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獻祭
火焰……
熾熱的火焰。
難以逃脫的火之迷宮。
無能為力的火之迷宮。
媽媽!
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無法逃脫無能為力。
屍體。
血。
阿中叔叔!
我不要。
血,更多更多。
刷!
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
消失。
靜默。
來,轉過身來,看著我。
沒錯,就是你,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告訴你,今天,你就是我的晚餐了,我要吃掉你。
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你是我的晚餐。
啊----
驚醒。
小傑爬起身來,心跳砰然作響,冷汗又再度浸濕全身。惡夢的畫面縈繞不止,轉身,驚然看見天狼猙獰的面具,與魁巍的身軀。牠正沉睡,呼吸聲低沉如地牛的低鳴。
是時候逃了。那恐懼的畫面太過懾人,太可怕,逃吧逃吧。
小傑不斷後退,後退,然後轉身,身影消失在樹林中。
今日的早晨特別晦暗,厚重的烏雲封印了太陽的光芒,撫過河面的風散發無情的冷酷。天狼睜開雙眼,感受到某種熟悉的感覺,是孤獨,沒錯,他是走了,而且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一切早在預料之中。牠坐起身來,拉開面具的下半部,解開皮扣,脫下密不透風的沉重頭盔,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接著,牠走向河邊,清澈的河水映照出一張扭曲的人面,和散亂的長髮。那張扭曲的人面上,有一道道刺青橫紋,猶如出征戰士畫在臉上的彩紋,象徵視死如歸的英勇。
這是牠最不願面對的。
牠無奈的搖頭,從足踝際抽出一把小刀,割斷散亂的長髮。那些毛絮隨著河流,消失於視線之中。別過身去,牠又戴上沉重的頭盔,收拾東西,向著牠的目標,翔翼而去。
嘎嘎咕咕,喀喀窣窣,不知名的動物在樹林中發出詭譎的叫聲。小傑像是無頭蒼蠅,在樹林裡東闖西晃,他的腦中只剩下恐懼,不斷奔跑是惟一驅散恐懼的方法,逃吧逃吧,竭盡一切的可能,縱使樹影幢幢、寒風颼颼。但,身體似乎不怎麼配合,終於,腳是酸了,口也渴了;他頹坐在滿地的落葉上,大口喘氣,過了十分鐘,他的全身上下,才恢復了意識。在落葉上,長的滿是紅色的野梅果,小傑順手摘了幾顆,嚐起來味道還不錯。
那些惡夢的畫面,隨著小傑冷靜之後的呼吸,漸漸消失。野梅果的味道,讓他想起天狼昨天給他的水梨,或許一切的恐懼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或許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但真正的理由,只是一種屈服,屈服於個體生存的孤寂與不安全;他沒有辦法獨自生活啊……小傑決定回去了,回到河邊,偷偷回去,看看天狼會有什麼反應,再決定到底要怎麼作。如果牠並不是想像中的恐怖,那就現身,然後裝可憐給牠看;如果牠真的想吃人,那就在牠發現之前趕快逃跑。
小傑憑著對方向的記憶,慢慢走回河邊。待踏上河岸之時,天空開始漂下幾滴細雨。小傑找到原來降落的地方,但那裡只剩下燒剩柴火的灰燼,其餘什麼也沒有。天狼呢?看不見蹤影。這時小傑才真正了解到,來不及了,天狼已經拋下他了。
這時,小傑的身後,多了幾個人影。忽然,冷不防的,小傑被一把抓住!那些是魯末族的勇士,他們需要獻祭的牲品。小傑不斷掙扎、大喊,但都徒勞無功,他們把小傑當作是獵得的勝利品,雙手雙腳綁吊在一條長木上,嘴裡塞了塊破布,像是野豬一般抬了回去。
此時密佈的烏雲,終於放手將豆大的雨滴,灑落如隕星的墮落。一道閃雷縱落在眼前,天狼心頭一驚,急速降低飛行的高度。牠降落在一片泥濘的林間空地,眼神銳利,環顧四周。忽然,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擴張在心胸之間,勒緊、壓迫牠的呼吸、牠的心跳;牠跪倒在地,全身抽動的肌肉,訴說牠的痛苦。
痛苦終於退去了,但心跳依然砰動,那是恐懼,但也不是牠的恐懼,而是「他」的恐懼。
天狼仰頭長哮,張開雙翼,飛回今日飛行的起點。
大雨有漸小的趨勢,魯末族人的長老們出來迎接今晚祭典的祭品。被倒掛的小傑,已經開始頭昏腦漲了。
