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11月就應該出現的故事……

又,這次寫得有點長……?
想說砍成兩半,但想了想又不好。

雖然05的草稿已經寫好了,但06沒有什麼好的點子,要寫回最原始的野獸與少女這樣的情節嗎?

只希望往後都能繼續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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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道 1
靈道 1
靈道 2
靈道 3

前文簡要︰
神秘的怪物在殺人!
主角呢?
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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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什麼,
這只是我的本性,本能
但,
你卻要為它套上合理的理由

* * *
一坪被高樓遮掩、廢氣所包圍、圍欄圍繞着的公園中。
於公園的公共廁所內。

警方只能在旋轉式水龍頭上得到幾個圓形的血蹟。

和,
沾在屍體上的灰色毛髮。

* * *
少年掛着比他身體還寬大的衣衫,虛弱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滴着水的髮角,疲倦的身體向前傾,埋於雙手中。

這一刻他只感到混亂,時間如電影被剪接,連貫的記憶底片被硬生生地剪斷,強制接上虛疑似真的新記憶。
昨天晚上在房間的自己,今天早上在長椅上的自己。
兩幕中的主角都是他,但如用上替身,角色並沒有一絲相同氣息。

他站起來,了無生氣地任由石鋪的道路領着他走。

過大的運動鞋踏在地上,沉重的每一步都帶上啪啪的聲音。
為了留住腰上過寬的牛仔褲,他只有把皮帶繫得更緊更緊。
緊綁的感覺才能為他那空泛的身體,帶來一縷縷生的感覺。

柏油路上,迎面走來了一名警員。
警員的直覺告訴他,帶有這種身形、衣服、表情的少年有點不妥。
他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
是毒品、鬥毆、還是性侵犯?

肩上的對講機傳出靜電音的號召,催命的上司喝令着地方警員立即到達現場。
他只好繼續向前跑,忘記這少年,忘記他呼出那異常的味道。
因為屍體的死狀告訴他,這個少年不會有關連。
那幾具被大型動物爪過,帶有進食痕跡的多個屍體。

但他可能和本案有關。

但當他突然回過頭時,那少年已經被人潮淹沒。
* * *
離開公園,我停在人流中,不知道身處何方。

左方是幾棟高樓,大量湧入穿着西裝的人;右方是一連串不高不低的公寓,走道上沒多少個人;前方最近的是一間餐廳,和在旁邊的一個報攤。

這到底是哪裏?
為什麼我會在這裏?

我沒有任何頭緒,只好遲疑地轉身穿出人群,向右邊的公寓走去。
『向左。』
我回頭,開步橫過馬路的人卻成了屏障。
站在原地,在人與人的狹縫間,我好像看到了什麼。
最後我在無數的咒罵聲中穿出人群,卻沒找到什麼。

左邊的大廈,進入的人開始減少,但透過玻璃門還是可以看到在升降機前等待的人龍。

就只有這些。

我想,或許只是等候燈號的人的隨口一句吧。

我回到右方的路,提起左足,邁出左腿,每一個自然的動作此刻卻變得異常艱鉅。每跨出一步都感到雙腿越來越沉重,身體如被重物拉扯。

頭髮上的水珠滴了下來,我閉上眼。
再張開眼睛,四周的景物在陽光充足的早上卻開始變得灰暗,越來越暗。如囚犯被推進牢房中,鐵門被漸漸關上,最後只餘下一人在黑暗中摸索。

在這黑暗中,我看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在洗手。
他任由水不停流出,右手擦拭着貼近鏡子的臉頰。
我走上前去,『請問……』
我喉頭所發出的,卻是……

輪胎尖叫出粗言穢語,我佇立在陽光充沛的馬路上,右邊停着一部貨車。
司機的頭伸出車窗,吼叫着咒罵的說話,我面向貨車後退了一步,然後跑到對面的行人路去,推開餐廳的門。

我需要咖啡因。

收銀櫃台後面的女侍帶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一,一份早餐,還有咖啡。」她寫了點什麼,頭也不回地把小紙片放在背後牆上那小小的窗口上。

