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gicland的故事之一,純屬虛構
貓權
實在太糟糕!好不容易才混進高檔住宅區,連個魚骨頭的影子都沒瞧見就被保安一腳踢出大門。
真該死,看來以後還得靠惡心的垃圾營生。
阿卡拉狠狠地咒罵道,站在高聳的深藍色的鐵桶前,不屑地望著那些翻找爭食的流浪漢。
“哈,黑哥們兒,啥,高檔地兒不好玩,回來了?”一只雜色流浪貓走過來打著招呼。
是卡洛,肮髒的黃棕色虎貓。這家夥,一直以老大自居,張口閉口就是“哥們兒”。阿卡拉愛理不理地走過去,臥在牆角的陰影裏休息。
阿卡拉是只孤獨的貓,外號“黑仔”。他通體烏黑,黑得勝過天空最深邃的角落;兩只三角形的耳朵末端,飄揚了一撮絲般的細絨;幽藍色的眼睛,不僅人看見了難受,貓見了也會渾身激靈;一條悠長的尾巴尖,也長著耳朵上一樣的絨毛。
對貓來說,阿卡拉是個不合群的異類;而對人來說,阿卡拉是魔鬼。
黑貓的命運從來悲慘,尤其是阿卡拉這種長相怪異的黑貓。他曾經不只一次地被各類人等踢出家門,連廣場上最善良的孩子都見他就跑,仿佛他真是什麽惡鬼的化身。阿卡拉不過是只黑貓,他從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任何貓,但身爲黑貓,他注定一輩子都得背上最初一只黑貓背上的罵名。
這很不公平。阿卡拉一甩尾巴趕走一只在他腿上棲息的蒼蠅。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倒黴透頂!自己只不過是於誰無害地獨自在河邊轉悠,突然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走過來,提起尾巴將自己扔進滔滔河水。那小夥子的表情,比見了鬼還驚恐。
阿卡拉不會遊泳,在河水裏浮浮沈沈,才總算抱著根木頭。險些丟了小命。
阿卡拉狼狽地曬幹滿身的水,臥在樹蔭裏。
大概是黑貓像陰影,恐怖的陰影,激發了人們心底的恐懼。詭異的邏輯。
一只白貓走過來,站在樹蔭裏。
白貓,白如雪,在樹蔭裏也閃耀白光。黃色的雙眼,散發著猶如滿月般冷冷的寒光。漂亮的貓,不像是流浪貓,但卻有一種家貓沒有的氣質。
或許是剛被主人趕出家門的新手吧。主人,多陌生的詞,流浪者的禁言。但阿卡拉不忌諱,他壓根不明白主人在都市貓貓狗狗心目中的地位。打他記事起,他就是一只流浪貓,一只遊走於陰影之中的黑貓。
想到這裏,阿卡拉不由得歎了口氣。
“阿卡拉。”白貓叫喚他的名字。的確有種氣質,有種家貓沒有的氣質。
阿卡拉舔舔濕漉漉的胡子,愛理不理地望著她。
“韋克雷,雪山貓。”白貓自我介紹,“阿卡拉王子,你不該就這麽消沈下去,想改變現狀嗎,我會在廢車場六號倉庫等你。”說完,白貓走了,悄無聲息,就跟她來時一樣。
阿卡拉望著白貓的背影。哼,沒興趣。什麽韋克雷,什麽阿卡拉王子。素不相識的白貓,她知道什麽。
阿卡拉閉上幽藍的眼。
管它什麽改變現狀。黑貓的命運從來悲慘,反正他已經習慣了。
直到這一次,他忍無可忍。
一個乞丐,一個年邁的無業遊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抖抖索索蹲在路邊,伸出顫栗的筋脈突兀的手,一副可憐樣。阿卡拉無意遊蕩到他身邊,坐在那兒自顧自舔著肩上亂糟糟的貓毛。
阿卡拉本是無意的,他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乞丐,但是乞丐注意到了他。
可憐的老乞丐,同樣無意地四下張望,一眼就瞧見了身邊的黑貓。他狂暴地大吼一聲,那恐怖的聲音不亞於猛虎的咆哮。阿卡拉一個激靈跳起來,不由自主豎起背上的毛。錯誤的本能,這讓他看上去不像一只貓,甚至連黑貓都不像,而更像是一個魔鬼,真正的魔鬼本人,而不是魔鬼的貓。
老乞丐是在鬧市區行乞的,他的大吼引來了幾圈行人。事情進行得太快了,快得阿卡拉根本沒有時間做出反應。好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怒氣沖沖走過來,拿著結實的棍棒,對阿卡拉一陣猛打,隨後又把他扔進滾滾河水之中。
阿卡拉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挺過拳打腳踢、是怎麽從冰涼的河水中掙紮上岸的了,他只記得自己不過是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梳理自己的毛而已。
這太殘忍了,貓的九條命就這樣幾乎丟了一半。
黑貓,我是黑貓,阿卡拉只得這樣無助地想,黑貓的命運從來悲慘。
但是他已經忍無可忍了。
廢車場六號倉庫是嗎,阿卡拉站在這個爬滿綠壁的早已廢棄多年的破敗房屋面前,不安地甩甩尾巴,繞著一圈一圈走,希望能發現個對貓來說比較容易的入口。當他把一雙幽藍色的眼睛直對一扇小窗戶時,一個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你不必進去,阿卡拉……王子。”
白貓悠閑自得地坐在房頂,阿卡拉輕松地跳上去,和她並排坐在一起。
破敗的廢氣倉庫的屋頂上,一只小巧玲珑的素色白貓,和一只大她一圈的幽靈般的恐怖黑貓並坐在一起。還好現在是白天,要是在晚上被人看到,非嚇出他心髒病不可。不過已經是黃昏了,跟黑夜也差不到哪裏去。
“我知道你回來找我的,皇室成員是不必受這等委屈的。”白貓韋克雷對著漸漸西斜的落日輕聲說。
“嗚呒……”阿卡拉不屑地哼哼,“你說什麽?你爲什麽張口閉口就是‘王子’啦、‘皇室’啦……你有什麽企圖?”
