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

  早上醒來我就覺得身體很不對勁。頭重腳輕,喉嚨和嘴唇異常地乾涸,陣陣酸痛從骨子裏擴散……我正想洗把臉,毛巾才剛碰到鼻子,噴嚏就停不了下來。

  「該死,又生病了。」我對著空氣罵道。好不容易才制止打噴嚏的衝動,但鼻子依然很癢,真是難受極了。「還是去看醫生吧。」我自言自語著,更換出門的衣服。

  我到了看慣病的診所。奇怪的是,今天診所一個人也沒有,通常診所內外都會擠滿人的,然而今天連櫃台也是空的。

  今天診所休息嗎?不,真是休息的話,應該會把門鎖好,落下鐵閘鎖住才對啊。那麼……

  我抬頭看看招牌,確認我自己沒有走錯路。我走進診所裏四處觀察,診所是燈火通明的,但靜得可以聽到自己腳步聲的氣氛讓我有點害怕。

  櫃台沒有護士當值,只有一堆做化學實驗的錐底瓶和試管雜亂無章地放在一起。有些試管盛著液體,趁著沒人,我好奇拿起一枝搖了搖,沒什麼反應;又聞了一下,嗯,好怪異的氣味。

  「外面有病人嗎?請進。」從診症室傳來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是,是趙醫生嗎?我來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試管放回原處,然後推開趁症室的門。

  我看到的是個外表斯文的男性,但他不是趙醫生。

  「趙醫生他今天不看診,我是來頂替他的。我姓杜。」

  「喔,杜醫生。」我坐在他對面。說起來,我現在才記得今天是星期五,診所本應不開門的。

  「那麼,你有哪裏不舒服嗎?」杜醫生把我的病歷表翻開新一頁,提筆正要寫字。奇怪,整張長方桌上就只有我的病歷表,他好像預先知道我會來看病似的。

  「嗯……我喉嚨痛,打噴嚏和流鼻水。」

  「是這樣嗎,」他拿起手電筒和雪條棒。「讓我來檢查你的喉嚨。說,啊——」

  「啊——」我照做了。他用電筒照進我嘴巴,突然間他露出微笑。

  「嗨,你們好嗎?」

  「什,什麼?」我感覺有點驚奇,他剛才在跟我說話嗎?

  「沒什麼。」他以笑容帶過我的問題,提筆在我的病歷表上書寫。那是不像中英文的奇怪文字,我一個都看不懂。「我只是有點興奮而已。對了,你感染傷風了。」

  我傷風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是因為他有生意做吧。我心裏有點不快,但嘴巴上依然恭敬地說著︰「我沒什麼大礙吧?吃三天藥應該就會好了吧?」

  「藥?什麼藥?……喔,你說治傷風的藥吧。我可以開給你,但是……」他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搖搖頭說︰「但是,它們不同意。」

  「它們?什麼它們?」我疑惑了,這裏明明只有我和杜醫生兩人。

  「就是你身體裏的傷風菌,它們不同意你吃藥去殺死它們。」

  「醫生你還真會說笑。」我不禁笑了笑。「治傷風的藥剛好用光了?」

  「所以,我也沒辦法,我不能開藥給你。」他輕嘆一口氣。

  「也沒關係,我去別間看好了。」我起身,轉頭想走。

  「真的打算治病嗎?」他叫住了我。「它們只不過是想借用你一點地方,拿你些許營養,那份量對你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它們也跟我保證,它們絕不會要你的命。這樣你還想吃藥去殺死他們?」

  「那,那我有病當然是要治病啊。」我被這個問題問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竟然還這麼理直氣壯,唉。」他搖搖頭,說︰「我不妨跟你說,它們其實是很可憐的。它們經歷千辛萬苦才能進入你身體裏,又經歷萬苦千辛才在你身體安頓下來,但仍然無時無刻都受到你身體的防衛機制攻擊。但很可惜,它們……」

  我越聽越糊塗了,這醫生在說中文嗎?我怎麼聽不明白。

  「……你覺得你自己辛苦,但它們對抗你不辛苦?它們繁殖不辛苦嗎?它們犧牲了多少同伴,才能在你身體裏拿取一丁點的營養,難道你不替它們難過了?它們勞碌半生甚至一輩子,也只不過是追求安穩的生活。將心比心,你也不希望自己終日處於戰亂之中吧?它們害你不舒服,只是無心之失,但你想要用藥殺死它們,就是非常刻意的行為。你啊,難道連半點罪惡感也沒有嗎?」

  我好不容易才在他不可思議的理論中回過神來。「這……它們怎麼想我不知道,我只想治好我的病,僅些而已。」

  他開始翻起我的病歷表來看。「以前你毫不顧忌地吃藥殘害它們,我不介意,我可以當作你以前不懂事。但你現在明白了,還不改變初衷嗎?雖然你應該感受不到,但它們面臨屠殺時的確會害怕,被殺害的時候會覺得痛苦,會用它們的方式慘叫。它們——」

  「總之,你有藥就給我,沒有藥我就走。」我非常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說話。

  他欲言又止。他用紙巾抹去眼角的淚光,勉強使心情平伏下來,過了一會才說︰「你不覺得自己殘忍、自私、置其他生命於不顧?你真的一點內疚也沒有?」

  「沒、有!這樣可以了嗎?」我再也不理會他了,他根本是在玩弄我。

  「那麼,你可不能怪它們。」

  「唔!」我的脖子突然傳來劇痛,像是被什麼掐住般,透不過氣來。我只覺頭昏腦脹,眼前的影像變得歪歪斜斜,然後我就失去平衡跌在地上。

  他走過來我身邊蹲下,笑得非常詭譎。「是你迫到它們這樣的,怪不了誰噢。」他拍拍我的背脊,我隨即吐出一大灘血水。

  「啊,說起來,它們也是很可愛的小東西呢。」他把電腦椅搬到我旁邊坐下。「就像剛才的你一樣,現在它們不管你有多辛苦了,只想把你的血肉都消化掉。不過它們之前答應不會讓你死,我想它們應該會遵守諾言吧?」他拿起一部攝錄機對著我,把屏幕翻轉,讓我看見自己。「不知道你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很有興趣知道,想必你也是,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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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寫短篇小說了,最近都在計劃長篇。

寫這篇的原因,是我真的生病了。
(還好那醫生沒有這麼問我XD)

我是想寫一種現象,只不過我用了一個很極端的例子。
或許我應該慶幸,這個世界上有愛狗協會,有愛貓機構,有愛狼樂園,卻沒有保護細菌病毒,為它們申訴權利的組織。(笑)

所以,說到底,儘管任何生命最終都會死,但生命始終是不公平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