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有至無,從無至有。
兩個毫無實感的單字淺淺輪迴,
注視其中,無法眨眼,無法安息。
我霎時了解。
所有的生命。
所有的情感。
所有的存在。
連同我的意義。
我也知道了,
『我們』,
已永遠無法得到祝福。
《嗜血罪》
精神飄盪在偌大的海洋,
沒有顏色的,仿若海市蜃樓摺疊起的海洋,似乎是所有歷史與萬物的起源。
海洋撕裂成緞帶狀再度將我包覆,迷幻的扭曲在身邊盪漾,彷彿空氣一般柔軟輕盈的『海』水也如其比喻,自眼,自口,自鼻,自雙耳灌入。
大量情報竄入我的靈魂,也在潛入海洋的同時將我的精神撕扯,空缺的部分再以『海』水重新組合,又周而復始──不斷重組、不斷破壞。毫無疼痛,也無不適。
破壞,不,那更像是性的錯覺,精神飄盪,形體已經無法維持,彷彿已融入了無色的海中,看到天地日月的斗轉,看到生老病死的飛掠,看到人文歷史的興衰,看到花草鳥木的蛻變。
看到──
天空被血紅成繪,大地被墨黑為漆,兩道人影背對著朝霞切的四碎的夕陽。
那是世界曾經的終結,最後的一面。
純白的狼人,與,藍髮的狼人。
兩人似乎用言語交換著什麼,這記憶無法看清,連這世界都無法竊聽到的最後一次對談。
這是,世界曾經最後的面貌。
───真祖們離開,世界毀滅。
結尾上只寫著這些兩段字。
最後短短的兩句話,悲劇結束了。
對,前一個世界,毫無疑問是個悲劇。
信神者與叛神者互相仇視,彼此殘殺,導致世界所有的支點被摧毀,真祖們不得已祭起所有的力量將『遠大的意志』摧毀,也讓他們必定要離開那個世界,那艘已殘破不堪,失去諾亞的方舟。最後的最後,神方最強戰力亦為彼世最強之魔導師,與真祖方最後的反叛者,就在碎裂的夕陽,面臨最後的告別。
他們其實不希望成為敵人。
他們其實不希望廝殺。
他們其實。
其實,一點都不信神。
超然於命運外的吸血鬼與魔法師,卻被最殘酷的劇本列為主角,淪為棋盤上的黑主教與白騎士,不斷的在同一人手中舞動。
直到喊出Checkmate,直到毀掉對方國王,也不能中止棋局。
──非得要,毀滅彼此。
所以藍色的真祖選擇離去,他不想讓對方選擇這個絕對無法動手的選項。
要拯救世界非得讓真祖成為支柱,即便是死去的真祖也能夠成為支柱,魔法師認為,即便自己的眼眶淚水流乾,即便骨髓已被空洞的鮮血填滿,即便心臟被默然充塞,他也能夠完成任務。
不過望向對方時,他緘默了。
展翼向夕陽飛翔的渡鴉。
湛藍色的身影與臉上一如往常的笑,背對著夕陽,他的剪影卻一塊一塊的崩解吸入橘光。
看哪───那是真祖最真實的模樣,最為崇高的模樣!沒有任何光景比的上此時的剎那,棲木上的渡鴉即將再度翱翔!
所有的,崇高的,污穢的,都失去了意義。那是第七真祖,最為惡質也最為卑劣的,真祖末日。
魔法師若不懸於空中,想必他早已跪落。
他失去了言語,失去了視線,所有的一切都被破碎的光芒占領。藍的像是要融進被染為鮮紅的景象中,真祖雙手大張,如擁抱整片天地般,幸福的笑了。
直到最後,他倆身影有那一剎那交疊。
於是,沒有人了解最後的遺言,也沒人望見最後魔法師與真祖的表情,世界就此落幕。
───接著,我醒了。
**
/ 1. 前夜祭 – 偽之音 –
睜開眼,照入房間的晨光便溫柔地點亮我的視線。
房間既寬方,且純白。
書櫃,衣架,一幅繪著不知何處風景的簡陋油畫,窗外是一片鈷藍色的青天。
柔軟的白色棉被上還燻著些陽光慵懶的氣息,與棉被相同純白的軟床就讓我的身軀這麼陷在裡頭。真是讓人難以抗拒的溫柔。我再度閉上了眼睛,真想就別這樣醒來,一直賴在這床上。
──這當然只是偷懶的藉口而已,該起來了。
望著現在毫無痕跡的身體,真有種不習慣的感覺。
身上的諸多傷口比起四個月前已都差不多癒合,當初貫穿整個左肩胛骨的刀傷,現在卻連疤痕都不剩,或多或少該感謝這裡的醫者們。
「真正該感謝的是那些藥劑的效力,吧。」
順手抓了抓銀白色的透明細髮,感謝差勁的睡眠習慣,我整頭及肩的長髮完全糾結一團,每早就非得花好幾分鐘去整理這頭亂髮。不過這頭銀髮也是我身上最滿意的部分,縱然麻煩我也倒無怨無尤。
「好──這樣就行了。」
將滿頭亂毛梳了個平整,簡單拿了條皮繩將頭髮束起來,完成!
