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八:記憶

「暗影衛士?」小傑聚精會神地聽著阿齊說故事。這些故事他都沒有聽過,對小傑而言,都是新奇有趣的東西。當阿齊說到有關頭戴牛角盔、專門從事暗殺任務的「暗影衛士」時,小傑立刻想到天狼。

「是嗎?但也有可能是牠撿到的,畢竟天狼的歲數,少說也有幾百年了。從魯末族的活人獻祭的歷史來看,天狼應該至少有四百多歲了吧。」

他吞了吞口水,繼續說:「而且,我敢保證,他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定跟『拜歐哈颯修士會』脫不了關係。」

「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古老的神秘組織,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個製造可怕武器的集團,據說他們會招喚瘟疫,還會用魔法。還有,他們用敵方的俘虜做這些東西的人體實驗,聽說死了不少人唉。嘿嘿,是不是很可怕啊!」

「不要再說了啦,我會怕!」小傑覺得魔法是很恐怖的東西;又是那些嚇小孩的故事害的。

阿齊坐起身來,躺了快兩天的他,總覺得後背整個被鎖住。腹部的傷依然很痛,但小傑說,天狼覺得他恢復的很快,應該再過兩、三天就可以拆線了。

「對了,自從被牠救了之後,我就在也沒看過牠了。牠到底去哪裡了?」

「他每天都有來看你,」小傑把阿齊的軍服拿了過來,「可是你都睡著了。」

「是嗎?」阿齊換上他的衣服,但是上衣卻裂開一道裂痕--那是長刀劃過留下的痕跡,上面也印著難以洗去的血跡。「真糟糕,居然裂成這樣,有沒有針線借我一下?」

「他的背包裡好像還有,我去拿,你不要亂動。」小傑將天狼沉重的背包提來,在裡面翻了一會兒,找到了針線。阿齊在背包上,看見象徵「暗影衛士」的牛角圖像。他開始認為小傑可能是對的,這個圖像不可能出現在這種現代背包上,除非是牠繡上去的。如果沒錯,這就代表牠記得這種圖像,代表牠就是……

「小傑,你有沒有看過牠拿下頭盔後的樣子?」阿齊問。

「有啊,怎麼了?齊哥。」

「那牠臉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圖案?」

「好像有,是一條條的橫紋。」小傑用手比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抓過的樣子。」

「那就是了,小傑。」

「是什麼?」

一片黑色影子籠罩下來,樹林間起了一陣騷動,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他回來了。」小傑站起身來。

天狼降落在樹屋屋頂,從屋頂爬到門口,一翻身,就進了門口。

牠走進屋內,沉重的腳步,將木屋壓的咿咿呀呀。阿齊看著天狼漸漸走進他,身軀的移動宛如遠古的巨人族,壓迫著阿齊的每一條肌肉。牠走到阿齊的身邊,蹲下身子。

此時阿齊緊握而發抖的右手,猛力向胸口一撞,發出一記厚實的悶響。

約莫三十秒的沉默,天狼有些遲疑地,攤開右手手掌,置於自己的胸口。

這是古代禁衛軍的古禮,敬禮者以右手握拳撞向胸口代表「絕對忠誠」,受禮者以右手掌心置於胸口代表「接受汝之忠誠」。

阿齊放下右手,從他的軍服口袋中,拿出一條項鍊。那條項鍊上,掛著一只徽章,上面有一對牛角的刻像。「我是兀家暗影衛士的後裔,我手中的徽章可以證明我的身分。」

天狼有些驚訝,牠的雙眼一直飄動,不敢正視阿齊認真的表情。但最後,牠仍然以靜默回應。牠開始檢視阿齊的傷口,看它的癒合情況,除此之外,牠不再對阿齊做出更進一步的接觸。重新包紮完傷口後,牠便轉身離開了。

阿齊自覺做了一件不太該做的事情。他收起項鍊,看看重新裹上的紗布,搖了搖頭……「我不應該這麼無預警的,這對牠來說,太突然了。」

阿齊不再多說什麼,他拿起針線縫合他的衣服。原本多話的他,此時卻沉默了。小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習慣安靜的他,坐在阿齊的身邊發呆。

今天的天氣相當溫暖,發呆的小傑,過沒多久就睡著了。小傑作了夢,夢裡面的他也在睡覺,只是他睡在天狼的懷中。但毫無前兆地,天狼發出淒切銳利的吼聲,小傑睜開眼睛,看見一道血痕,從天狼的眼角流出,劃分臉頰的溫差。小傑醒來,心跳砰然作響。

「作惡夢啦?」阿齊溫柔的問道。

小傑點點頭。

「那就過來給我抱一下。」他摟住小傑的肩膀,悠悠的說:「你知道嗎?我家裡也有一個像你差不多大的弟弟。可是,他在我去當兵的時候,生病死了……」

小傑覺得阿齊的身體在發抖,於是他也伸出右手,抱著阿齊裸露的背。

「小傑,」阿齊說:「當你願意把我當作哥哥時,我真的很高興。或許,等我的傷好了,我可以帶你回我的家。」

小傑點點頭。他想起那場火災,想起媽媽,想起阿中叔叔,想起天狼;他向阿齊緊緊靠去,用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叫了一聲,哥哥。

