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此時朝掛鐘瞧了一眼，已經四點半了；再過半個小時就要收起夜幕，窗戶外頭已是一片漆黑！(附註)他甩了甩他那思緒欠佳的腦袋，接著又開始陷入他那微乎其微的「思潮」‧‧‧

「死狼！要不是你這麼會逃，子彈會在今晚就打光嗎？幸好我還留下兩個彈匣，不然我要怎麼生活呀！最近這兩個月銅價大漲，智利大地震之後銅礦產量大減；我光是買子彈就花了我這個月五分之一的生活費！」思潮想到最後，他還是沒被浸濕；唉！誰叫他智慧太少，連讓他嗆到都嫌強「慧」所難！他又開始破口大罵，指著已經斷氣四十分鐘的大體猛轟連珠炮！罵不了十五秒，他真的啞了；獵者馱(1)著疲憊往飲水機走去，給自己沖了一壺烏龍茶潤喉。端著臺灣親戚贈送的茶具組，他又往客廳履步。當他坐回沙發之後，獵人啜了口茶，又咂了咂嘴，他咂嘴的樣子十分糟糕，舌頭都一定要順時珍繞個幾圈才肯善罷甘休；當他正在浸染於茶的芬芳之時，獵人瞥見了檜木桌上的那張宣紙，隨後他輕蔑地想著：「哼！這個該死的四腿老畜牲！你留這張破紙有啥意義？待我仔細觀來，看看你們畜牲有沒有文學造詣！說不定你們這些沒腦袋的連ABCD都不會寫！」愚昧的獵人怎知，這張破紙即將在他貧瘠的心中，灌入慚愧與羞恥的洪流‧‧‧

他攤開了這張比金星還黃的紙張，從上方開始看起。「雖然是畜牲，也知道文章要從上面開始寫；算你有點慧根！」獵人瞧到了最上面的一行字，如此語帶刻薄的諷道。雖然只有小學畢業，他對於「文學造詣」四字卻有自己一套獨到的荒謬見解；從小到大，有不少朋友與文學家都被他「品評」過。縱使被抨擊到體無完膚，他依然堅持己見、死性不改！「好吧！繼續看看他寫了什麼！」獵人繼續閱覽，隨著一個一個字塊映入視網膜，他逐漸被驚訝與佩服的浪潮吞噬(2)‧‧‧

文章是如此寫的：
『深受我憎恨的爛人類呀！請聽我說！我活了八九十歲，當了不知道多少狼子狼孫的長輩，子孫全都會奮力求生，這讓我很滿足；我一直不希望有這麼一天，然而祖先開了我一個大玩笑，我遇上了你！在肚子被你轟成蜂窩之後，我忍著劇痛以爪寫血書給你，是希冀你能得到一些啟示！

你們與我們的祖先，都是在世界上這場永無休止地環境淘汰賽中幸運的倖存者。我們生在山林，長在山林，也老死在山林；你們當初也差不多，與我們一樣也是一個與大自然搏鬥的物種。當有獵物的時候，我們用祖先與大自然賜予我們的尖牙利爪狩獵，用與生俱來的四條腿奔馳，完全沒有愧對可敬地先祖們與慈祥的大自然；然而，當你們無意間因為閃電擊中大樹而發現了火之後，我們之間的競爭模式開始起了微妙的變化。

你們用火的歷史肇始，用它來煮食、烘衣與取暖，壽命也躍增了好幾年；之後又學會了用骨針縫製衣裳(3)，開始逐漸地與大地之母自願隔離‧‧‧我們則是和以前一樣，頂多是牙與爪更銳利一些，跑得更快一點罷了。甚至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我們的幾位祖先因為追捕羚羊偶然逛到了你們的聚落，你們的祖先給了祂們幾塊肉，祂們之中有一些就跟隨了你們人類。幾年之後，我們不敢置信的發現：人類的狩獵隊伍中竟然出現了好幾位祖先！我們當時還沒有意識到：你們即將成為比熊、狐狸還要狡猾不知多少倍的敵手！

