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後來有一次,拉吉斯又來參加戰爭遊戲了。之前的一個月裏他總共輸掉了一千多塊錢。這次他來的時候,胳膊下夾了個小小的塑料盒子,裏頭有一只類似於蜘蛛的東西,身上還覆蓋著一層金色的細毛。
“這是只沙漠蜘蛛。”拉吉斯宣布,“産自卡薩蒂。我今天下午在‘以太寵物’買的。通常他們都會把蜘蛛的毒囊取掉,不過這只還是完好無損的。西蒙,你敢跟我賭嗎?我要把我的錢贏回來。我要押一千塊錢,賭沙漠蜘蛛能打贏沙王。”
克雷斯審視著被關在塑料盒子裏的蜘蛛,在心裏掂量了一番。他的沙王已經長大了——比沃那些沙王要大上一倍,就像她預言的那樣——但是它們跟這個龐然大物比起來可就相形見绌了;而且蜘蛛是有毒的,沙王可沒有這種武器。但話又說回來,沙王們有著龐大的數量。再說了,沒完沒了的沙王之戰也讓他看得發膩了。於是,這種新奇的比賽一下便勾起了他的興致。
“成交。”克雷斯說,“賈德你傻了,沙王們會前仆後繼地進攻,直到把你的這個醜東西殺死才會罷手。”
“傻的人是你,西蒙,”拉吉斯微笑著回敬道,“卡薩蒂沙漠蜘蛛吃的就是那些躲在角落和縫隙裏的膽小鬼。瞧著吧,它肯定會徑直沖進城堡把你那些沙母吃掉的。”
其他人都笑了,克雷斯卻沈下臉來。他原來可沒想到這一點。“那就走著瞧吧。”他不耐煩地說,然後就給自己加酒去了。
蜘蛛個子太大了,沒法順利地通過喂食器進到魚缸裏。有兩位客人幫著拉吉斯把魚缸的蓋子往邊上挪了挪,瑪拉達·布雷把盒子遞了上去。拉吉斯就把蜘蛛給抖摟了出來。蜘蛛輕巧地降落在紅色城堡前面的一個沙丘上,迷惑不解地在原地待了一會兒,嘴和腳則氣勢洶洶地抖動著。
“上啊。”拉吉斯催促著蜘蛛。他們現在都圍到了魚缸邊上。克雷斯找來了放大目鏡,把它戴上了。就算他真的要輸掉一千塊錢,起碼也得把這場戰鬥好好地欣賞一番。
沙王們發現了入侵者。紅色城堡裏的所有活動都停止了。那些小小的紅色工沙都呆立在原地,觀望著。
蜘蛛開始爬向城堡大門,向著吉凶難料的前途進發了。克雷斯的頭像從上方的塔樓俯視著它,木無表情。
一場混戰立刻爆發了。離得最近的那些紅色工沙排成了兩個楔形戰隊,順著沙地朝蜘蛛沖了過去。更多的士兵源源不斷地從城堡裏擁出來,組成了一個三列縱隊,保衛著沙母居住的地下城堡的入口。偵察兵在沙丘之間來回奔忙著,召喚同伴們加入戰團。
雙方短兵相接。
發起進攻的沙王們如潮水般湧到了蜘蛛身上,用大颚緊緊地咬住蜘蛛的腿和腹部不放。紅色沙王順著入侵者金色的腿腳爬到了對方的背上,然後又咬又撕。有一只沙王找著了蜘蛛的一只眼睛,用自己那小小的黃色卷須把它揪了下來。克雷斯滿臉堆笑,在一旁指指點點。
但是它們太小了,也沒有毒液,因此沒能把蜘蛛制住。蜘蛛彈動著腿,把沙王撥向自己身體兩側,同時用淌著涎水的颚去對付其他的沙王。沙王們被蜘蛛咬得支離破碎,身體也僵硬了。一會兒工夫,就有十多只紅沙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沙漠蜘蛛步步逼近,大步流星地跨過了排在城堡前面的三排衛兵。沙王隊伍縮小了包圍圈,它們把蜘蛛裹在中間,進行著玉石俱焚的戰鬥。有一隊沙王把蜘蛛的一條腿咬了下來。防禦者們絡繹不絕地從塔樓上跳下來,加入了糾結的密集戰團。
蜘蛛全身上下都爬滿了沙王,它突然倒向一邊,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沙石中。
拉吉斯長籲了一口氣,他看起來臉色蒼白。“太精彩了。”有人在說。瑪拉達·布雷咯咯地輕聲笑著。
“看啊。”艾迪·諾蘭迪安說,拽住了克雷斯的胳膊。
大家一直專注於眼前這個角落裏的戰鬥,誰也沒有注意到魚缸裏其他部分的情形。他們面前的城堡現在已經安靜下來,沙地上只剩下了紅色工沙的殘骸,別的什麽也沒有。
三支大軍彙聚到了紅色城堡前面。橙、白、黑三色沙王排著整齊的隊列,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它們在等著看地下會冒出什麽東西來。
克雷斯笑了。“這是一條防禦封鎖線。”他說,“再看別的城堡,賈德。”
拉吉斯看了看,不由地咒罵了一句。一隊隊的工沙正在拿沙子和石頭把城堡的各個入口封上。就算蜘蛛在這次遭遇戰中僥幸存活,也難以進入其他城堡。
“我應該拿四只蜘蛛來。”拉吉斯說,“反正我還是贏了,我的蜘蛛現在就在下面,正在吃你那該死的沙母呢。”
克雷斯沒有回答。他等著看結果。這時候,沙漠的陰暗處有了動靜。
轉眼之間,紅色的工沙又開始從大門裏擁出來了。它們在城堡上各就各位,開始修複被蜘蛛弄壞了的部位。其他的沙王軍隊也都散開了隊形,開始往各自所在的角落撤退。
“賈德,”克雷斯說,“我想你還沒搞清楚到底是誰吃了誰。”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拉吉斯帶來了四條細長的銀蛇,沙王們沒費多大力氣就把它們給解決了。
再下次他帶了只大黑鳥。黑鳥吃掉了三十多只白工沙,而且還真把白色城堡給撲騰垮了。可是,最後它實在撲騰不動了,不管在哪兒落地,沙王們都會對其發起猛烈的進攻。
黑鳥之後是一盒昆蟲——那些甲殼蟲長得跟沙王頗爲相似,但傻多了。橙黑沙王的聯軍沖亂了這些甲殼蟲的隊形,它們被分割開來,很快就被屠殺殆盡。
拉吉斯開始拿期票跟克雷斯結賬了。
差不多就在那個時期,克雷斯再次遇見了卡茜·穆雷。那天晚上,克雷斯在阿斯加德一家他最中意的飯館裏吃飯,而她碰巧也在那兒用餐。他走到她的餐桌旁,跟她說了說戰爭遊戲的事,然後邀請她也加入。她聽了之後氣得滿臉通紅,但很快便恢複了常態,冷冷地對他說:“得有個人來讓你懸崖勒馬了,西蒙。我想那個人就是我。”
克雷斯聳了聳肩,然後回自己的座位享用一頓美味的晚餐,就此把她的威脅置之腦後。
一個星期之後,一個矮胖的女人來到了克雷斯的家門口,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袖章。“我們接到了投訴,”她說,“克雷斯先生,您家裏是不是養了滿滿一缸子危險的昆蟲?”
