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一直堅定的認為,人類是一種感恩的動物。

  曾經,我一直懷疑著自己是否來錯了這個世界,為了生存,我們竟不得不去吞食那些弱小的羊群。

  可是,當人類殘殺了我的族群,當死神一步步向我靠近的時候,我卻赫然發現,生存其實也如同人類的愛情一樣,從來都只有輸贏,而沒有對錯。

  ——題記

  我是一匹生活在茫茫雪原上的狼,自我出生以來,我便一直生活在了這裡,從來也沒有離開過,事實上,能讓我離開這兒的東西並不多,就算偶爾讓一群人遇到了一匹狼,逃的也一定是人,因為他們害怕著死亡,這就是人性自古以來便存在的弱點。

  那年我兩歲,第一次接觸了真真正正的死亡。

  我看到我的同伴們瘋狂的攻擊著一群誤入此地的人,那些人的臉上滿是驚恐與不安。鮮血在他們的身上勾勒出了一幅幅令人驚心的死神畫卷。

  他們來自離這兒不遠的一個族群,人們習慣稱他們為黨項,他們居住的地方叫西夏,一個充滿血腥與仇殺的地方。

  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了。

  我環顧了一眼四周倒下的肉體,那裡面也有我的同伴,但更多的卻是人類。鮮血早已染紅了賀蘭山上飄飛而下的精靈。

  生命,原是如此的脆弱。

  我們的首領狼王要我去殺了這最後一個人,我拒絕了。我害怕鮮血,也害怕死亡,不管是他死,還是我死。所以我一直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靜靜的看完了這場戰爭。

  我求狼王放了他,我說,放了他就可以給人類一個警訓,讓他去見證這場血殺,如果殺了他,還會有更多的人來這裡。

  狼王並不同意我的觀點,他說如果沒人來這裡,我們的族群也一樣會去找他們的,因為我們誰也不想死,我們還得生存。

  儘管如此,狼王還是放了他。

  接下來我就看到了一幅令人作嘔的畫面。我的族群在啃噬那些早已冰冷的屍體,還不時有「滋滋」聲傳來,但卻看不到鮮血。

  雪,越下越大了,而風,也開始了輕輕的啜泣。

  狼王死了。我們為他堆起了一個很高的小山丘,然後我們圍著這個山丘轉了很多圈,每匹狼都抬首長嚎著,似在哭泣。

  月亮出來了,月光輕柔的照著這個新增的土墳,也照著我們這群仰首而立的狼身上。

  我們的族群終於面臨了我的意識裡的第一次大的動亂,每一匹狼都想成為狼王,可是我不想,因為我還沒有看到權力的魅力所在。

  在這之前,我一直相信人類是一個愚蠢的群體,他們只會相互殘殺,他們總是回憶著過去,卻從不向未來遙望。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其實我們也同人類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人類時刻都有殺死對方的理由,但我們沒有。

  天氣越來越冷了,但大家爭奪寶座的戰爭卻沒有停下來。

  在這短短的兩個月裡,我們的族群已因這場依然沒有結果的戰爭而死亡了一百七十三匹狼。

  因為沒有狼王的帶領,這個冬天似乎特別的長,因為大家並不知道要如何去尋找那些可以延續我們生命的東西,也沒有那個膽量去山下的人類聚居地覓食,因為他們也和我們一樣的嗜殺。

  又是一匹狼倒下了,但這一次卻沒誰提出要將他埋葬,大家都在對著他的那具瘦弱的屍體流著口涎。

  人類在餓極的情況下也會自食其肉的,更何況是我們呢?

  我吃人,但卻不親手攻擊他們;我吃了自己同伴的肉,卻不殘殺他們。這真是一種諷刺。

  當同伴的肉在我的嘴裡一點點的化為肉泥,吞嚥下去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後來我問我的父親,為什麼狼王死的時候我們要埋葬他,為他長嚎,而其他的狼死了,我們卻要吃了他,這一切僅僅是為了生存嗎?

  不。父親說,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什麼?

