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瑞德李希四世速寫,其之一
不到五分鐘後,有個人悄悄的回來了。因為略有跑步,七十五歲的立典拉德侯爵得先調緩一下自己呼吸的節奏,去到皇帝所在的薔薇園時他已回復了肉體上的平靜。
色彩豐富和芳香亂舞的薔薇群之中,皇帝仿若朽木一般站在那裡。老貴族走近過去,非常謹慎的跪倒在地。
「微臣惶恐,陛下……」
「什麼事?」
「要稟報此事之前,臣唯恐此事會引來陛下的不悅……」
「是羅嚴克拉姆伯爵的事嗎?」
在皇帝的聲音中沒有一絲一毫尖銳、激動或熾熱的成份。不禁令人聯想起風沙的聲響,活脫脫是毫無生氣老人的聲音。
「你又要說朕給予安妮羅傑的弟弟過度的地位和權力了吧?」
「陛下已經知道了嗎?」
皇帝所說的話意外的明晰,使得國務尚書為之震驚。
「你是認為他膽大妄為,不只會致力於其身為重臣的權力,也許還會企圖篡奪皇位吧?」
「陛下英明!說起來為臣也有所忌憚……」
「這不是很好嗎?」
「啊?」
「並不是從人類誕生開始就有高登巴姆王朝存在的,就像沒有不死的的人一樣,也沒有不會滅亡的國家。在朕這一代讓銀河帝國滅亡也沒有什麼不好吧?」
皇帝低低地發出乾涸沙啞的笑聲,使國務尚書為之戰悚。就像掉進無有盡頭的黑暗深淵,讓他從靈魂深處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
「反正都是要滅亡的話……」
皇帝的聲音像彗星那不吉利的尾跡一掃而過。
「就讓它轟轟烈烈地滅亡吧……」
佛瑞德李希四世速寫,其之二
證人、證言、證據都是複數的。
已足夠讓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克勞士下決定了。如今只能將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存在本身,判斷為擾亂宮廷秩序之人。雖然一時對輔佐官懷茲提出的「和平」解決法抱持興趣,但如今已沒有選擇的餘地。首先他根據證言,派遺輔佐官懷茲到格列瑟醫師那邊。
醫師全都告白了。失去皇帝的寵愛,犯下殺人未遂之罪的培尼明迪夫人,他可沒有理由為她殉死。
而且旗幟一旦鮮明,他為了保護自己的立場,極為積極地,將幾卷錄音帶交給懷茲,侯爵夫人本身的聲音,吐露了對格裡華德伯夫人及其弟繆傑爾上將的殺意。
接到懷茲報告的立典拉德侯爵,到宮中對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表明事情。在國務尚書說及昔日的寵妃犯罪之事的當中,皇帝吃了兩串葡萄,種子和果皮堆滿銀盤。
「沒想到蘇珊娜會如此想不開啊。」只有如此自言自語,沒有生氣的眼眸望向遠方的牆壁。在數秒的沉默中讓聲帶休息一下後,立典拉德侯爵取代結論地陳述意見。
「很惶恐的,陛下,連貧窮的平民之女都害怕失去情人的愛。更何況是天下獨尊的皇帝的寵愛,會視為比寶石還貴重也是當然的,失去之後會發狂也是難免。」因此身為至尊之身,不該輕易變更寵愛的對象——如此暗下批評了,但國務尚書的意圖只射中皇帝精神核心之外的虛空,肩挑遊蕩與怠惰的皇帝,那比年齡更老邁的臉上毫無表情。
「讓她安詳地結束吧。」這是宣告了死刑。國務尚書行了禮。要說是意料之中,不如說是別無其他回答了。到如今還能免除培尼明迪侯爵夫人的罪,就維持不了皇帝的權威、宮廷的秩序。除了格裡華德夫人之外,二名貴婦人也被捲入了。
「反正朕也會隨後而去的,就以妳仍然美貌的身姿等著吧,蘇珊娜……」有一半以上在口中就消失了,因此他的話並未傳到國務尚書的耳中。
佛瑞德李希四世速寫,其之三
五月十九日,萊因哈特入宮觀見。在他被扯入培尼明迪夫人一事的期間,軍部仍在活動中,準備著「無益的出兵」。萊因哈特以軍務省高等參事官,宇宙艦隊最高幕僚會議常任委員的現職,在出征軍總司令官米克貝爾加元帥的麾下,奉命出動。
入宮觀見,雖是為了問侯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但這一天皇帝仍從一大早就吐著酒臭味,萊因哈特並不想非難。在他腦殼裡,也還留著稀薄的酒氣。昨天目睹培尼明迪夫人的死而歸宅之後,萊因哈特喝了白蘭地而使吉爾菲艾斯吃驚。對淡酒他很明白自己的酒量,但昨天就是不想喝淡酒。
