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皮書
你們聽過獸皮書嗎？
沒有的話，也應該聽過羊皮紙吧？
首先要找到皮適合作紙的小羊，好的小羊，是在和煦的陽光、甜美的溪水、母親的餵養下而成，是的，最好是未斷奶的小羊。
然後要把皮取下，尊重道德的先生們認為：先把小羊殺掉再剝下牠的皮膚，具有仁慈的美德；傾心傳統的紳士們認為：要趁小羊活著的時候剝下他的皮，畢竟皮革越新鮮就越好保存，而且要獻給上帝的書籍，要是過不了多久就開始腐敗也太不敬了。
致力於學識的高貴人士們，對於上述兩種說法嗤之以鼻，他們既不認為道德如何可貴，也不同意上帝如何崇高，唯一在茲在念的，只有流傳於後世的學識。
所以他們認為：要先在小羊的咽喉開道口子，讓鮮血在心臟的鼓動下，淹沒嵌有十字架的地磚，如此一來，小羊皮裡的血液也就流乾了，呈現一種合於禮儀的蒼白，這時候在把他剝下，不但新鮮，而且彷彿連惡魔都讚嘆於這鮮紅的祭禮，也不容易腐敗。
接著要把小羊皮好好浸泡在藥水裡，洗去會妨礙墨水附著的脂肪和膠質，古老的方法是用石灰水，這是追隨古代禮儀的紳士所讚許的；致力於學識的貴人們則是發現了用多種藥水浸洗的方法：在滿月時分，把精純的納錠投入水中，等著鬼魅似的燄影在水面呻吟後，蓋上質地細緻又能透氣的上好亞麻，把水靜置若干個夜晚充實月光，便能輕而易舉的洗去油脂和膠質。
這和古代異教徒的儀式或多或少有相似之處，更加增了他們冒險犯難的風度；膽子比較小的，或著說行為謹慎的紳士則是將葡萄酒反覆萃取，經過十次蒸餾後用來浸泡，可以同時增添成品的光澤和香氣。
高尚的先生們對於後一種方法表示贊同，只是堅持要用未蒸餾的葡萄酒——用上帝的血製作獻給上帝的文書，還有比這更美妙的嗎？——同時堅稱要在裡面加入些許香料，以免成品帶有臭氣，玷辱了高貴文書。
下面的步驟，諸位紳士先生都沒有異議，要設法將充分浸泡的小羊皮盡可能的展開，刮去上面的毛。用前面第一種方法可以省掉刮去羊毛的步驟，因為在鈉、滿月、清水的魔力之下，羊毛往往成團脫落；即使是用第二種方法的高貴人士，也往往喜歡用特殊的藥水為自己省去時間，這藥水的作法，現在沒有流傳，據說是把將死者的吐息收集起來，再灌入水中作成的。
最後要把刮過毛的小羊皮繼續拉伸、展開，在陽光下接受上天的祝福；關於這個步驟，大體上是一樣的，但是諸位先生卻圍繞著細節展開爭論。
尊重傳統的紳士認為，要在適宜的天氣，乾淨俐落的一次展開。
讚嘆高尚的先生宣稱，要分成七天處理，才符合上帝創造世界的次序；當然第七天是可以不用算的，因為安息日的時候，上帝已經把世界創造完畢。
歌頌學識的貴人表示，要先計算日月星辰的運行軌道、衡量雨雪陰晴的週期變化，分成三次、七次、十一次乃至九十七次進行，方法儘管繁雜，卻有一個共通點：都是質數；畢竟古代的賢人說過質數是最偉大的數字。
儘管爭論不歡而散，不過大家文件各用各的，除了少數人，也就不太去理會這些細節了。
高齡九十七歲的格里森侯爵就是少數人之一。
他前三分之一的人生用在成長、接下來的三分之一用在求學、最後三分之一的人生用來充實自己的藏書。
格里森侯爵知道自己沒有下一個三分之一了，為了紀念自己的三個三分之一，他想要寫一本書，包含全人類與全獸人族的知識與智慧，以及他自己畢生的研究精髓，名字就叫做：「格里森之書」。
「格里森之書」，多麼美妙的名稱啊！一想到這將閃著黃金光澤的名字，侯爵衰老的心臟就會狂喜的鼓動，神智也就清明了起來，彷彿在衰老的皮囊下，藏了一頭精力旺盛的年輕獅子，輝煌而富含漸層的鬃毛在風中嗷嘯。
這一本書——不，還是一套書吧！——需要什麼呢？有了塞滿侯爵城堡的藏書、侯爵本人的聰明才智，還需要什麼呢？
