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帶有血腥成分。
緩慢
感到臉頰有濕熱的東西在來回磨擦,那人終於從漫長的昏睡中甦醒。似乎是太久沒活動的關係,他覺得手腳有點麻木。
浸濕了汗水的衣服緊貼在那人身上,帶給他不舒適的冰冷。空氣非常侷促,像是凝固一般,他感覺到自己呼出來的暖氣緩慢地下沈到臉頰,又被吸到鼻腔裏。
不是自己認識的地方,那人想。眼睛習慣了黑暗,他開始恢復一點視力。
鏡子,整片天花板是一面寬大的銀鏡,剛好佔滿那人的視野。他從鏡子看到四堵沒有任何物件的牆壁,自己躺在地板上,被一條背脊藍色,吻部以下白色的小狼舔臉。掛在牠頸上的項鍊規律地在那人的脖子上打起節拍。
他覺得驚訝,反應動作是往一旁閃開。明明銀鏡的映像告訴他並沒有受到束縛,他竟然發現自己的手腳抽不起來,地板像是磁石般緊緊吸著他。
那人叫了一聲。小狼抬起頭,那人看到牠像是微笑的臉上,淺藍的眼珠子裏泛著奇異的目光。
小狼踏著無聲腳步,踩在那人身上游走,用鼻子試探著。那人無法牽動脖子,只能透過頭上的銀鏡用害怕的眼睛注意牠的舉動。這帶有奇異顏色的生物,不知道想對他怎麼樣。
牠緩慢地走了兩圈,最後橫身趴在那人的胸口,長吻輕輕觸碰他的左手上肢,對它呵氣。隔著胸口,那人隱約感覺到小狼興奮的心跳,他的心也驚慌得劇烈顫動,不祥的預感透過滲入血液直湧上大腦。
他還猶豫自己要不要閉起雙眼逃避,小狼鋸齒般的利牙已經亮出。
他的呼吸停頓了三秒。痛楚沒有如預期般傳來,只有衣服被撕碎的聲音。小狼慢條斯理地把袖子逐片咬下,偶爾用牙齒小力磨擦他的皮膚,像是玩弄。牠顯得一點也不著急。
著急的只有那人。緊張的心依然沒能放下,他僅能做的只是竭力叫喚手腳活動,以及祈求外頭會有人闖進來救他。
沒有一個奢望實現,小狼把最後一片布碎叼到旁邊。手臂被小狼含在嘴裏,他感到一陣使他心底發寒的溫暖。
一個合上嘴,一個張大嘴,痛叫。
小狼抖了抖耳朵,神情依然輕鬆,似乎不把剛才的噪音當作一回事。兩排牙齒全都陷進骨肉裏,牠只是在想要怎麼把肉撕下來。
也許是太貪心了,小狼拉扯了幾次依然不成功。那人反覆受到痛苦,慘叫聲開始走調。
小狼用兩隻前爪按住那人的手臂,嘴巴緩慢地提起,逐漸施勁。那人覺得全身的神經像被刀刮著,手腳劇顫抽搐,哀嚎填滿每一吋空氣,蓋過皮肉斷裂的聲音。
那人終於從鏡子裏看到小狼完整地撕下自己的一片肉。他大口呼著氣,汗水、眼淚和血液再次浸濕衣衫。小狼滿懷愉快地咀嚼肉塊,毫不在意純白色的胸口被染紅了大片。
小狼舔舔那人的傷口,吸吮從那裏湧出的血液。痕癢感注入那人的神經,擴散至全身。
銀鏡映著在舔牙齒血跡的小狼。那人這才醒覺,這只是一口肉而已。沒果不會痛死,他至少有上百口肉的份量。
他從鏡子裏看到自己驚恐的臉孔,以及叼起手臂的小狼。
小狼吃得很細緻,很小心,而且很慢。
那人看見自己左手的骨頭清楚地呈現在銀鏡上,它們還保持原型,沒有斷裂或者鬆脫。
小狼把骨頭來回舔了幾遍,發覺再沒有任何遺留的肉碎,便咬斷肩膀與上臂間的筋,將整隻手的骨從他的身體扯出。
他也不知道這叫做痛還是麻,接收過量訊息的神經,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解釋痛楚。他只是在矇矓間看到小狼叼起他的手把玩了一會,回過神來的時候,小狼早就離開了。
