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吃過晚餐的烤魚跟野果後，我跟雁維坐在沙灘邊，讓雙腳淺浸在海水裏，遙望深藍無際的海。
又是一個平靜得讓人感到寂寞的夜晚。
「真是，很無聊啊。」我說，提不起精神。「雁維，我們在這裏生活多久了？」
「十幾年吧，我沒數日子很久了。」雁維也顯得很苦悶。「如果——嗯，這是什麼？」雁維看看天空，神色很難看。「該死，又要下雨了，畢華，快收拾東西回去吧。」
我跟雁維急急忙忙躲回洞穴裏。看著外面一下子被暴雨沖灑，我突然想起了什麼。「雁維，我們在沙灘搭的用來曬魚的架子……」
「嗯，大概又要再搭過了。」
「誒，這該死的荒島，該死的天氣。」我埋怨著。「要是可以離開這裏的話……」
我想起在島上西邊的大陸，那是我們唯一能看見的大陸。在早上我們看見很多船從那裏駛出，夜晚那裏又發出許多耀眼的光芒，我們知道，那是個比這裏發達、幸福許多的地方。
「想起那片陸地了嗎？」雁維看穿我的心思。「我也是，我再也不想在這荒島上多住一天了。以前我們年紀小，沒能力出海，不過現在……」
「對，」我站起身說︰「那裏的人既然用船出海，我們也可以學他們造一隻出來，駛到那裏啊。」
「船嗎……我不認為這是個好提議，你忘記那裏曾經有幾隻船沈沒過嗎？」雁維抱持反對立場。「我是覺得，如果我們能變成魚般游泳，就不怕什麼沈船問題，也可以游得更遠，或許會發現更好的大陸也說不定。」
「你在開玩笑嗎？我們怎麼可能變成魚？」我取笑雁維的想法。
「你怎麼知道這不可行，我們都沒有試過。」雁維很認真地反駁。我們就在這淅瀝的暴雨聲中爭論了一夜，最後我們決定各走各路︰我造我的船，他做他的魚。
翌日我比平時早起，走出洞穴，經過一夜風雨，沙灘上堆滿爛泥和從海上飄來的垃圾，昨天才剛搭好的幾個木架子也全被破壞了，情況甚是糟糕。「天殺的，又有得忙了。」
「是啊，那麼你還不快點幫忙？」我一看，原來是雁維，沒想到他竟然比我還要早起。
「好，我這就來。」我捲起袖子和褲管。「反正我也不會待在這裏多久。」
把那堆頹垣敗瓦都處理好後，我帶同工具獨自前往樹林，尋找適合造船的木材。船，這些年來我見過不少，有時候海灘會飄來一些破船零件，我也有研究過，可是真要說到從零開始造船，我卻是毫無頭緒，不知從何造起。
「木材的話，浮水能力最強的應該是……」沒有辦法，只好從錯誤中尋找答案了。
經過一個上午的努力，除了滿身的木屑和一筐子的失敗經驗，我什麼都沒有得到。「唔，真是糟糕，怎麼都找不到合心意的材料。」我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開始抱怨。
「不知道雁維那邊怎樣了……」過了片刻，我感到有點無聊，於是決定稍微偷懶，起身尋找雁維。
我站在雁維身後遠處探望著。只見他的衣服放在一個岩石平台，而他則光著身子在海裏游泳。奇怪的是，雁維除了游泳，還不時潛入和浮出水面，很辛苦的樣子。過了一會，一次他浮出水面的時候，雙手緊抓著一尾魚，他露出欣喜的笑容，卻又把魚放回海中，繼續在海中浮上沈下。
「原來，是在練習海中抓魚啊。」我醒悟過來。「既然雁維這麼努力，我也不可以怠惰。」我抖擻精神，回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直至太陽下山，我才回到沙灘與雁維再會，這時他已經生好火，烤著好幾尾肥大的魚。「嗨，畢華。」他向我打招呼。「我連你的份也準備好了。」
「哇，真夠朋友。」我坐在雁維對面幫忙烤魚。「你也真厲害，我都沒抓過這麼大的魚。」
雁維只笑不語，拿起一尾魚就吃。「喂，還沒有熟透啊。」我叫停他，指著魚上面仍是半透明的粉色血肉。
「你認為在海裏可以生火嗎？」雁維似笑非笑地答。「我就是要練習吃生魚，遲陣子我還得戒除喝淡水的習慣，改喝海水。」
「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雁維停下動作，沒有說話。他把魚放回烤架，卻又立刻拿回手中。
「……我不想放棄。」然後他繼續撕咬魚肉，髒腥的魚血染滿整張嘴巴。
我突然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也是。加油。」我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也沈默下來。
接下來的整個晚上只有海浪的拍石聲和火燒木柴的斷裂聲。
第二天雁維依然比我早起，他繼續在海裏練習游泳和抓魚，而我則是帶了不同種類的木材在海邊試驗它們的浮力。我們相距不遠，卻也沒理會對方，大家各忙各的。有時候我工作厭倦了，想叫雁維陪我休息一會，但見到雁維那全神貫注的模樣，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他。
這幾天下來，我和雁維只有夜晚休息的時候才會聊上幾句。我們之間的話題很少，畢竟我們沒再像以往一般，一起去山泉打水，到樹林捕獵，在原野追逐嬉戲。
「雁維，你整天在海裏面覺得怎麼？有沒有遇到什麼奇特的東西？」偶爾我想遷就他，好讓他有更多話可以說。
「沒怎麼的，還好。」然而他總是諱而不談，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關心他。
過了兩星期左右，我已經大致研究出造船的方法，而雁維他也越游越深，捉回來的魚也越來越肥大，有次他還徒手抓了兩隻水母回來，嚇了我一跳。
然而，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我總是覺得雁維有點不對勁。他的皮膚黑得太誇張了，不像是被太陽曬過的那種棕黑的古銅色，而是一種純粹的黑，黑得像烏鴉一般徹底。
而雁維他留在海上的時間也長了許多。他幾天前就沒再跟我吃晚餐，只是丟幾尾魚上來叫我自己烤來吃。他現在連晚餐都在海上解決了。