是的，他需要皮。
很多很多的人皮與獸人皮。
濃縮人類與獸人知識與智慧精華的書，當然要寫在人類與獸人身上，要不然世上沒有人類和獸人的時候，要怎麼證明有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種族，得天獨厚的擁有如此深奧的知識與智慧呢？
墨水就用鮮血來作成吧？偏黑的紅既像是將升的朝霞，也像是往天邊離去的黃昏；還要有插圖，像浮水印般烙在文字與紙頁中央，這樣即使不懂得高深學問的人也看得出這是具有高深學問的書了，插圖的染料要用什麼呢？人類的部份就用礦物吧，他們善於攀折大地的脊樑；獸人的部份就用植物吧，與山林同宴同游，傾聽森林的歌聲是我們的天賦。
那麼，人們和獸人一起創建的呢？或許可以用燒紅的鐵絲慢慢烙，火是這兩個種族極少數的共通點；一想到這裡，獅人又感到一陣戰慄的狂喜：自己居然能跨越兩族的鴻溝，創建這套史無前例的百科全書！這是多麼大的榮耀！
現在人類最強盛的國家是默里哀公國吧？獸人最強盛的國家是亞歷山大王國吧？幾百年以後，人們將不會記得他們，而格里森之書將會成為人們讚嘆的對象；多麼美妙的事！自己一個衰頹老獸人居然因為一套書，壽命長過兩個國家！
為此，侯爵決定破例把自己的傳記同時編在格里森之書的三部份：人類的、獸人的、兩邊共同成就的，以免失傳。
要作成皮的紙，需要從年輕的軀體上剝下，以羊而言，是未斷奶的羔羊，以獸人和人類來說，懵懵懂懂的稚子是最適合的；他是有沒有兒女的，城堡裡的僕人他捨不得下手，再說年紀也大了。
不過也不是很傷腦筋，以前他在君王身邊說了不少建議，服侍老王直到新王即位，大部分有用，少部份有害，更少的一部分是無關緊要；不論是哪一種，君王都會在他提出建言後，給他一只厚鼓鼓的信封，裡面往往裝的是金幣，有的時候是地契或是指明他對某處的農奴有支配權，最讓他振奮的一次莫過於拔升他這個平民學者為侯爵。
侯爵的頭銜如今也沒什麼高貴可言，只是每個月兩千金幣的俸祿倒是很有用處：自己莊園每年的稅金交上來也有幾千枚金幣，加上之前賞賜的幾萬枚金幣，在這十枚銀幣就可以買到一名奴隸生殺大權的時代，多花點錢買下幾百名奴隸，難道編不成這本貫徹古今、橫跨兩個種族的巨著嗎？
當第一本人皮書編出來的時候，他就後悔了，好的羊皮所用的羔羊，正如之前所說，講究非常，這幾百名奴隸的皮取其精華，也只有兩三頁還入的了侯爵的法眼，其他的品級——頂多只能當草稿紙。
多麼懊惱啊！可憐的侯爵。特別是他居然一不小心，慌張大意的浪費所剩不多的生命去等待這一本失敗的樣書；不過沒關係，沒有奴隸，他還有領地，他擁有全亞歷山大王國最大也最富庶的領地。亞歷山大王國和默里哀公國連年交戰，土地疆界的變化可真不小，侯爵麾下的領地就有好幾塊由人類居住；也許是因為侯爵從來不耐煩制定只為自己方便的法律、又或著是因為侯爵懶得逐年加稅，領地裡的獸人和人類相處的和樂融融，繁榮到讓鄰近的領主眼紅。
不過既然這麼繁榮……挑幾名小孩也不會怎麼樣吧？於是侯爵就這麼吩咐了，那一年，在森林採集野菜的小孩突然失蹤不少，大部分都變成了侯爵細心裝訂的人皮書。
這書真是美好啊！侯爵讚嘆著，細緻的紋路和優雅流暢的墨水交織著，在放大鏡下仔細觀察，邊緣既沒有暈開也沒有破損，用燭台從紙頁後方打光，文字的陰影也不會掩蔽了正面的文字，輕輕拉扯，紙頁紋風不動，也沒有變形痕跡，真是值得保存的高貴文書啊！
就這麼連寫三本，領地內開始傳說森林有惡魔出沒的時候，小孩子卻也不再失蹤了；原來是侯爵發現了更適合的材料：健壯的男人，以及優雅的女人。
