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Tsu……Ji?」

  「看了會有想撲上去、凌駕、征服於其上的衝動吧,
  「──對你而言,有這種悸動是正常的。」

  「不需要為此感到自責。」

  「母親大人,您說的真是分毫不差……
  「看了就好想撲上去──『好好抱』的樣子。」

  「……蛤?」

  ※──

  為什麼要去追求──這不被認同的……

  火車的汽笛長號,煙囪竄出的黑霧,隨著高度消散於淡藍色天空。
  月台那座被捐出來給旅人方便的古鐘上,長短針一如往常互相追逐,標示著現在時間是──九點五十五分。  

  「各位旅客,本列車的終點站──『梅蘭朵』到了,請各位旅客別忘了隨身行李,並於下車時注意列車與月台的間隙……」

  火車上自動播放的語音,在車廂與車廂穿梭、在空無一人的月台穿梭、在周圍未被開發的林區間來回奔馳。

  一雙閃著鞋油光澤的黑皮鞋,踏上了木板鋪成的月台。
  他摘下積了整整三小時汗水的車長帽,對著自己的前額搧風,一邊掏出卡在褲兜內的手帕。

  「老是自願負責這班車次……我在想什麼。」佈滿鬍渣的嘴像留聲機般,到了終點站的抱怨內容和過去隻字不差。

  舉起手,向獨守出口的收票員打聲招呼,他將身子探入車頭的小窗,撥動控制某物的開關。

  喀嚓,不斷的喀嚓聲自車頭連結至車尾。
  後車廂門震動一陣,各自滑開、暴露出門後獨特的車廂設計。

  著急的身影竄出窄小車門,車票熟練的被彈入驗票孔中──從三公尺外。
  門才剛露出縫隙的一瞬,炙熱化為大字,鑽過那看似無法讓一位青年通過的間隔──可是在他後頭的黑布腰包就沒這麼幸運……

  在收票員看似憤怒的咆哮、車長呵呵笑聲中,青年奔至車站外頭,俐落的回轉道歉:
  「不好意思啦!老樣子,回來再幫你稍微修修啊?」

  這算是道歉嗎?

  「每次都這樣講還不是車長幫你修的,一去又不知道十幾天才會回來!」

  年輕收票員年值氣焰正盛、懷抱著正義感的年齡。
  相較之下,步入中年的列車長仍悠閒搧著他那頂帽子勸說:「好了好了,那門也早該拆掉換扇新的,你還不是懶得換嗎?」

  「真的很抱歉,可是我真的真的在趕時間。」青年停下腳步,面有難色抓著頭皮表達歉意。

  即使那雙腿完全沒有往回走的意思。

  「去吧,老樣子,別看到就興奮的撲上去然後淹死。」年輕人無奈作出驅趕手勢,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也快將他的耐性給磨光,還是早點脫手比較輕鬆愉快。

  青年發自內心的微笑浮出臉上,「謝啦……」

  ※──

  雜亂。

  充滿自然香氣的木屋中,像是被小偷洗劫了一番;架上的書籍以橫豎倒立等姿態被放置,在地面不起眼的角落,零零散散的紙張沉默不語。

  老舊的單人床、混亂的辦公桌、簡潔的擺設,皆散發出陳年的木香。
  失去光澤的白色身影,拖著落於書頁上的長鬚,在微弱的昏暗燭光之下,尋求過去。

  長嘆一息,緩緩蓋上即將崩解的歷史。
  唏唏唰唰,佈滿老斑的白手操弄著羽毛筆,在觸手可及的白紙留下若有若無的心得。

  「神蹟……」太少了。

  為什麼您不願多展現一點神蹟?
  難道我們還不夠資格去了解您的一切嗎?
  還是說您想要什麼……我們所沒有的?

