魎.獅王歸來
晝夜哭泣,奧菲莉亞.色諾芬尼終於睡著了。
於是她開始做夢。
夢裡,她來到墓園,足不點地,在荊棘與亂石間行走。
一反往常的冷清,今日的墓園滿是人影,在石碑、在荊棘、在樹蔭、在一切的風聲裡;他們面無表情——甚至沒有五官——淡薄的彷彿是隨風消逝的陰影。
他們望向同一個地方,墓園正中,有年輕的獅人穿著白袍,在沒有天空也沒有大地的夢境裡,發著淡白的光暈。
他赤著腳,不過也沒踏在地上,灰黃的沙塵溫馴的與他合而為一。
他開口了。奧菲莉亞聽不到他說了什麼。
然而墓園裡的人影紛紛點頭,越點越重,一下又一下。
他的回應是另一次點頭,只有一下。
轟隆隆的,卻又無聲無息,大地裂開寬廣的縫隙;人影與獅人彼此行禮,一個接著一個,人影跳入地底,無聲無息。
最後只有獅人留下。
妳來的正好,跟我來吧。他開口,卻不是言語。
而奧菲莉亞已經明白了。
獅人飄了起來,奧菲莉亞也隨之高舉。
天空這時才出現,大地也在此刻開始延伸。
從墓園開始,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奧菲莉亞俯視大地,在她眼前是獅族的城邦,燈火通明,在為新逝的君王守靈。
白袍獅人就在那光裡,一戶一戶的,問了過去。
你覺得呢?
你怎麼想?
你想要嗎?
你認為是?
你同意了?
你不反對?
他問著,卻不駐足,經過的門戶裡,必有人沉眠;他就問著那沉眠的人,聆聽夢裡的話語,自八方邁動步伐,從十方離去;走過的地方必然升起一片斑斕燈海,他走得似乎很快,但是奧菲莉亞才想追趕,卻發現他已在身旁。
而夢囈與回語,也在此刻傳到奧菲莉亞耳朵裡:
可以。
我同意。
想。
值得。
是。
當然。
「求你了,讓他復活吧。」
他們彷彿轟轟的講過。
隨即歸於沉默。
王城的街道消失了。
他和奧菲莉亞一起飄入宮殿,直入寢宮。
走道兩旁的衛兵並沒有多說什麼,彷彿會呼吸的雕像。
一名侍者為他們開門,但自己並不知道。
寢宮深處,半透明的獅人穿著華服,坐在床前,用一隻透明的手從床上撫過,一下又一下。
還是碰不到她。他說著,並且露出苦澀的笑。
床上是他美麗的妻,靜靜沉睡著。沒有華服,只有黑色的薄紗,一層層繞著姣好的軀殼。
黑紗取代本來的床帷,本來鑲上的寶石都被拿下;房間一角的鏡子蒙上縞素的布,不再照耀主人的音容。
黑與白,房間的主人用黑夜哀悼逝去的愛人,用一切的白晝服喪。
而華服的獅人,曾經的國王,只能憂傷的望著哀傷。
決定了嗎?他問,向著白袍的獅人:還是要帶走我嗎?
這個嘛……那一位這麼回答,卻又有些遲疑:要是把你帶走,獅王的血脈就斷絕了——上神不樂見此。
一問一答,無聲無息,然而奧菲莉亞卻都清晰明白。
這不可能是話語。
沒有話語能與他們交談。
那麼,要讓我復活嗎?他問著,用嘲諷掩飾憂傷:上神也不喜歡這樣吧?
這個自然,沒有人可以讓凋零的花重新綻放。他淡淡的說:或許上神可以,但祂不樂意。
為何?
時間只是變化的刻度,生死只是鐘響時分。白袍獅人平靜的說:變化的本質就是上神本身。
他不能與自己決裂。
長長的沉默。
而白袍獅人只是微笑。
你在微笑?華服獅人臉色微變:你有解決的辦法了?
這個自然,不然我就不會待這麼久了。他說著,身體漸漸變成朦朧的白光:我已經問過已逝者和未逝者。我已經找到你能留駐的地方。
喔?
既非已逝,亦非未逝。他現在只剩白光:現在就只等——
等奧菲莉亞醒來。
而奧菲莉亞隨即驚醒,在黑紗纏繞的床上喘息。
心跳不止,從夢裡歸來,偏著頭,發出輕輕的呻吟;還在追憶夢土,侍者已經趕來,帶著一杯清泉。
「殿下做了惡夢嗎?」侍者的話語有些許狐疑。
「不,沒什麼。」啜飲清水,王后微微蹙眉:「只是有些頭暈。」
「請保重身體——」侍者微微一笑:「也為了將出生的獅王著想。」
驚疑,獅后抬頭,侍者卻早已不在。
手上半杯清水,彷彿還映著那神秘而深邃的微笑。
肚腹裡,隱隱有了另一個心跳。
再過幾天,奧菲莉亞.色諾芬尼才會知道,那是獅王歸來的腳步。
投稿獸誌的文,其之二。
魎也可指影子較淡的部份,也就是「影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