你們繼續發展，從一個自然的物種發展到了「有文明」的物種。國家建立了，戰爭更頻繁了，階級制度更深入涵化了！我們呢？還是老樣子啊！因為上面所述，所以我們對於你們最大的忍耐限度是原住民，因為他們會尊敬自然與人以外的其他動物，連植物與無生物都是只取需要的，並不會過度的擇取；他們是為了生存才取用我們的皮與食用咱們的肉，連狩獵也會挑時間，讓大自然與我們有機會休養生息。他們雖然會在成年禮或重大節慶時會過度獵捕我們，然而因為他們是如此的敬重自然，我們在「能跑就跑，能逃就逃」的情況下，我們的祖先被捉住了也沒有一字怨言。

當你們繼續發展時，你們突然有了「動物園」與「馬戲團」這兩個概念。將世界各地的珍禽異獸「齊聚一堂」給人類觀賞玩弄！這真是一個十分有『愴』(4)意的想法呀！請你想想，有多少冤魂在屈辱與哀戚中喪命的？還有，又過了大約兩千年，你們出現一個什麼惡棍叫哥倫布的，到達了我們的這塊土地，將咱們的祖先抓了幾位回去，被那群穿著蕾(5)絲邊與頂著髒假髮的皇公貴族們羞辱！這段過程長達好幾百年，而且到現在都沒有畫上休止符！我們與黑奴一樣慘！黑奴有林肯與金恩博士替他們討公道，可是，有誰來替我們申冤！

時光荏苒，在大約三百五十年前，英國開始亂圈地，這使得我們在歐洲的親戚生存空間日益壓縮；這還不是最糟的！過了一百年，英國開始工業革命！成千上萬頃的山林被薰黑與汙染，大自然開始承受著人類恣意妄為的苦痛。這波成功地大自然侵略運動，在這兩三百年獲得了巨大的「成果」！你們真行！連原本敬重大自然的原住民們，都被你們迫害到不得不來惡意殘害我們！

我還沒說完呢！你們這群爛裸猿，大約與上一段同時開始大肆發展「科技」啦！要證實科學理論就要做實驗，那麼實驗對象呢？你們找了多少祖先們與其他物種替你們服務，真是貨真價實的「為人民服務」！那些被原子彈炸的、被橘劑侵害的、被科學家虐待的都有人類替他們打官司與討賠償金，我們呢？連一分錢的撫卹金都沒拿到！雖然我們也不需要錢，然而我們一定要討個公道！

連語文你們也要作文章！我們是這樣給你們糟蹋的嗎？太不像話！你們的自大狂真的連用「誇張」二字形容都還嫌客氣！連髒話我們也得被你們凌辱！

無生物你們也不珍惜。你們的小孩玩具常常玩壞就再買一個，水不論鹹淡也是隨意取用，連石油與珠寶這些「寶物」你們都恣意奪取！難道你們人類這麼聰明，卻連「資源有限，慾望無窮！」八個字都不懂嗎？還是你們是故意忽略的！請你們給我一個解釋！

我該罵的也罵完了，現在來說說我自己。在北美的狼算是比較特別的，壽命與你們差不多。我是十個孩子中的老大，八弟一妹都要我與父母養，家中十二口的食物只能巴望三個獵者，維持生活本身就有些困難。剛開始我與父母身強體壯，一家還算是「小康」；可是，就在八十年前，我父親因為喝了被清潔劑汙染的河水不幸命喪黃泉。家裡只剩媽咪和我，可是，她有一天也不幸誤觸了地雷，結果被炸斷了前腿！在媽咪受重傷之後，我一肩扛起教養弟妹與照顧媽咪的責任。幸好老天有眼，一家十一口之後平安渡過了十幾個年頭。

