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凱娜
「什麼聲音？」小傑聽見一陣奇怪的跫音。那不是天狼的，天狼的腳步是沉穩厚實的；也不是其他動物的，動物們走路不會刻意發出聲音。這聲音，太過刻意。
「我去看看好了。」小傑站起身來；外面是黃昏的色彩。
「不用去啦！小傑，天色暗了很危險的。」阿齊對著小傑的背影大喊。
「沒關係的，不會怎樣……啊！」
「喂！沒事吧！」
小傑扶著樹幹，向裡面揮揮手：「沒事，只是滑倒。」
「你還是進來吧！就算有什麼，也早就被你嚇跑了。」
「喔，也對。」小傑搔了搔頭。
就在此時，一枝毒箭颼地射出，刺中小傑的小腿；剎然，小傑失去意識，向後傾倒。
「小傑！小傑————」阿齊顧不了自己尚未復原的身體，向外衝去。就在接近門口時，另一枝毒箭又射出，射中阿齊的大腿。
在雙眼闔上的前一秒，阿齊看見一個碩壯的形體，將小傑帶走。
等他再度恢復意識時，是一雙淡黃色的瞳眸，面對著他。他奮力起身，大喊著小傑，但天狼卻又將他壓了回去；牠的手上拿著一只吹箭的箭頭，箭頭上綁著一張紙條：
『天狼，明天正午，斯卡瑟瀑布見。』
阿齊充滿疑惑地看著這張紙條，心裡閃過「綁架」的念頭，但這似乎不只這麼單純，一個沒接觸過天狼的人，應該不知道天狼是識字的；除非，他們知道牠的過去。但就算是自己和小傑，也只能用臆測的方式來拼湊天狼的過去，除非……除非是……有可能是製造天狼的「拜歐哈薩修士會」。但這個組織，應該早在幾百年前就該消失了啊！
不對！有一個組織和他們的性質相近。忽然，阿齊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這個組織，或許繼承著「拜歐哈薩修士會」所做過的事情。也就是說，「拜歐哈薩修士會」，是這個組織的前身，因為獲得的資料對軍事單位實在很具價值，所以即使經過百年，依然能夠保存其形式，成為軍方的利器。
阿齊在沉思之中，無意識地吐出三個字：「一三七。」
他轉過頭去，天狼已經走到門口，看著沉甸甸的無月夜色，發出一陣深沉的嘆息，好像在說：他們要的是我的命。
阿齊摸了摸肚子的傷口，仍然很痛，但比起昨天，已經好多了。他開口問道：「斯卡瑟瀑布在哪裡？」
無月夜色，厚重的濕氣與黑暗結合，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小傑在這充滿壓迫感的空間中醒來，黃色的油燈照的他很不舒服。他想揉揉眼睛，卻發現雙手被反綁住，動彈不得。一個身材像熊的男人，回頭看著他。
「你終於醒啦，我還在想是不是藥劑放太多了。」
但小傑根本沒在聽他說了什麼，只是覺得失去所有的安全感，他不停扭動身軀，大喊著：放我出去！
「你再鬧，我就用膠布把你的嘴巴黏起來！」這才使小傑停止。
雖然嘴巴安靜了，但心裡面可是一點也不安靜。他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是一塊塊磚塊所砌成的牆壁。天花板很低，大慨只要跳一下就會撞到，所以那個像熊的男人只能蹲著，連站都不能站。
「這裡是地下碉堡，你就算逃了，沒有我，你也找不到出口。」阿熊向小傑靠去，說：「答應我，不要亂跑亂叫，我就把幫你鬆開繩子。」
「……」
「不理我，那我也不要理你了。」
「喂！」
「幹嘛？」阿熊又靠了過去：「想求饒嗎？」
「為什麼要抓我？」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阿熊開始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原因。但就在猶豫的下一秒，小傑已經回答了：「你想綁架我，然後去抓天狼嗎？」
阿熊點點頭，他就是無法在小孩子面前說謊。
「……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牠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怪獸，牠是吃人的怪獸，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阿熊一邊說，一邊解開小傑的繩子。
「可是……可是……」小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知道天狼是吃人的怪獸，也看過天狼殺人的畫面，但是，小傑沒有辦法憎恨天狼。小傑只知道，牠不是什麼一定要被殺掉的怪獸，牠也曾經是人啊！不是常常有大人說，要原諒別人的過錯嗎？為什麼沒有辦法去原諒天狼呢？難道從來沒有人願意去接納牠嗎？我不相信這只是「害怕」兩個字可以解釋的！
小傑急的眼眶發紅了，嘴唇微微的顫抖。
這畫面讓阿熊開始有些害怕。害怕的並不是眼前這個小孩恐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事情，而是恐懼自己明天所做的事情，是否會造成無法彌補的過錯。小傑的眼神太強烈，阿熊被他震懾，身體宛如被凍僵一般。
「就算天狼並非我們所想像的那樣，但牠早已經被人們定位為死亡的象徵，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比什麼都深刻。或許，對天狼而言，死是對這個世界的解脫，畢竟牠不可能回到人類世界中了。」說話的是鐵手，他從地道的彼端，提著油燈緩步而來。