“不是昆蟲,”克雷斯惱怒地說,“您不妨自己進來看看。”
看到沙王之後,她大搖其頭。“這樣絕對不行。你對這些動物了解多少呢?你知道它們來自哪個星球嗎?它們通過生態委員會的檢查了嗎?你有飼養它們的許可證嗎?我們收到投訴說它們是食肉動物,可能非常危險。還有一份投訴說它們是半智能生物。它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沃—希德寵物店。”克雷斯回答道。
“沒聽說有這麽個店。”女警察說,“這些人多半是通過走私把它們弄進來的,因爲我們的生態學家絕不會批準進口這種動物。不行,克雷斯先生,這樣絕對不行。我得沒收這個魚缸,然後把它銷毀。您還得交一些罰款。”
克雷斯許給她一百塊錢,讓她放過他和他的寵物。
“現在您可又多了一項賄賂公務人員的罪名。”
直到他把價碼加到兩千,她才終於松了口。“你知道,這事兒麻煩著呢,”她說,“有些表格得要修改,還有些記錄得想辦法刪掉,從生態學家那裏搞一張僞造的許可證也得花上不少時間,打發那個投訴者的麻煩就更不用說了。要是她再打電話來怎麽辦呢?”
“讓我來對付她。”克雷斯說,“讓我來。”
他著實費了番心思,想著該怎麽應付這件事情。
當天晚上,他打了好一通電話。
他首先找到了“以太寵物”。“我想買條狗,”他說,“一只小狗。”
長著一張圓臉的店主呆呆地瞪著他。“一只小狗?西蒙,這可不像你啊。幹嗎不親自來一趟呢?我這兒有一只不錯的貨色。”
“我要的是一種特別的狗,”克雷斯說,“你拿枝筆記一下,我給你形容一下是什麽樣的。”
然後他又找上了艾迪·諾蘭迪安。“艾迪,今晚到我這兒來一趟吧,帶上你的全息拍攝裝備。我想錄下沙王們與小狗打鬥的場面,打算當禮物送給一位朋友。”
那天夜裏,拍完錄像並將其寄送出去,克雷斯一直折騰了很晚。他給自己準備了一份小點心,抽了幾枝大麻煙,還開了一瓶紅酒,在自己的感官娛樂室裏看了一出離經叛道的鬧劇。最後,他心滿意足地端著酒杯踱進了起居室。
起居室裏的燈都關著,魚缸發出的紅光讓所有東西都變成了紅色,氣氛顯得十分躁動不安。克雷斯走過去俯瞰自己的領地,因爲他很想知道黑色沙王的城堡修得怎麽樣了——小狗把它們的城堡弄得一團糟。
修複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但是,當克雷斯透過放大目鏡視察它們的工作成果時,碰巧近距離地瞥見了沙堡牆面上自己的頭像,不由得大吃一驚。
他退後一步,眨了眨眼,又喝了口酒定了定神,再一次往缸裏看去。牆上那張臉的確還是自己的,但卻已經扭曲變形,臉頰腫脹得像只豬臉,笑容顯得狡詐淫蕩,看上去邪惡得難以形容。他心神不甯地繞著魚缸走了一圈,仔細看了看其他的城堡。各個城堡上的臉譜有著細微的區別,但是歸根結底都差不多。
橙色城堡上的頭像略去了大部分的細枝末節,但看上去還是十分殘暴粗野——嘴角顯得十分蠻橫,眼睛裏則是一副茫然無措的神情。紅色沙王給他的頭像加上了惡魔般的獰笑,嘴角還在抽動著,那種動作既古怪又令人厭惡。他最喜歡的白色沙王雕出來的也是一個凶殘的撒旦形象。克雷斯狂怒地把酒杯扔向了房間的另一頭。“你們可真是膽大包天,”他壓著嗓子說道,“一個星期之內,你們別想吃到東西,你們這些該死的……”他的聲音變得尖銳刺耳起來,“我得好好教訓教訓你們。”突然之間,他有了一個主意。
他大步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又走了回來,手裏多了把鐵做的古董標槍。標槍有一米長,槍尖十分鋒利。克雷斯獰笑著,爬上去把魚缸蓋子挪開了一點,騰出了剛好夠他動手的空間。沙漠的一角暴露在他面前,他彎下身,用標槍向著下方的白色城堡猛刺下去。他來回杵著標槍,把塔樓、工事和城牆一股腦兒地摧毀了。沙子和石子嘩嘩地往下掉,把四處逃竄的工沙埋在了沙下。他輕輕抖了一下手腕,按他的臉制作的那個傲慢無禮的諷刺肖像徹底滅迹了。接下來,他把槍頭對準通往沙母密室的那個陰暗洞口,然後用盡全力戳下去。他感覺到一股阻力,接著就聽到了輕微的碎裂聲。所有的工沙都戰栗著癱倒在地。克雷斯心滿意足地抽回了標槍,然後觀察了一會兒,想弄清楚沙母是不是已經被殺死了。槍頭已經濕了,還有點黏糊糊的。到了最後,白色沙王又開始動了起來,很緩慢、很無力,但的確是在動。他正準備把蓋子挪一下,好接著對付下一個城堡,卻忽然感覺到自己手上有什麽東西在爬。他尖叫著扔下標槍,把那只沙王從身上撣了下來。沙王掉到了地毯上,他趕緊過去用腳把它踩死,然後又來來回回地把屍體碾得粉碎——在他踩上去的時候,那只沙王發出“嘎吱”一聲慘叫。在這之後,他一邊打著顫,一邊趕緊封好了魚缸。然後他沖出房間,洗了個澡,把自己全身上下查了個遍,又把衣服放到水裏去煮。再後來,他又喝了幾杯紅酒,這才走回了起居室。他覺得有點兒害臊,居然被一只沙王嚇成這樣。不過他可不打算再打開魚缸了,從這以後,魚缸的蓋子永遠不會再打開了。當然,他還是得懲罰其他那些沙王。他決定再喝杯酒,借此潤滑一下生鏽的腦子。喝完之後,他又有了主意。他走到魚缸邊上,調了一下濕度控制儀。等他攥著酒杯在沙發上酣然入夢的時候,那些沙堡已經讓雨水給溶解了。
5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一陣狂亂的敲門聲把他驚醒了。
他搖搖晃晃地坐起身來,腦袋隱隱作痛。他心想,宿醉真是件讓人難受的事情,一邊蹒跚著走到了門廳裏。
