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神之使者

營火升起,熊熊烈烈宛如智者死前的謬思。

部落的族人,男男女女,全都換上了祭典用的服飾,金的銀的,奪人眼目的鮮豔色彩。酋長就座於祭品--小傑--的面前,凱娜一行人坐在酋長的身旁,其餘的族人圍坐在四周,以祭品為中心圍繞一週。酋長的面前,是一群跳著祭典之舞的年輕女孩,時而甩動長髮,時而抖動上半身,狂烈地舞動每一條肌肉;神聖神秘的吟唱詞,男女長老們,粗獷的不和諧音,崇敬而狂信地吟唱,召喚聖靈,逼退邪靈;鼙鼓、銅鑼、鐵鈴、響板、木琴、骨琴、七弦琴、馬頭琴、短笛、陶笛、嗩吶、獸角號角,司樂的樂師們,奏出狂亂而原始的節奏,如同山之崩落,水之洪暴。

燃燒的營火,似乎也跟著舞者的舞步,搖搖曳曳。

聽見轟然的樂聲,小傑的恐懼情緒再度被挑起,他搖頭晃腦,環顧這些圍繞他身邊的舞者。身後的營火散發光與熱,關於火焰的回憶,又再一次被喚起。

好熱……額上、臉上偌大的汗珠爬佈,被綁緊的雙手,沒有任何方法。

凱娜有一種想上前解救這可憐孩子的衝動,但這舉動可能會破壞她與部落所建立友誼,但更重要的是,會破壞她的「計畫」……這次的獵物,可是獵人工會中,最具價值的,同時,對她自己而言,也是最有意義的。

阿熊把玩著手中的陶俑--那是他以一個金幣和一位部落女孩交換來的--喃喃自語道:

「『塔克峻』,魯末族語的意思就是『神之使者』,使用這個字眼還得在前方加上敬語『阿姆斯』,也就是『尊者』,使用的代名詞是『祂』。而一般文明人卻將之稱為『天狼』,使用的代名詞是『牠』。同樣的東西,卻有不同的認知。到底該說魯末族人太迷信,還是文明人太自大?」他仰望天空,但卻不希冀任何答案。

此時的小傑,仍然不知道,今日祭典的主角,就是天狼。

他只有一種感覺,恐懼。

失控的腳步,激烈的舞動,詭異的吟唱,狂暴的節奏,粗野的樂音,冷酷的眼神,反覆輪轉,排山倒海而來。失控、不和諧音、狂暴、竭盡嘶吼、詭異、死亡的恐懼、火焰、思緒混亂、失控的腳步,激烈的舞動,排山倒海、火,火的記憶、無能為力、恐懼、無以言喻的恐懼、不和諧音、嘈嘈雜雜、混亂,狂暴的節奏,冷酷的眼神,粗野的樂音、崇敬、狂信、不和諧音、震耳欲聾,激烈的舞動,失控的腳步,少女的崇信,長老的殘酷、死亡死亡、失控失控失控、激烈激烈激烈激烈、詭異詭異詭異詭異詭異、狂暴狂暴狂暴狂暴狂暴狂暴、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恐懼……

轟!

靜默。

所有人全部停止動作,睜大了眼。

一片落葉因為風的緣故,在地面上翻滾而去。

天狼收起巨大的雙翼,拉開面具的下半部,露出一對鋒利的犬齒。牠發出沉重的低鳴,彷彿是一種質問。

這就是百年來從未現身過的,阿姆斯.塔克峻。

祭司長老乍然想起,這場祭典才正要開始。他張開雙手,引吭而唱,唱出迎神曲:

Gakuulas jundie,jundex.(風拂兮冷寒)

此時樂師與舞者也想起了自己的工作,開始奏曲舞動。

Haen quanda,oipasten.(夜隼兮鳴旗幡)

天狼隨著迎神曲的狂烈節奏,一步一步走向牠的貢品。牠的雙眼露出兇光,小傑根本不敢直視,他不斷扭動身軀,妄想掙逃,心裡想,惡夢是成真了,天狼真的想吃我。

Fandie quanquan drisang.(吾等兮祈願)

天狼拔出了腰際的長刀,頭盔上的尖角,映照火焰成為不可逼視的光芒。

Amuse,plosion wraaght jen.(尊者兮肯為來)

牠一步一步靠近,血盆之口露出尖牙,長刀舉起……

沙!

