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鬼
一柱日光打入暗房，照得塵埃驚惶躍動。好奇的眼睛從門縫探進，左右窺視片刻，沒察覺什麼危險的，也就大方推門而入。
他稍微驚歎室內的巨大，在陽光照不盡的走廊深處，皆是晦暗的陰影。於是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鑲金穿銀的打火機照明，順便也抽了支舶來煙。
那人穿過長道，踏入六角形的內室。驟眼推測，地方能容納百人有餘。除卻身後的出口，仰首所見的五堵牆壁，皆是高聳至陷入光源外的黑暗，堆放著雜亂書籍的木櫃。他隨手拿起一本，草草抖落灰塵，翻閱數頁，卻只看到經歷年月而模糊不清的符號。
沒什麼好東西呢，那人想。大抵值錢的都被盜賊偷走了吧。只是他覺得疑惑。他踢開從外頭帶來的沙子，用力跺腳。雲石地板傳來沈實的反應。似乎不是假的，沙漠裏竟然屹立著這麼一座藏書館。
一撮流沙落下，不偏不倚地灑進那人的眼睛。待那人拭去沙粒，眼前卻是一片耀眼的明亮。廣場正中無端出現熊熊燃燒的火堆，伴隨的是穿素色長袍，以人類姿勢盤坐的白狐。
那人心中猛然抽動。狐人——這傳說中的生物，稍微具有歷史的地方皆有有關記載。毛皮白若象牙，瞳孔赤若瑪瑙，身材優美若瓊瑤，更有著與其外表相稱的睿智，可運用人類語言。古人皆以狐人出現為吉兆，甚至巧遇狐人後悟得長生不老之法的故事亦有相當數量。
不過這些對他都不重要。在他旅行營商的知識裏，狐人的價值是最高的，可凌駕於所有寶石之上。單是手掌大小的狐人毛皮，其價值亦足以買下一座小鎮。
所以他無法控制興奮過度的嘴巴把香煙折腰。
「失禮了，」狐人道歉，卻沒有道歉的語氣。「實在太久沒有客人到訪，一時疏於打掃。」
那人這才發現原本積累的沙土竟已一掃而空。書櫃一塵不染，大小一致的書籍齊整排列，夾縫中隱約滲出書香；地板由六幅圖畫均分，各自閃爍，線條如海浪一般微微浮動。仔細一看，圖案來自上方的錐形蓋頂，由陽光穿透六幅彩繪玻璃而成的投影。
那人低頭一看，手中書本內頁，每一個字皆清晰可見，儘管他看不懂其語言。心中一陣詫異︰剛才明明還是一片虛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沒什麼擅長的，就是打掃稍微勤快了一點兒。」狐人笑語，聲線像磨滑過的珍珠。「您一路行商，實在辛苦了，請放心休息吧。」如同之前的道歉，問候語中亦聽不出絲毫關懷的意思。甚至，狐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正眼看過他。
「你怎麼得知我是商人？」那人皺眉，心中打量狐人的把戲。
「一直以來都從西邊的農村低價買入罌粟，穿越沙漠到東邊的城鎮賣給當地黑市賺取巨額差價。只是今趟碰上了沙暴，被迫丟棄貨物在此暫避。」狐人緩緩道出商人到此的因由，不忘補上欠缺說服力的解釋︰「哦，只是看過相書，依書直說而已，請勿介意。」
「嘖，這算是哪門子的相學？」商人吐了口口水，大步走到狐人身後，試圖掩飾被揭穿秘密的恐懼。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把它燒了。」狐人假裝聽不到商人聲線中的顫抖，指指身前的火堆。「還有其他沒用的書。」說完，一手把身旁的舊書推入火焰中。
