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牲

　　「呼。」我輕嘆口氣。已經連續兩天沒任何東西下過肚了。睡覺再也不能蓋過飢餓。我草草整理好日漸寬大的衣服，走出破爛不堪的房屋散步。

　　天空看不見一點白雲，只有惡毒的太陽依然在曝曬大地。大氣浮動著一種隱形的熱煙，看上去所有東西全是扭曲的。偶爾，還會看到不可思議的幻影，我就看過幾回在天空漂浮著河流，大家都說我們全部人的眼睛都壞了。

　　持續大半年的旱災，把村子所有莊稼、牲畜、庫存食物都榨光了，河流也乾涸，成了一片四分五裂的廢土。樹根、樹皮在早幾天就全挖光、吃光了，只剩下摻雜黃泥的污水勉強保住半條命。最近，我開始看到有人被「榨乾」了，是前胸貼著後背，幾乎看不見的肉，只剩下一層皮包著骨，像條乾癟的鹹魚，散發著噁心的臭氣。即便是過了幾天，屍體上也只有稀疏幾隻蛆蟲、蚊子，又再過幾天，連這些蟲子也餓死了，跟著死屍一起被太陽蒸到完全腐敗。

　　我在沙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沒多久就看到有許多人聚集在張小姐的屋子裏。聽說張小姐的父親昨晚病死了，其實我覺得還好，至少比起被活生生餓死來得舒服多了。張小姐以前幫助過我，我想我也該去安慰她一下。

　　「我父親不見了！」張小姐拿著父親的照片，哭得不成人形。原來發生了如此大事，難怪會有這麼多不相干的人圍觀。好端端一個已死之人，又不會走路，能到哪裏去呢？

　　突然間從背後傳來一陣嘈雜聲。轉身一看，是前幾年患精神病的黃瘋子，他拿著個裝得滿滿的麻布袋，一邊哼著歌，一邊走著歪歪斜斜的步伐像個醉漢般走過來。村裏的人一向不太歡迎他，一看他來了，全都擺出一副難看的嘴臉。不過黃瘋子裝作看不見，還走過來宣佈一個消息。

　　「我找到食物了！」黃瘋子高舉著麻布袋，興奮地說。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聲全集中在黃瘋子上，連張小姐也暫時停住不哭了。大家都追問黃瘋子是在哪裏找到食物的，但黃瘋子不肯回答，只是笑嘻嘻地打開麻布袋，是一塊塊切成塊狀，燒熟了的肉。一聞到肉香，所有人就像著了魔似的，一窩蜂擁上去搶，一搶到就急得連嚼也來不及，一口氣直接吞進去。我也不甘後人，硬是要擠進人群裏搶幾塊。

　　當我正要搶得手的時候，一個小東西從袋子裏掉了出來。定眼一看，是半隻長滿繭，類似是人類的手指。氣氛就在那一瞬間凝結了。

　　張小姐的父親生前當木匠，他十隻手指全都長滿繭。今天張小姐的父親失縱，剛巧黃瘋子又說找到食物，現在在食物堆中又找到這麼一隻手指。把所有事情串連起來，即是……

　　所有人全都靜默下來，只有黃瘋子還在顛顛狂狂地大笑。

　　「這豬肉還真難吃。」

　　不知道是誰說的話。然後，開始就有第二、第三個人附和。「嗯，豬肉的味道的確不夠好。」「對啊，肯定是雜種豬啦！」「不過現在有肉吃已經要謝天謝地了！」「對啊，快吃快吃，別浪費啊！」

　　我看看手中抓著的兩塊肉，它已經被切得四四方方，認不出原形。而且我們這種窮鄉僻壤，一輩子吃不了幾回葷，哪兒清楚豬肉長啥樣子？吃起來是啥味道？

　　「這是我抓回來的畜牲，大家別客氣。」黃瘋子咧嘴笑著，笑得非常恐怖。「嘛，畜牲，也差不多是那種味道。」

　　「嗯……」張小姐輕咬一口肉塊，低著頭小聲說︰「其實味道也不是太差。」

　　「只是畜牲嗎……」我自言自語著，撕下一塊肉吞下肚。吃完肉之後，大家竟異口同聲地說有事要忙，張小姐也沒有意見，大家就各自離開了。

　　希望那只是畜牲肉的味道。

　　往後的幾天，黃瘋子都帶著一袋肉回來跟我們分享。一時說他捕了羊，一時說他撿到了死牛，而大家也會跟著說，這是羊肉，這是牛肉。但另一方面，自從那一天開始，村子裏每日都會有人離奇失蹤，何大嬸、陳先生、李農夫全都接連地消失了。然而根本沒有人會追查事件，甚至還有人說出「少一個人，大家就可以多分一點肉」的風涼話。

　　雖然黃瘋子天天帶食物來，但不會有人會問食物的來源，更不會有人會去跟隨黃瘋子找食物。黃瘋子裝食物的麻布袋總是會有幾根不像是屬於任何畜牲的手指頭、耳朵、眼睛等等，亦不會有人感到奇怪。

　　「嘛，畜牲，也差不多是那種味道。」黃瘋子常常這樣說，沒有人反對過。

　　我們所知道的，就是大家就有東西可以吃，就能活下去。

　　旱災在一個月後結束了，久違的雨終於降了下來。農作物最近的生長情況很好，看過旱災後的這一年將會是豐收。

　　在一次的農村議會上，突然有人控指黃瘋子是妖怪，要把他處死。沒有人反對，連黃瘋子自己也只是在嘻哈大笑。第二天黃瘋子被吊死，屍體在行刑之後失蹤。

　　那天夜晚，有人帶著一個裝滿肉的袋子跟全村人分享。有個小男孩邊吃著邊說，這好像黃瘋子以前帶回來給我們的肉。

　　「嘛，畜牲，也差不多是那種味道。」我拿起一塊肉，學著黃瘋子般回答。

　　我們村子裏有一種很奇特的畜牲，牠同時有豬、牛、羊的味道。牠總是被切成碎塊才出現於眾人眼前，沒有人親眼看過牠本來長什麼樣子。

　　村子在幾年之後變得比較富有了，那種畜牲，也沒有人再吃過。人們塑了一尊像紀念這種畜牲，豬頭、羊身、牛尾巴。人們也不知道該給牠取什麼名字，只好繼續叫牠畜牲。

　　嘛，畜牲，也差不多是那種形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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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好久沒有寫過恐怖茶了。(大心)
只要是有關吃的題材，我都會寫得非常順暢和愉快啊。
因為我對這方面很專業。(大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