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坐病床上,我望著封嚴了的窗外,看大樹低頭,枯枝無力地搖著手,花都凋零了,不見一朵倖存,連葉都全褪去了。

  冬天來了麼?大概是吧,都快十二月了。從我得這個病起就一直沒出過病房,我都已經跟外界隔絕多年了。無論是大自然的春夏秋冬、還是人情的春夏秋冬、抑或是國家社會的春夏秋冬,全都渲染不進這有暖氣設備的房間。這裏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如此,都是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

  我的齒輪早已從時代的巨塔被驅逐出來,再也不轉動了。



  我拿起一塊小鏡子照著自己的臉。噢,鏡中那像死人般蒼白的臉是我的嗎?我上點脂粉,畢竟女孩總是愛美的。我再照照鏡,總算有點像活人了,不過仍是遮掩不了我的蒼白。

  唉,其實自知活不長了,還那麼多餘去化粧幹什麼?想到這裏,我又用水把粧洗掉。

  第三次照鏡。儘管依然是那麼的蒼白,不過還能做回自己,也是不錯的。我得好好記住自己的樣子,不然,或許日後我連想睜眼的機會都沒有。

  我問著鏡中的自己︰唉,為什麼妳偏偏要得到這個病呢?



  鏡裏好像出現了一個不尋常的影子。我轉過頭,迎上的是一張長滿白色毛,輪廓像是狼的臉。

  『嗨。』牠說。

  「嗨。」我答。

  『……』「……」我和牠互相直視對方的雙眼,整個場面僵住了好一會兒。

  『真奇怪,』牠把身子往後仰坐,前肢捧著一杯茶。『很少見到有人類不怕會說話的狼。』

  「外面的世界怎麼了?」我問道。

  『啊?』

  「現在的科技發達到可以發明會跟人類說話的狼嗎?」

  牠把喝到一半的茶噴出來了。

  『小姐,妳以為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會說話的狼有那麼容易造得出來嗎?』牠驚訝地問。

  「我真的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都生活在這間病房裏,沒看過電視,沒跟別人交流,偶爾會有護士來照顧我,不過他們似乎不願意跟我交談。是了,剛才你說……」我說,我已經跟這個世界完全斷線了。

  『我是誰不要緊,我只是閒著沒事做,隨處遊盪而已。』

  「難得有人肯主動跟我說話,儘管不知道你是誰,不過,如果你還有空的話,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我下了床,拿起拐杖奮力撐起自己。



  我和白狼到了醫院外的小花園。與其說是花園,毋寧說是雜草堆。周圍都是亂草,綠裏透著生病的白,一片垂頭喪氣。樹也好不到哪裏去,一株株大樹的樹皮已剝落,樹幹更是看起來一碰就斷。樹葉?別妄想了,連落葉都沒有,遑論掛在樹上的綠葉,更別提會有花了。

  一陣寒風吹過,使我身子不禁縮起來,冷得我全身發抖。

  不過,我也感到滿足了。

  『真不明白,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對著眼前這些無聊的景物,妳還能笑得出來。』白狼向投以奇怪的目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待在病房裏,感覺全都麻木了。現在還能感到寒冷,還能看到不一樣的線條,我已經很滿足了。這才不至於忘了我生存的意義……」我解釋到這裏,突然語塞。

  『有沒有那麼誇張呵。那麼,妳記起妳生存的意義是什麼嗎?』

  「我……我並沒有生存的意義……」我哭了,原來自己活在世上那麼久,竟還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生存的。

  『喂,喂!妳怎麼突然哭了?』

  「我……我生存在這世上只會帶給人累贅……」我勉強才止了淚,卻止不住內心泛起的漣漪。我在想︰或許有一天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發覺,也不會有人為我的過世而傷心。



  『妳沒做過有意義的事麼?』牠問。

  我點點頭。

  『那何不趁現在去幹些有意義的事?』

  「我能幹什麼有意義的事?我得了不治之症,生命就要結束了。」

  『妳可以做點既快速又有意義的事,例如說,殺人。』

  「殺……殺人?」

  『妳有沒有人是妳最恨的,最想殺死的?』

  我想了想,道︰「前幾天我偷聽到我的主診醫生打算把用來抑制我病情的藥偷換成強烈安眠藥。」

  『撇除他想解除妳的痛苦這一點,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省卻麻煩。』

  「大概都有吧。我父母生前給那醫生一大筆錢用作我的醫療費,我的父母都去世幾年了,我的病情也只有惡化,如果這時我死掉,大概沒有人會懷疑到他上頭吧。」

  『好,就殺他。』白狼邊喝茶邊道,像是謀殺是家常便飯的樣子。

  「……他真的該死嗎?」我仍在猶疑著。

  『沒有絕對該死不該死的,每個人都各有他該死和不該死的理由,就在乎妳怎麼看而已。但如果從妳的角度看,那醫生就只剩該死的理由了。』

  我對此沒法搖頭。



  深夜,我坐在床上,雙手緊握著白狼找來的利斧。

  「我真的能做到?」我仍不放心問道。

  『如果這是妳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就一定要親手做。』白狼躲在床下道。

  我點點頭,然後我按動床邊的求助鈴。

  死神的鐘聲響了。

  房門開啟的聲音。『再往前走四步,妳的十點鐘方向,從上面劈下去。』

  從上面劈下去。

  我只聽到一陣怪叫,然後回歸寧靜。



  『結束了,妳做得很好。』

  我丟下斧頭,倒在床上喘氣。想不到連提斧劈斧竟費我那麼大氣力。

  「他怎麼了?」我問。黑夜裏我看不見,唯有狼優異的夜視能力才看得一清二楚。

  『死了。接下來的事讓我處理就好,妳好好休息吧。』

  「……白狼。」

  『嗯喔,什麼事?』白狼的聲音變得低沈模糊,像是在吃東西的樣子。

  「我真的做了有意義的事?」

  『嗯。妳已經比很多人活得更有意義。』

  「謝謝。」



  『……我覺得妳像曇花。』白狼突然道。

  「曇花?是那種只在夜裏開花,開了一會便凋謝的花?」

  『剛才妳揮動斧頭時,一點也沒有猶疑,讓我嚇一跳。』牠道︰『就像曇花在不開花時不受注視,一但開花了,儘管只是一剎那,也會讓人為之一振的。』

  「這算是稱讚我嗎?」我內心歡喜著。

  『曇花真的好美麗。』

  「謝謝你讓我過了如此有意義的一天。」

  『我也謝謝妳讓我看到生命的光輝,當然還有給我如此美食。我會好好記住曇花一現的美麗的。』



  我笑著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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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開花後會凋謝。
所以,其實主角最後並不是單純睡著那麼簡單而已。
不過,茶應該會不忍心把可憐的主角吃掉吧(茶)?

原本想寫主角患白血病(血癌)的。
不過為免發生奇怪的BUG,還是免了XD(被毆)

嗯嗯……小茶寫完才發覺,
為啥我又當好人了啊(吶喊)!
我明明想當奸角的說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