站在門外的是卡茜·穆雷。“你這個惡魔!”她沖他叫嚷道。她的臉腫了,上面還留著一道道淚痕。
“我哭了一個晚上,你這個該死的!我絕不容許你再這樣了,西蒙,絕不。”
“好啊,”他捧著自己的腦袋,“我酒還沒醒昵。”
她咒罵著把他推到一邊,沖進了房子。跛行獸跑過來蹲在角落裏,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用力拍了它一掌,大踏步地進了起居室。克雷斯有氣無力地跟在她後頭。“等等,”他說,“你這是要去……你別……”他突然停了下來,被嚇住了——她左手拿了把沈重的大錘。“不要!”他叫著。
她徑直走到魚缸跟前。“你很喜歡這些小可愛是吧,西蒙?現在你可以跟它們一起待著了。”
“卡茜!”他大聲叫道。
她雙手緊握著大錘,用盡全力向魚缸掄了過去。
大錘撞擊魚缸的聲音讓克雷斯的腦袋嗡嗡作響,他絕望地發出了一聲低沈的哀嚎。但缸壁依然完好如故。
她又掄起了大錘。這次魚缸裂了,缸壁上出現了網狀的細線。
在她收回手,準備再一次掄起錘子的時候,克雷斯向她撞了過去。他們倒在一起,厮打著在地上滾來滾去。她手裏的錘子掉了,拼命想掐住他的脖子,但克雷斯用力掙脫了。他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咬出了血痕。兩個人都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喘著粗氣。
“看看你自己吧,西蒙。”她冷冷地說,“你的嘴角滴著血,跟你的寵物一個德性。味道怎麽樣啊?”
“滾出去!”他說。他看到昨晚掉在地上的標槍還在原處,就一把將它抓了起來。“滾!”他又重複道,還特意晃了晃標槍,“不許再靠近魚缸。”
她對他的舉動表示嘲笑。“你沒這個膽子。”她說著就彎下身去撿錘子。
克雷斯沖她尖叫了一聲,刺出了手中的標槍。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呢,鐵鑄的槍頭已經穿透了她的肚子。卡茜·穆雷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標槍。克雷斯一邊往後退,一邊嗚咽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她被標槍紮穿了,血流如注,但卻不知道爲什麽沒有倒下。盡管嘴裏都是血,她還是掙紮著說出了一句:“你這個惡魔。”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又轉過身來,身上帶著標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撞到了魚缸上。塑料片、沙子和泥漿如雪崩一般瀉落下來,把她整個兒埋在了下面。
克雷斯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微弱叫聲,連滾帶爬地到了沙發上。
沙王們從起居室地上那堆髒東西裏鑽了出來。卡茜的屍體上爬滿了沙王。有一些還試著穿過地毯,其他的沙王也跟了過去。
沙王們漸漸組成了一支隊伍——一個蠕動著的沙王方陣。它們擡著一個東西,那東西黏糊糊的,說不出是什麽形狀,似乎是一塊跟人腦差不多大小的生肉。它們正在把它從魚缸裏擡出來。那東西還在有節奏地跳動著。
克雷斯再也看不下去了,於是奪門而出。
他實在沒有勇氣回家,於是跑向自己的飛行器,開著它去了最近的一座城市,那裏離他家大約有五十公裏遠。他怕得要命,差不多快要吐了。不過,逃離險境之後,他找了家小飯館,喝了幾杯咖啡,吞了兩片醒酒藥,又吃了頓豐盛的早餐,就這樣慢慢地恢複了鎮靜。
這天早上的事情的確十分可怕,不過總去想它也是無濟於事的。他又要了些咖啡,然後開始冷靜地審度目前的局面。
卡茜·穆雷死在了他的手裏。他要不要去自首,跟警察說這是一次意外呢?行不通的。他把她刺了個透心涼,而且還跟那個女警察說過讓自己來對付她的話。他必須把證據毀滅掉,還得指望卡茜沒有跟別人說過她那天的安排。應該沒有。她應該是昨天夜裏很晚了才收到禮物的。她說自己哭了一晚上,而且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只需要把屍體和她的飛行器滅迹就行了。形勢還算不錯。
接下來就是那些沙王了,它們也許會造成很大的麻煩。毫無疑問,它們現在都已經逃脫了牢籠。一想到它們會在他的房子裏、床上、衣服裏跑來跑去,在他的食物裏生息繁衍,他身上就直起雞皮疙瘩。他打了個顫,努力壓制住那種惡心的感覺。他提醒自己,要消滅它們應該不算很難。不需要把每一只工沙都考慮到,只要把那四只沙母幹掉就行了。這件事並不難。沙母的個頭都不小,他見過的,他能夠把它們找出來殺掉。過去他曾是它們的上帝,現在,他將成爲它們的終結者。
回家之前,他去買了些東西。他買了一副能把自己從頭裹到腳的薄皮套,幾包殺岩蜒用的毒藥丸子,外加一個噴霧罐——裏面裝有一種藥力極強的違禁殺蟲劑。他還買了一台牽引起重裝置。
接近傍晚的時候,他回到了家,馬上開始有條不紊地處理每件事情。首先,他用牽引起重機把卡茜的飛行器鈎在了自己的飛行器上。在搜索卡茜的飛行器的時候,他碰上了第一個好彩頭——錄有艾迪·諾蘭迪安拍的沙王戰爭場面的晶片還在飛行器的前座上擺著。他本來還一直在擔心這個東西的下落。
處理完飛行器之後,他把皮套罩在了身上,走進房裏去搬卡茜的屍體。