「我才不會介意。」商人擺出不在乎的樣子，把下半句話收在心裏︰反正你也差不多了。然後他不在乎地抽了口煙，不在乎地走到白狐身後，一手不在乎地撿起一本書，不在乎地翻閱。
另一手更不在乎地，按住口袋裏的鑲寶石匕首。
「全看不懂啊，難怪說是沒用了呢。」商人咧嘴一笑，把煙蒂塞在內頁，合上書本，也丟到火堆裏。
狐人壓抑心中的厭惡，淡淡回道︰「倒是有一幅獨特的風景畫，至今仍看不懂當中意蘊。」
經此一說，商人才注意到落在書堆夾縫裏的一卷畫軸，隱約閃爍銀光。拿上手以後才發現其意外的沈重。商人瞇眼，仔細檢查那光滑冰涼的畫紙。
哪裏是畫紙，根本就是一卷銀箔，連軸心也是一根重甸甸的實心銀條。商人迫不及待打開畫卷，然後他的眼睛在頃刻喪失焦點。
比他夢想的生活更為夢幻千百倍。
左右兩面一片青山翠峰，連成一道山脈，皆為碧玉堆砌，零星的金塊均勻鑲嵌在其中。峭壁間斜躺數十矮松，樹皮間沾滿琥珀。山群中間挾一條小溪，其清水下的卵石皆是各色珍寶，在日光下互相爭輝。以鉑和金交互砌成的巨宅，橫跨八座嶺峰盤踞，似是兩山重疊，蓋頂沒入雲霧，其上的寶石燦爛，如同白日裏的明星。
商人定睛一看，站在大門前，仰頭挺胸的人——不就是他麼？
他伸出興奮得顫抖的手，摸到的是玉的圓潤，撲入鼻腔的是黃金的芳香。另一手奮力推開闊門，彩色的亮光填滿他的雙眼——
從商人掉下的畫軸落入狐人手中，瞬間化為殘舊的紙張。狐人瞧了瞧畫中雀躍的人影，微笑著將其投入火焰中。
躍動的紅暈包覆商人全身，煙黑色從衣服邊緣擴散。熾熱醞釀，零星的火舌從皮膚鑽破而出，隨意竄動流散，頃刻間填滿那人的身驅。
胸口燒開一個黑洞，骨骼彷彿融化，皮膚鬆弛下垂皺折，赤色的浪花在其中跳躍。他的身子沈默地折疊、萎縮，血肉隨烈火蒸發大半。
如同劣紙受火而燒的情況。
最後他蜷曲成手心大小的黑炭團，落在僅是遭燻黑的顱骨之下。狐人一副笑臉，取來毛筆，挑開顱骨，輕輕打散圓炭團。帶著腥臭，濃厚的黑霧從中緩緩冒出，卻不浮升，亦不沈降，更不飄散，像斬不斷的毛線團，糾結在燒書的火堆，那卷畫軸之上，徘徊不散。
狐人陰笑一聲，把黑霧收入袖間。再一聲輕笑，身前的火堆抖落沙塵。
天花的彩繪玻璃抖落沙塵。
五面木櫃，多如繁星的書籍抖落沙塵。
全座藏書館，所有元件一同抖落沙塵。
如日光下的冰塊般融解，化作萬千沙丘中最尋常的一座，像從開始就不存在一般。
只有一縷白得像鬼魅的陰風，在烈日下的沙漠緩緩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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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從2月14日開始寫到今天，嘛……(淚目)
瀟湘的冥誕已過，所以我大概不會說這是生日賀文，大概。(？)
希望角色刻畫上沒錯，因為我也找不到瀟湘的設定，
僅是以頭圖參考，併以日常與瀟湘對談的感想加以發揮。
對了，既然是寫文後感，就順便說說其靈感內源。
是來自年三十深夜，家人拜神的習俗。一時無聊，就看父親在家門外燒紙。
然後就看到一個非常美麗的景象，看到我到感動了。
所以就以此作為構思開頭，開始不負責任的拓展。(？)
最後，再祝瀟湘心情天天愉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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