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
擲骰子勝不了偶然。
──馬拉美
他只是個十歲孩子。
然而,他現在正拖著那頭被灌醉的狼人,拖到一叢灌木後,讓野狼靠著灌木半躺著。後面跟隨著一群與他同齡的孩子,他們都和他打賭,賭他不敢拿他老爹的手術刀,剖開狼人的身體,把心臟給拿出來。
「我賭你連拿刀都不敢。」
「我賭你連走近睡得昏死的狼人都做不到。」
「你沒膽子去把那怪物從你老爹那兒拖出來的啦!」
「甚至也沒辦法拖:你沒力氣,連小雞都抓不住。」
「你敢給那怪物灌醒酒湯再割下去嗎?」
諸如此類。
然而他都做了。他偷了他醫生老爹的手術刀。他走近了那頭睡得昏死的狼人。他偷出了那隻狼,躲過所有大人的目光,用盡氣力拖出了村外幾百尺。現在,他只差沒再給那怪物灌幾口醒酒湯,往怪物的胸上割下去了。
同齡的孩子群聚在一塊,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準備進行的事。他們心裡非常地不樂意這種結果,因為他們可是各自賭上了他們的家當:有斷了線的風箏啦、缺了一角的西洋棋盤,還有過期的糖果等等 (他們大多是窮人家的孩子,撿有錢子弟不要的東西) 。而他,一個醫生的孩子,賭上的一個小豬撲滿,也不過是他所有財產的一小部分,但是裡面的錢給其他的孩子分一分,就夠讓他們吃上小販的糖果麵包一個月。
而他所在意的,則是那堆各樣奇異多彩的石頭,那是一個趕鴨的小孩在河邊撿了幾次累積下來的蒐集。那些石頭,在他心中閃耀。
他一手拿起裝醒酒湯的酒壺,一手持刀,用空下的指頭掰開怪物緊閉的口吻。狼張嘴之後的口臭令他想嘔吐。他強忍惡臭,屏住呼吸,把醒酒湯透過利牙縫灌進怪物的嘴裡。他就要勝利了,那顆玫瑰色的鵝卵石!奮鬥的過程如此簡單,而得來的報酬卻如此豐厚。他舉起手術刀,這動作是學自他老爹。他老爹準備剖開那些實驗動物的那一刻,就會做出這個動作,彷彿是對牠們的預告。他持刀的右手還殘留著那圓潤的質感,石頭居然可以這麼光滑!他左手摸上怪物的胸膛,刀尖抵住毛皮,輕輕地劃下一刀…
孩子們忽然同聲尖叫,轉身往後逃散。他還沒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耳邊先聽到一連串的低吼。他抬眼,與微張的黃色雙眼對上。
石頭!
狼人艱難地抬起一隻手臂,放上他的右肩,再用力一抓,他無力地鬆手,小刀落地。狼人張大嘴巴──他的石頭!
他的喉嚨被咬斷。直到他喪失意識前都還在想──他的石頭!勝利近在咫尺,他卻沒能得到。只是灌幾口醒酒湯、才過了幾秒鐘,居然就給牠醒了!怎麼可能!
我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