屍體已經不在原地了。他仔細地檢查過那些正在迅速變幹的沙堆,毫無疑問,屍體的確是不見了。難道是她自己爬到別處去了嗎?不太可能,但克雷斯還是四處搜尋了一番。他把整個房子粗略地檢查了一遍,既沒找著屍體,也沒看見沙王的蹤影。那個昭示他罪狀的飛行器還在大門外面,他可沒時間再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了。他決定以後再找。
離他家七十公裏左右的地方有一個活火山群,他拖著卡茜的飛行器飛到那裏。最大的那座火山張著火焰熊熊的大口,他在上空松開了起重牽引裝置,然後看著飛行器一頭栽了下去,在熔岩中消失了。
等他再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他的工作因此暫時告一段落。他想過要飛回城裏,在那兒過夜,不過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現在還不安全。
他在房子外面撒上了一圈毒丸子,這不會讓人起疑心,因爲那些岩蜒向來很讓他頭疼。這項工作完成之後,他往噴霧罐裏灌滿了殺蟲劑,大著膽子回到了房間裏。
克雷斯挨個檢查著每個房間,走到哪兒就把哪兒的燈給打開。到了最後,整座房子變得燈火通明。他停下來清掃了一下起居室,用鏟子把沙子和塑料碎片弄回破裂的魚缸中。他一直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沙王都跑了。那些城堡在克雷斯的水攻之下也都扭曲變形,縮做一團,最後變成了一堆爛泥。剩下的一丁點兒也在風幹的過程中土崩瓦解了。
他皺著眉頭繼續搜索,肩膀上還挂著那個殺蟲噴霧器。
他在酒窖裏找到了卡茜·穆雷的屍體。
屍體在一段陡峻的樓梯下面,四肢都扭曲著,就像是突然從上面摔下去的一樣。屍體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白色的工沙,正在幾乎滿是沙王的泥地上一下一下地挪動著。
克雷斯獰笑著,把燈光擰到了最亮。對面的那個角落裏有一個低矮的土堡,兩排酒架之間還有一個黑洞。在酒窖的牆上,克雷斯依稀看見了自己臉部的大致輪廓。
屍體又動了一下,朝城堡的方向挪動了幾厘米的距離。克雷斯腦子突然浮現出了白沙母饑腸辘辘地等待食物的情景。它也許能把卡茜的腳吃進嘴裏,再多它可就吃不了了。這番情景可真是荒謬。他又笑了笑,繼續注視著下方酒窖裏的情形。噴霧器的軟管在他右手下面耷拉著,他的手指就放在軟管的開關上。
這時,幾百只沙王突然統一行動起來。它們扔下屍體,在克雷斯和白沙母之間排好戰鬥陣形。克雷斯眼前頓時出現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克雷斯突然又有了新的靈感。他笑了笑,放下了握住開關的手。“卡茜一直都是塊難啃的骨頭,”他爲自己的聰明得意不已,“對你們這種個頭的東西來說更是如此。來,讓我來幫幫你們。說到底,上帝是幹嗎的呀?”
他爬上樓梯,走出酒窖,一會兒就拿了把切肉刀回來。沙王們耐心地看著克雷斯把卡茜·穆雷剁成了一小塊一小塊容易消化的碎片。當天夜裏克雷斯是穿著皮套睡的,殺蟲劑就放在手邊。其實他根本用不著殺蟲劑。白色沙王都心滿意足地待在酒窖裏,而其他的沙王全部都無影無蹤。
第二天早上,他總算把起居室打掃幹淨了。經過他的一番收拾,除了那個破魚缸之外,房間裏再沒留下任何打鬥的痕迹。
中午他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繼續尋找那些失蹤的沙王。在明亮的日光之下,他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它們。黑沙王在他的假山庭園裏安營紮寨,用黑曜石和石英石造了一座巨大的城堡。紅沙王是在早已廢棄不用的遊泳池裏找到的,經年累月的風沙幾乎快把池子填滿了。他看見自己的庭院裏到處都是黑色和紅色的工沙,其中有不少正在把毒丸子搬回去孝敬各自的沙母。克雷斯忍不住偷笑,看來是沒必要用殺蟲劑了,也沒必要冒險跟它們大幹一仗,有這些毒丸子就夠了。黑色和紅色的沙母應該活不到今天晚上。
就剩那些橙色的沙王還沒下落。克雷斯繞著房子找了好幾圈,搜索範圍也越來越大,但還是沒有找到橙色沙王的蛛絲馬迹。天氣又幹又熱,他被皮套捂出了汗,於是就不再拿橙色沙王的下落當回事了。如果它們出了院子,那它們多半也已經跟紅沙王和黑沙王一樣吃下了毒丸子。
6
點擊以顯示隱藏內容
走回房間的時候,他用腳碾碎了幾只沙王,心裏不免有些快感。進屋之後,他脫掉了皮套,舒舒服服地坐下來享用了一頓美餐,終於有了一絲放松的感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有兩只沙母馬上就要完蛋了:第三只也待在不會對自己造成危險的地方,他利用完它之後就可以把它處理掉了;最後一只他也肯定能夠找著;至於卡茜,她來過這兒的所有痕迹都已經被抹得一幹二淨了。
電話視屏開始閃動,打斷了他的思緒。是賈德·拉吉斯,他打電話來吹噓自己又找著了幾只食人蠕蟲,還說今晚打算帶它們來參加戰爭遊戲。
克雷斯已經把這事兒給忘了,不過很快就想了起來。“哦,賈德,不好意思,忘了跟你說,我對這些玩意兒已經膩煩了,那些沙王也被我處理掉了。都是些醜陋的小玩意兒。對不起,今晚沒有聚會了。”
拉吉斯覺得憤憤不平。“那我拿這些蠕蟲怎麽辦呢?”
