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殺目標(附上修改版"這夜晚惡夢一個接一個來")
銀匕首
所多瑪之狼
風暴之下愛情沒有勝算
(按故事背景時間排序)

一場大雨的描述

雷聲隆隆,閃電照亮烏雲籠罩的天空。風吹得猛烈,街上落葉紛飛,少有行人。現在是夏令下午六點,天半昏暗半明,煤氣燈已經亮了。

啪!啪!一兩粒雨滴用力打響中央公園內的一兩片樹葉,忽然一陣淅瀝淅瀝。

「下雨了。打著雷。」哀德加‧羅斯瓦特說,「我走出大樓,手持一支黑布傘,著一身黑西裝。我的轎車停在路邊,它也是深黑色。一個年輕的,亦著黑西裝的男子越過我──那是我的司機,先我一步,開啟後車門。我一直走到了車門前,然後叮囑他,載我到中央公園。我坐進車內。車在行進。當一道閃電直落在帝國大廈避雷針頂的那顆小紅光點上,我看著那顆小光點。」

「我盯著那顆血紅色的光點,」莉諾‧里歐內說,「就站在中央公園外圍的人行道上。我就這麼站著不動,盯著它好一會兒,才繼續沿人行道向前行進。我知道我已被跟蹤。我沒有回頭。我疾步前進,剛走到公園的一條入口前,便拐了個彎走進去。

「我知道那是阿萊沙‧巴斯卡。我知道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把右手伸入牛仔褲口袋,握緊了裡面左輪手槍的槍柄。

「啪!啪!一兩粒雨滴用力打響我頭上的一兩片樹葉,忽然一陣淅瀝淅瀝。是雨聲?不,絕對不是,雨降落在樹頭上的聲音不會這麼短促。我快跑起來。那在樹冠層內爬行的跟蹤者也加快了追逐的速度。」

「深黑轎車停在公園正門之前,年輕司機走到車外,為我開門。」羅斯瓦特說,「雨稀稀落落,細如針尖。我把黑布傘伸出車門,他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傘開放,接著我踏出來,把傘往上舉起。這時雨勢變大,年輕人急急關上後車門鑽回車前座。『辛苦你了。』我彎下腰,如此謙遜或將令他感激不已;透過半開著的車窗對他說,『我在公園散步,十五分鐘內回來。』」

「我不停地跑。他不停地追,很快就超過我,在我面前幾步遠處從樹上躍下,四腳著地。」里歐內說,「那是一匹巨狼,一匹巨大無比的狼,跟一匹馬同樣高大,渾身毛金燦燦的,縱然被雨淋得亂成一團,依然鮮明奪目。

「兇手!我如是喊道,正在這個時候雨變大了。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槍,瞄準牠,扣下扳機。砰!很好,雨水還沒浸濕火藥。巨狼一躍,往前撲來。我退後一步,側身一跳,跳入小路旁的灌木叢內。」

「我在小路旁的灌木叢中半躺著。巨狼躍入其中,鼻吻伸向我,張嘴露出利齒。我翹起上身,用手肘撐起身體,交互往後移動。我把手槍握得更緊。希望雨水還沒侵入槍膛。天可憐我,這是殺死我母親的野獸!」

「我撐著黑布傘,」羅斯瓦特說,「沿著兩旁有灌木叢的小路行進。」

「我在打盹,」羅斯瓦特的年輕司機說,「有個人用力敲窗,把我吵醒。我搖搖頭,睜眼一看,那人一邊臉頰上有四道傷痕,使我睡意全消──那是雷‧巴斯卡!我推開車門,門如我所預想地撞上他的身體。『你來做什麼?』我問道。他踉蹌退後幾步,剛穩住腳步,反問我羅斯瓦特先生在哪。『不關你的事,背叛者。滾!』我說。他的確是個背叛者。相對於他兄弟阿萊莎的絕對忠誠,他是全然地反叛──反叛羅斯瓦特先生。

「『看來問你倒不如問我的鼻子......』他這麼說道,跑開來,進入公園大門。我愣了半秒,才想到先生還在公園裡。喂,站住!我追逐他。」

「砰,」羅斯瓦特說,「有槍聲。」

「我從灌木叢中起身。我在流血。」里歐內說,「傷口很深,是那隻金毛巨狼的爪痕,如此痛楚,令我幾乎無法忍受。牠嘴角及爪子上有血。牠慢慢向我走近。

「然後牠倒下。

「那是一匹巨狼,一匹巨大無比的狼,跟一匹馬同樣高大,渾身毛本是金燦燦的。牠倒在雨中泥濘之上,胸口有道彈孔,血汩汩從中流出。雨現在是真的把牠的毛髮淋得失去了光彩。

「『蘇萊卡?』我聽到一個聲音帶著疑問在我背後響起。我一聽就明瞭他是誰。我回頭,哀德加‧羅斯瓦特站在我身後,持傘的右手往下垂,鬆開。傘掉在地上。他彷彿沒看見我似的,越過我走向金毛巨狼。他雙膝跪地。他仰著臉對落雨的夜空長嘯,『啊──啊──蘇萊卡!不要這樣對我──』

「我愣在原地,還不知做何處置。眼前是我殺母仇人的屍體,它旁邊跪著促使我家庭破碎的幕後黑手。我不再發愣。我舉起槍,瞄準那老人的頭。」

「我姍姍來遲。」雷‧巴斯卡說,「我永遠是遲來的聲音。我到的時候,事情都已經無法挽回了。莉諾的母親被阿萊沙撕碎的時候,我不在場。我到的時候,莉諾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她一醒來就一直哭,邊哭邊說阿萊沙殺死她母親,說阿萊沙讓她活著是因為要讓她多感受一下失去母親的那種痛,等她感受夠了再親自奪取她的性命。我知道她恨透他了。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為我也恨她母親啊。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晚還是幼狼的阿萊沙與我蜷縮在一角,眼睜睜看著她母親殺死我們的母親......