阿齊聽見了,手臂將小傑摟的更緊,好像小傑會突然消失一般。

離開樹屋的天狼,躲在一株老神木的樹洞裡。牠脫下頭盔,用牠粗糙不堪的雙手,仔仔細細地觸摸自己的面孔,好像在回憶,這張臉原本的樣貌。過了不久,牠終於無法遏止逐漸攀升的悸動,潰堤,抽搐,面孔深埋在那雙寬厚的大手。

當翔風滑過樹頂,枯黃的樹葉紛紛落下,將樹底的空間繁亂成蕭瑟的華麗。天狼抬起頭來,望著這一片金黃,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那一段不應該出現在正史的過往,悄然佔滿天狼的思緒。

也許是四百年前,那時牠還是人類的時候,是「他」的時候。名字,好像是塚一峻吧。

是的,牠記得牠曾是「暗影衛士」的一員。不過在之前也是一員重步兵,或許是在戰場上建過一些功勞,所以被選為暗影衛士。但後來,第一個任務就失敗了,而成為「拜歐哈颯修士會」的階下囚。

牠記得,這個組織只是美其名叫修士會,卻是當時的敵國--伐洛登克--的地下組織,外表上是信奉地之神、孕育之神美索夏莉絲的修士團體,實際上裡頭充斥著煉金術士、巫醫和藥師,專門從事以毒物或疾病克敵至勝的兵器研究,甚至還研究古老的黑魔法與魔咒陣。

牠記得,那是一個大雨滂佗的日子,是上午還是下午已記不清。地點是在一座神殿之內,牠記得「他」看見,殿內供奉的便是美索夏莉森;但他們管這神殿叫做「奇蹟堡壘」,是他們的實檢室。那時,他已經被鐵鍊栓在神殿大廳之上整整有七天了;七天中,只能喝水,因此身體虛弱的如同樹枝上的枯葉。

他們在他的底下畫了一個煉成陣,在他赤裸的背上插了一排管子;管子內輸的是翼鬼的鮮血。牠記得,直到那一刻為止,才知道他們想幹嘛。一個見習生將他的頭盔帶來,將它戴在他的頭上,說是如果結合失敗,至少死得比較像人。

古隱森,這個名字,應該是不會錯的。他是這次實驗的主持人,一個身著黑袍的老人,手無扶雞之力的外貌但卻是惟一有能力驅動煉成咒陣的人。

「翼鬼是為詛咒而生的生命體,據說被抓傷者,死後註定由那隻造成傷害的翼鬼所收屍。但同時,牠們也是生命力最強韌的種族,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甚至能活上一千年。」當他出現時,宣布似的,對著被拴住的自己說。他睜開虛弱的雙眼,投以不屑的眼神。

「那我們開始吧!」但他似乎沒看見。

古隱森修士舉起雙手,鐵鍊突然被灌入強大電流,他的身體開始由不主自的抽動,腦袋中好像快要一片空白。在視線快要摸糊不清時,他看見底下的煉成咒陣發出慘綠色的光芒。剎那間,是一片寂淨的黑暗。無知、飢餓、徬徨與憤怒,相互交織交集,那種感覺,就像是剛出生的小孩,面對著未知世界大聲哭喊。然後一聲巨響,炸裂,他發現手腳不再是被束住的,但眼前仍是黑暗。出口?出口在哪裡?身體像是撞到什麼,不斷發出劇烈疼痛,但是依然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橫衝直撞,非要身體吋吋斷裂不可!

直到飢餓的身體開始感到虛脫,他才肯平靜下來。他看見了一片滂佗大雨,和一個驚懼的老人。老人被仆倒在地,用發抖的聲音說:「看啊……我給你升天的翅膀,和破滅的力量啊……」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不,那不是我的手,他想大叫,卻只能發出野獸的吼聲。

另一種更為原始的感覺開始模糊自己的理性,根本還沒開始思考該如何拿這老人來洩憤時,「牠」已經拔掉頭盔,往老人的脖子,撕下一大片肉。

牠記得,那時,天空突然打下一道閃電。

一隻巨鳥停在樹屋旁,翅膀的拍擊聲打斷了天狼的回憶。牠又戴上密不透風的頭盔;至少頭盔能讓牠想起自己曾經是人。現在的牠,已經是翼鬼的首領,但牠也很明白,翼鬼雖稱牠為首領,卻只是利用牠比其他翼鬼都要強的感應死亡的力量而已。但這樣牠已滿足了,至少還有一些尊嚴。

但小傑無邪的臉,忽然閃過牠的眼前。

像是在避開所有的光一般,牠往樹洞更深處瑟縮而去。

那隻停在樹屋旁的巨鳥,再度振翅而翔,樹林篩落的光芒將牠的身形顯現。那是一隻努威,又名虎鶇。牠向著蒼茫的天空奔去,悽愴的叫聲再起時,便不見蹤影了。

當阿熊聽見這奇特的叫聲時,他懷著期待的心情,想要一睹這神奇的生物,但很快他便失望了。沒辦法,只好再繼續目前的工作。他觀察這間樹屋已經有段時間了,但是卻未能看見天狼的身影,只看見那個成為魯末族祭典之祭品的小孩。

他有一個計畫--如果鐵手說的是正確的,那就會成功--或許對這小孩有點不公平,但只要能達到目的,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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