“放在果籃裏寄給情人吧。”克雷斯沖著他說,然後挂了電話。他馬上開始撥其他人的電話。這個時候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找上門來,因爲沙王們還活著,還在房子裏面大肆折騰。
在給艾迪·諾蘭迪安打電話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疏忽了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屏幕變得清晰起來,顯示已經有人應答。克雷斯輕輕點了一下應答鍵。
一個鍾頭後,艾迪如約抵達。聚會取消的事情讓她很是奇怪,但她也很高興能單獨跟克雷斯待一個晚上。他講了卡茜看了他倆一起拍的片子之後的反應,這讓艾迪樂得不行。克雷斯一邊說,一邊想方設法地弄清楚了艾迪並沒有把這個惡作劇告訴過別人。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往杯子裏加滿了酒。瓶裏只剩一點點。“我再去拿一瓶,”他說,“跟我一起上酒窖去吧,幫我挑一瓶好年份的酒。你對酒的感覺總是比我好。”
她欣然同往。不過當克雷斯打開地窖門示意讓她先進時,她卻站在樓梯上猶豫不前。“燈呢?”她問克雷斯,“裏面有股味兒……這是什麽怪味兒啊,西蒙?”
他推了她一把,她一時間似乎被嚇呆了,然後尖叫著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克雷斯關上了門,又用板子和氣錘把門釘死。這些工具都是他事先就放在那兒的。快要弄完的時候,他聽見了艾迪的呻吟,“我好痛。”她叫著,“西蒙,這是什麽東西?”
她突然驚叫了一聲,緊接著就開始歇斯底裏地尖叫。
叫聲一直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克雷斯去了自己的感官娛樂室,選播了一出粗俗的喜劇,好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
確信艾迪已經死了之後,克雷斯把她的飛行器也載到北方扔進了火山口。看來那架牽引起重機是買對了。
第二天早上,克雷斯來到酒窖那兒,想看看情況怎麽樣了,這時門裏邊傳來了奇怪的扒門聲。他緊張地聽了一會兒,心想艾迪也許還沒死,正在使勁兒抓門想出來。這似乎不太可能,應該是沙王的聲音才對。這個念頭讓克雷斯不寒而栗。他決定讓門封著,至少先封上一段時間再說。然後他拿了把鏟子走到屋外,想把紅沙母和黑沙母埋葬在它們各自的城堡裏。
它們都還好端端地活著呢。
黑城堡上的黑曜石閃閃發光,城堡上爬滿了沙王,它們正在修複和加固城堡。最高的塔樓已經到他腰部那麽高了,上面刻著他的臉,一個極度扭曲醜陋的漫畫肖像。當他走近城堡時,黑色沙王全都停止了工作,組成了兩個氣勢洶洶的方陣。克雷斯往身後瞥了一眼,只見其他的沙王也在步步逼近,封住了他的退路。驚駭之下,克雷斯扔下了鏟子,用盡全力跑出了包圍圈。又有幾只工沙死在了他的腳下。
紅色城堡正沿著遊泳池的池壁往上延伸,沙母就安居在沙子、混凝土和城垛之間的一個深坑裏。池底爬滿了紅色沙王。克雷斯看見它們把一只岩蜒和一只大蜥蜴拖進了城堡裏,心裏恐懼到了極點。他從遊泳池邊退了回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嘎吱作響。他低下頭,看見三只工沙正順著自己的腿往上爬。他伸手把它們撣到地上,用力踩死它們,但是別的沙王還在飛快地向他沖過來。它們比他印象中大多了,其中一些都快有他的拇指那麽粗大了。
他開始狂奔起來。
終於安全地跑回到房子裏面了,克雷斯上氣不接下氣,心撲通撲通地狂跳不已。他關好門,還趕緊上了鎖。他的房子應該是不怕蟲子的,待在這兒想必不會有什麽危險。
他喝了杯烈酒,總算讓自己鎮定了下來。這麽說,毒藥也治不了它們,他暗自思忖。他早該想到這一點——賈拉·沃曾經警告過他:沙母什麽都能吃。
看來只能靠殺蟲劑了。他又喝了杯酒,好再給自己壯壯膽,然後穿上皮套,背上了噴霧器。
他開了門。
沙王們正在門外恭候著他。
克雷斯面對的是兩支大軍——它們因爲共同的敵人而結成了聯盟,數量之多出乎他的意料。那些該死的沙母肯定是像岩蜒那樣生個沒完沒了。到處都是工沙,眼前是一片蠕動的海洋。
克雷斯舉起軟管,扣動了扳機,一陣灰色的水霧隨即灑到了最近那一排沙王身上。他的手來回移動著,水霧所到之處,沙王們紛紛抽搐起來,然後突地痙攣一下,就此一命嗚呼。克雷斯滿意地笑了,它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用殺蟲劑在自己面前噴出了一片寬闊的弧形地帶,然後自信地走上前去,踏過一堆黑黑紅紅的狼藉殘骸。沙王大軍開始撤退。克雷斯步步緊逼,打算從它們中間殺出一條血路,然後直搗沙母所在的老巢。
突然間,沙王們不再後退了,上千只沙王如潮水般向他湧了過來。
