頭說的一樣冷淡呢!…這孩子,跟他父親真是天差地別呢……。」臨走之前,尤金聽到虎人好像說了什麼,但因兩人的距離太遠,虎人到底說了什麼,尤金聽的清楚只有一兩分。
「真是一個怪人……。」尤金忖道,作戰學院離校門口還蠻近的,只用了大約五分鐘就來到了大門口。
「……。」尤金在大門口的一棵小葉柏樹前面停了下來,他要做什麼呢?
「嗶~!」尤金把手指放入嘴巴,抿緊嘴唇,吹了聲口哨。
「啾~喳~。」約十三尺高的樹梢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一隻大約有盧恩嬰兒大小的飛禽降落在尤金的牛角上,黑身白腹的牠頭頂生有三支特長的冠羽,尖銳的喙耀眼地反射著冬日的朝陽,和尤金同色的黑眼珠充滿堅定,牠是尤金的寵物,鳳首游隼─魯,魯,是主神魯爾的暱稱。
和尤金一樣,魯的話也很少(很少鳴叫的意思),或許正是有其鳥必有其主吧。
「走吧。」尤金走出了學校,學校外正是沙席安鐸最熱鬧的市場─西市。
─西市街道─
「來喲!熱騰騰的豆沙包、叉燒麵噢!」
「油條~燒餅~饅頭~豆漿~!」
「各式醬菜俗俗賣喲!」
現在還不到中午,街道上只有一些賣早點的小商販在叫賣,大部分的商家都還緊閉著門窗尚未開始營業。
「…神殿在東市,灰羽酒樓也是在東市…先去神殿好了。」在心中捏定了主意,尤金朝著東市,也就是斯達神廟所在地的方向走,厚實的巨大牛蹄一蹄蹄踏在凹凸不平的灰磚道路上,沿途響著清脆的軌跡。
喀噠喀噠……。
「啾啾啾啾……。」路旁枝頭上的雀鳥彷彿在應和著,雀悅和蹄聲交織了成一片快樂,再揉上行人寒喧問暖及顧客和商販你來我往討價還價的此起彼落,這刻的沙席安鐸,是一幅繪著平和氣息的畫,時間的書頁被凝結在這瞬間,令人不忍匆匆翻過。
「……。」尤金並不急著趕路,只是慢慢地、隨性地步著,期間偶爾會有幾個認出他的行人在一旁指指點點,不過尤金並不在意。
「啾……。」也許真的是太平和了,一隻原本在屋頂上啄食牽牛花的綠色小山雀竟然把尤金的牛角當成了樹枝,停在上面休息呢!
「啾喳?啾啾喳!」忽然來了一個佔地為王的傢伙,魯有點不高興,拍動翅膀表達牠的不滿,小雀則是依然若無其事地故我,完全沒把體型比牠還大三倍的魯放在眼裡。
於是,在趕不走惡鄰居的狀況下,魯決定和小山雀各據山頭─一鳥一角;角的主人心情似乎不錯,沒有動手趕走客人的意思。
「……。」尤金看著前方繼續走,微揚的嘴角似乎在想著什麼。
「啾……。」小雀兒當然不會了解尤金在想什麼,只是一昧鼓起嗓子歡快的鳴叫著。
「啾?」看了看那隻都不理人的大黑鳥,牠上前用鳥族的語言攀談。
「……。」魯完全不想理會這聒噪的小傢伙,索性閉上眼睛開始打盹。
「啾…啾……。」小山雀跳到魯身旁,開玩笑似地輕啄著牠有著金屬光澤的黑亮尾羽。
「喳?喳啾啾!」魯被嚇了一跳,用翅膀狠狠反拍了小山雀的腦袋一下。
「啾!」小山雀被大黑仔的動作嚇了一跳,差點要掉落地上,幸好,牠是隻鳥。
有了頭上這兩隻歡喜冤家的陪伴,心情暢快的尤金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城中段的貧民窟;這裡的屋舍比起西市任何一間店家都要來的破敗、簡陋,簡直是用一堆木材和雜草堆成的垃圾場,最下等的畜圈可能都要好過這裡,髒亂、疾病溫床和這裡劃上了等號。
「…真臭。」臭味,不單單從碎木堆中的餓死老鼠屍體上發出,也從角落那些病的只剩一層皮包骨的乞丐身上發出,這裡的居民大都是被地主壓榨的佃農或是戰爭中俘虜的奴隸(大部分是盧恩,伊安被俘擄大都會採取切腹的方式殉國);前者是因為繳不出繁重的稅金,後者則是被判刑(而且因為種族不同,遭遇比佃農更悲慘。),但是不論兩者先前身分是什麼,現在他們都成了殊途同歸─一群貧病交迫的窮苦人。
「嘖……。」尤金不喜歡這裡令人作嘔的惡臭、看不慣那些穿著破爛的下等居民,他小心翼翼地閃過地上一灘又一灘漂浮著菜渣和油垢的小水坑,他可不想弄髒自己的蹄子,昨晚才上過蠟呢!
尤金實在不想來這裡,但這裡是從西市到東市最近的路徑,若要走中央大道,不但遠還得繳納過路費呢!
