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第一句話
今天早晨的陽光,顯的相當燦爛。清脆的鳥叫聲,猶如篩漏樹間的陽光,晶亮動人。
天狼背對廢棄的古廟盤腿而坐--那是昨日與小傑一起的棲身之處--古廟之內供奉的是風神芳妲艾希思,但神像已被毀壞,供桌也傾廢在一旁。天狼拾起斷頭的神像,將祂拼回原來的面貌,但畢竟沒有辦法接合,牠只能將拼成大概模樣,再對著祂闔上眼,誠心祈禱。
一陣跫音出現在牠的背後,那是揉著惺忪睡眼的小傑。他走到天狼的身旁,天狼便伸手拿了一顆今晨剛採的頻果,丟給了小傑。接到頻果的小傑,便索性坐在天狼的身邊。
他們就這樣肩並肩地坐著。
天狼看起來像是在發呆,牠的雙眼望向前方寬廣的湖泊。縱使頭盔依舊沒有拿下來,小傑可以感覺到,牠的表情是愉悅、輕鬆的。
一隻白鷺鷥輕點湖心,漣漪靜的像雲的腳步。
小傑有一個疑問,這個疑問成為他恐懼的來源。他正再考慮要不要問天狼時,牠已經移開視線,看著小傑。小傑有些膽怯,但是他知道天狼正在等他。終於,他開口了,這是小傑對天狼講的第一句話:
「請問你……為什麼要救我……我的意思是……我是說……嗯……怎麼講……」小傑支支唔唔說不出重點,於是他鼓起勇氣,大聲宣布似的:
「為什麼你要殺掉阿中叔叔?」
一隻剛蛻變的蝴蝶,張開濕皺的翅膀,等待飛翔的時刻。
天狼看起來有些驚訝,靜止了一些時間,沒有任何動作。
「……我想問的就是這個。」
牠正在考慮要不要解釋,但還是決定告訴他。牠隨手拾起一枝枯樹枝,在滿是沙子的地上,寫了兩個字:
痛苦。
寫罷,牠站起身來,用手指向遠方--那是天狼想望的目標--好像是說,如果不懂,到了那兒,就會懂了。
小傑的確不懂,但至少他知道,天狼不是一個為吃人而殺人的怪物。
飛翔的時刻來臨了,那蝴蝶舒展它的翅膀,翩然飛舞。
當芳妲艾希思的祝禱由此方飄揚至彼方時,天空一片烏雲再度矇蔽太陽的耀美的光線。
凱娜一行人為了追捕阿姆斯.塔克峻,也就是天狼,來到了一個被滅村的村子。這村落到處都是被火神提彼杰奧斯肆虐過的痕跡,一片片焦黑的痕跡,怵目驚心;焦黑而殘破不堪的屍塊,幾隻禿鷹和野狗正在啃食。瘦子在其中一塊屍塊上,瞥見一頭翼鬼。
「不出所料,流寇來過了。」凱娜隨手檢起一條黑巾,說:
「黑色頭巾,是陶賈率領、自稱『黑巾軍』的強盜勢力。不過,我想他們應該已經被軍閥收買了。看看這些武器留下的痕跡,都是軍隊的制式武力。」
一頭翼鬼從他們眼前飛過。
凱娜撥弄她的長髮,說:「如果我沒猜錯,塔克峻應該是跟著陶賈殺出的血路,帶著翼鬼沿路吃屍體。」
「那我們就得找出下一個可能會死人的地方。」鐵手說。
「然後趁機攔截,因為牠只會在傍晚移動。」瘦子說。
「但最重要的是,要克服恐懼。」阿熊望向一株樹,樹下是一枝長矛,一個快被分食殆盡的屍首,被這長矛貫穿。「你們都聽見了吧!天狼的吼聲,充滿了震懾人心的力量。牠不是殘暴的動物,只是充滿憤怒。」
「不!牠絕對是殘暴的!」凱娜強烈反駁阿熊的意見。
「如果妳只是沉溺於過去的回憶中,難怪妳看不清昨日的事實。不過,我永遠是支持妳的這項獵補行動,我只想把天狼當作我未來的生存保障,剩下的問題,不是我的智慧可以解決的。」阿熊說完這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一行人找到一個未被火焰吞噬過的涼亭,便坐進裡頭休息一番,順便睡個午覺。
但凱娜睡不著,回憶如潮水般,不斷湧現。
那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吧,凱娜如此想著時,她便又走入那森林甬道中,和她的媽媽一起。
今天是趕集的日子,凱娜和她的媽媽一同往城市去。到了下午,她們順著原路,穿越這森林的甬道;一頭驢子拉著空曠的拉車,她們母女倆就坐在上頭。
一路上,有說有笑,直到強盜堵住了他們的路。
「交出你們的所有吧,不然別怪大爺們不客氣了!」
但這是她們惟一存活下去的依據,於是,凱娜看見媽媽奮力抵抗,但終究不敵。
「媽的,臭婊子,敢打我!」
「殺掉太可惜了,先樂一樂吧!」
「妳別跑啊,才正要開始呢。」
「不要!凱娜快跑!」
「媽!」
「原來還有個小女孩,真是秀色可餐啊。」
「你不要玷汙我的女兒!」
「媽!救命啊!」
「我跟你拼了!你敢碰我女兒!」
「媽的,妳夠了沒啊!」
「啊----」
「媽----」
「天啊!你把她丟下山崖?」
「誰……誰叫她咬我。」
「不管了,錢拿一拿快走。」
「那這個小婊子呢?」