克雷斯對它們的反擊早有準備。他站在原地,用水霧之劍在自己面前揮出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圓弧。沙王們朝他沖過來,跟著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也有幾只穿過了他的防線,他的噴霧圈不可能那麽密不透風。他感覺它們爬到了自己的腿上,用大颚徒勞地咬著皮套上的強化塑膠。他對此置之不理,只顧噴灑著殺蟲劑。
接下來,他感到有什麽東西在輕輕地撞擊自己的頭和肩膀。
克雷斯哆哆嗦嗦地轉過身,一擡頭,只見房子的正面已經成了沙王的世界——黑的紅的都有,一共有好幾百只。它們先蹦到空中,然後雨點般地落到他身上,他全身上下都落滿了沙王。有一只落在了他的臉上,他還沒來得及把它趕走,眼睛就被它的大颚咬了一下。這一下真是難受極了。
他掄起軟管,朝空中和房上噴灑著殺蟲劑。那些空降的沙王紛紛死去,剩下的也只是在苟延殘喘。水霧掉回到他自己身上,他不由得幹咳了幾聲,不過並未就此罷手。直到房上的沙王都已經被消滅幹淨,他才把注意力轉回了地面。
他已經被沙王包圍了,身上也都是沙王。有幾十只正在他身上快速爬行,身後還跟著好幾百個同類。
他把水霧轉向了它們。軟管突然沒動靜了,克雷斯耳邊傳來響亮的嘶嘶聲,一大團致命的霧氣從他雙肩之間噴了出來,把他整個兒都罩在了裏面。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雙眼火辣辣地疼,視線也模糊不清。克雷斯伸出爬滿垂死沙王的雙手,摸索著去夠軟管。軟管已經被切斷了,那些該死的家夥把管子咬穿了。他身上籠罩著一層殺蟲劑的氣霧,眼睛無法看清東西。
腳下忽被絆了一下,他尖叫一聲,開始往屋子裏邊跑,邊跑邊努力把身上的沙王甩落下來。
他一進屋就鎖上了門,然後躺倒在地毯上滾來滾去,直到確信身上那些沙王都被壓死了才作罷。噴霧器已經空了,發出無力的嘶嘶聲。克雷斯飛快地脫下皮套,沖了個澡。熱水有些燙人,弄得皮膚又紅又癢,不過身上好歹不再起雞皮疙瘩了。
克雷斯找出了自己最厚的衣服,那是些厚重的工裝褲和皮衣。他神經質地把這些衣服抖了又抖,然後才穿在了身上。“該死的。”他不停嘀咕著,嗓子眼幹澀得要命,“該死的。”他把門廳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確信已經沒有沙王,這才坐下來給自己斟了杯酒。“該死的。”他又咕哝了一句。他倒酒的時候手有些哆嗦,酒灑到了地毯上。
他借著酒精的作用鎮靜了下來,不過還是心有余悸。他又倒了杯酒,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沙王們正在厚厚的塑料窗格上爬來爬去。他打了個顫,往回走到了通訊控制台前。他腦子裏一團亂麻,覺得自己必須尋求幫助。不妨給警察局打個電話,警察會帶著火焰噴射器趕來,然後……
電話撥到一半時他停住了,忍不住歎了口氣。不能找警察。那樣他就得告訴他們酒窖裏還有白沙王,酒窖裏的屍體也就會暴露無疑。也許沙母已經把卡茜·穆雷的屍體吃光了,但艾迪·諾蘭迪安的屍體肯定還在——他忘了把她剁成碎塊。再說,就算都吃光了,也肯定還會留有骨頭。不行,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能將警察找來。
他坐在控制台前,眉頭緊鎖。通訊設備足足占了整整一面牆的空間,通過它們,他可以跟巴爾德爾的任何一個人取得聯係。他很有錢,鬼主意也不少,後者向來是他引以爲榮的東西。他總歸能想出辦法來搞定這件事情的。
他想過要給沃打個電話,不過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沃知道得太多了,她肯定會問這問那,而且他也不信任她。不,得找一個做事聽話,不會拿一堆問題來煩他的人。
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臉上又有了笑容,畢竟他克雷斯還是有很多門路的。他開始撥一個好久沒有撥過的號碼。
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臉,她一頭白發,面無表情,長著一個長長的鷹鈎鼻。她的聲音很尖細,說話直奔主題:“西蒙,最近生意怎麽樣?”
“生意不錯。”克雷斯回答道,“莉珊德拉,我有筆生意準備給你。”
“搬家嗎?我這裏的價錢已經漲了,西蒙。上次給你幹活兒可是十年前的事兒了。”
“我會給開個好價的。”克雷斯說,“你知道我一向很大方。我想要你幫我除掉一些害蟲。”
她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西蒙,別這麽拐彎抹角了,有什麽話直說,我的電話是有屏蔽的。”
“不,我是說真的。我遭蟲災了,那些蟲子很危險。幫我處理掉它們,但別問任何問題。明白了嗎?”
“明白。”
“那就好。你需要……呃,三到四個有經驗的工人,給他們配備抗熱皮套,還有火焰噴射器或者激光槍,或是其他類似的裝備。直接到我家來,你就會看到是什麽問題了。蟲子,很多很多的蟲子。在我的假山庭園和遊泳池裏有它們搭的城堡,你得把城堡毀掉,殺死裏面的所有東西。幹完以後敲敲門,我會告訴你下一步要做什麽。你能快點來嗎?”