多麼可恥，居然只注意到小孩子，侯爵心中懊惱：既然是濃縮智慧的精髓，就不該只用天真的小孩才對；人類的文明與文化是怎麼創造的？絕不會是只由小孩開創，怎麼能忘了男人和女人呢？
當小孩不再消失在森林中，有些獨自走著夜路的旅人卻就這麼消失了。成年人的身體本來就不適合製作人皮紙，侯爵著實苦惱了一陣子，然而當他發現，抓來的男人有著厚實的胸膛、緊繃的肌膚時，他便歡欣的叫了起來。
是的，是的，他找到讓成年人可以妥善使用的技術了，那就是：給予良好的食物與飲水，讓他們的身體散發健康的光澤，然後在葡萄酒帶來的酣醉中，把那美好白皙的皮膚剝下，如果是男人就給予較多的肉，如果是女人就增加帶有糖份的鮮奶油；除此之外，僕人每天會為他們洗三次澡，這樣可以去除那些不必要的角質，洗澡水事先和矢車菊或是薰衣草一起煮過，這樣可以讓膚質更加細緻光滑，偏巧這是人類貴族沐浴時愛用的方法，侯爵為此著實高興了一陣子，獨自一人在書房咯咯笑著。
到了要放血的時候，在暗室中被養了三個月的男子被上好的葡萄酒灌醉，兩名侯爵忠心的僕人用又細又軟的棉布把他包起，像對待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的抬著他的頭和腳，走進城堡的地牢裡；決定了修補材料的手法以後，侯爵的心思轉到了放血剝皮上，不論是羔羊還是稚兒，身體都比男人小的多，那麼放血的方法是不是也要換一換呢？於是男人被吊了起來，像是彌賽亞受難的姿勢，在暗室中一絲不掛三個月，男人的皮膚一如預料的變得光滑細緻，儘管不如嬰兒，卻也比起之前好的太多；侯爵愛憐的撫摸著，像是讚嘆上帝的傑作，鼻端湊近，有股健康的芬芳和葡萄酒的醇醉交錯。
侯爵點了點頭，讚許僕人的勞動；隨即交給僕人切開他的腹部，鮮血就這麼噴了出來，和內臟一起掉在地上，發出答答的響聲。侯爵坐在一旁看著，他仔細研究過人類的構造，知道血液最會累積在內臟裡，所以要先把這部份清理乾淨；第二容易累積的，是手和腳的盡頭，要是鮮血流到手腳的盡頭，心臟卻無法把它推回腹部，那麼鮮血就會乾在裡面了——這樣一來要怎麼好好利用手和腳的皮膚呢？於是侯爵不管男人的哀求，看著他的手掌和腳踝與他的身體道別。
第三個要拿走的是頭顱，如果不把頭顱挪走，胸腔裡的血要怎麼噴出呢？古代的詩人對於從胸腔裡噴出的鮮血總是有幾分景仰，甚至說是射向天空的霓虹，在這種景色祝福下誕生的人皮紙，難道不值得崇敬與讚美嗎？
於是男人的頭顱也被拿走了，和內臟手腳一起堆放在地上，空空的軀體呆呆的流了一陣子血，也就沉默下來。
接著男人的胸膛也被切開了，僕人在緘默無語的心臟注入了清水，然後手握著心臟，一張一闔的，模擬心臟鼓動的旋律，好讓清水代替鮮血流動，洗淨男人的軀體；侯爵怎麼捨得普通的水來代替鮮血呢？那水是在銀盆裡承接月光三個月後，加入反覆提煉葡萄酒所得到的精髓作成的生命之水，除了清水與月光的力量，彌賽亞鮮血裡的聖靈也溶浸在水裡，難道不比凡人的血，更加高貴、聖潔嗎？
當男人的身體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清水時，侯爵已經離開很久了，這次的材料讓他很安心，不會像上次一樣做出低劣的紙質來。
過了幾天，當嶄新的人皮紙送到的時候，地牢裡已經有很多的男人和女人了。
人類部份的書寫了七本以後，領地裡漸漸找不到材料了，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天一黑就不再活動，平時也絕不離開彼此的視線範圍。
真是傷腦筋啊！侯爵苦惱著，人類部份還有兩本要寫，獸人的部份應該和人類相當，也是九本，至於兩邊共同完成的部份，那是整套書的精華，一共十三本，這許多的皮要怎麼找到呢？
