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白獅屋,溫暖舒適,平時即便在此睡上一整夜,封閉空間也能讓過客得到充足的休息。
但此時此刻,白獅堂黑暗無光;冷風自門隙在房內互相追逐嬉鬧,燭光離開應守的崗位,加入戰局。轉眼間溫暖的室內成為寒流下的受害者,風過隙時不忘發出駭人之聲,試圖嚇唬夜深未歸的成員。風刀霜劍將所到之處全鋪上一層冰冷,包括一副沿牆坐倒,失去生機的軀體。
儘管已被黑暗壟罩,還是能感到正對堂門……那半闔無神的雙眼;半圓深邃得比黑暗還要黑,彷彿能吸入一切光明與希望。下垂的天線指向胸前黑中帶金的鋼筆;那深深扎入冷心的不捨,以乾涸的暗紅為亮潔的白襯腹毛染色。瞬間刺入的暖流不復存在,那隨著身軀陷入永眠的靈魂,守候在白獅屋。
黑暗中的白獅堂,點綴著兩顆明星;一是曾經歷無數生離死別,以血為墨的鋼筆,二是那滯留久時,以愛與恨形成的苦澀。天上沒有因他離開殞落的流星,也沒有灰黑的雨雲為澆熄仇恨降下的憐憫之水。只有一道自摩擦中打下的闇紫天雷,轟一聲將大半竹林擊個粉碎。
像是用電流使蛙腿痙攣一般,失去連結的右肘忽地在木牆上撞出淺坑。那眼皮半闔的雙瞳,此刻卻閃耀出代表生命的光澤!垂下的狼首緩緩升起,表情如陷入沉眠的美人再度甦醒般恍惚。
「Ki……tsu……ne……Ki……tsune……」
「我……我恨你……」
坐定數秒,囁嚅的吻含糊道出斷續、重複的字詞,假使身旁有人,乍看之下還以為在和對方低語。
另一束雷光轟下,餘火未盡的竹林再遭轟散命運。雷鳴同時打醒昏沉不覺的頭腦;他換上一張大夢初醒的表情,怔怔看著自己手心沾滿灰塵的白毛。
雙眼一睜一閉,兩手一握一放,不停反覆,看似在思考些什麼。突然疲憊的嘴角上揚,鐘面的秒針每指向下一刻度,笑容更深一分。
呼出長長的鼻息,帶著過去一如往常的微笑站起,左足退半步、彎腰、拍落膝上的塵土。既使是年過半千的女性,仍無視週遭冷冽的傷身氣流,逕自跨著大步,累恨已久的積怨即將爆發出來。對象是──
「不……不行!」
一聲疾呼在腦中橫衝直撞,回音束縛訊號流向肢末神經。是誰?能如此輕易破了心靈屏障……
「怎麼會……你怎麼還能!」
憂鬱帶笑的臉龐愣了會。
……
「啊,差點忘了……我怎麼連他都給忘了呢?」他瞄向身旁空無一人的黑暗,敲著前額懲罰自己的疏忽。他不假思索朝髮帶一拽,閃耀著紅光的的及頸馬尾像是瀑布一般宣洩,直到腰際方完全停下。
在漆黑的室內不難發現,另一位劍正從抱胸輕笑的劍緩緩分出。若真要比喻的話,莫過於分裂生殖的草履蟲更貼切合適!半透明劍全身散出像是水氣般的薄霧,向前一栽,直撲草綠的榻榻米上,很怪異的沒造成任何聲響,為飄忽不定的形體多添了幾份迷離。
「這、這不可能!」迷離的劍愣看眼前緊閉的白獅屋正門,槌地怒吼:「你應該,跟我──
「哼哼哼哼──天真的可愛,」實體的劍掩嘴笑著,快速換上「我當然了解」的表情,繞到半透明劍的跟前抱膝蹲下,指著他的鼻頭說:「你想要什麼我都知道。」
「不對,你才不……」宛如水氣集合體的劍使盡力氣才能吼出來,他感到疑惑;她的筆連靈魂都能摧毀,為什麼無效?「妳傷害他人藉以發洩不快,積了這麼久的怨,再放妳出來……太危險了!」
