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夢與真實──之六



太陽昇起,又緩緩落下,已經五次了?還是六次?沃雷卡自己也記不得了,他只知道自己還處於這迷藏森林中,他知道離開這裡最快的方法,但自己卻做不到。

每當他振翼飛起,腳一離地,便感到一股痛苦難耐的暈眩感,他似乎看見腳底下的樹林,幻化做一頭綠色的大怪物,張開血盆大口,要將他吞蝕。自高空跌落的夢魘一直在他心中縈繞著,揮之不去。

他只好靠自己的雙腿,試圖走出這片連成年龍都不想踏入半步的密林。

──真的好餓……也好冷……

沃雷卡環抱著雙臂直發抖,他吃下身上最後一顆拉姆樹果,那是他這幾天在森林找唯一尋找到,自己叫的出名字的食物,但數量卻無法滿足他維持身體機能所需之能量。

──好想吃媽媽做的烤肉……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沃雷卡腦海中似乎看見媽媽最拿手的烤豬大餐,烤得恰到好處的顏色、撲鼻的肉香、柔而不膩的質感,一種叫做唾液的東西自沃雷卡嘴角流出。

回過神來,沃雷卡趕緊將口水擦乾。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會死掉的……

沃雷卡停下腳步,他轉身回頭,朝著剛剛經過的方向呆望了好一會兒,心中似乎下了什麼決定,便往回走。

他在一頭倒臥的野狼身旁停下,那不久前還像發狂似地襲擊他,但現在卻成了一動也不動的屍體。

「狼兒啊,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

沃雷卡雙爪合十,好像在祈禱似的請求對方的原諒。

「如果不是你一直不肯放過我,我也不會反擊的……」

就算沃雷卡只是隻幼龍,但再怎麼說,龍族能站在食物鏈最頂端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咕嚕嚕嚕……」

這是生理反應,沃雷卡的肚皮底下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你也聽到了,我現在好餓呢!所以……分一點你的肉給我吃好嗎?」

當然,對方不會有任何的回應,就算會回答,我想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吧。但沃雷卡覺得若不這樣問,他沒辦法心安。

他將死狼的肚皮翻過來,一股野獸的體臭味醺得沃雷卡差點沒流出眼淚,他舉起龍爪,猶豫了一會兒,便朝死狼肚皮上切劃去。

血腥場面,慎入


沃雷卡停頓了一下,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爪,罪惡感立刻像是塊千斤巨石壓在心頭上般,令他覺得差點喘不過氣。

但他沒得選擇,只好閉上雙眼,張開他那長滿尖牙的嘴往脫去狼皮的胸前一口咬下。

──好難吃,腥味好重……

沃雷卡咬了一口狼肉,卻發現那強烈的血腥味令他怎樣也無法下嚥,含在嘴裡的肉塊像是長了腳一般往他嘴外脫落,他「噁」的一聲,吐的滿地都是。

他用盡力氣將胃中所有的東西往外吐,但幾天沒吃過什麼東西的他跟本吐不出什麼東西來,除了那塊含著血的狼肉,充其量只有一些樹果渣,和把地面燒的滋滋作響的胃酸。

就好像黃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一般,沃雷卡沒辦法停止作嘔,經過幾次的乾嘔,食道已被強酸灼傷,竟然開始吐出血來。

這一下可不得了,他的胃在翻騰,明明是空空如也,卻覺得快要漲破肚皮似的痛苦。

──好痛苦……我還…不想…死……

沃雷卡終於透支體力,他攤軟在地上,視線愈來愈模糊,他覺得疲倦,好想閉上眼這麼沈沈地睡去,但他知道不能這麼做,因為這一睡恐怕再也無法醒來……

他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吃掉眼前那令人作噁的食物。

沃雷卡伸出不停顫抖的血爪,撕下一塊血淋淋狼肉,含著淚將之吞下肚……

突然,四周像是訊號中斷的衛星電台畫面般,所有顏色都變了調,跟著景物混成了不規則狀,然後慢慢變暗,最後成了一片烏漆抹黑,接著,在黑暗中又有許多像是紫色又像是綠色的菱狀光點,以不仔細觀察幾乎不會發現的微弱光芒閃爍著。