空氣彌漫一陣噁心的血腥味,那人卻依然大口吸著氣,也許是叫得太久,忘了怎麼合上嘴巴。呆滯的眼睛睜得老大,目光停留在左邊肩膀下的空虛。痛楚,繼續從「左手」傳來,間中帶有一些麻麻癢癢的不適感在「左手」的骨子裏亂竄。
幻覺吧?是的,如果能說服自己一切都是幻覺,會好過很多。
那人的死魚眼睛凝視僅剩的血液漸漸減慢,變暗,凝固。
經過一段極長的時間,連腥氣也從死沈的空氣中散去了,他的腦海才浮現「左手被吃掉」這個訊息。要怎麼辦?他僅能想到的是從這裏逃出去而已。
他懷疑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他最後的記憶,只是在經過一天折騰後,如常地躺在自己那張再普通不過的床上。他只記得當時特別疲累,身體特別沈重,好像要沈入床褥裏……
結果就沈進了這個不知道屬不屬於地球的地方。
那人轉動眼珠,期望從銀鏡找到任何逃生的線索。只是除了自己與牆壁,他再找不到第三樣東西。他盯著每一堵牆一點一點細看,連一條細縫也沒看見。
失望的他把視線移回自己的映像,看到一個藍色的背脊。小狼。
牠面對著那人的左腳,興奮搖曳上下半不同顏色的尾巴。
「殺了我。」那人終於能稍微抑制痛楚,卻沒能抑制自己的理智崩潰。
「咬死我吧,在脖子那。」他說,對著小狼說。
小狼把那人左小腿上最後一塊肉吞下,回答。「為什麼?」
那人聽了,心裏千言萬字的說話湧上喉頭。他驚訝小狼懂得人類的語言,也對牠有深厚的怨恨。他想質問牠這一切背後的原因,也想埋怨自己,明明只是個普通人,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躺在這裏受罪。
百般想法在喉嚨糾結在一起,吐出嘴巴的只有三個字。「我想死。」
小狼看了他一會,若無其事地繼續撕咬他的大腿。
那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憤怒,開始忍著痛呼喝著。「殺了我啊!你還在吃個什麼,我叫你咬斷我脖子,咬死我啊!你聽到沒哪!」
小狼沒有回應,只是吃得有點急促。把那人的左腿整條吃完後,小狼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想怎麼樣?」
「想死!」那人爽快答道。
「哦?」小狼卻顯得相當遲疑。「本來我打算下次再吃的,但既然你想提早結束……大家都讓一步,我再吃另一條腿唄。」小狼說,開始咬下那人的右邊褲管布料。
那人簡直想用舌頭噎死自己。
七萬九千一百零三,七萬九千一百零四。
那人在小狼走了以後開始亂叫;叫膩了,對小狼下惡毒的詛咒;詛咒夠了,埋怨自己、埋怨上天、埋怨家裏那張床。
最後找不到對象埋怨了,開始數數字。
那人突然感到胸口加重。睜開眼看鏡子,又是小狼。那人哭泣起來,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要對著小狼哭。
「別哭別哭,」小狼安慰說,舔乾淨他的眼淚。「我今天吃左手好不好?」
「左……左手?」
「啊,」小狼仰望鏡子,吐吐舌頭。「那應該叫右手才對,嘻。」
那人再也止不住眼淚。在小狼把衣袖撕下的聲音中,那人閉上眼睛繼續唸著。
七萬九千一百零五。
四十四萬。數到這裏,那人第一刻想到的,大概是為什麼自己還沒死掉吧。