魯末勇士改將小傑綁在一根木樁上。木樁底下是一個高臺,魯末族的長老紛紛走上前去,喃喃念著小傑所無法理解的語言。此時酋長也走上前去,與長老們談話;他們看起來都很興奮。
酋長轉過身來,對著底下的族人,大聲宣布了一些事情。每個人臉上都刻劃著歡喜之心,同時卻也虔誠。惟一沒有這種感覺的,就是小傑。他完全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兒事,他只能憑著猜測,知道自己可能即將成為祭品。他知道祭品的意義,他也聽過「活人獻祭」的故事,只是今天就被他遇上。
小傑不想掙扎了,他知道這沒有用,再說,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了。他很累,幾近虛脫。雨仍在下,浸濕他的全身上下。不由自主,他的眼皮垂了下來。
一個長老看到這種情形,緊張的大叫,時間還沒到,活牲怎麼就不行了。
另一個長老前往探視。他撥開小傑的頭髮,檢查一下他的呼吸和脈搏,然後便叫人去拿了一些食物。
一個年齡與小傑相仿的女孩,端過一盤野豬肉和一些清水。小傑狼吞虎嚥這些食物,女孩示意要小傑吃慢一點,但小傑才不管那麼多。當他喝下最後一口水時,天空落下的雨,也歇息了。女孩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離開時,她頻頻回頭望顧小傑,不忍心似的。
女孩回到屋內。魯末族所居住的房子都是石板屋,不喜歡石板灰暗色彩的女孩,常常做些色彩繽紛的繩節,掛在牆壁上。女孩的母親正在紡紗,這些美麗的色彩,是魯末人的最愛。
女孩坐在母親的身旁,問母親說,妳相信「阿姆斯.塔克峻」真的會來嗎?她的母親回答道,會的,我的小可愛,隔壁的戶達哥哥不是說她親眼看到了嗎?幾百年來,祂從未顯現實體,我們只能以火來代表,而今年我們總算看見祂了,一定是因為我們的祝禱,神靈是聽見了。女孩嘟起嘴說,我希望祂不會來,因為這樣,那個人就太可憐了。不過說不定祂真的不會來,說不定祂不喜歡小孩的肉。
傻瓜,這可是四百年前祖先的告誡,只要我們好好供養「阿姆斯.塔克峻」,那我們死後的靈魂就會受到保護,不受惡靈的侵害。再說,供奉於「阿姆斯.塔克峻」的小孩,他的靈魂就可以得到神靈的眷顧,這樣不是很好嗎?
但女孩仍然嘟著嘴,搖搖頭說,妳當然會這樣講,因為每次供奉的小孩,從來沒有一次是族裡的人。
女孩起身走向窗邊,拿起了一個陶俑。那陶俑長的像翼鬼,但看起來比較壯,而且頭上還長了一對向前彎曲的牛角。那陶俑的腳底,刻著「阿姆斯.塔克峻」的名號。女孩望了望陶俑,又望了望被綁在木樁上的小傑,心裡覺得很不是滋味。
此時,外頭起了一陣騷動。一群持刀持槍的外地人,走進了部落;他們是俗稱的「賞金獵人」,一女三男,一共是四人。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她的瞳孔是紅色的,背上揹了把獵槍,黑色的披風擺盪在風中。
酋長看起來很高興,上前迎接這群外地人。對魯末族的人來說,這群人是對外接觸的管道,但更重要的是,為首者,凱娜,有四分之一的魯末族血統,所以她不僅僅只是客人,更是家人。凱娜面帶微笑,向著酋長寒喧問暖,酋長便帶著他們進入部落中的交誼廳中。凱娜以流利的魯末語說,他們今天的目的是為了參加今年的「塔克峻之祭」,他們聽說,阿姆斯.塔克峻現身了,特來此地想一窺其神聖。
凱娜站在祭壇上,面前是綁在木樁上的小傑。酋長已經離開,離祭典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天空已被黑暗啃噬,留下黯然的大地。
「這就是今日的祭品?」凱娜身邊一個左手裝義肢的男人問道。
「沒錯,鐵手。這就是今天的祭品。魯末人從來不會拿自己的族人來獻祭;犧牲別人,卻依然認為這種行為高尚神聖,這就是可悲的自私啊!人類總是做著類似的事情,到底是把生命看作是何等低賤的存在?渴望生存的單純慾望,在人手中卻成了被扭曲的原則,難道生存定義的真實面貌是如此醜陋嗎?」
「如果生存定義的真實面貌是如此醜陋,那死亡便是一種最神聖的生命現象。終結生命的存在性,是最後的歸宿。」瘦子從鐵手的身旁站出,輕輕地說。
一個身材像熊的男人背對著他們,仰著天空,道:「我們也是這醜陋面貌上的一個細胞啊!別忘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何在。」
鐵手大笑一聲,說:「哈!阿熊,如果能夠決定死亡的方式,我倒也想用這種獻祭的方式,畢竟,能死的有意義的人並不多啊!」
營火升起,熊熊烈烈宛如智者死前的謬思。天空沒有明月,只剩風的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