白貓喵嗚輕笑一聲,緩緩細縮的貓眼似是輕蔑地望著眼前這個渾然不知世事的黑貓嬰兒:“企圖?能有什麽企圖?那些流浪貓把你教壞了,阿卡拉王子。”
阿卡拉再也忍受不了委屈了,他站起來,甩甩粗長獅子般的黑尾,裝出一副同樣輕蔑的表情:“哼哼,不過,我對‘皇室’這兩個字還是有興趣的。你說說,我是那種皇室血統貓?一定是我爸是個有名的領主,現在叫我去繼承土地。有意思,你倒是說說,我一出生就在這破城市裏,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自己躺在個竹籃子裏,丟在垃圾桶旁邊,連我父母親其實誰都不知道,還算得上是什麽皇室?哈哈……”
韋克雷靜靜地看著他,一直等他笑完,才接著說:“阿卡拉王子,我沒騙你,你是貓王的兒子,貓王‘黑獰貓’阿可維奇唯一的兒子。”
阿卡拉才不理會她這嚴肅的一套,直接跳下倉庫,奔跑在漆黑的公路上,只輕蔑地一回頭,幽藍色的貓眼鬼火般閃耀熒光。
阿卡拉連夜跑回自己紮根的垃圾站,接過卡洛爲自己送來的一根碎魚骨頭。
“怎麽了,哥們兒?今兒轉哪兒去了?怎麽也不告訴老大一聲,自己跑去逍遙?”卡洛關切的話語中滿是刺。
“我,還能去哪兒?又去遊了個泳……”阿卡拉疲憊地回答。關於韋克雷的事,他只字未提。韋克雷,她說什麽,貓王的兒子?可笑,要騙他的話完全可以挑個更好的“借口”。
不過呢,不管怎麽樣,確定一下總是沒有錯的。
“嗨,卡洛,貓王叫什麽名字?”阿卡拉輕聲問道。
“‘貓王’?”卡洛翹起尾巴走過來,“咋了,黑哥們,你迷上音樂了?”
很明顯卡洛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阿卡拉不得不問得更清楚一些:“不,笨,我是說貓王,貓族的王。”
“噢,哥們不說清楚。”卡洛生硬地晃了晃身體,說,“咱是流浪貓,從哪兒去聽說那些貴族們的事。不過,我知道,貓王好像是一只很大很大的長尾巴獅子。”
阿卡拉嘟哝幾句匆匆結束了談話。他臥在角落裏暗笑。那白貓還真把他當成笨蛋了,既然貓王是獅子,又怎麽可能會是自己的父親呢?真是被她騙慘了。阿卡拉回想起剛才談話時的一絲認真樣,那只白貓肯定笑翻了。
嗯,如果自己真是一位貴族,那生活會怎樣呢?阿卡拉做著可望而不可及的夢,迷迷糊糊睡著了。
貓是樂忠於追求權利的動物。貴族的地位對一只流浪貓的誘惑是如此之大,大到重新把阿卡拉領回廢棄的六號倉庫。
白貓仍然在那裏,她看著阿卡拉的到來,她毫不驚訝,仿佛早已預料到他會回來。這只優雅的白貓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阿卡拉面前,也不問他到此地的目的,只說了句:“跟我來。”
沈重而破舊的倉庫大門緩緩打開了。白貓走了進去,阿卡拉想了想,也跟著進去了。
裏面是一個巨大的房間,地上零星地散落著破舊機器的碎片,細長的裝著柵欄的灰白色窗戶中透出陰暗的正午陽光,空氣中也彌漫著腐敗的味道。韋克雷關上門,走到房間正中,那裏擺放著一個被布蓋上的巨大的東西。韋克雷咬住布的一角,把它拉開——布滑下,它的後面,站著一只貓的巨像。一只黑貓,漆黑如同深邃的夜空,耳尖和尾尖飄揚著流蘇,兩只明亮的貓眼取材於兩塊無瑕的藍寶石,和阿卡拉的眼睛一樣,在黃昏般的光輝中閃爍幽冷的寒光。
韋克雷站在黑貓雕塑的面前,一字一頓地對阿卡拉說:“這是你父親。”
阿卡拉將信將疑地朝這座酷似自己的塑像走過去。在塑像的底座上,鑲著一行藍寶石刻成的銘文:阿可維奇。
阿卡拉幽藍的貓眼注視著黑貓雕塑同樣幽藍的眼睛,久久不語。
臥在流浪貓群居處的垃圾堆旁的木箱上,阿卡拉懶懶地跟四周肮髒的同行打著招呼,把頭埋在尾巴的漩渦中,回想著白天的經曆。
韋克雷告訴他,阿可維奇,是偉大的貓王,黑色的獰貓。在哲睿智威嚴的王的統治下,貓族享受了難得的和平和溫飽。可是,每一個時代都會有叛徒,和平的時代也是一樣。一只名叫克維爾的毒蠍獅,率領毒獅草原上所謂的“饑民”,組成了叛軍。
在十三年前的那個悲哀的暴風雨的夜晚,克維爾開始了奪權。憑借著毒蠍獅的智慧、力量、飛行能力和特有的毒刺,克維爾帶領著他的叛軍很快把偉大的王逼到懸崖邊上。按獸族權位的規定,挑戰者奪權的時候,旁觀者不能參戰。
“那你也沒參戰?”阿卡拉問過白貓。
韋克雷站起來,露出右臂內側一道閃電形的暗紅色傷疤,在血樣的毛皮上格外觸目驚心。