實體劍對天花板呼出長長的一氣,對眼前像霧氣一般的自己倍感無奈;為何總是不明白自己的苦心。搓弄著剛硬的毛髮,回憶過去的種種,甚至是分離之時,他還是無法理解我為何能留在他身旁……
拍了下靈魂的頭頂,就算心情低落幾分,還是不忘再掛上過往的笑容,唯讀多了不解的疑惑在內,「無論如何,身體借我幾天……你,在這等著。」
他挺直纖細而結實的雙腿,轉身踏出離開黑暗的第一步。
趴地劍的臉唰一下變得更加慘白,已經夠白的淺紅色又被沖淡一層,他伸出雙臂緊抓突出的腳踝不放,急呼:「等等,你要做什麼……」
「……幫你得到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你又怎麼去得到!」無能為力之下,不安在將失去意識的沉重眼皮上越來越顯著。
「阻礙、侮辱者消除,順者生,逆者──去死,」回眸一笑,「武力,這麼簡單。」
「怎麼,你怎麼會知道……」
「記憶……開始共用。」
「那更不能──嘎!」
「……問這麼多,你還是得乖乖上床睡覺。」
她移開鼻頭上的腳後跟,拋下昏迷的疲累靈魂踏出堂門。咬著指關節,默默重複殘留的記憶:「胡亂發言的刃、始亂終棄的Kitsune、還有劫走他的Net嗎。」
照順序來,還是說先計畫,不對……好像還有──
突然肩膀的神經傳來疼痛訊號,朝右一看,深藍前頭的瀏海稍稍遮掩右眼的傷疤;喪失視覺的右眼很意外的,沒注意到自己前方的阻礙。
真是說涅涅到,她的表情顯示對劍的存在感到好奇,轉頭問著:「是劍啊?」
沒想到就在這遇上目標之一,不過在此直接動手實在有違自己的風格。
雖然不到礙事的地步,但還不習慣這狼人的身體。偷襲絕對出乎她意料之外,可是一擊倒恐怕不太可能,在這之後自己就處於劣勢之中了。還是──
「……是。」她道出數百年來慣用的回答。
「奇怪,竟然感覺不到你的存在。」挑起一邊眉毛,懷疑再問:「你變成鬼了?怪安靜陰沉的。」
「……蠢蛋。」很自然的說出口。
涅的不悅明白的寫在臉上,並用未盲的左眼盯著劍的右側,「你罵我?」
而被盯的也很不甘示弱的回瞪;用的,當然是涅,也就是殺手的眼神。
三目相交,即再如何不願還是多少能察覺到對方的異樣。
「你跟今天的天氣一樣,不大正常,」她迴避視線,探頭到房內很隨便的張望兩下了結巡視,「少爆肝,快點回房休息,我也差不多了。
「要是碰上什麼奇怪的事我保證不會理你……」她補充。
「哼,」不屑於她的叮嚀,她無聲無息的穿越池面上的小橋,一句話滯留於消失在星空下的黑暗:「多餘。」
「哼什麼……嗯?」關上房門的涅回頭四處張望,至左而右的食堂到寢室都未見劍的身影,有如蒸發一般。
真快,是因為冷嗎?在山上的關係,夜晚氣溫是偏低了點。
她打了個哆嗦,搓著雙臂踩著迅速輕盈的步伐返回跆拳部寢室。她感覺今天的劍很怪異;非常非常奇特。
但說不出是怎麼怪法,就連剛才……一點聲響也沒有。
火紅般的長髮烘暖道場的空氣,苗條女性的軀體在廊間遊蕩,無法止住的喜悅、離目標更進一步的線索、加上異常的愛……三者綜合,留下幾句話在寒夜中逐漸散去:「對了……還有同房的……Rei……」
「放心,你想要的……我會帶給你……不計一切。」
平安寧靜的白獅屋,其後不遠處,又降下一道滿懷怨恨的紫雷。
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