鐵手這句話像是解咒的魔法，阿熊的腦袋取回身體的自主權，附和著說：「當你的親人被牠親手奪去生命時，你就能知道，這種憎恨的力量，會令人失去既定存在的信念。天狼是一種不該存在的存在，消失，對牠比較好。」
小傑的腦海閃過阿中叔叔的畫面。如果這世界上真有靈魂，那阿中叔叔會不會希望我替他報仇呢？
不行！天狼不是故意殺人的，如果痛苦的活著不如死的解脫，那麼那些被天狼殺掉的人，不是應該比較快樂嗎？那天狼又有什麼錯呢？
小傑不發一語；他的腦袋裝了太多無法解答的問題。所以，他決定不再去想了，只要相信自己，就不會錯。現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是對的，那便是逃出這裡，並且警告天狼有人要殺牠。
但是，要怎麼逃？
月光凝滯，在那闇空中；空氣潮濕，像是擰的出水來。
凱娜與瘦子在地下碉堡的洞口守著。凱娜披上黑色披風，背著獵槍，一雙犀利的眼睛，盯著蹲在一旁的瘦子。回過頭去，她若無其事的說：
「你知道嗎？在我和阿熊還沒遇見你們之前，我們曾經在國民軍那裡待過一陣子。那時，我是一名狙擊手……」
「喔，這我從來沒聽妳說過。」瘦子往他的腰際摸去，確定他的黑色匕首還在不在，因為，那可是他的第二生命。
凱娜笑了一下，繼續說：
「當時我參與了一場戰役，抓了不少黑巾匪軍。你知道他們怎麼處理那些俘虜嗎？」
「怎麼處理？」瘦子漫不經心的回應著。因為，那把黑色匕首，不知道丟去哪裡。
「你知道『一三七部隊』嗎？就是專門從事生化戰鬥的特殊組織。他們把這些俘虜，全送給『一三七部隊』處理。但是我總不懂他們的任務性質，你知道嗎？」
瘦子依然找尋不著他的匕首，他再度隨意地答腔：「不知道。」
凱娜繼續說：「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不清楚，自從遇見你後，我多少就了解一些了。」她從腰際，抽出一把匕首，「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瘦子抬頭望去，凱娜手中的匕首。匕首的把柄上，刻著「一三七」三個數字。
「妳……」
「我？」
「妳偷拿我的匕首？」
「我偷的？這真有趣了，我還以為是鐵手拿給我的。」
「鐵手？怎麼可能？」
凱娜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說：「原來這就是原因，難怪你們知道『物種合成』這個實驗，知道天狼是人類與翼鬼的合成獸，更知道天狼還保留些許人類記憶。而現在，天狼便是『一三七部隊』的失敗品，而你的任務就是為了回收所製造的失敗品？這下我懂了，原來這就是『一三七部隊』的真相啊！你們居然真的在進行這樣的實驗，更糟糕的是，失敗品居然就這樣逃出，將我的母親……」
「不是這樣的，凱娜！我們並沒有製造天狼！」
凱娜笑了笑，說：「我知道『你』並沒有製造天狼，但是回收失敗品是事實吧！那就沒什麼好說了。」凱娜抽出獵槍，瞄準瘦子的頭。
「我……不是這樣的啊！我是被鐵手陷害的！妳要相信我，我一直都是站在妳這邊的啊！」
砰！
靜默。
一具無頭的屍體，靜靜地倒在月光的懷抱中。
凱娜看著這一切，冷冷的笑著：「……回收？被你回收了，那我的努力不就全白費了？天狼是我的獵物，我絕不允許其他人來跟我搶！」
一陣風從耳畔吹過，像是訕笑。
碉堡內的阿熊，聽見突如其來的槍聲，整個人霍然起身，差點撞到天花板。他喊道：「怎麼回事？難道是天狼發現我們了嗎？」鐵手不發一語，但嘴角卻出現一絲微笑。
「我出去看看，你留在這裡。」阿熊說著，便趕緊離開，留下鐵手和小傑。
鐵手望著阿熊的背影，待其消失無蹤，他轉過頭來，直直對準小傑的雙眼，面帶微笑地說：「你想不想從這裡逃出去？」
阿熊一路跌跌撞撞、狼狼狽狽地爬出地道。他看見凱娜手裡拿著獵槍，直挺挺地站在月光之下；在她的右手邊，是一具倒地的屍體。
「凱娜！這是怎麼回事？」
凱娜收起獵槍，冷靜的說：「瘦子，他是『一三七部隊』的成員。」
「一三七……就算是如此，妳也沒有必要殺了他吧！」
「你忘了嗎？我們當初不是已立下誓言，不管如何，天狼都要由我們親手抓住，誰也不能阻撓？」凱娜突然大喊著，對著阿熊。
阿熊記得那天，是一個冰冷的雨天，他們對著師父的遺像，發誓。
但在那一天，阿熊只是因為愛慕著凱娜的堅毅特質，所以才跟著一起發誓。他萬萬沒想到，凱娜竟是如此不擇手段。雖然如此，他依然不肯背她而去，愛慕之意，已漸漸成為了憐憫。
「凱娜……」
「阿熊……我是不是已經，變成一個被私心矇蔽的罪人……」
她倒在阿熊的懷中，若有似無的啜泣。
而就在此時，小傑已經從另一個通道逃走了。而鐵手，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隻蔚藍追風鳥停在一株神木頂上，兩眼半閉著；一顆著火的隕星，劃過黑闇的天際，朝著森林俯衝而下。轟然，火光四射！
那隻正在休息的蔚藍追風鳥受到波及，拍著燃燒的翅膀發出淒厲的叫聲，不一會兒，所有的掙扎便寂靜、沉默，徒留一具燒焦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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