他也再沒有在我面前離開水面。有天夜晚我在睡夢中醒來，看到雁維在沙灘上休息，我想過去跟他打招呼，沒想到他看見我過來，竟然又跳回海裏去。第二天我去沙灘查看，才知道他昨晚嘔吐了。
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和雁維從小就一起的了，現在我們有了共同的夢想，理應會更加親密才對。然而我們之間非但變得疏遠，雁維他出事了也不願讓我關心……
雁維，你把我當作是什麼了？
這天晚上我如常吃過雁維丟過來的魚，回家就睡，只是今次我是詐睡，我很想找個機會跟雁維談話。我一直注視著外面昏暗的海邊，好不容易隱約見到雁維上岸了，我就起身悄悄從後接近他。
「雁維，」我把手搭緊他肩膀。「我今天要——咦？」
我感到雁維的身體有異樣。我剛才摸到的，好像不是皮膚……
「還是，被你知道了。」雁維起身轉過來，借助月光，我看清楚︰雁維脖子以下的身體，全是烏黑的堅硬魚鱗。
「怎麼——」
「在很早以前我就察覺到自己身體出現變化了。」雁維苦笑著說。「那天聽到你說要離開這裏，我就想借這個機會，可以在你發現之前離開，免得破壞你心中我的形象，沒想到還是……」
「……雁維，你不是說真的對吧？」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然而我沒辦法阻止身體的變化，我離開海水太久就會乏力，也沒辦法吃熟的肉，一吃就全都吐出來。我——」雁維別過頭，說︰「總之，是我對不起你，你自己好好保重。」說完，雁維掙脫我的手，縱身跳入海裏。
「雁維！雁維！」我也跟著跳進海，可我哪裏能追得上他？只見他越游越遠，最後從我的視野裏消失，融化在黑夜裏……
雁維再也沒有回來。我在海邊待了兩日兩夜，始終盼不到他的身影。及後我也沒有在海邊呆等，而是埋首繼續完成船隻。再過幾天，船造好了，我也備好充分的糧食和食水。我慢慢把船划離海岸，一切都安好無恙，我知道我成功了，卻沒有預期中的興奮。
畢竟，缺少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幸虧海上的風浪不大，我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我划了兩個晝夜，終於來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大陸。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美麗絕倫的沙灘，許多衣著光鮮整潔的人，還有無數複雜、奇形怪狀、無從辨認的文明器具……
我就在大陸上的沙灘邊定居下來。這裏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飲食比荒島上的好多了，夜晚也不怕摸黑，也不怕有風雨來襲，只是語言不通的問題以及人們不時投射過來的怪異目光讓我感到煩惱。好不容易才學到他們一點語言，想打探雁維的消息，卻什麼線索都得不到。
稍後，我發覺到要拿取大陸上任何東西都得付出相應代價，就是他們所說的錢。我輾轉到了幾個地方做苦力，工作比島上的要辛苦好幾倍，得到的回報卻又不多。後來，我學懂他們的語言之後，我找到一個可以比較舒適地掙錢的方法。
「在離這裏很遠很遠的海上，有一座很美麗的島，那裏的沙灘很乾淨，躺上去會覺得非常舒服；那裏的野果都是無毒的，隨時都可以自己採集，自己吃個夠……」每逢傍晚人們玩得疲累，想做些靜態活動的時候，我就會在沙灘上以說故事維生。當然，這都是我從真人真事上加以編造的謊言。
剛開始的時候，我打從心底裏感到內疚。明明是一直以來所憎恨的荒島，現在卻被我說得要多好有多好，像極人間天堂似的。然而過了幾天，我發覺自己說故事更加自然、生動，這種內疚感開始減淡，我竟然產生一種「自己其實在說實話」的感覺。
或許，我心中的確是這麼想的？
有一天深夜，海上突然傳來巨響，我走到沙灘上看，是一尾足有成年人巨大，全身黑鱗的魚。
牠被沖上來的時候，已經死了。
我知道牠是雁維，牠全身是傷，沒有一片魚鱗是完整的。我很想問牠到底發生什麼事，然而得回來的，又是那種讓我覺得不是滋味的沈默。
翌日，我把這些日子來儲起的錢都用來買糧食和水，找回自己收藏已久的船，離開這片大陸。船隻裝不下雁維，我只得把牠放在海水裏。
不可思議的，從海裏跳上了許多魚，都跳到了船上，過了一會，甚至還跳來了兩隻水母。
「雁維，雁維？」
始終沒有回應，連曳一下尾巴都沒有。
最後我和雁維回到了原來的島上，回來之後我就把船砸壞了，打成了碎片。
我又過著以前才會厭惡的生活，到頭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當然，我真的希望，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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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些事情要辦，我沒太多時間解釋文章。
請先自行猜測吧。(茶)
話說這篇故事似乎有很濃厚的BL味道……(炸)
不過我是把畢華和雁維當成「一團東西」啦，沒當成人看=W=
這篇文章寫得我頗辛苦。
第一次寫，覺得主題不佳，刪掉了。
第二次寫，覺得情節很難看，又刪了。
這是第三次寫的版本，不過也不是寫得太多的樣子。
我馬上就要會考了，這很可能是我最後一篇短文。
接下來就得到5月12日以後才有時間寫作了。
期間我還是會上來觀看各位的作品，但應該不常留言，還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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