她的臉上依然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我們一小時內出發。”
莉珊德拉沒有食言,一架小小的黑色飛行器載著她和三個助手準時到達了。克雷斯在二樓窗戶邊上的安全地帶裏看著他們。他們穿著黑色的塑料皮套,臉也蓋得嚴嚴實實的。其中兩個人帶著便攜式火焰噴射器,還有一個拿著激光炮和炸藥。莉珊德拉則什麽也沒拿,克雷斯根據她給別人發號施令的姿態把她認了出來。
飛行器先在低空盤旋了一圈——他們是在勘察形勢。沙王們發了狂,紅色和黑色的工沙瘋了似的四處亂竄。克雷斯所處的位置相當有利,可以看見假山庭園裏的那座城堡已經有人那麽高了,防禦工事上爬滿了黑色的衛兵,一隊工沙正在緩緩擁向地底深處。
莉珊德拉的飛行器降落在了克雷斯的飛行器旁。
助手們從飛行器裏跳出來,調整好武器準備行動。他們看上去殺氣騰騰,如同某種非人的怪物。
黑色沙王在他們和城堡之間排出了戰鬥隊形。紅沙王——克雷斯突然意識到紅沙王不見了。他覺得很奇怪,它們去哪兒了呢?莉珊德拉用手指指點點,大聲叫嚷著。兩個帶著火焰噴射器的助手分散開,開始向黑沙王噴射火焰。
他們的武器發出了低沈的“喀哒”聲,然後就開始咆哮起來,吐出一條條長長的、藍色和鮮紅色的火舌。
火舌吞噬了阻擋在前面的一切東西,沙王們的軀體紛紛蜷曲、皺縮,然後死亡。助手們讓兩股火焰交叉著來回掃射。他們小心翼翼、步伐一致地往前推進著。
黑沙王的軍隊在烈火之中土崩瓦解了。數以千計的工沙四散奔逃,有些在往城堡裏跑,有些則朝著敵人所在的方向逃竄,沒有一只工沙能爬到拿火焰噴射器的助手身邊。莉珊德拉的手下的確非常專業。
突然間,一個負責噴火的助手腳下絆了一跤。
但那不過是表面的假象。克雷斯定睛細看,發現那人腳下的地面裂了道縫隙。地道——他感到不寒而栗。地道!沙坑!陷阱!火焰手陷進沙地裏,沙石很快便沒到了腰部的位置。接下來,那個人身邊的地面似乎在突然之間炸裂了,紅色沙王覆蓋了他的全身。
他扔下火焰噴射器,開始瘋一般地在自己身上亂抓。
他的尖叫聲實在是慘不忍聞。
他的同伴遲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朝他開了火。
一股火柱把人和沙王都吞沒了,尖叫聲戛然而止。
第二個火焰手滿意地回過身來,繼續邁步向城堡行進。但是他的腳也開始往下陷,沙石很快就沒到了腳踝的位置。他打算往後退,試著把腳拔出來,但周圍的沙還在不停地往下陷。火焰手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他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在地上打著滾兒,沙王蜂擁而至,爬遍他的全身。火焰噴射器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不知道丟在了什麽地方。克雷斯拼命地捶著窗戶,大聲喊叫著以引起他們的注意。
“城堡!消滅城堡!”莉珊德拉留在後面,站在自己的飛行器旁邊,聽見他的喊話就做了個手勢。第三個助手舉起激光炮,瞄準之後開了火。激光束在地面上跳動著,削去了城堡的頂部。他迅速調低炮口,對著城堡的沙石胸牆一陣狂轟。塔樓紛紛應聲而倒,克雷斯的頭像也已支離破碎。激光束鑽進土裏,在地下四處搜尋。城堡分崩離析,化成了一堆沙礫,但黑色工沙還是在四處瘋跑。沙母埋得太深了,激光束沒能夠著它。莉珊德拉又發出了一個指令。她的助手扔下激光炮,裝好炸藥,一頭往前沖去。他跨過第一個火焰手那還在冒煙的屍體,踩到假山庭園裏還沒塌陷的地面,然後扔出了炸彈。炸彈直接落到了黑色城堡的廢墟上,熾熱的白光刺痛了克雷斯的眼睛。無數沙子、石頭和工沙騰空而起。有那麽一陣子,塵土遮沒了眼前的一切,沙王和殘缺的沙王肢體如雨點般從天而降。
克雷斯看到黑色工沙都已經死了,不再動彈,於是隔著窗戶沖下面大聲叫喊著:“遊泳池!幹掉遊泳池裏的城堡!”莉珊德拉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圖。
地上到處都是一動不動的黑色工沙,但紅色沙王還在迅速後撤,同時整理著隊形。她的助手不知所措地呆立了一會兒,然後彎下身掏出了另一枚炸彈。
他往前走了一步,聽見莉珊德拉在背後叫他,於是飛快地往她那邊跑了回去。接下來的一切就容易多了。他跑到飛行器跟前,莉珊德拉把他吊到了空中,克雷斯連忙跑到另一個房間的窗戶邊上去看。
飛行器從遊泳池的正上方俯沖下去,助手隨即就往紅色城堡上投下了炸彈。四輪轟炸過後,城堡已經面目全非,沙王們也沒有了動靜。莉珊德拉想得很周到,她讓助手又在每個城堡上補了好幾顆炸彈。最後助手拿起激光炮,非常專業地來了幾輪交叉掃射。這樣一來,地上那些碎片下絕不可能還有什麽完好無損的活物了。
最後,他們終於來敲他的門。克雷斯狂笑著把他們請進了屋。“痛快,”他說,“真是痛快!”莉珊德拉扯下了皮套上的面具。“西蒙,你得破點財了,死了兩個助手,更不用說還得算上我自己遇到的生命危險。”
“沒問題,”克雷斯想都沒想就說道,“莉珊德拉,我一定會好好謝你的。你要什麽都行。現在還是先把活兒幹完吧。”
“還有什麽沒幹完?”