才苦惱了幾天，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有一名高貴的紳士，穿過全亞歷山大王國最繁榮的領地，來到侯爵的城堡；他是人類的使者，七十五歲的荷森爵士，要求在即將開始的戰爭裡，侯爵不會派出任何兵卒，同時為了彌補無法參戰造成的損失，願意支付一萬枚金幣作為賠償。
侯爵開心的笑了，我怎麼忘記了老人呢？老人也是很重要的啊！誰說老人的知識不屬於文明呢？誰說老人的智慧不能呼喚文化呢？
荷森爵士在葡萄酒的魅力下沈醉了，在伯爵收藏的葡萄酒引誘下，落入了睡神的宮殿；他和其他消失在格里森侯爵城堡裡的人一樣被帶到地牢裡；剝了這許多皮，侯爵發現更有效率的辦法：老人的身體浸泡在血泊裡，手腳被固定在浴缸上，每隔數個鐘頭，就有食物灌入他的咽喉，進食之後不久，僕人則辛勤的用剛刷刷破使者衰老的皮膚；管家會在一旁監督，確保一切的動作都優雅迅速，如同喜愛道德的人所讚嘆的合於禮儀；等到皮膚重新長好、換新後，就用從男人身上實驗出的技術，放乾老人的血。
既然是要他的皮，也就不太需要理會他的身體了——剛過完一百歲生日的侯爵這麼想著，不由得嘆了口氣，這麼趕工做出來人皮紙的實在是不如細心培養原料後做出來的那麼優雅滑順，只是啊，可憐的侯爵實在是無法等下去了，以往在看到人皮書時，會在胸膛裡咆嘯的獅子，如今似乎也倦了，只有在某些時候，侯爵發現了什麼妙不可言的主意時，才會劇烈鼓動。
比方說：參加戰爭。
還有什麼比戰爭更容易收集到材料的呢？侯爵的士兵，就這麼從領地裡出發了；被俘虜的敵人，一個一個消失在城堡深處，可是這樣一來，老人的皮膚就不太夠了，於是侯爵的士兵闖進了邊境的修道院，帶走了年老的僧侶，讓侯爵從容的完成了人類那部份的巨著。
這樣一來，就剩下獸人和兩族共有的部份了，於是侯爵的領地裡，獸人也開始失蹤了；為了添增成品的香氣，聰明的侯爵想了很久——如果和人類一樣用矢車菊或薰衣草，那未免太簡略了。
據說睡神的宮殿前種滿了罌粟花，纖弱的花瓣像是單薄的紙張，反覆交疊，猶如華麗夢境織成的枕頭，呵護倦者的床舖；罌粟的安祥與美麗，是古代的神官讚美過、膜拜過的。
於是他在給獸人的葡萄酒裡下了由罌粟粹煉的迷藥，那睡神宮殿傳來的芬芳和酒神的意志一起迷亂了囚者的神智，超乎禮儀之外的，獨自在房中渴求深愛的擁抱；就這麼在房中翻騰一夜，在凌晨時分，侯爵的僕人會送上一柄塗滿精油的長劍，那由玫瑰提取的芬芳，混淆了囚者的視野，霜白的鋒刃猶如姣好的肢體值得擁抱。
深情的擁吻，冷漠的劍刃穿過了溫熱的軀體，叫了一聲痛，鬆手讓劍跌落在地上，那尖銳的金屬響聲顛倒了現實與夢境，讓他再度把劍抱起，深深吻著任憑鼻端和脣吻被削下，鮮血不斷從被劍刃劃過的傷痕湧出，直到他的身體被血泊飄起為止，他還是那樣吻著、擁著。
獸人的皮膚比人類堅韌，可以推展的更加寬闊，所以一名獸人能做的紙更多；侯爵非常快樂，因為格里森之書快要完成了；九本人類的、九本獸人的、十三本兩族共有的，現在幾乎都要完成了；只剩下兩族共有的部份，這最後一部分是由人類和獸人的皮膚交疊後裝訂，書函則是用人類的頭髮和獸人的皮毛加以編織，如此一來就能彰顯侯爵本人跨越兩族鴻溝的崇高榮耀。
侯爵的軍隊，現在也不僅僅是俘虜人類而已了，新王一直憚忌侯爵會動搖他麾下臣子的忠心，於是從前線調來好些士兵和侯爵交戰；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侯爵值得欣慰的？他所不願意侍奉的新王居然如此寬宏，為他送來許多上好的獸皮！
侯爵今年已經一百零八歲了，連他都很震驚，自己居然可以活這麼久，也許完成格里森之書，自己就要死了，可是侯爵非但不覺得害怕，彷彿聽到天使低語似的，有無比的安祥與安慰——我的書一定會活的比我久、比任何國家都長久！