「我只希望,兩個人不要有殺死對方、互相傷害的一天,不要再讓他們相遇。我們可以遠離,遠離阿萊沙,遠離羅斯瓦特。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還是發生了......」

「又有一個聲音在我背後響起,」里歐內說,「這次它是叫著:『阿萊沙?』喔老天,不要是他,拜託不要是他。一直以來我都希望我殺死阿萊沙‧巴斯卡的時候他不要在場。就算阿萊沙被槍打死,只要他不在場,他絕對不會認為是我。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來了?為什麼要讓他親眼看見我殺死他的兄弟?──上帝!」

「莉諾跑了。」巴斯卡說,「她跑進灌木叢中。我要追她,卻聽見跪在地上的羅斯瓦特如是細語──那種話語令我憤怒。

「『沒用的垃圾,你保證讓我看見屍體,辦不到倒拿自己充數,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嗎?』

「我衝過去將他打倒在地,這糟老頭!你以為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你讓悲劇發生一樁又一樁,只為了『你的蘇萊卡』。其他都不是生命嗎?你利用過我媽,利用過我,還利用我兄弟──到他死前一刻他都還對你死心塌地!他愛上你有錯嗎?這也是因為你把他當作蘇萊卡的代替品,只因為他的毛色跟蘇萊卡一樣金黃。如果他是母狼我看你早就跟他上床了,他也才不會跑回來向我哭訴你罵他『所多瑪住民』。垃圾!」

「那不是蘇萊卡。」羅斯瓦特說,「蘇萊卡早就死了。那是她的贗品。那個贗品眼中沒有金色的光輝,是煤炭,跟他那隻狗父親一樣。娜塔莎為什麼會愛上那隻黑豆眼狗呢?如果她跟莎孚一樣,愛同為女性的蘇萊卡,作為我的情敵,我還能接受。如果最後蘇萊卡為她拋棄我,不是為我而死,我會非常高興,因為娜塔莎比我更值得,更值得獲取到這最珍貴的──而那隻黑豆眼狗不值得獲取娜塔莎的心。

「至於那隻狗讓娜塔莎生下的贗品,口口聲聲說要讓我親眼看見莉諾‧里歐內的屍體,斷絕他殺母仇人的血脈,為娜塔莎報仇,現在卻廢物似地癱在這裡。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娜塔莎之子居然這麼沒用。」

「果然沒錯,」羅斯瓦特的年輕司機說,「他是來傷害羅斯瓦特先生的。都是我的疏忽,先生已經被他打倒在地,他還要揮出第二拳。住手!變身太慢,我拔槍對準他──不,還是先警告──我對空鳴槍。他轉過頭來,我隨即將槍指向他的臉。他轉身逃進灌木叢中。」

「莉諾。」巴斯卡說,「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在哭。我分不清她臉上是雨還是淚,但我看到她的肩膀在抽動,兩頰在抽動,鼻翼在抽動。她的確在哭,至少正在抽泣。我走向她。『不要過來!』她大喊。我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幾步遠。她鼻子吸了幾下,繼續說道,『你現在很恨我,對吧?我殺了你兄弟!』

「不,我不恨妳。我衝向她,把她擁入懷中。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無罪。有罪是羅斯瓦特,一切殘酷的事都是由他而起。不是妳的錯,莉諾。」

「是我的錯,」里歐內說,「我有罪。我是故意的。他恨我的母親,但不是他對我的母親動手的。他為了我放棄復仇,我卻沒辦法為了他做同樣的犧牲。現在我的傷口又痛起來。該死!這場大雨什麼時候才會停?」

「現在年輕人扶我起身,」羅斯瓦特說,「忠心的司機關切地注視著我的臉頰。我想我臉上一定有黑色的瘀青。我一定會討回來的。但現在我必須做一件與我心意有違的事,我必須藏起對地上那塊煤炭的輕蔑,誇讚他多麼有勇氣,多麼高貴,為了保護我的安全不惜與自己的兄弟對打,最後卻死在灌木叢埋伏的里歐內手上。我要為他哀嘆,為他惋惜,並承諾給它一場隆重的葬禮,以又一次地證明我是多麼關切狼族權益。就在我要說話的時候,我發現雨已經停了。這令我又發愣了好一會兒。」

雨終於停了,但風還在吹。樹林外無雨,林下卻下起暴雨來,那是風颳落樹葉上積聚的水珠群。街上某座鐘的指針顯示為六點四十五分。

這場雨下得還算短暫。不過,不知道待會兒會不會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