成年之後，弟妹們也都有了自己的夢中情狼。只有我，因為要照顧媽咪才一直沒有去尋找我夢中的那隻狼。有一天，當我在野外狩獵時，我發現了一隻長相平凡，卻很有氣質的母狼。就從那時候起，我開始與她交往。就在我倆的感情逐漸升溫之際，一陣晴天霹靂打亂了我的步調！她在我們相識後的半年後，那是一個冬日，朔風凜冽，她獨自狩獵；我那時正在找草藥以治療媽咪的傷口感染！怎知一聲哀嚎射入了我的耳膜，我聞聲前去關切。原來，這天是元旦，許多獵人都趁這天出來捕獵，而我的她正是被一個殘酷的獵者被霰彈槍擊中！當我趕到時，她已是肚破腸流、回天乏術。她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她的遺言是：「別管我了！去救其他族狼吧！噢！」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慘痛的畫面！我正想找那個卑獵者，怎知遍尋不著，只找到了那管槍，我最終只好忍痛放棄追捕。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媽咪不久後也過世了。接下來的七十年裡，我們的生活每況愈下，越來越多以等比級數暴增的族狼被清潔劑、廚餘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玷污的嗚咽河水奪命！這些族狼佔了我所認識的族狼一半之譜，大部份我所認識的族狼都是親戚與北美(又是你們人類的侵略命名！)的原住民部落朋友；剩下的那一半有七成命喪獵槍與捕獸夾之下，大體最後被做成地毯或是圍巾，那些表面光鮮亮麗的、極盡奢華之能事的跨國名牌服飾，是由多少我們的冤魂所撐起來的！又有多少崇尚虛浮的糟糕人類添購了屍體回家！你想想，要是地板上鋪的是你親朋好友的微毛皮膚，你究竟會作何感想？還是你們天生就喜歡在家中擺屍骸炫耀！既然你們這麼喜歡炫耀屍體，那麼你們為什麼還需要墳墓？就算你們想把全世界的墳地還給我我也不要，裡面有多少大自然的心酸血淚！虛浮與暴利的合作已有幾千年，這種合作關係只會日益緊密、難以分開！還有百分之十五呢？百分之五被動物虐園與馬戲擊團捉去虐待兼屈辱表演，他們雖然有反抗，卻只有一隻能逃出生天；其他的都被迫終老於這個毫無是非之地！最後的百分之十，最初能勉強茍活；然而，最近日趨嚴峻的氣候變化使他們得病，現在只剩下我大伯還活著，他現在背上長了一個大瘤，族裡的醫師也束手無策！另外那個逃出馬戲團的是我的朋友極光舞，最近他無病仙逝，可說是我們這群族狼中下場最好的！

我二十三歲時，有一天黃昏我正在悠閒地漫步於密林中；怎知！幾十架漆有紅圓圈的飛行器佔據了殷紅的天空，緊接著是幾千顆燃燒彈朝地面擊落；當下我驚訝地邊逃邊看，甚至著急到了用兩腳跑的程度！就在這時，又一顆在我前面砸下，前面一時間窟窿成形；我一時煞足不及栽了進去！飛行器們施暴完後，我目測了這個洞的深度，這一算不得了：起碼有五十狼身！我花了整整三天兩夜才躍出來，在經歷了千餘次的嘗試之後；我抱著必死的決心一躍，總算跳了出去！從此之後，飛行器再也沒有來過‧‧‧母親過世之後，我不是教我的姪子姪孫們求生技能，就是與長老們閒話家常，日子也算過的快活。直到你今天出現，在你瞄準我的當下，我突然驚覺你的槍與我七十年前的是同一款式的，連編號都一樣！那時候我就認定：你一定是那個殺我夢中情狼兇手的後代！我下定決心與你拼了，我出牙一咬卻失口，畢竟我也老了；用爪子抓你也是力不從心，只好用跑的！我開始一邊往森林密區狂奔，一邊在心中祈求祖先與大自然保佑。怎知就在離密林區只有一身的當下，你無情的槍枝子彈擊中了我，幾十粒子彈將我弄成重傷！我並不畏懼死亡，相反的，我倒是十分期待能與祖先們見面！

