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黑夜的寧靜,可是我活在一個沒有夜晚的城市。

  晨光尚未完全穿透雲層,人們已經開始了工作。學生一邊換校服,一邊背誦著今天要默的生字;剛離開學校的畢業生咬著筆桿,正努力思考著求職信的內容;白領人士提起了公事包,在上班時又再仔細檢查領帶是否歪了。

  當太陽下山,到了古時候所說「日入而息」的時候,這城市仍然黑不透。五光十色的路燈、廣告招牌把黑夜趕走,然後人們就像早上一般繼續埋頭苦幹。



  我從小就被灌輸一種概念︰只有努力工作才會使生命有意義,怠惰是絕對不容許的。

  人們都為了這個概念而奮鬥著、競爭著。就以我的中學生涯為例吧︰我的同學們都在比努力,他們爭相炫耀著自己怎麼用功至三更半夜才肯睡覺。如果有人睜著佈滿血絲卻不失精神的雙瞳,宣佈自己昨天根本就沒睡過,那麼他將會獲得如雷的掌聲和喝采。



  我自認不是努力不懈的人。我內心一直疑惑著︰我們活在世上,要不斷努力工作的原因是什麼?大多數人都說,努力可以得到智識、金錢、地位、成就。

  可是人總有一死。人死了,不就是什麼都沒有了嗎?那麼自己的努力不就是白費了麼?有人說不是。縱使人死了,可他的成就將會被記於歷史,而且會被後人延續下去。人類就有如此的成就,不就是就知識和成就代代相傳的結果嗎?

  可是歷史總會有完結的一天。或許哪天災難來了,像《創世記》中記載的洪水把大地淹沒,毀滅人類和其他生物的歷史。現在全球暖化問題嚴重,說不定真的有這麼一天。如果自己辛苦得來的成果最終會被毀滅,自己流芒百世的歷史將會消失,那麼人是為了什麼而努力呢?



  某年暑假,我那在外國留學的表弟到我家住兩天。他帶了一套電腦遊戲給我,我不禁嚇呆了。在我的認知中,遊戲是絕對被禁止的。彷彿遊戲只能成為歷史書上的名詞,在我的世界是絕對摸不著的。

  在那兩天,我終於嚐到遊戲的甜美。

  在表弟臨走前,我們交了各自的生活照相簿。他的相片都是他在參觀各地名勝,到遊樂園時照的,相片中的他掛上一臉笑容。但我給他的相簿,只是一些畢業典禮照、証件照而已。

  表弟玩世不恭,他將來的成就或許及不上我。但他生在彩虹之下,我卻活在灰暗裏頭。

  只有工作的人生,會有彩虹照耀到的一天嗎?



  在我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前,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我的父母,在今天過世了。死因是操勞過度。

  停屍間裏,我摸著他們滿是白髮的臉。我的爸媽不過五十出頭,臉容卻憔悴得像個七十歲的老人。他們沒天沒夜地工作著,現在終於能得到安息了。

  我也一直陪伴他們休息著。



  到我回過神來,現經是深夜了。我獨個兒走在街道上。街燈把整個道路照得亮白,黑夜果然沒法籠罩這裏。

  路上,我看見一個坐在石壆上,穿西裝的白領男士,正全神貫注在他膝上的手提電腦。在他旁邊,放著一堆空咖啡罐。

  「還有四份建議書沒打好。怎辨,明天就要交給上司了。嗯呃,好睏……」他喃喃自語著,又喝了一大口咖啡,顫抖的雙手仍堅持在鍵盤上揮舞。

  我似乎想到了什麼,我想幫助他。我到對面街的便利店買了把美工刀。回來的時候,那男人已經伏在電腦上睡著了,口中卻裏唸著「建議書……還有四份建議書要打……」的夢話。

  夜了,你也該休息了。



  把他的罐裝咖啡全倒掉,把他電腦裏的文件全刪除掉,然後我再把地上的血跡清除掉。

  我坐在他的身旁,對他說︰「你現經不需要再工作了,休息吧。」

  他沒有回答。我也不會要求一個心臟被美工刀插穿的死人回答。

  忽然,我聽到了腳步聲。我往聲音的來源望去,原來是一頭被城市遺忘的白狼。牠的脖子上掛著一個木桶,陪隨牠的腳步搖搖晃晃。

  牠走到屍體面前,開始享用他的大餐。牠又把脖子上的木桶卸下,用前肢從裏頭捧出一杯熱茶喝。

  真是頭懂得享受的狼,竟還會在用餐時備茶。

  「原來當頭狼比當個人類幸福。」我說。

  「嗷。」牠答著,似乎是認同我的看法的樣子。

  「可惜我不是一頭狼,不能像你們過舒適的生活。」

  「可是你能給別人寧靜的黑夜喔。」

  狼會說話?

  我轉頭望去,那頭白狼消失了,只剩下一副沒有大腿肉的屍體。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茶的香味。

  還有隱約的,狼的氣息。



  今後,我將背負著一個重大的使命。

  我將為活在烈日下,受煎熬的你們,帶來黑夜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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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來無事發瘋寫出來的文,看不明白是正常的事(炸)。

純粹為抒發一些感受而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