看著銀鏡裏自己的映像,那已經失去四肢的軀體,那人倒抽一口涼氣,卻也沒有詛咒誰、埋怨誰,他只是漫無目的地數數字,讓時間過去得比較有痕跡一點。
「其實,也沒有很難看。」那人自言自語,苦笑著,好奇在什麼時候對這個自己感到順眼了。
「什麼?」小狼的聲音在他左耳邊響起,又是瞬間出現。
「至少我也沒毀容,臉也還過得去嘛。」那人說。「喂,要來吃我嗎?」
小狼顯得有點驚訝,只是又隨即回復微笑。「你心情很輕鬆的樣子。是的,要吃。」
「太好了,漫長的時刻終於要過去了。」那人聽了,鬆了一口氣。
小狼瞇起眼睛笑笑,明白那人的意思。於是牠三兩下就把那人僅剩的衣服粗魯地撕破。
久違的疼痛再次傳到那人腦中,這次他咬緊牙堅持著,沒有叫喊。漸漸的,他覺得咀嚼的聲音開始模糊,他看到銀鏡上映著的,是一系列曾經掛心的往事。
疲累大於痛楚,那人閉上眼,靜靜呼吸,數著。四十四萬零一。
如果那人有繼續數下去的話,現在大概是一百九十萬。
那人睜開眼睛,只看見一片黑暗。背脊好像浸在什麼黏稠的液體裏,好不舒服。長期封閉的空氣讓他遲鈍得想不起任何事情。
片刻,眼睛習慣了黑暗。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的一個奇怪映像。他眨了眨眼,覺得疑惑的同時,發現那映像似乎會動——
兩秒之後,他發出絕望的哀嚎。
也看到天花板的鏡子裏,那個僅剩下頭顱的自己在哀嚎。
「真是一個緩慢但好玩的遊戲。」小狼的身影憑空出現在房間,看著那人充滿咬痕與血跡的身體和四肢。
「該怎麼說,嗯……」小狼抬頭望向鏡子,映像裏只有一張那人的驚恐臉龐,眼球突出,兩行鮮血從眼眶流出。「有一半是被自己的恐懼所殺死吧。」
小狼的項鍊泛起紅光,銀鏡瞬間破裂,碎片在半空中運轉,地板上乾涸的血塊開始融化,在某處拉起一條紅帶子在碎片群中穿梭。一陣紅光過後,碎片和血漿變成一條褐紅的繃帶,自動綁在小狼的右肢上。
牠這才開始品嚐那人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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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過一個月沒發文了,我會不會被遺忘……(淚)
戦狼奶酪委託的文章。
這是第四版本。
第一版是催眠那人自願被吃,因為覺得太噁心而放棄。
第二版是那人與奶酪的深夜大亂鬥(?),因為邏輯崩壞太嚴重,放棄。
第三版是有關信仰、祭祀、儀式等東西,因為太複雜了,寫到一半沒寫下去。
第四版終於比較滿意。
我曾在網上看過傳聞,當年納粹黨在猶太集中營做實驗,在乙面前把甲殺死,
然後矇著乙的眼睛,用某種方法使乙誤以為自己會以甲的方式被殺。
結果是乙沒受致命傷,卻真的死了。
不知道傳聞是否真實,也好奇心理是否能摧毀生理。
如果是好喝的茶1.6,文章大概在「靜靜呼吸,數著。四十四萬零一」就會結束了。
但是!
我現在已經是好喝的茶1.6Beta+了,當然會更心機一點XD
(被拖走)
這是顯示本文結局的最大端倪。「別哭別哭,」小狼安慰說,舔乾淨他的眼淚。「我今天吃左手好不好?」
「左……左手?」
「啊,」小狼仰望鏡子,吐吐舌頭。「那應該叫右手才對,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