“我是阿可維奇的法師。”她一字一頓地說,自豪而悔恨。
那天夜裏,克維爾把無助的賢君推下了山崖。
從那之後,克維爾當上了貓族的王。毒蠍獅聰明、勇敢、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卻有著致命的領導缺陷:過於自信、武斷,喜愛戰爭。於是,克維爾下令,集結各地所有強壯的貓族,組成他的軍隊,四處挑起戰爭,掠奪別族的土地。
“不過,這些給你講了也沒用。人類城市裏的流浪貓,不用參軍。”白貓半眯的一只黃眼,充滿了輕蔑的神色,“尊貴的阿卡拉王子,被殺父的奪權者驅逐到城市。是一生只做流浪貓,還是去奪回本屬於你的榮譽和權利,你回去考慮吧,我明早就要回去了。”
阿卡拉努力把頭埋進黑色的尾羽裏,沈沈睡去。
曾經的王子,未來的君主,明天就將踏上征程。
第二天,阿卡拉起得很早,但有人比他醒得更早。是卡洛,虎貓,臥在垃圾桶蓋上,翹起眉頭上胡子般粗長明韌的長毛,饒有興趣地望著阿卡拉那想從群居地開溜的黑影。
“哥們兒,你要溜哪兒去?我有好幾天沒瞧見你,是不是找到了個好地方,幹嘛不告訴你老大?”
阿卡拉無奈地坐下,不耐煩地準備與卡洛的周旋。他不是沒有耐心,他只是害怕自己去晚了,韋克雷會認爲他放棄而失望地離去。
“別擋了,卡洛,我有急事。”阿卡拉說著,帶著乞求的語氣。
卡洛毫不理會,仍重複著責備的話,步步緊逼。這只敏捷的雜色虎貓輕輕一躍便進入了令阿卡拉很不舒服的距離,阿卡拉不由自主地聳動胡須,豎起背上的毛,前爪在地上胡亂地撲打。這些舉動也惹惱了卡洛。
卡洛正要宣布攻擊,突然一個輕盈的黑影無聲地掠過他的頭頂,如在潔白的雪原上捕食的雪虎,或在漆黑的密陰裏穿梭的夜貓,落地、奔跑,沒有一絲聲響。卡洛驚訝地回頭,看到的只有一撮漸去的黑色的貓尾的流蘇。
剛才那一躍,好一只真正的獰貓。阿卡拉自豪地想。
廢棄的工廠,六號倉庫,旅程的起點。從此,阿卡拉將永遠離開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城市,結束十三年落魄的流浪生活,踏上一條不知終點指向何方的路。
其實,那也不過是另一種流浪而已。
在豔青洲蠻荒落沒的南方森林裏,阿卡拉領教了成爲真正的野貓必經的磨練:沈悶的暴風雨、潮濕的空氣、炎熱的氣候、熾灼的陽光,以及,危機四伏的叢林。
阿卡拉不愧爲一條偉大的黑獰貓的後代,很快便從舒適松懶的城市生活中脫離出來,以兩三倍於常貓的速度學會了野貓在大自然中生存下去的幾乎一切本領。
他學會了爬樹、攀岩、涉水、撲浪、捕獵、以及逃亡獵食動物的襲擊。
但是,阿卡拉還有一項本領沒有學會:戰鬥。
悶熱的暴風雨前夕,太陽正緩慢地向下移動。草原盡頭屹立的暗綠色的龍荒山,伸展著冷峻的山峰迎接太陽掠過自己的頭頂。韋克雷說過,過了龍荒山就是豔青洲西南角的邊緣,那裏有無邊無際的大海。他們的目的地,自然洲西獸王森林的貓王之崖,就在大海的對面。
阿卡拉打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內陸,他從沒見過大海。出於一種小孩的好奇,阿卡拉猛地飛奔起來,越過稀疏的叢林沖向草原遠處的龍荒山。
但是,他剛邁進草原,便如觸電般定住了。韋克雷嚇壞了,她怕阿卡拉遇到草原上的毒蛇。但當她急忙跑到他身邊時,她發現他全身緊繃著,豎直著耳朵仔細捕捉前方草原深處傳出的異常聲響。韋克雷也靜靜地站著,仔細傾聽著遠方的動靜。
漸漸地,她也聽見了。在並不遙遠的前方某處,不斷爆發一陣陣嘈雜。有貓的聲音,貓的狂吼,貓的尖嘯,貓的撲打聲,同時,那嘈雜中還混有一些其它的聲音,像是驚慌的尖叫,利爪銳牙磨擦的沙沙,以及一聲聲淒慘而悲苦的長號。
“這怎麽了?”阿卡拉驚恐而疑惑地問。
韋克雷定定地站著,慢慢地說:“戰爭。”
此時此刻,在龍荒山腳下的大片狼眼草原之上,正爆發著一場貓族與草原狼的戰爭。爲了得到更多的權力,克維爾甚至已經把戰火延伸至了獸族最強大的生物的土地上。
天空中翻飛著蝙蝠的翅膀,毒蠍獅和翼狼把深黑的天空染成血紅。草原的綠色被覆蓋上了厚厚一層血腥,幾乎躺滿了戰死的生物的屍體。空氣中遊散著恐懼、悲慘的哭嚎。
韋克雷站在一塊突出草海的小岩石上,望著不遠處的戰場,像軍師一樣地低聲說:“狼要輸了。”
戰場上隱約傳來一頭毒蠍獅的大喊:“貓崽子們,給我狠狠地打,打贏了回去領功!”