宇宙萬物都是平等的，不論你有無生命或無生命、種族、性別、年齡之別，所有生存在這個獨一無二的宇宙中，大家都有其存在的意義！然而，你們存在的意義恐怕就是虐待大自然與我們了！你們虐待大自然與我們已經行之有不知多少年，你們已是血債累累！如果你們再不改善懺悔，總有一天你們會被大自然淘汰！並且是自大霹靂以來最慘的一次！希望你與你們人類好自為之！

最後，附上一段我們祖先告誡子孫的話：「當你們有了聰明不必沾沾自喜，聰明只不過是個性中一個可以些微增加優勢的特質，講的更明一點，所有的聰明都是小聰明；況且，當有一天你們遇上了聰明解決不了的要事時，它反而會成為害你們墮下深淵的最大元兇！智慧才是永遠不會失效的一帖生涯良藥！只要你們適時的去用它，用最虔敬的心去追求它；我可以保證：當你們遇到了攸關生死的關鍵時刻，它一定會用它最神勇的力量去幫助你們！然而，你們要記住：聰明永遠會披著假裝智慧的華服；有許多人類就是因為這樣被騙了很久！並且他們在死之前還很感謝它哩！他們(指人類)現在被聰明掌控了許多年，已經成了聰明的傀儡；更諷刺的是，他們還是歡心俯首地做傀儡呢！如果他們再不自己發覺到心已經被惡性蠶食的霉運，那麼，他們只有被大自然、我們祖先與宇宙反撲的份！請你們記得啊！千萬別學與聰明同流合汙的人類！」

一位狼長老的沉痛呼籲 』

獵人細閱之後，他已是淚眼盈眶(6)；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讀過這種珠璣連篇的佳文！不，這已經可以做為全球人類的極模範至尊教材了！他從來沒想到，自己三十年來帶給地球的只有無窮的罪惡！而那個兇手正是獵人的爺爺，他小時候最喜歡聽這段殺狼故事！原本的英勇事蹟，在這刻已成了血腥的屠殺！他撥了通電話給朋友請他來自宅一趟，在朋友斥責了「你這麼早打來做什麼‧‧‧」之後，他將藏匿在桌底下的彈匣拾起，隨即做了他一生中最正確的一件事‧‧‧

「砰！砰~~~~~~~咻！砰！咻~~~~~！」一道道聲波漸次劃破了北國的寂靜清晨。就在此時，獵人的朋友與記者慌忙向獵人家趕去，他朋友是第一個聽到槍聲的人。朋友將門撞開，十餘人奔進客廳，隨即他們被眼前的影像震懾住了！一個三十歲的獵人被轟成兩半，肚子被轟個稀巴爛，整顆頭全被轟掉！腦漿、內臟與鮮血遍灑客廳！大家都驚呆了！朋友更是愣了一晌(7)，隨即放聲大哭！

隔日新聞報導：「昨天清晨，一個疑似有精神病史的獵人在家中自盡！現場一片狼籍，鮮血與內臟遍灑客廳，死狀淒慘！警方調查發現，現場的霰彈槍卡榫(八)上有獵人的指紋，可以確定這是一起自殺案件；他的朋友則表示：自己從來沒想過他會這樣走上絕路！現場另有發現一具狼屍體以及一張遺書，經獵人朋友比對過後，確定並非獵人的遺書。這遺書究竟是誰寫的呢？是鬼魂所寫還是外星人搞的鬼？我們不得而知，不過，主播本人覺得：這篇佳文可能就是這隻狼生前的傑作！‧‧‧」正當播報之時，突然有幾個自稱三裸猿黨的激進份子將主播給擄走了！

不曉得有多少爛人類能看到這篇遺書而悔過呢？就算只有一個，一個也好！一定可以讓大自然復興的微光開始閃爍！ (全文完)

附註的科學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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