「不管啦!先閃人要緊!」
強盜一溜煙全部逃走了,留下一臉驚恐的凱娜。她順著陡坡,慢慢爬下山崖,找到額頭破裂、奄奄一息的媽媽。
但此時媽媽的身旁,多了一個巨大的黑影。一頭全身紫紅色皮膚、長著兩片巨翼、帶著頭盔的怪獸。牠仔細端詳凱娜的媽媽--此時的她已經接近死亡;忽然,怪獸抽出腰際的長刀,對準媽媽的心臟,筆直插入。血濺四方。
凱娜大叫一聲,怪獸回過頭來,凱娜惡狠狠地瞪著,牠的淡黃色瞳孔。
砰!山崖上突然傳出槍聲。子彈似乎打偏了,擦過怪獸的左肩。怪獸一聲哀嚎,掠走屍首,伸出雙翼,向天空奔去。
「啐!打歪了。」一個獵人爬下山崖,來到凱娜的身後。
「那是魯末族人口中的阿姆斯.塔克峻,是神的使徒,但稱之為『食人妖天狼』還差不多。」
「……媽媽,我要牠付出代價!」
後來那獵人便成為凱娜的師父,從他口中才得知,原來凱娜祖母所居住的魯末部落,有著所謂的「塔克峻之祭」,祭祀著他們口中的「神的使徒」。但凱娜的想法和她的師父一樣,牠只不過是「食人妖」。
凱娜永遠忘不掉,那對淡黃色的朣孔。
同樣的,天狼也忘不掉,那對惡狠的,紅色瞳孔。
向晚時分,玫瑰色的彩雲,像是打翻的顏料,灑在漫天的畫布上。天狼抱著小傑,在天空中翱翔。他們滑過映著彩雲的澄靜湖面,天狼望向水面,望向水面上,無邪的、小傑的面孔,忍不住伸出手,輕撫小傑的頭。
那對紅色瞳孔,不是人人都有,當牠在祭場瞥見的那對瞳孔,是否就是屬於二十年前惡狠狠瞪著牠的女孩?
如果是,那又能如何?一切都交給風之神、命運之神,芳妲艾希思吧!
他們飛過湖泊,離開河道繼續前進。屬於死亡的氣味,越來越重,好像伸出手,就能夠攫住一副屍體。
正在守衛的阿齊也有這種感覺。
星月無光,廣闊的平原毫無遮攔,襲來的寒風如同帶著穿甲劍的刺客,鑽入單薄的軍服,扒開表皮直達骨頭。阿齊雙手緊緊握住步槍,不斷發抖。他的制服是政府公發的,雖然嫌單薄了些,但是穿在身上,就是有種強烈的使命感,告訴他現在的身分,不是靠打零工維持生計的小混混,而是以討伐偽政權、剷除賊匪為己任的國民政府軍。
離下一班換班時間還有二十分鐘,阿齊扶了扶歪掉的鋼盔,又迅速回復守衛姿勢。他環顧四週,油燈的光線,讓他看見一株盛開在草叢邊的矢車菊。他回想起昨晚有四個死於「黑巾軍」游擊隊的弟兄,也記得第一次觸碰屍體的感覺,第一次埋葬屍體的感覺。他在弟兄的塚前,獻上了一束藍色的矢車菊。
其中一個偷襲的「黑巾軍」,被一位機警的弟兄擊倒,成為俘虜。阿齊在他的肚子上,送上一記拳擊。那副求饒的樣子,阿齊永遠忘不了。後來,那個俘虜被一群「一三七部隊」的成員帶走,成為他們生化武器實驗室的實驗品。阿齊不懂他們的任務性質,但班長曾告誡過他,離他們遠一點。
一陣寒風吹過,提醒他現在該做的事是什麼。
指揮官今早說過,「黑巾軍」可能會在明天發動總攻擊,所有人務必將自己的精神狀況提到最高點。阿齊不懂什麼叫做「精神狀況的最高點」,他只知道,決一死戰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他現在能作的,就是將死亡的畫面,一個一個從他的腦海裡剔除,將所有最崇高、最熱血、最偉大、最感人、最冠冕堂皇、最具使命感的參戰理由,充斥在腦海中。
至少當他這麼想的時候,父親母親與弟弟妹妹的影子,就會浮現;這讓他多一個熱血奮戰的理由。
忽然間,他聽見了一陣歌聲,源自前來換班的弟兄;那是平日訓練時教唱的軍歌:
~望向青空,太陽的光輝正閃耀
面對大海,浪潮的拍擊正洶湧
踏著步履,我們的士氣正高昂
昂首闊步,步向勝利的天空
我們是鋼鐵般的戰士
走向保家衛國最需要的戰場
我們是鋼鐵般的英雄
走向奮勇殺敵最需要的戰場~
一隻蔚藍追風鳥在暗空之上,發出悽切的鳴叫,徘徊不去。
當阿齊換班下去時,聽見兩個弟兄正在談話:
「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聽說魯末族祭祀的『神使者』真的出現了耶!」
「假的吧!是誰說的?」
「庫夫啊!他的祖父母都是魯末族的。」
「是嗎?不過也沒差吧!反正我又沒有任何魯末族血統。」
「或許吧,不過傳說中『神使者』好像就是『天狼』,你不怕嗎?」
「喔,那我可能要參考一下了。」
阿齊心想,天狼,與我何干?「黑巾軍」比較恐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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