韋克雷屏息聽了一會兒,急忙喊住阿卡拉:“阿卡拉,快混到軍隊裏去,這是一次過海的機會!”
阿卡拉不會打仗也不願打仗,但是爲了讓未來的戰爭消失,他只得硬著頭皮向前跑去。混進退伍並不難,貓畢竟不是擅長合作的動物,軍隊很散,很容易便溜了進去。真正困難的是打仗本身。
戰爭中,沒有誰會去關心自己的對手的種族、經驗,甚至是年齡。所以,戰爭往往是殘酷的,特別是對於那些初來乍到的新手。比如說,阿卡拉。
好在童年時期身爲黑貓的流浪磨練,造就了阿卡拉靈巧的感官和敏捷的身手,再加上他從父親那裏繼承來的聰慧,和貓族與生俱來的速度,阿卡拉小心翼翼地在殺戮和抱負的利爪銳牙中穿梭。他不願打仗,所以他不願參與,像個旁觀者在危險的戰場上遊蕩。
渴望和平的心一次次抑制了阿卡拉殺戮的本性。還好他是一只黑貓,一只從小在歧視與恐懼中生存長大的黑貓,一直追求平靜的黑貓,否則,他一定早在與狼群的混戰中被咬死了。
他一直逃避,直到戰爭結束。
在貓們尖利淒銳的咆哮聲中,狼群逃向了森林。毒蠍獅嚎叫著歡呼著,領著軍隊向大海走去。
阿卡拉第一次看到大海。但經曆了一場血戰,之前的興奮與快樂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失落與哀傷。
海浪有規律地起起伏伏,撞擊著岩石,化爲碎裂的浪花。岸邊停放著一艘巨大的木船,就像一艘雄偉的木制軍艦。
在確認軍隊上船之後,木船載著滿滿一船的貓駛向大海的另一頭。
“阿卡拉,剛才你,爲什麽沒有……”船上,韋克雷找到了阿卡拉。
阿卡拉擡著頭呆呆的望著平靜的大海,淡淡地回答:“我要去打敗克維爾,奪回王位,停止戰爭。”
“笨蛋!”白貓惡狠狠地吼道,“你以爲克維爾是貓崽嗎?你看看現在的你,剛學會生存的小貓,憑什麽能力去挑戰克維爾!你以爲你是去談和的嗎?”
阿卡拉默默地望著大海,再沒有回應。
貓王之崖就像一只龐大的土黃色巨獅,威嚴地站立在西獸王森林之上,身後聳立著龍峰山脈的一角,猶如壯麗的背景。
毒蠍獅領著軍隊通過山崖腳下的護衛,走到半山腰,向毒蠍獅軍師請功之後,便領著軍隊回到山下的森林。
“山上的士兵很多啊。”偷偷溜出軍營之後,一黑一白兩只貓坐在溫帶森林半幹燥半潮濕的土地上,望著前方獅鬃毛顔色的山崖,發表著言論。
“早知道那麽多士兵,剛才我們就不應該跟著軍隊下來。”阿卡拉搖頭擺尾的後悔歎道。
韋克雷突然狠狠在阿卡拉頭上打了一拳,怒吼道:“要混進去,以後還有很多機會!現在先看看你自己,一只乳臭未幹的小貓而已,比幼年的毒蠍獅還矮小,連場戰爭都不敢參加!你有什麽資格去挑戰克維爾!”
阿卡拉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害怕地低著頭,擡眼望著白貓憤怒的黃色眼睛。他抖抖索索地接上一句:“那麽,我怎麽辦?訓練?”
韋克雷興奮地一挑眉毛,輕快地說:“好啊,訓練!”