在這書快完成的最後，侯爵突然向亞力山大王國的首都進攻了，聯合著他侍奉過的君王痛恨的人類國家，讓王都在火焰中崩毀了。
侯爵的士兵把王帶到侯爵的面前，看著不到三十歲的王者，侯爵感動落淚：多麼美好的皮毛啊！
是的，在書將編寫完成的時刻，侯爵發現，要是沒有壓軸，那麼書就很難讓人耐心閱讀到最後，而一代王者的皮——怎能說不夠威武、不夠完美呢？
他看著年輕的王那對瞪視著他的碧綠眼珠，心中有無限悔恨：多麼完美的眼珠！我怎麼沒想到呢？好好處理以後嵌在書上，不就是最動人的裝飾嗎？
當獅王最後一聲咆嘯響起時，他那一對碧綠的眼珠就在侯爵手上滾動著，淌著血，滾動著。
侯爵來了三個月後，默里哀公爵也跟著來到亞歷山大王國的都城，在雙方見證下，合於禮儀，無可挑剔的在合約上留下完美的簽名，然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了；為了呼應獅王的威武，高貴的默里哀公爵也就倒在宮殿深處了，鮮艷的藍眼睛嵌在書背上，他的身體一如獅王，變成了人類部最後的壓軸；兩族共有的部份，壓軸的是那張合約，該怎麼說呢？這畢竟是兩族幾千年來第一份終戰協議書啊！難道有比他更適合的材料嗎？
侯爵心滿意足的睡了，想像著自己這一睡就不再醒來，彷彿自己變成了書本，在品德高尚、景仰學識的人們手上讚嘆、傳抄著；然而他終究沒有死，醒來之後心中只有無盡的惶恐：我做錯什麼了嗎？少做了什麼嗎？他翻閱著格里森之書，在城堡裡苦苦思索，直到反旗四起，荷森勳爵的遺族率軍攻進城堡，他都沒有從書房離開。
城破的那一天，勳爵的士兵在起火的書房裡找到了侯爵，啊！那是多麼莊嚴、多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侯爵端坐在著火的椅子上握著捲軸，專心寫著目錄：那目錄紙是從侯爵大腿上剝下的皮，軸心是他的大腿骨，侯爵折斷自己的肋骨沾著自己的鮮血，一吋又一吋的寫著；那空蕩蕩的身影在火焰中映照出沒有內臟的骨架，侯爵的眼眶裡有青色的火焰，他豔黃的眼珠用他的鬃毛縫在捲軸的兩端，剩下的軀體像是縫補不全的玩偶。
對著士兵，侯爵咯咯笑著：我找到我的位置了，身為編書人，我不屬於這一邊，也不屬於那一邊，也不是兩邊都是或兩邊都不是。他伸出一根沒有血肉的食指，繼續說：我是編書人，我編的書會超越時間，在編完目錄前我不會死去，我看到的世界就是我的目錄。他咯咯笑著。
既然你來了，就給你吧！
說著，侯爵乾枯的雙掌捧起了捲軸，身體向前探著，彷彿預見士兵會欣然接過一樣；這時一陣劇烈振動傳遍書房，牆壁流出了鮮血，帶著白骨的嗚咽，侯爵依舊捧著文書，咯咯笑著和房間一起塌陷了，火焰燒著了書房的樑，很快的就會吞噬整座城堡的骨髓。
士兵沒有逃出去，多年以後他依舊會在夜闌人靜時，從安祥的夢裡回到侯爵染血的書裡；地窖裡的骨骸沒有逃出去，侯爵也沒有逃出去，一切的一切都在城堡燃燒的時刻，變成響徹天際的火炷，烙印在格里森之書裡。
後來就再也沒有人提到格里森侯爵和他寶愛格里森之書了，遵從古代禮儀的紳士沒有把它記下來，仰慕高尚的先生對他嗤之以鼻，致力於學識的高貴人士們把它丟在日誌一角也就不再提起；只是偶爾筆尖在羊皮紙上寫出的沙沙聲，會變成伯爵快活的笑聲。
End
試著寫的黑暗文……
大家看看吧？要被我作成獸皮書也可以在這裡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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