「啾啾啾啾……。」相反於尤金的不快,小山雀到了這裡後便開始亢奮的鳴叫起來,魯則是低著頭忍受著。
「…這裡是你的家嗎?」尤金輕輕地把小山雀從角上挪了下來,小山雀一雙溜溜的眼睛無辜地盯著這隻只有一隻眼睛的大水牛瞧,宛如一個天真的小女孩般,無邪。
「啾啾……。」小山雀當然聽不懂尤金在說什麼,依舊歡快地鳴叫著,拍拍翅膀,又依偎在魯身側。
「牛叔叔,可以把你頭上的小鳥借人家看一下嗎?」正當尤金要再往前走的時候,一隻小小的手掌輕輕拉住了他的牛尾巴。
「?」尤金轉過身來,卻找不到人影。
「牛叔叔,人家在這裡。」那隻小小的手掌拉了拉尤金的褲管,那是一隻骯髒到幾乎可以說是從煤堆挖出來的細瘦小手。
她是一個只有尤金膝蓋高的盧恩小女孩,她綁著兩束用草繩綁的長短不一的沖天辮子,小小的臉蛋上沾著不少泥巴,看起來髒兮兮的,尤金原本不想理會她,可是一張從缺了一顆門牙的嘴巴中笑出的甜美笑容留住了他。
「…多麼天真無邪的笑容啊!」尤金忖道,他把小雀兒抓下,小山雀沒有掙扎,乖乖地讓尤金把牠交給小女孩。
「小妹妹,這隻小山雀是妳養的嗎?」尤金蹲了下來,語氣和善地對小女孩說道。
「對啊!我們全家今天就要回阿菲斯特了,爸爸要我把要帶的東西拿一拿,巧兒卻在昨天找不到小青,害巧兒都快哭出來了!」小女孩說完還吸了幾聲鼻涕,小小的眼眶洇成了一片海,幾乎要淹沒了其中的小黑島。
「…大赦天下……每一位新登基的皇帝都會做的『德政』……。」尤金忖道。
「巧兒?那是妳的名字嗎?」尤金拿出手帕擦了擦小女孩被淚水打濕的臉頰,將原本烏漆抹黑的臉蛋給擦出了一朵白裡透紅的小花。
「嗯!媽媽說巧兒是媽媽向風神姐姐求來的,媽媽說當時是乞巧,所以就叫我巧兒,那牛叔叔呢?」巧兒稚氣未脫的臉龐實在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愛,如果她不是生在一個貧苦的家庭的話,現在早就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了吧!
「…我嗎?我叫安德魯。」尤金扯了個謊,沒辦法,對於要被釋放回國的戰俘,軍人是絕對不會向他們透露真名的,以免日後被尋仇。
「安德魯?好可愛的名字喔!安德魯叔叔,巧兒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巧兒把手放在尤金的大臉上,摸著眼前這隻灰色大水牛毛茸茸的腦袋瓜。
「…可以。」
「安德魯叔叔,你的左邊眼睛怎麼了?為什麼要戴著眼罩呢?」巧兒輕輕撫摸著突出眼罩外的那道駭人疤痕,疑惑的問。
「…瞎了。」尤金冷冷地道。
「瞎了?什麼叫做瞎了?」巧兒顯然不了解瞎這個字的意義,這也怪不了她,畢竟她只有大約五歲的年紀,再加上根本沒上過學,對於單字的理解實在是太少了,才會不了解尤金在說什麼。
「…瞎了,就是表示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見東西了。」尤金抬頭看著天空,輕描淡寫地道。
「看不見?嗚…安德魯叔叔看不到了…好可憐…嗚……。」巧兒聽完尤金的話,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珍珠項鍊般,粒粒晶瑩自眼角湧出、在下巴崩落,尤金可以感覺到那份純真的熾熱,自那濡濕他灰毛的印上。
「真是善良的女孩啊……居然會同情我這個屠夫……。」尤金有點感動,他想再對這個盧恩小女孩有更多的了解,但是理智卻及時拉住了他。
我為什麼會對戰俘產生感情?我是一個軍人啊!
「……。」尤金用拇指幫巧兒把淚水擦掉,他不懂,為何自己的情感全都不一樣了,自從那次大戰之後。
「啾喳!」魯似乎有點不耐煩了,昂首叫了一聲,提醒尤金:該走了!
「他是叔叔的寵物嗎?」巧兒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著尤金在牛角上佇立的魯。
「是…巧兒,那位女士是妳娘親嗎?」在站起來之前,尤金看見在巧兒的身後大約二、三十呎處,站著一個穿著淡藍色奈爾的盧恩婦女,婦女的眼神中閃動著不安、焦躁。
「是啊!她是巧兒的媽媽,巧兒的媽媽很會煮菜喔,叔叔要不要來我家坐坐呢?」巧兒開心地逗著小青玩,小青則是歡快地鳴叫著。
「不用了,我還有些事要辦,快回妳娘身邊吧。」尤金一派輕鬆地站起身來,然後塞給巧兒三張鈔卷。
「把這些紅色的紙給你娘,我的名字就當作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千萬不要跟她說喔!」尤金瞇著眼睛跟巧兒說道,一千五百烏督應該夠讓他們一家子吃飽一陣子了,尤金想。
「嗯!叔叔再見!」巧兒高興地點了點頭,然後蹦蹦跳跳地跑去藍衣婦人處。
婦人把女兒攬在懷裡,微笑著對尤金點了點頭。
「……。」尤金也頓了頓首,接著轉身繼續往神廟的方向走去
一句再見,是邂逅的句點;卻也是,緣分的起點……。
─東市街道─
快接近正午了,東市脫去了清晨冷清的外衣,換上了人聲鼎沸的新裝,在寬闊街道上行走的培頓們,每一個都悠悠哉哉地晃動著他們頭上的獸角或是毛茸茸的耳朵;他們的種類都不盡相同,有打著赤膊賣鮮魚的黑毛羊人、戴著老花眼鏡跟牛人老闆討價還價的虎人老婆婆,雖然他們長相各異,但有一個行為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只要在街道上行走的培頓們,都會用手提著他們的尾巴,為什麼呢?那是因為怕被其他人踩到了尾巴,對培頓來說,尾巴可是非常敏感的器官,被踩到了還得了?(羊人比較沒有這種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