很快,阿卡拉就要爲這提議掌自己的嘴了。
身爲阿克維奇的禁衛法師,韋克雷幾乎熟知每一種訓練方式。但這並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對於現在的阿卡拉不是一件好事。
無休無止的長跑耐力訓練,極耗力量的跳躍和抓撲,屏住呼吸仔細捕捉森林裏的任何聲響,對著空曠的大海狂吼著貓威嚴的嚎嘯。這些都還是正常的禁衛兵訓練,更可怕的是爲對付克維爾而進行的“特別訓練”。
當聽到韋克雷報出第二天的訓練內容時,阿卡拉不禁疲倦地用牙咬住堅韌的草根。那些“特別訓練”,一聽名字就不像是貓可以承受的。可是他剛憤憤不平不到幾秒鍾,兒時的軟弱又表現了出來。黑貓,自己是黑貓,黑貓的命運從來悲慘,反正自己已經習慣了。
可是,訓練,也太悲慘了吧——
斷木:折斷樹枝,仿佛並不是多麽困難的活計,可關鍵是,折斷樹枝的工具不是牙不是爪,而是尾巴。碗口粗的樹枝,生長在大樹的上層,離地至少有十來米。一只嬌小瘦弱的小貓,站在樹枝上,用尾巴快速掃斷樹枝。想著都叫人可憐。更可怕的是,貓不是站在安全的地方,而是站在樹枝尖端,一掃就會掉下的地方。尾巴一過,貓便會同樹枝一起直直栽下。如果膽量不夠大,站在上面抖縮著掃尾力量速度不夠,那會“死”得更慘。爲此,阿卡拉沒少失足,摔得滿眼冒金星。
碎石:這項就不用尾巴了,而是用牙。拳頭大小的岩石,用牙生生咬碎。只咬了一次就痛得阿卡拉兩天吃不下一口肉。
鬥蛇:克維爾是毒蠍獅,血裏流的都是毒液。要想打敗他,沒有毒免疫力是沒有勝算的。於是,韋克雷常常不知從什麽地方叼來毒蛇,來讓阿卡拉鬥上一番。當然,最後的結局都一樣——蛇打贏了,得到韋克雷的獎賞後,開開心心地走掉了,留下被咬了的阿卡拉臥在地上呻吟。蛇毒倒不要緊,韋克雷有解毒的草藥。她要考驗的是阿卡拉的抗毒能力,不到快死掉的時候決不給草藥。這種“野蠻訓練”,竟也真練出了阿卡拉對毒液的抵抗能力,隨便讓蛇咬上一口都沒有關係。
最後一種,也是最危險的:躲避魔法。坎坷崎岖又光滑陡峭的山崖上,一道道冰封的光束直直砸下,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山石上冒出白煙。而阿卡拉,則得在這極度緊張和危險的環境中一路跑下去,躲開所有的冰淩,同時還得小心腳下,避免一不留神滑進無底的深淵。這些是對耐力、膽量、靈活、力量、平衡和求生最可怕的考驗。
自旅途開始,阿卡拉就渴望看到這位自稱法師的大姐級白貓表演強大的魔法攻擊,可沒料到她竟會把如此“華麗”的攻擊用在自己身上!
真是有些受寵若驚了,阿卡拉邊逃命邊自言自語。
“你進步真快。”韋克雷看著在樹木之間輕盈跳躍的阿卡拉,贊歎道,“你準備好了嗎?奪權之路,可以進入正題了。”
阿卡拉停在樹枝上,望著韋克雷,眼裏充滿了期待。自己終於有機會和父親一樣,登上至高無上的巨崖的頂端。
“什麽時候進去?”他迫不及待地問道。
韋克雷仰望著自己千辛萬苦培養出的未來貓王,回答:“就今晚。”
爲了慶祝一個月前貓族在狼眼森林的那次偉大的勝利,克維爾召開了個盛大的歡慶酒會,地點在貓王之崖山腳,時間是當天夜裏,從太陽落山開始。整個會場就像一鍋沸騰的油湯:詭異的橙紅色魔法光束把野貓、老虎、獅子、花豹們的臉照出扭曲的瘋狂;巨大的破舊音響,一看就知道是從人族村落搶來的次品,正爆炸出震耳欲聾的噪音;貓們興奮地隨“音樂”擺動尾巴,舉起酒杯高喊著“克維爾萬歲”;將軍站在主席台上,對著麥克風吼著五音不全的“歌”。
克維爾,貓族之王,在這異常熱鬧的時刻,卻安安靜靜地獨自坐在角落,品嘗著一壇一壇的美酒。阿卡拉環顧著會場,當他的目光落在克維爾身上時,他像是被蛇咬了般愣住了。他並不認識貓王,但他的直覺提醒他,一個擁有大權的君王是不會去醉心任何一場勝利,也只有君王能在如此吵鬧的地方超脫出安甯。超脫,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中一塊屹立不倒的淩天礁石,拒絕浪花浮躁的拍打和轟擊,穩重而沈靜。
克維爾冷淡的金色目光緩緩掃過全場,移動到阿卡拉身上時,阿卡拉猛地感覺全身的血都凝固了。那眼睛,猶如饑餓的鉗鲨、凶殘的翼鳄,充斥著冷酷的殺機。阿卡拉不由自主地向後一退,黑色的毛皮隱沒在森林的陰影裏。
打扮成服務員的韋克雷端著兩杯加有醉山蒿粉末的就來到山腳下,交給守衛的兩名士兵。那兩只毒蠍獅本就極其向往參加酒會,見有貓送來酒,想也沒想便仰頭喝個精光。不出五分鍾,這兩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就癱倒在地,醉得不省人事。
這時,兩個在一旁等候多時的影子便溜進了貓族王權的禁地。
“現在怎麽辦?”阿卡拉也屬於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類型,絲毫沒有注意。
韋克雷白他一眼,指著山崖的西北方,說:“前段時間隨軍隊上來時我發現,那邊山崖較陡,但沒有守衛。我們可以從那裏爬上去,躲在山頂附近。”
阿卡拉回她一個白眼,不甘心地誇獎:“好主意。”
西北方的山崖只是稍陡,根本阻攔不了兩只靈敏的山貓。大概是因爲毒蠍獅會飛,所以他們才低估了自己所有的對手,大膽,或是大意到不在山崖上設置守衛。
輕松地混過半山腰的守衛之後,阿卡拉繼續用一副“欠打”的表情回道:“聰明的法師大姐,我們現在該幹什麽呢?”
“找塊大岩石,或者找棵大樹,躲著,明天再出來。”韋克雷根本不想再回過頭看他一眼。
“好主意。”她聽見阿卡拉在身後故作的贊歎。可這聲音也太故作了,不僅語氣聽起來不令人舒服,就是連音色聽起來也不像是阿卡拉。或許,本就不是阿卡拉說的?