看著侍從站在皇帝身邊細語了些什麼的光景的萊因哈特的視界中,還有一層薄簿的酒精迷霧。
「期待你的武勳啊,萊因哈特‧馮‧繆傑爾。」既無強烈個性也無深厚意味的聲音,對虛空誦讀了數千年來習慣化的文章。
「感謝您的聖諭,微臣必盡全力。」
「再有個輝惶的武勳的話,那些嘮叨的老臣們,對你繼承羅嚴克拉姆伯爵家也就不會提出不滿了。爵位與地位必須是功績的結果,乃是他們的主張啊。」皇帝笑了。欠缺律動的笑聲,刺動著萊因哈特的頭。
「一個伯爵家,由誰繼承、由誰斷絕,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覺得很大不了的大有人在啊。」金髮的年輕人,不由得對皇帝的臉投以深刻注意的視線。
「未曾被評為英明或偉大,可說是長達五世紀的高登巴姆王朝的老廢物,像要被人從專制政治的暗渠排出的第三十六代皇帝,權力與財富的浪費家。那樣的男人只是不經意地說出此話而已嗎?」突然萊因哈特感到風的存在。從虛無的深淵吹上來的氣流,似乎帶著使年輕人顫慄的微粒子。萊因哈特酒醉的殘渣,也如同虛有般地被趕出身心。
「如何,朕是這麼想的,乾脆直接讓你當侯爵好了。」這天的皇帝,一再讓金髮的年輕人驚懼不已。
「您是說……侯爵嗎?」
「培尼明迪候爵家,如你所知已斷絕了。如何,可以的話就由你繼承,不知道是第幾十代了,反正就是成為培尼明迪侯爵吧。」萊因哈特無以回答,皇帝發言大出其意表,而且若要斷定為單純的一時興起,也還有太多不透明的要素。無法相信的光景,在萊因哈特精神的地平上展開。他被壓倒了——皇帝的意圖為何,令人覺得難以洞察是第一次有的經驗。在宮廷內的評判,以及他本身的偏見與憎惡所無法界定的輪廓,他覺得此時的皇帝正擁有著。
「感激不盡,但對微臣而言,伯爵封號就已是難以身受的地位了。更何況侯爵,可說是雲端之上的身份,不是微臣之手所能及的。」
「是嗎,你這麼認為啊。不止是侯爵,連伯爵都難以身受啊?」
「是的,陛下。」
「覺得是雲端之上的身份嗎?」
「……」
「皇帝可比侯爵更偉大——世間是這麼說的,卿也如此認為嗎?」
「……是。」低著豪奢的金色的頭,萊因哈特做了必要的最小限度的回答。該不會被皇帝試探了吧?——這種疑念與否定的聲音,在胸中糾纏成螺旋形,互相摩擦地發出著火花。
皇帝再次哄笑了。
「是嗎,是這麼認為嗎?那麼目前就為了伯爵而努力吧!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然後再朝別的目標去努力好了。」從王座起身,佛瑞德裡希四世搖搖晃晃地,被左右侍從扶著。萊因哈特在視界的一端看著,從王座緩慢傳到台階的酒精薄霧進入了嗅覺,萊因哈特懷疑自己是在冒冷汗。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在胸中輕吐著初次被呼喚的名字,萊因哈特從謁見廳走出庭園。
鏽爛的榮華拖的你滿身疲憊
即便有醇酒美人
還是不夠你放浪一睡
揭開獅子的桎梏
扔一片滿是蛆蟲的富貴
飽足後嗜血的嘯聲
是不眠夜裡餵養靈魂的安慰
很久已後你終於深深的睡
在墳裡斟一杯紅酒
邀死神攜手同醉
故土上的墓碑空白一片
你的名字只漂流在忘川內
墓旁一棵凋零的黃金樹
淒淒惶惶召人彈淚\r
高登巴姆王朝掌有實權的最後一任皇帝。
一生與酒色脫離不了關係,但非愚魯之人,
甚至可能是舊帝國中最清醒的一號人物。
實際上萊因哈特的崛起有一半是他刻意縱容的結果,
以至於萊因哈特後來謀篡帝位,說不定是他正是他所期許。
造成這種想法的原由書中未有說明,有讀者私下推測是因為王朝末年
貴族亂政,而起因是王朝建立者魯登道夫給予貴族的權力是建立在一不合理基礎上
如果要加以全面革新,勢必讓自己(不合理基礎政權最大受益者)失去發言立場
改革也無法進行,加之地球教希望同盟與帝國之間勢力持平(有為此暗殺君王的紀錄),
只好將改革的念頭寄託再來因哈特身上。
作者在書中對其著墨不多,以篇幅而言可謂配角中的配角
,不過以重要性而言,可能追平、甚至超過兩位主角。
他身上這種無力和悲哀,以及後來寄情酒色的痛苦
,實在是令本獸喜悅不已,寫詩紀念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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