剛過繁忙時間的餐廳,只有幾位顧客喝着咖啡看着報紙坐在這坐在那,沒有人理會這穿着不合身的少年。
我沒有理會他們,徑自走入餐廳最深的座位。

坐進靠窗的位置,我雙手合拳放在桌子上,閉上眼睛,希望能冷靜一下。
我的腦中,開始放映,片段的記憶。

黑暗中傳出了流水聲,我眨了眨眼,一個隱約可見的人影在我面前。
那男人回過頭,口中咬着香煙,左手插在褲袋中,右手咔嚓咔嚓地在點亮打火機。

「請問……」
我詢問那男子的同時舉起了手,他轉向我的方向,一臉找麻煩的樣子打開口準備咒罵我說……

「咖啡。」黑色的咖啡,盛在染黃的白色咖啡杯中。
女侍定睛看着抬起頭的我,然後放下另一手上的餐盤。

我還沒回過神來,只能支吾回應。

女侍在我身上掃了一眼,說︰「沒事吧,小伙子。」
「沒,沒事。謝謝關心。」我側頭尋找糖瓶以避開她的目光。
「沒事就好。」然後離開。

我沒有太在意女侍的臉色,開始向咖啡倒進白色的砂糖。
幼白純潔的砂糖,被黑色的咖啡瞬間吞沒,沒有遺下任何一顆。
我拿起調匙,不停攪伴,定睛看着旋渦中央的啡色小泡。

剛才那男子是誰?
為什麼我會想起這件事的?我有遇上那男人嗎?

我什麼都記不起,不理解。
「混帳!」小聲咒罵道。

我,到底怎麼了?

調匙被放回杯旁,我拿起杯吞下了一口咖啡。
苦、澀,但又帶着絲絲甜味,咖啡在我口中停留頃刻,然後被滑下喉嚨。口中只留下酸甘的餘味,最後連胃也咕嚕了兩聲,感激着這令人上癮的玉液。

頭腦總算清醒了一點,我把餐盤拉近自己,主菜開始了。

溢出油脂的炒蛋、黏連成塊的焗豆、微微煎黑的血腸、粉紅與白相間的煙肉、突出成團的薯泥、還有如毒品的咖啡。
啊,飽滿感讓我明白到生命是如此的美好,食物是如此能滿足我空虛的身體和腦袋。

吃得差不多了,我開始隨意地切割着面前的餘粒,左撥右弄,盤上的玩物被我弄成一團,脂黃的沙白的啞紅的凝黑的都在調色盤上混和。

色盤上的各種顏色,左一塊右一塊,一片一片地被我扯到中心,畫布上開始形成一幅圖畫。
泥捏成的四肢、染黑的頭髮。
坐在軟式座位上的我,如神般把玩着面前的「人」。
畫像挑動了我的思緒,拼湊出的人形在盤子上開始活動,雙手放在腹上,指繨間流出黑色的液體,我吸了一口氣,唔,是舒適的味道,是好吃的食物。

不,這應該是嘔心的不是嗎?
但為什麼……

腦中傳出靜電聲,張開眼瞼的一刻,我如坐在電影院中的觀眾,準備觀賞一段段插進螢幕中的定格畫像,一幕幕替昨天晚上過份曝光的底片補上重要的,失去的畫像。
底片上,慢慢顯出黑白的倒影,靜電聲音繼續安份地為背景調樂。

眼前彩色而無味的世界慢慢暫停下來,交通燈停在没有訊號的一瞬間、凝定在空中,没有拍翼的飛鳥。我眼中的世界如秋葉一塊一塊地碎落,如被打破的玻璃窗,像那跌落的牛毛雨點,伴隨着刺耳的噪雜聲剥落,最後只餘下那變成黑白的,被遺忘的記憶,強硬地插進我的腦中。

「你好,請問……」
我記得,這是我上一句已經說出口的話。

下一刻,是伸出了右手沒錯。
我想問他,為什麼我會在這裏。
我想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想問他,為什麼我不是睡在家中的床上。

那男人回過頭,口中咬着香煙,左手插在褲袋中,右手咔嚓咔嚓地在點亮打火機。
從入口伸展過來的影子擋住了外面的燈光,男人被突然的黑暗所吸引,轉頭向我望來。
他看着我,臉色卻頓變死灰。向後退步的同時跌倒在地上,張開欲叫的口噴出了尖叫。
但我沒有給他發聲的機會,我的右手已經向那男人的左肩上揮去。
血,噴出來的都是血。眼前的黑色皮衣被我爪出痕跡,白色的襯衫瞬間染成紅色,那從口中跌出的香煙,伴着男子的身軀倒下。
他右手按着左身的傷口,左手按着右腹的爪痕,指繨中流出黑色的液體,看,是如此的令人食指大動。