  「──怎麼辦。」扶額的右手朝抽屜探去尋些靈感,不慎掃到靜立桌邊的燭台。
  金屬與老木的撞擊聲,火光滾落到了置於桌旁為數可觀的紙堆。

  「慘了!」

  老者推開木椅匆匆起身,欲保護那不曾被親眼證實過的紀錄。被椅角壓實的素袍卻硬生阻止了他的行動。
  踉蹌幾乎使他跌倒在地,老者雙手吃力緊攀桌緣。

  他即將目睹珍貴的財產──被一屁股坐上去。
  代表熄滅的灰煙小簇升起,隨即在闖入門戶大開的耀眼陽光之中化為烏有。

  「……」
  「午安,吃過了嗎?」藐視歷史價值的他伸出無肌肉曲線的雙臂,讓老者能撐起快散掉的身體。

  他勾起無框眼鏡的繫繩,小心翼翼戴上。
  瞄了眼邊緣有點焦黑的歷史,正了正長袍,嘆息:「……你腳程可更快了。」

  「都是為了你啊。」
  「少耍嘴皮子,」沒好氣拍掉青年的手,他逐一拉開門旁的落地簾;頓時屋內從黑夜轉為白晝,「全村的人誰不知道你是為什麼才來。」

  「你如果不承認自己是羊的話那我也──
  回頭一瞥,太陽的直射讓他看起來光芒四射,加上身上的衣著,像極了一般人口中所謂的「神仙」。
  「你對奄奄一息的老羊有興趣?」

  剎那野餐籃在老者眼前急速放大。

  「嘖,我在問你吃過了沒啦。」青年有點不耐的提醒。

  ※──

  典型的農舍倉庫,鮮紅的外表與約三樓的高度,在幾乎空無一物的草原中佇立,顯得非常突兀。烏黑的屋頂抵抗、帶給周圍不刺眼的陽光。

  正門旁掛了個小銀箱,如果願意,當個小鏡子用也是沒有問題的。

  青年與老者站於其前,只見後者從袍內取出一鑰,置入箱上小洞。
  啪喀一下,銀箱勉為其難的打開自己。裡頭空無一物,僅有數不清的紋路遍佈箱內。

  「無論看幾次,還是很想搞懂裡頭為什麼會這副模樣……」
  捧著滿滿棉花,稍微彎身,幾簇棉球便趁機乘風逃逸。

  他取下頸上的墜飾──塑膠製成的小綿羊,細心放入、蓋上銀箱、簡潔回答:「這是守護神建立的奇蹟。」
  蓋面透出朦朧的白,這次浮現的圖案是──被愛心包覆的綿羊,在草坪上悠閒吃草的模樣。


  咩聲不斷。

  倉庫綿羊三三兩兩的窩在各個角落。青年粗略點了一下,總數不過十來隻。
  少數察覺他目光滿是渴求的羊隻,不自覺的朝倉庫的深處移動少許。

  靠敞開正門的光線,才能稍稍看清另一端的景象。
  不過重點並不在倉庫的盡頭,而是門旁的一小堆稻草上的一隻灰灰髒髒的綿羊……布偶。

  「羊羊──」青年跑向前,跑向未動分毫、沒有生命力的綿羊;不在意衣物的整潔,乾脆的坐在乾草堆上。
  大簇的棉花前堆,把娃娃的面前塞得水洩不通,如果娃娃需要呼吸的話,這樣對待恐怕被悶死也不稀奇。

  「……你是覺得不把他悶死很可惜嗎。」

  「我們快點走吧,別打擾到他吃東西。」

  青年笑容滿面的起身、按住老者瘦弱的臂膀、一百八十度轉面、外推而去。

  「竟敢這樣對待老人家,你搞什麼!而且這種事情哪輪得到你來提醒我!」

  「好啦好啦……到時候隨便給你念都沒關係。」

  對開的大門即將再度隔離裡外的兩個世界,陽光瘦了下去,直至化為一道白線、消失。

  剩下的只有「咩」。


  還有那一團已經去掉半分的棉花。
  ──以及正在緩慢跳動、朝身旁更多棉花前進的綿羊布偶。



                              待續

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