如同腦海裏裂開一道閃電,兩只山貓同時回頭。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克維爾危險狡詐的金色眼睛。
“兩只大膽的小貓咪,玩捉迷藏的話,仿佛來錯地方咯!”他用低沈沙啞的聲音嘲笑道。
隨著阿卡拉一聲驚恐的狂吼,兩只貓同時繃緊全身的肌肉,豎起背上的毛,瞪大眼睛,嘴裏迸發出威脅的咆哮。
克維爾冷笑著,展開黑褐色的蝙蝠翅膀,與此同時,十多只毒蠍獅衛兵從地底鑽出來一樣把兩只山貓團團圍住。現在,阿卡拉和韋克雷真是插翅難飛了。
韋克雷小心地調整自己的姿勢,準備一場即來的惡鬥。恐慌和大意之中,他的右前腿內側閃過一道閃電般的血紅色的光。
“韋克雷!雪山貓韋克雷!”克維爾一眼就認出來了,憤怒地獅吼,“你還沒死?你還敢回來?”他再轉過毛茸茸的碩大的腦袋瞪著阿卡拉,幽藍色的雙眼在黑色的毛皮上格外顯眼,“你是誰?阿克維奇?不,不可能!那老家夥死了,掉下懸崖,我親手幹的!你是誰?”
“阿卡拉!”黑貓無畏地喊道。
克維爾冰冷的聲音從喉嚨底部傳出:“阿卡拉?阿克維奇的兒子?想回來奪我的王位嗎?很抱歉,你的奪權之路到此結束!”
隨著他展開雙翼,十幾只毒蠍獅禁衛兵一擁而上。敵人太多了,並且個個訓練有素,合作無間,不到半小時,就把兩個膽大妄爲的山貓給制伏了。
“今晚開慶祝晚會,我心情好,給你們多點兒時間去後悔。”克維爾蓬松的巨頭湊在阿卡拉鼻子上說著話,接著對衛兵們下令道,“拖下去,明天正午,在獅首岩上——”他故意停頓片刻,斬釘截鐵般的語氣接道,“斬了!”
俗話說,倒黴到極點時總會出現好事。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兩只貓被關進大牢,而監牢坐落在貓王之崖上半部分,半山腰的守衛區之上。不過,這仿佛也並不是多“幸運”的事情。
“這回死慘了,沒臉去見老爸……”阿卡拉用頭頂著牆壁,不斷自言自語。
“你現在這個樣子才是給你爸丟臉。”韋克雷很不客氣地說道。這大姐到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阿卡拉一臉不可思議的壞笑。
“你長了一腦袋海水還是什麽的?”韋克雷用白色的大尾巴敲打阿卡拉的頭,“你也不想想,之前訓練那麽久是爲了什麽?”
阿卡拉抱歉地笑笑,走到石欄邊,尖牙緊緊扣住粗長的石柱。訓練時用的石塊比這石柱還粗一倍,大石塊都能咬碎,石柱就更沒問題了。一聲清細的脆響,石柱應聲而斷。
“幹得不錯!”韋克雷贊歎一聲,擠過斷石的缺口,朝門跑去。守衛的毒蠍獅被驚醒,但在他做出任何反應之前,韋克雷已躍到他面前,優雅地輕喊一聲:“冰刃。”
阿卡拉第一次看到韋克雷在敵人身上使用魔法。隨著歌唱般的咒文,銀藍色的光芒在韋克雷面前凝聚,光盤中心猛然射出一道淡藍色的光束,直沒入敵人的身體。這只倒黴的監獄看守還沒來得及呻吟,便笨拙地倒地。鋒利的冰淩穿透了他的心髒。
真夠恐怖的,阿卡拉現在才開始後怕,還好當時訓練時沒被打中。
逃出監獄之後,阿卡拉又問起了之前提過的問題:“我們現在怎麽辦?”
韋克雷環顧四周,目光最終定格在一塊奇形怪狀的巨石上:“躲那兒去。獅子要在明天早上才會發現我們溜了,我們最好先睡一覺。”
“好主意。”阿卡拉仍贊歎了一句,又補充道:“那麽明天早上怎麽辦?”