我從容地走到他身旁,跪在灰白的地板上,雙手強硬扯開他的胸膛,垂涎的舌頭湊近滲血的內臟,舔着咬着扯着吃着餐盤上新鮮的食材。

美味極了。

我的左手立即套着口,快步離開座位,跑到餐廳後方的洗手間。右手推開門,強忍着嘔吐感把門鎖上,雙手隨即按在洗手槽的兩邊,吐出胃中所有的不適。

每一下急促的呼吸,都令腹部擊打在胃上,胃就像煮沸的大鍋,不停被什麼東西攪動着內裏的食材。
一鍋由嘔心材料所熬成的雜燴。

被胃酸灼燒的食道、被臭腐熏蒸的鼻腔,被插入混亂記憶的腦袋。

『到底,怎麼了,食物有問題嗎。』
我抬起頭,湊近鏡子細看着倒影中的人,『這個,是我?』
被眼瞼微遮的無神半目、眼旁發黑的皮膚、瘀青微腫的右顴、帶有瘡痂的下嘴唇、那不知被什麼東西凝住的頭髮、滿是黑色污垢的指甲。
現在的模樣,和住在公園中的流浪漢沒有兩樣,怪不得會被女待問好了。

『嘿。』
我竟然還能笑……
這是我的笑聲?

又要吐了。
唔,嘔……

暗紅色的……液體,混有如指甲般大,被染成硃紅的物體。
我趕緊從水中撈起其中一塊,放在手中看個清楚。
會從我口中吐出的,應該是食物吧。但這紅色的,是……血嗎?

對,是血。
右手手指握着那東西,慢慢湊近鼻子,從中傳來滿是血的味道。
那種如舌頭舔在生鏽金屬的氣味,肯定是血沒錯。

血腥味,加上胃酸的腐敗氣味,教人作嘔欲吐。
才這樣想,我又吐出來了。

我把頭俯近洗手槽,再次把不適感吐出。

再一次張開眼,面前的血水,漸漸地滲進了灰色的雜訊,由視界的邊緣一點一點侵佔到中心。一點一線一片,慢慢地,整個畫面都變成雪花,整片都是斑駁的白色、灰色、黑色。

我的身體,被投進到血中、倒影中、雜訊中。
比酒醒後的痛苦更厲害;比低血壓更為目眩。

我的感覺,墮進了眼前的血水中。
冰冷凝稠的血水,感覺上是如此黏膩而駭人。把一切一切光亮的,都擁抱在深層的刺骨寒顫中。
很冷很冷,我如胎兒一樣蜷縮起身體,在紅海中飄浮沉降着。
很冷,如零度;冷得,如冰點。
像那溺於大海中的海員,不再反降,悠悠地向下沉,最後與海融為一體。

寧靜的世界,傳出了和血的味道很相配的,生鏽金屬般的沙啞說話。
『你的身體,歸我所有。』
我立地張開眼,搜索這刺耳聲音的來源。

鏡子。洗手槽上,滿是水漬的鏡子。
帶有裂痕的鏡子裏沒有照出我的倒影。
只有,那隻被我殺死的狼。
珀黃色的雙眼,注視着我。

還在血水中浮沉的感覺,猛然被拉回現實,當下反應,是倒抽了一口氣。
此刻還是冰冷的身體,因突然釋放的激素而變得滾燙,我的本能告訴我只有兩個選擇︰戰鬥,或者逃跑。
但不能戰鬥,因為他已經被我殺死了。
逃跑……

我趕緊扭開水龍頭,沖走盆中的血水。雙手盛着水,洗了洗臉,用手略略地梳了梳頭。

當盆中再也找不到一絲血的痕跡後,我離開了那還帶有點點血腥味的洗手間,回到座位上坐下,什麼都不想,嚥下眼前的調色板。

「放,放開我。」我的雙手抖顫着,然後無力地放下。
『嘿。』

這是他的笑聲,是他在笑!

「他,」我看着餐盤,手中還握着刀叉,不知道是怒還是驚,說︰「是,你殺的。」


朝陽穿過玻璃窗照在軟式椅子上,落在我的身體上,照在眼前飄浮着灰塵的空間中。
此時,在我的胸前有一團藍色的縷團,在金黃色的光線中像抽絲一樣,被拉出了無數縷絲,穿過了桌子。然後這些藍色水晶微粒一絲一絲地凝住,鈎畫出他的軀幹四肢。
我抬起頭,定睛觀望對座,
他就這樣出現,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定睛看着外面車水馬龍的世界。
他的外形非常鬼魅,吸引着我仔細地觀看這頭狼。