又是靜默。

那把長刀,亮亮晃晃,筆直插在祭壇上。

小傑的雙眼擒著眼淚,看著天狼解開身上的繩子。當牠解開小傑高綁在木樁上的繩子時,小傑頹然倒在天狼的身上。天狼溫柔地以左手扶住小傑傾倒的身體,右手以利爪挑開綁在腳踝的繩子,順勢將小傑整個擁入懷中。牠露出欣慰的笑容,低鳴著,好像在說,不要怕,我來了。小傑看見了,也聽見了,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直到此時,小傑才完全了解,他對天狼的誤會有多深。

牠撫著小傑的背,輕輕的,柔柔的,像是母親的手。小傑在牠赤裸的肩上滴滿了眼淚和鼻涕,但牠也不在乎,牠只想好好安撫小傑。牠在小傑身上,感應到好多好多的恐懼,那種滿溢心中的恐懼,牠曾經體會過……

牠瞥見了一個女人,有著紅色瞳孔,曾經有一個女孩,也有同樣的特徵。

小傑的哭聲漸漸平息,於是天狼將他放下來,從腰後取出一個水壺,打開水壺蓋,遞給了小傑。小傑一拿到水壺,便急急忙忙的灌飲,深怕再度失去些什麼。而就在此刻,小傑並沒有注意到,天狼的眼神,變的既冷酷又凶悍。牠拔起插在祭壇上的長刀,向著主祭的祭司長老走去。

所有停止動作的人們,突然不知所措。瘦子輕輕的對凱娜說:

「趁現在他們對自己既有認知感到迷惘與混亂的時候,我們下手吧!或者說現在的妳,也正感到迷惘與混亂。」

「沒有錯,的確如此。」凱娜並沒有回頭看著瘦子,她若有似無的說:「……我想和那孩子談談。」

就在此時,天狼突然大吼一聲,衝向祭司長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長刀揮去!

但長老並沒有因此喪命,小傑拉住天狼的褲子,不斷的搖頭。

天狼看著小傑,又看了看滿臉驚懼又迷惘的長老,緊握的長刀下不了手,只是發抖。終究,牠還是放下了長刀。

收起長刀,天狼抱起小傑,伸出巨翼,一陣狂風後,消失在黑闇的蒼芎中,留下不斷發抖的長老,與一群迷失信念的魯末族人。

祭司長老不斷地發抖,反覆念著:

「Gansus quanquan filliata ,Amuse?Hadia quan fiiplos.」,我們犯了什麼罪啊?請告訴無知的我。

縱使酋長上前將長老攙扶,但他仍然不斷念著相同的句子,他不願相信百年來建立的信仰,都是虛妄。

凱娜望向天空,心中埋藏已久的記憶,慢慢浮現。鐵手走到她的身後,說:

「我們要跟蹤嗎?」

凱娜點點頭,說:

「立刻出發,但不要被酋長發現。」

於是他們趁著這混亂時機,整裝出發。踏出部落的同時,阿熊回頭望顧,一陣樂音正從方才的祭壇處傳出,聽起來像是懺悔曲:

Amuse della.(聖哉尊者兮)

Dominee paccatang minda.(吾等兮愚昧)

Donffis funtan,pachan.(道義兮不解)

Filliata quanquan sus quii.(祈望兮恕吾罪)

Amuse della.(聖哉尊者兮)

阿熊搖了搖頭,嘆氣道:

「這究竟是虔誠,還是愚蠢,還是其他更偉大的意義?」他又抬頭望向晦暗天際,依舊不希冀任何答案。

一陣風起,樹葉因而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