不過,說真的,明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頭髮竟然完全沒有變長的趨勢,依然維持在當時的長度。不用刻意剪髮是很方便,不過總覺得有點詭異。
像是,時間被惡意停在四個月前。
「………」
四個月前,嗎?
──如巨浪竄起的熾熱炎潮,烘上焦黃色的冬季夜空。木塊被燒焦崩落的墜地聲,夾雜著哭鬧驚恐的吼叫聲襲擊耳膜,所有的人都在奔馳、奔馳、奔馳,為了甩開逼近而來的地獄,
以及那位帶來死亡的,死神。
火聲轟然作響,足音如狂雨落地;壓不下火的烈,也止不住雨的急。所有的人類爭先恐後逃離逼近而來的死亡,但是若真的見識過死神,便知道那柄殘忍的鐮刃絕不容許任何一個生命逃脫……
死神,僅僅只有一位。
他最後說,所有人都死了。
包括我,我也死了。
他帶走了我,到了這邊。
因為過去的我已死去,所以不能夠再用以前的名字,不能夠再用以前的身分,
因為世界上已沒有人記得我,所以我的確是死了沒錯。雖然如此,我也覺得沒有大不了的。在那個城鎮中,沒有該留戀的東西。就算曾經過得很愉快,就算有些朋友,就算生了我的父母在那,也都是過去了。
彷如靈魂被洗淨般輕鬆。
不能夠,再當人。
在回憶的同時,我也已經身上所有的外裝都準備好了。習慣是種很可怕的東西。
身上套著米黃色的輕便襯衫,白色的長褲,加上外頭套著的純白色外套。考慮到可動性與防禦性,布料與紡織上都下了許多特別的工夫,除了經過強化處理外,也考慮到了任何可能遇到的狀況,在衣服中加裝了許多機關。
身上唯一看的出明顯顏色的也就只有套在手上的黑色手套。
別在多環扣皮帶旁的腰包中則是攜帶了能應付將來可能會面對的敵人,所選擇的武器。
──與當時那位死神,完全一個模樣。
「……感覺好像是某些狂熱者會穿的衣服。」
這種制服縱然有許多好處,不過走在外面,也只有詭異兩字可形容。
詭異,太詭異了,對形象而言簡直是一大打擊──!
………反正是工作服,形象什麼的也不必顧慮吧。
在我為了這種芝麻小事自我吐槽的時候,門已經不知不覺地敞開。
「你在發什麼呆阿?」
「…….」
如麥田搖曳的金髮,澄明如水面的天藍色瞳孔,與我相同的外衣,略矮於我的身高,稜角分明的青年臉型。看似有點嚴肅,但是卻不讓人感到難以親近的傢伙。
他被稱做納弗爾斯(Nevers)。
──也就是,將我曾經居住的地方化為煉獄的,死神。
「集合要遲到了,快點出來。」
他口中還喃喃嘀咕著像是「我可不想要因為你的關係受罰」啦、「我怎麼會撿了個這麼麻煩的夥伴回來」啦等等,諸如此類的句子。明明已經二十好幾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愛抱怨?
……
………我死也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
「離集合還有一個小時,納爾。」我試著想要反駁他。
順帶一提,納爾是它的小名。
「那就代表我們只剩下一個小時能訓練。」他則是眉毛也不動一下,冷淡地回應。
「──還要訓練啊!」
「你的基礎還不夠穩定,攻擊的時間差浮動太大,架構陷阱的速度也太慢了,魔法啟動更是爛到沒話說。對只剩下一天就要開始準備執勤的你來說,如果沒有像我這種等級的戰士保護,你根本出去當拖油瓶。」
哇,把我損到體無完膚後順便捧自己,還真是厲害呢──
不過,若是提及納爾的實力,那真的是無話可說、數一數二的強。
唉……我真的辦得到嗎?
「別給我消沉下去,」他看著我說,雙眼清澈地映照出我的臉孔、我的想法。「你有那個能力,只不過還沒抓到訣竅而已。
你的潛力,絕對是,無人能及。」
「……納爾。」
「?」
「已經過了五分鐘了。」
「──快給我出來。」
「是──」
他真是……一個讓人無法討厭的傢伙。
身為死神──明明是個死神,卻活得像個人類。
我失去的部分,他卻擁有。
「走吧,納爾。」
我不是人類。
我早已不是人類了。
「嗯,走吧,宸(Sin)。」
我只是,單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