我不知道那光點是什麼,但從這一瞬間,我開始可以進行思考。

很奇妙的感覺,剛剛看到的是什麼呢?那好像只是一股意念,像是一閃而逝的念頭,明明只有半秒鐘不到甚至更短的時間,我卻覺得渡過了和那股意念相當的光陰。

一股深遂的哀怨與恐懼突然竄過我全身每一條神經,我開始感受到與小沃雷卡同樣的心情;懷疑被遺棄的不安、處於陌生又險惡的環境的戰慄、被迫殘害生命的無奈、生死交際與好惡的內心掙扎,我剎時覺得胸口一陣悶痛,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幾乎無法忍受的慟楚,還如此年幼的沃雷卡又怎能承受這一切呢?

忽然,四週又開始明亮,我看已長大的沃雷卡從睡夢中驚醒。

他的表情好像是見了鬼的樣子,眼神像是已死去一般的空洞,並且不斷大力喘息著,深怕吸太小力就會吸不到空氣似的,我敢說若不是龍族的鱗片皮膚缺少汗腺組織,現在的他恐怕早已汗流脥背,並且溽濕整張床。

他突然恢復自我意識,轉頭瞪著床旁檯桌上一瓶淡黃色液體的玻璃瓶,大爪一揮便將之擊飛至牆上,摔個稀巴爛,液體和玻璃碎片飛濺得到處都是。

「該死的!這藥跟本沒用……!」

然後,他倦曲著身體,抱握著頭,一附懊惱的樣子。

「怎麼又開始做那種夢……該死!真該死!」

做那種夢真的不是好事,而且若那真是親身經歷,便更不得了,那種記憶,誰也不會想保留住。

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沃雷卡終於抬起頭,準備起身下床,但我卻被他表情的轉變嚇了一大跳。

他竟然流露出一副很滿足的表情……!

喂喂!我說沃雷卡啊,你頭殼是不是燒壞了呀!除了這個理由,我想不到有其它可能性能讓他爽成這樣。

沃雷卡下床走到一只木製櫥櫃前,滋扭的一聲開啟了木門,那是一只衣櫃,裡面吊著幾件布製服裝,更有幾件已折疊好的放在最上層的空間裡,仔細一看,裡面全是上衣,沒有下褲。難道龍們都不穿褲子的嗎?不,我倒覺得會穿衣服才是奇怪之處……

沃雷卡在裡面翻了翻,拿出一只防禦手套,他將自己原本戴在爪上,血跡已乾硬而變成褐黑色的手套脫掉,換上新的之後,便在附在木門上的鏡子前呆看了好一會兒。

忽然他的視線在鏡中飄動了一格,停在受傷的左肩上,他伸爪像是抓癢似的柔柔地輕摳了幾下,發現傷口已經開始結締,便不再理會。

接著,他張開龍翼,輕輕地拍動數回,便又將之收起,搖搖頭便關上木門。

我的心突然沈了一下,因為我大概知道沃雷卡不會飛的原因了。其實,他是很想像其他龍一樣,能在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吧!可憐的沃雷卡。

沃雷卡走下樓,發現客廳空無一龍,他轉頭望向開著燈的廚房,他的母親正端著一簍長條狀的麵包走出來。母親望著沃雷卡,他卻刻意別過視線。

「不用刻意拿過來,我自已有腿會走去拿。」

哇賽!我如果用這種口氣跟我媽說話,不被打個半死才怪。

似乎還在意著昨晚發生的事,沃雷卡的母親一語不發,只是捧著竹簍子站在樓梯邊等著沃雷卡下來。

沃雷卡從中抽出三條,其中一條便先往自己口裡塞,連咬也不咬便吞下肚,接著頭也不回的往大門走去。

「我去學校了。」

「你……你不多帶幾份去嗎?」

看他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原本想說的應該不是這句話吧!我猜她想說「你要不要夾點肉啊?」然後沃雷卡就會發飆,接下來就有好戲可以看。

天哪!我的思想什麼時後變這麼邪惡了……

「不用了。」

沃雷卡毫不猶豫地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要去哪裡呀?等等,他剛剛好像有說他要去學校。不會吧!他還只是個學生嗎?我還已為他已經是社會人士,而且還在混幫派哩!

突然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