  因為他是狼王。

  好單純的理由。我想。但這卻又是不錚的事實,任何動物都沒有向自己首領下手的膽量,因為誰也不會笨到去製造一個讓別人可以攻擊自己的理由。

  這就是權力嗎?真的很誘惑人。

  於是,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暗暗發下了誓言,我一定要成為狼王,就算僅僅是為了尋找一塊葬身之所也好。

  這是我第一次殘殺自己的同類,也是第一次親手製造了死亡。

  我看到他在我的面前慢慢的倒了下去,眼中常有的幽藍色也越來越淡了,最後終於在他眼睛闔起的剎那而歸為了永恆。

  就這樣,為了爭奪王位,我不斷的上演著自相殘殺的悲劇,但我卻認為這並不是一種罪孽,就如狼王所說的一樣,我們都得生存。其實,狼的世界也正如人的世界一樣,在某些時候,如果你不殺了別人,那麼別人就一定會殺了你。

  我終於用自己的實力征服了整個的族群,用同伴的鮮血奠定了奠定了狼王的輝煌。

  我登上了高高的賀蘭山頂,接受著群狼的朝拜。我就這樣一直坐立著,昂首望著群星閃爍的蒼穹,我的腳下,卻是整個的天下。

  已經是暮春時節了,山下黨項人居住的地方已開始有小草冒出了泥土,可是我們居住的地方卻還是白雪皚皚。

  被餓死的狼已越來越多了。

  從高高的山頂望下去,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有點點白色在蠕動。是羊,我心下大喜,於是帶著我的族群向他們奔了過去。

  在攻擊羊群的時候,他們終於又回復了以往的狂悍,而我,也已不再害怕血腥了,相反,心中還滿是驕傲與快意,因為我領導的竟是一個如此強大的族群。

  我們的族群戰勝了羊群,且並無太大的損失。

  這是我領導的第一戰,原來戰爭並不如我想像中的那麼複雜。

  於是,我們的族群終於復甦了,但事情卻並未因此而結束。

  那一天,天空陰沉沉的,看不到一點藍色。這種天氣本是不宜出門的,因此我們都聚集在自己的洞窟外,小憩著。但此時卻有一群人闖入了我們的領地,他們披著獸皮,手裡拿著長矛和各種刀,箭,為首之人正是在我還未成為狼王之前所救的那人。

  看他們的裝束,我知道異常血戰已在所難免了。

  他們是為了羊而來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羊吃草是天經地義的事,而我們吃了羊卻要糟到他們的殘殺。我們大家都是為生存,誰有錯了?沒有誰是錯的,因為我們都要生存。

  這場戰爭直到東方泛白是才宣告結束,所有的人都死了。而為首之人更是被我親口咬死的。但我並不怪他,因為他也是為了生存,他也沒有錯,而事實上,生存就如同人類的愛情一樣,從來從來都只有輸贏,而沒有對錯。

  我的父親也在這場與人類的戰爭中死去了,他同其他死去的狼一樣,那麼悲憤,又那麼無奈。

  之後,我的母親也死了,但並不是戰死的。

  在我們的族群中一直盛行著這樣一件事,伴侶死了,那麼另外一個也會隨之而去的。我深信,這一點要比人類的情感珍貴得多。在人群中,如果其中一個死了,那麼另一個或許會悲傷,或許會沉淪,但卻決不會死亡,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便是這個地球不會因為少了誰而停止轉動,生活更不會因為某人的忽然離開而不再繼續。

  我沒有死,但卻離死已不遠了。

  我遠遠避開了那些倖存下來長嚎著的狼,來到了一個懸崖處,崖下是一大片沼澤地。

  我最後一次仰望了已經沒有了繁星的蒼穹,俯視了沒有狼朝拜的土地,然後長嚎了一聲,為我的父母,也為那些戰死的浪群。

  我跳了下去,帶著對親人的不捨,也帶著滿身的血腥與絕望。

  在這之前,我也曾跳下來過,但那時卻為了生存。因為泥沼中那些腐爛的藥草可以治癒我的傷口,於是,在那時我便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作為一匹狼,這是我們開始生存的第一步。

  但這一次卻不同了,泥沼中的藥草再也不能治癒我的傷口,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一步步向下淪陷,死神的腳步聲已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原來,死並不如我想像中的那麼可怕,相反的,還會有一種超脫,釋放的快感。

  就在我的生命即將歸為永恆的剎那,我忽然聽到一首牧歌飄了過來,歌聲似在我的耳邊,又似遠在天涯: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

  天寒地凍,問誰飼狼。

  人皆憐羊,狼心獨愴,

  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歌聲蒼涼悲壯。他是第一個懂得狼的人,否則,他又怎會知道狼的無奈與孤獨呢?

  我很想看看,他是否也如同我們一樣的孤獨,但很遺憾,我的生命終於已隨著他的歌聲的消逝而歸向了永恆。

  雪,早已停了,而風,也已不在哭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