“想那麽多幹嗎?明兒早的事明兒早再考慮!”韋克雷很不耐煩地走到巨石邊,找了個隱蔽的石縫躲了進去。
未來的貓王啊,一點兒主意都沒有,這怎麽行呢?韋克雷望著劃開石縫的星空,自言自語。
第二天,貓王之崖上混亂異常。因爲,有兩個非常重要的罪犯逃走了。
克維爾很生氣。“正午時還找不到他們的話,我就把你們斬了!”他就是這麽威脅負責監牢的衛兵們的。
很不好受地擠在狹窄的石縫裏,阿卡拉根本沒心思思考了。“現在……怎麽辦?”他還是提出了問題。
韋克雷鄙視地望了他一眼,只把頭瞥向尖石堆砌的“皇宮”,沒有說話。
阿卡拉只得靠自己的腦袋了:“我們可以趁衛兵都走開的時候溜進去,找克維爾。”
“好主意。”這次換韋克雷這麽說。看來,阿卡拉頭腦不壞,只是需要多點“鍛煉”罷了。
爲了早些捉住逃犯,幾乎所以近衛軍都出動了。很快,兩只貓的視野裏就再找不出一只獅子了。抓住時機,兩只貓影子般悄無聲息地潛入石宮,借石牆的掩護,悄悄溜向石宮深處。
克維爾,當今最強大的毒蠍獅,獨自安靜地臥在石宮寬闊的大廳正中的高台上,擡頭威嚴地望著東方的天空,透過石窗遙望自己的領土。迎面吹來的風拂動著他蓬松的鬃毛,他的整個腦袋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半展開的黑色翅膀迎著風輕輕抖動,更顯出他的高大和危險;褐色的巨大爪子看似隨意地搭放在石台邊緣,露出生鐵般閃耀金屬光澤的利爪,一看就知道它連岩石都可以刺裂;最恐怖的是那蠍子似的尾巴,像蛇一樣盤在身後,最大的一節末端的毒刺,隱藏在盤結的中心,無法看見全貌。
他臥在石台上,看似一副對一切毫不關心的模樣。現在是最好的突襲時機,只要在第一擊就占上風,那便是勝利的一半了。
阿卡拉悄無聲息地溜向前,猛地一陣本能的寒意阻止了他的前進。他驚訝地發現,前一秒鍾還安甯而嚴肅的貓王,眼裏突然射出一道冰冷殘酷的寒光。難道被發現了?沒道理啊,自己已經很小心了,一絲聲響都沒有。阿卡拉像具石雕愣在陰影裏,不只下一步該怎麽辦。
也許他並沒有看到我,只是……習慣性動作而已。阿卡拉自我安慰時,克維爾已轉過頭來,正視陰影裏一只獰貓不易被察覺的身影。
褐色的閃電一般,這只看似笨重的獅子便已躍下高台,怔怔地站在阿卡拉前方不遠處。他金色的眼睛閃爍著逼人的刺光;全身肌肉緊繃著,尖爪把腳下的岩石抓得咔嚓作響;雙翼極度張開,猶如兩把極薄的刀;尾巴高舉著,末端是令任何對手膽顫心寒的毒鈎,蠍子尾一樣的毒鈎,發射著東方初生的太陽的微光。
事到如今,阿卡拉身不由己地從藏身之處走出,直愣愣地盯著克維爾嘴角咧開的微笑。
“我知道你來是爲了什麽,”克維爾輕蔑地說道,“我接受你的挑戰,小貓仔子!”
話音剛落,從石宮四處立即擁出五六只毒蠍獅,面目猙獰地一字排在克維爾身後。
“注意聽我的‘遊戲’規則。”克維爾的語氣就像警告未成年的小孩,“你對我,你的白貓對我的近衛軍。我的近衛軍打敗你的白貓後便可以來幫我,如果你的白貓贏了,那她也可以來幫你。但是,我要是先打死了你……”他故作深奧地一字一頓,“那麽,遊戲結束。”
集聚了貓族所有權力的石宮中,爆發了一聲宏亮威嚴而充滿殺戮的獅吼,激起了西獸王森林裏所有貓族的喧嘩。
這種情況下,阿卡拉反倒不害怕了。這場戰鬥,是爲了替父親報仇,是爲了還給世界應享的和平,也是爲了,奪過貓族最高的權力。
奪權的“遊戲”,開始。
兩倍於普通貓的重量,不只兩倍於普通貓的體積,速度竟快得阿卡拉勉強才能躲過。更可怕的是,克維爾會飛。傳說毒蠍獅俯沖撲擊的速度不亞於獵食的蒼鷹,今天阿卡拉算是見識了。
從十多米的高空無聲撲下,竟然用不了一次轉頭的時間。因爲缺少經驗,阿卡拉沒少吃克維爾淩空而下攻擊的苦。好幾次,克維爾有力的前爪折斷朽木般擊碎堅硬的岩石。但更多的時候,尖銳的利爪刺進了阿卡拉的毛皮。好在獰貓天生的厚韌皮膚和濃密的長毛緩沖了利爪的攻擊,否則,阿卡拉早變成“血貓”了。
忙裏抽空朝韋克雷那邊張望三五次後,阿卡拉終於打消了等待外援的念頭。那位法師大姐已經成功凍死了一只獅子,可仍被四只張牙舞爪的家夥圍著,忙得不可開交。無奈,只得靠自己了,阿卡拉偷偷回頭望了望身後窮追不舍的巨大獅子,悲哀地繼續逃命。
難道奪權之路那麽快就到頭了?太可悲了吧……
還真得感謝韋克雷的那些古怪的訓練,阿卡拉跑了近一個小時仍大氣不喘,而克維爾的速度則明顯慢了下來。終於有機會回擊了,阿卡拉興奮地在心底呐喊。
由於累,克維爾的攻擊頻頻落空。他惱火地低吼一聲,調整好身體的姿勢和爪子的角度,深吸一口氣,狠狠俯沖下去。但是,很不幸,這一擊也落空了。足一只貓於死地的巨爪擦過阿卡拉長尾的末端絨毛,直砸向地面。
克維爾見勢,惱怒地大呼不好。但是現在展翅已經來不及了。過狠的沖力死死拽住他的前爪,深深刺進岩石。他狂怒地扭動爪子,好不容易才擊碎岩石,拔出利爪,重新回到天空。
可是這時,他竟無法在視野裏找到逃竄的貓仔了。阿卡拉一定是躲到某個隱匿的地方去了。他輕聲在天空滑翔,漸漸地感覺到自己仿佛變重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洞穿了他的腦海。
他猛地一回頭——果然,黑貓阿卡拉,此時,正站在他的背上!