朦朧而迷人,但致命的野生動物。
久經悍練的軀體,專注的銳利眼神,只有大自然才能雕琢出這樣的一種生物。
他如地主宴會的主人,穿着晚禮服,在水晶吊燈的照耀下,左手後擺,右手握着紅酒杯底,在賓客前穿梭,接受他人的禮讚。
在他面前,我如出現在宴會上的突兀農民,渾身不自在。
不得體的衣服,鯨舌虎嚥的樣子,失禮的凝視眼神,我應該說聲抱謙,然後離場。

但我沒有說話。

「不是我。」他開口了,「是你。」

此刻的餐廳安靜得很,只有間中傳出的翻報紙聲音。

汗水從額上滲出,一步一步流下錯愕的臉頰,在下巴聚合,最後落在桌子上。

「沒,沒可能。是你,只有你這野獸才會這樣吃……」吃?難道,那真的是我……

『不要把自己抬太高了,人類。』他不滿地露出黃白的牙齒,向着我低吼。『不費力地得到獵物、獲得比需要更多的食物、不弄髒自己的手地覓食、消毀餘食。你們的覓食方法,比我們「野獸」更不合自然之道。』

『還有,揮下右手的是你、撲殺對方的是你、吃下獵物的,也是你。』
『我,只是跟隨你的心,跳出你想的搏動而已。』

我的心,他的……身?

『沒錯。』狼繼續看着窗外,看穿窗外一切的東西,看着一個未知的目的地。
窗外一切如舊,飛鳥飛、人在動、車在道。

『快吃,然後上路。』
「哈,哈,哈。」看來我腦子出了點問題,「這是,幻覺,還有,幻聽。怎麼會對着一頭,狼,說話。」

我把咖啡一口喝光,手伸進褲子拿出皮包,準備結帳,離開餐廳,離開這夢,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要回家。

但,慢着,這,這不是我的褲子。
置於袋中的,是一個皮包和香煙。

皮包,加上幻聽的嚴肅語氣,我不得不睜開眼,好好地認清這事實。
『這是證據。你仍然清醒的證據。』

這不是我的皮包,我不應該打開的。
我卻沒有理會這聲音,我不明白,我不暸解,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像。

皮包被翻開,套着一張黑人男性和白人女性的溫馨合照,還有駕駛執照。
Hakkin Bismo Lemuel,二十六歲,黑人男性。

所有的片段都集齊了。

* * *
朝陽昇上的,前一刻。

在那被廢氣、高樓和生命所包圍的公園中,我立在公共洗手間的門前,在沒有月光的晚上,擋下了僅有的街燈。

他沒有關上水栓,沒有擦去臉上多餘的水珠,口中咬出香煙,打火機中的火石爆出火花,喘息着的燈黃色火光,盡能力在熄滅前照亮黑暗。

當然,還有點燃這要命的香煙。

煙絲被點起,黑暗也被照亮一角。

我,這才從幕後,上到幕前。

穿着黑色皮衣的主角,把頭從鏡前向右轉,看到了我,然後露出驚訝的神情。
他向前踏出一步,準備開口的時候,手中那仍然點亮的打火機照出了我的身驅。

然後,男主角跌倒在地上,雙手雙腳並用,向後移到牆角。
動物對於毫無認識的敵意,總是會慌個措手不及。

人類也不例外。

我注視着他眼中的恐懼,舉起右爪,從他的左肩奪下他的生命。
血從被劃開的缺口中濺出,洒落在我身上。

反抗恐懼驚駭不明無力。

接受你的死亡吧,人類。
你的性命已經是我的了。

砰!
右爪揮下的同時,左手握拳向後伸,血噴出的一剎,眼神斷開的一刻,我受夠了,我打下去了。

雖然氣還沒消下,但狩獵得來的食物,還是要吃的。

好難吃。

* * *
「這是你。」我嘗試鎮靜地說出辯詞,「那是你的身體、那是你的爪子、那是你的動作。」

『哼。』他反駁道,『每一個動作,每一串感受,都是「你」心中所想的,亦是「你」能感受的。』

「嘿,開,開玩笑。」我低下頭看着桌子上的木紋,「我怎會做這種事情……」

『事實,勝於一切辯言,並不會說謊。』

『該走了。』他見我沒有回話,便說。

對,該回家好好地睡一覺,這樣一切都會回到正常了。

我從他的皮包中隨便拿出幾張紙幣,放到櫃檯女侍的手中,也不理會找贖,推開了門,回到了外面真實的世界。

『向右。』

這次,我決定跟隨我的「心」,向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