“你還得清理我的酒窖。”克雷斯說,“那下面還有一個城堡。這回不能用炸藥,我不想把房子也炸塌了。”
莉珊德拉朝助手打了個手勢。“出去拿上拉吉科的火焰噴射器,它應該還能用。”
助手帶著噴射器回來了。他一言不發,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克雷斯領他們去了酒窖。
酒窖沈重的門扉還跟原來一樣釘得死死的,不過有些往外凸起,似乎是被某種巨大的壓力弄得變了形。克雷斯不禁緊張起來。他們誰也沒說話,克雷斯越發地覺得不安了。莉珊德拉的助手上前拆掉門上的釘子和木板,克雷斯遠遠地站在一旁。
他用手指著火焰噴射器,嘀咕了幾句:“在這兒用這個東西安全嗎?你知道,我不希望引起火災。”
“我還有激光炮呢,”莉珊德拉說,“我們用這個來對付它們。也許用不著火焰噴射器,我只是將它帶在身邊,以防萬一。還有比火災更可怕的東西呢,西蒙。”
他點頭稱是。
門上最後一根木板也已經被卸下來了,下面還是沒有動靜。莉珊德拉打了個響指,她的助手後退幾步,站到她身後,舉起火焰噴射器對準酒窖的門口。
她戴好面具,舉起激光炮,走上前去推開了門。
無聲無息。酒窖裏面一片漆黑。
“有燈嗎?”莉珊德拉問道。
“就在門裏邊兒。”克雷斯說,“右手邊。小心腳下,樓梯很陡的。”
她跨進門裏,把激光炮換到了左手,然後伸出右手去摸牆上的開關。酒窖裏還是沒什麽動靜。“我摸到了,”莉珊德拉說,“可是它好像……”
她驚叫起來,踉踉跄跄地往後退。一只巨大的白沙王緊緊地鉗住了她的手腕。它的大颚咬穿了皮套,鮮血從裏面湧了出來。這只沙王足足有她的手掌那麽大。
莉珊德拉驚恐地在屋裏亂蹦著,使勁地把手往就近的牆上磕。就這樣磕了一次又一次,手打在牆上發出重重的砰砰聲,沙王終於從她手上掉了下去。
她抽泣著跪倒在地。
“我的手指頭肯定都破了。”她無力地說。手還在不停地流血,激光炮也被扔在了酒窖的門邊上。
“我不下去了。”她的助手用非常清晰堅決的語調說道。
莉珊德拉擡頭看著他。“行,”她說,“站在門口向它們噴火,把它們全部燒成灰燼。明白嗎?”
他點了點頭。
“我的房子。”克雷斯覺得自己的胃部正在翻江倒海。那只白沙王已經夠大的了,下面還會有多少呢?“別,”他接著說,“別管它們了,我改主意了。”
莉珊德拉會錯了意。她伸出手,手上全是血,還流著綠黑色的膿水。“你的那些玩意兒把我的手套咬穿了,你看看,都傷成這樣了。我才不在乎你的房子呢,西蒙。不管那下面是什麽東西,都必須得死。”
克雷斯沒聽見她在說什麽。他覺得自己已經看見了門那邊陰影裏的動靜:白色大軍蜂擁而出,每個士兵都有剛才襲擊莉珊德拉的那只沙王那麽大。他看見自己被一百只小胳膊舉了起來,被慢慢地拖進黑暗的深處,而饑腸辘辘的沙母正在那裏等待著他。他不由得害怕起來。“不要!”他叫道,可是他們不聽他的勸阻。莉珊德拉的助手正要開火,克雷斯向前沖了過去,他的肩膀猛烈地撞在了助手的後背上。助手“哼”了一聲,腳下失去了平衡,一頭栽進了黑咕隆咚的酒窖裏。克雷斯聽見他滾下樓梯的聲音,緊接著是別的一些聲音——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咬嚼聲,還有什麽東西被壓扁了的“嘎吱”聲。克雷斯轉過身來面對著莉珊德拉,他渾身都是冷汗,心裏卻洋溢著一種病態的激情。
莉珊德拉非常平靜,冷冷的眼睛透過面具直盯著他。“你要幹什麽?”她問道,這時克雷斯低頭撿起了她掉在地上的激光炮,“西蒙!”“閉嘴!”
他哈哈大笑著,“它們不會傷害上帝的。不會。它們只要上帝對它們好,對它們慷慨大方。我以前太殘忍,把它們餓著了,現在我要補償它們了,你明白嗎。”“你瘋了!”莉珊德拉說。這是她在這個世上的最後遺言。
克雷斯朝她開了火,在她的胸前打出了一個足夠把手穿過去的大洞。他把她的屍體拖到酒窖門口,把它從樓梯上滾了下去。這回底下的動靜更大了——硬殼爆裂的噼啪聲、刮擦聲,還有飄忽渾濁的回聲。克雷斯重新釘上了酒窖的門,然後逃開了。他覺得害怕,可是這害怕的外頭又裹著一層糖衣,那是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滿足感。他覺得這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感覺。
他計劃著離開家,飛到城裏去,開個房間住上一晚,或者幹脆住上一年。可是他沒有走,反而開始喝起酒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緣故。他連著喝了好幾個小時,然後開始大吐特吐,把肚子裏的東西全傾倒在了起居室裏的地毯上。他模模糊糊地睡著了,醒來時屋裏已經一片漆黑。他靠著沙發蜷縮著,恍惚中聽到了一些聲音。有什麽東西在牆上爬,他已經被它們包圍了。他的聽覺變得特別敏銳,每一陣細微的“嘎吱”聲都是一只沙王在爬動。他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等待它們那可怕的觸碰,生怕一不小心就碰著它們。
克雷斯嗚咽著,然後是一片沈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什麽事也沒發生。
他睜開雙眼,渾身戰栗著。慢慢地,房間裏的暗影變得柔和起來,最後消逝無蹤。月光穿過高高的窗戶照進了房間。他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