趁克維爾的利爪卡入岩石,阿卡拉悄悄躍起,躲在了他的背上;而在克維爾漫無目標地滑翔的時候,阿卡拉已經適應了眩目的飛行。克維爾發瘋似的扭頭狂咬、用劇毒的蠍尾朝背上胡亂猛刺,但是翅膀妨礙了攻擊。阿卡拉小心地躲閃著,同時亮出尖牙狠狠咬住獅子的脖背。
這一擊並不致命,充其量只是癢而已。但是對於已經惱火得要命的克維爾,這一擊足以讓他幾乎失去理智地在天空中作出危險的動作,企圖抛下背上的累贅。
可阿卡拉像狼一樣咬住就再不松口了。這時他兒時在垃圾堆裏練出來的咬力。那時候,身爲流浪貓的他不得不拼死咬住得手的食物,默默忍受同行們殘暴的撕咬。
可是出生大草原的凶猛巨獅克維爾就沒那麽“幸運”了,他無從知曉這一條都市的流浪法則。受到攻擊,他從不忍氣吞聲,而是奮起反抗,包括身處天空。
阿卡拉吃力地扣緊牙關,眼角不時瞟向撲騰的翅膀。如果能夠咬斷它們就好了,阿卡拉小心地挪動牙床,但最終還是放棄,不願冒被甩開的危險。余光中某片巨大的黑色橫掃而來,是克維爾的尾巴,他企圖直接把阿卡拉掃下去。可他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翅膀。
堅硬的尾巴狠狠打在脆弱的翅膀上,清脆的折斷的聲音混合著疼痛和恐懼的獅吼,爆發在空曠的天空。一聲沈悶的巨響,巨大的褐色身影從二十多米的高空重重砸在尖棱的岩石上。阿卡拉學習著在樹枝上的動作,在即將著地的瞬間,把克維爾的身體當作跳板,一躍而起,安全著陸。
衛兵們都驚呆了,他們不相信自己的王竟會敗給一只名不見經傳的貓仔。毒蠍獅本能中的好戰與魯莽,釀成了克維爾無法挽回的悲劇。
當韋克雷快樂地小跑過來慶祝勝利時,當克維爾的衛兵都見大勢已去四散逃命時,阿卡拉真以爲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任何事情都永遠不會像它看起來那麽簡單。
沈浸在喜悅中的阿卡拉突然聽見身後一聲細微的摩擦,同時,一陣刺骨的寒意急速逼向他的脖頸。
完了,阿卡拉根本沒有時間和力氣跳開,更別提回頭看來襲的是什麽危險。他剛稍向下一低頭,準備跳開,可冰冷的武器已抵住了的毛皮。他不由自主地豎起脖子上的毛,等待致命的攻擊。
一個靈巧的白色身影閃電般越過阿卡拉的頭,直撲向他脖子上的危險——蠍子的毒針。憤怒的雪白色冰淩般的尖牙緊緊扣住毒刺一節的末端,把毒刺拽離了阿卡拉的背。毒刺偏向右側,刺入白貓右臂內側,生生劃破暗紅色的傷疤,鮮血立即從閃電形狀的傷口中噴湧而出,把她自己潔白的毛皮、灰黃的大地和克維爾的尾尖染成了血腥的顔色。
把勇敢的白貓隨意甩到一邊後,克維爾顫抖著支撐著身體,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他沙啞的喉嚨中擠出:“來啊,貓仔,我還站著呢,遊戲還沒有結束呢!過來,貓仔!”
不需要挑釁,阿克拉狂怒地像支離弦的箭,踏著迎面而來的毒刺,再次躍到了克維爾的背上。克維爾惱怒地搖晃身體,險些摔倒。這一次沒有翅膀的阻擋,毒刺鎖定了目標,直直刺下。
一只幼貓撕心裂肺的慘叫。
脖子上絞心的巨痛瞬間麻痹了阿卡拉的神經,四只貓爪無力地陷入濃厚的獅毛之中。阿卡拉甚至能感覺到,冰冷危險的液體正緩慢注入自己的脊髓。
生命被強行拉走的感覺重新回到阿卡拉的腦海。這種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多年前當自己還曾身爲一只流浪貓時的點點滴滴。那時,出於都市生活最底層的他,因爲貧賤的地位,因爲惡魔的顔色,他每天都會經曆一次生與死的洗禮。而那在生命邊緣徘徊的感覺,和現在,一模一樣。
那時,骨子裏高貴的血脈支持他一次次活了下來,而現在,正是把這血脈繼承過來的時候,怎麽能夠放棄!
一種被稱爲求生的力量死死揪住阿卡拉的思緒,編柳成爲一根樹枝。阿卡拉明晰了,他的對手不過是訓練時碗口粗的樹枝,不過那樹枝不是被踩在腳下,而是在背上。
凝聚尾的力量,斬下去,成爲劍。
斷翼斷尾的毒蠍獅,就像割了鳍的遊鲨,失去翅膀的飛龍,有心馳騁卻無力回天。翅膀的劇痛,斷尾處湧出的膿血,腿和胸口骨頭折斷的痛楚,已經讓克維爾失去了奪權的一切本錢。現在的他,竟也與流浪貓無異了。
看著逼近的黑獰貓,俯視身後懸崖下無際的領土和飽受戰火滄桑的子民,克維爾沈靜大地生言語:“我不是個英明的王。貓族向來愛的是和平不是戰爭。我辜負了大家。阿克維奇的兒子,去吧,做個好王,貓仔……不,是阿卡拉。”
說完,他走到懸崖邊上,縱身躍下。那裏是他多年前逼死一位偉大貓王的地方。
戰爭匿迹的年代,貓族裏傳說著,當年貓王的兒子和當年貓王的法師,一起掌領著貓族最高的權力。
但更多的貓們傳說,那根本就是當年的君王,繼續著二十年前和平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