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


藍天如洗，白雲如絹。綠草初發的大地上，黑火和倩正在抓地鼠，地鼠是很精明的，在草不茂盛的禿地上擁有極敏銳的警報系統，當黑火或倩悄悄挨近某隻地鼠時，總有另外一隻發出警報，使得捕獲率近趨於零。倩不耐煩的抖著尾巴，索性趴下來不幹了，黑火用吻部一頂倩的腰：「起來！還沒抓到呢，黑風和月倫等我我們帶食物回去耶！」倩鬧脾氣的甩著頭：「太難抓啦！我不幹了！黑風真是的，今天竟然不出來狩獵。」「唉哟！倩，你沒看月倫快生了嗎？青雲死掉了，黑風得在月倫生的時候保護他啊！是他的弟弟妹妹耶！」黑火做出非常關心的表情，彷彿這樣可以分攤黑風的責任似的，「哼！」倩站起身，聳聳鼻頭：「往草原和樹林交界的地方去找獸群還實際多了。」於是，兄妹倆並肩朝禿禿草原的那頭走去。

同一時間，也有一匹狼懷疑起計畫行不行的通，闊口伏在草叢裡已經很久了，草很短，為了完全貼地他的腳彎得很酸。「褐斑老大的預測準嗎？」闊口心裡浮出這樣一個問號，幾個小時前褐斑的交代歷歷在耳：「錯不了！月倫今天要生的。你就躲在這裡，我躲石洞後，時機一到你就衝進去咬狼仔，黑風或月倫一定會衝出來的，當然衝出來的應該是黑風，嘿嘿！黑風已經算是被殺死的狼仔啦！那天要不是那個不是狼的傢伙來攪局，我就是狼王啦！當然就沒有什麼月倫和黑風啦！記得，別讓黑風活著！」想著想著，闊口感覺真的聞到了一點點血腥味兒。

血腥味一直都在，濃濃淡淡，沒留意是因為闊口分心了。

突然，一陣濃血氣伴一聲嘶嗥鋪天蓋地而來，闊口正發楞，卻見不遠處的褐斑暴跳而起，對著自己齜牙咧嘴怒目相視，於是闊口乖乖撲進洞裡，隨後便是一道黑影逐一道灰影掠風而過，行經之處禿草地上留下點點血滴。

黑風正將自己的腿跑的轉輪也似，年幼的他並不知道母狼分娩時，公狼一般是環巡四周保障配偶和孩子的安危，間或近來稍稍陪伴而已，他一整天守在開始陣痛的母親身邊，渾不知窩外已經挖好了陷阱等他跳。

這陷阱不跳不成，因為餌是他的一對弟妹。

闊口也撒跑著，他知道其實黑風的速度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現在嘴上又是一雙累墜，但他不能將狼仔吐掉或咬死，這攸關著褐斑的狼王大夢以及自己日後在狼群中的地位。

從河邊越過浩浩草原直到樹林邊，黑風已是氣喘如牛，舌頭伸得舌根都快斷了，畢竟年齡還是影響著他的體力極限，他想放棄，想回去保護媽媽。黑風放慢了速度意欲轉身，闊口眼角一瞥立刻嘴上加勁，狼仔爆出一聲斷氣的尖叫隨後被果斷的拋進樹叢。

「吼！」黑風大怒，一個箭步撲上去，闊口尾巴一抽，分明是剛剛的追逐戲碼。他在等著，等著黑風已經力氣完全耗盡不想追他而轉身之時，由後方一口送黑風上天堂路。

又是幾百公尺，黑風一跺腳一抽尾一轉頭身子一扭，要循來路回去，闊口哪裡讓他走，正欲攆上去竟是一陣劇痛傳來，自己的尾根是塞在黑火口中，倩凶神惡煞的朝他身體胡亂啃咬，闊口一驚，要是同時對上黑火黑風和倩就一絲勝算也無，他恨恨的一伏耳朵一皺鼻頭，翻一翻牙躍進樹叢，倩繃尾弓腿正要追擊，黑火用肩膀朝他一抵。黑風早已狂奔而去，倩和黑火緊跟在後。

月倫和狼仔重要，追闊口其次。

正在覓食的黑火兄妹是目擊了闊口想要攻擊黑風一幕，然而他們並未看見那最慘烈的過程，至少在回窩之前不知道。

一陣殆欲斃然的飛馳，黑風疲弱的踏進洞裡，迎接他的，是月倫餘溫仍在的屍體。
「月倫！」素來冷靜的黑火兄妹齊聲大叫，黑風不發一言走到月倫跟前，月倫鮮黃的眼睛仍睜著，似是仍有遺言未表，只是火光漸漸熄滅。

紅峽之中，大多數成員的眼睛是黃綠色，黑火兄妹的淡黃色或白蹄零雪的黑色亦是少見，只四匹狼有著如烈火焰心一般鮮黃的眼睛，四盞明燈。

一盞在暴風雪中被人類用弓箭打熄；一盞扎著箭淌著血消失無蹤；現在又一盞被狼族同胞吹滅而隨第一盞而去；只剩一盞，黑絨覆著的那盞，火星輕彈燃燒不完全，輕嘆一聲，黑風自己將燈罩拉上。

黑風沒有哭，沒說什麼，甚至連哀傷的動作也沒有，只是一直保持著剛剛進洞時伸頸舉尾邁步的姿勢，雙眼一片空盪。這種生離死別的哀傷並不是言語文字可以表達的，也不是黑火用關心表情可以分擔的。夜色一點一點瀰漫，披著墨袍的黑風融在茫茫漆黝中，只剩兩點慘白星火。

黑火伴黑風站著，他其實很希望黑風像狼仔一樣大哭一場，他知道月倫很愛黑風，他不希望黑風像自己一樣失去父母一無感覺，他希望黑風為月倫難過。然而，從小未受過親情的黑火是不能明白的，無法明白無言的心傷是痛過啼蹄泣泣千百倍。

良久，時間將哀傷的黑風製成了木乃伊，一如埃及人保存死去的貓咪，黑風的哀傷禁錮了他的驅。但黑風得衝破這殼，還有同伴，還有未來，還有領導者之夢等著他完成，他只能將哀傷獨自風乾，留在心裡最深處的死胡同。

倩輕輕吻了月倫的額頭，送他最後一程。月倫的尾部浸著血水，胯下以奇異的形狀隆起，後腿不自然的蜷著，倩彎下頭一看，又受了一次驚嚇。他小心的將吻部伸進月倫跨下，提出兩只血淋淋的東西，迎著光，黑風瞪大眼睛，終於發出一聲哀嚎。

兩隻狼仔！血淋淋的狼仔！黑火怒道：「真是可惡！連狼仔也不放過！」「不！」身為母狼的倩對生命有種天生的敏感，他知道狼仔還活著，倩用舌頭拭淨狼仔身上已凝固的血塊。劫後餘生的狼仔不知道是粗心的褐斑沒留意，還是在月倫死後才完全脫離產道，總之，看來他們是被月倫刻意用身體極度安全的護著，直到哥哥黑風回來。

「黑風，怎麼辦呢？」倩一邊摟著狼仔一邊問：「我還小，也沒有奶水可以餵他們呀！」「不如去找狼群中的成狼吧！」黑火提議，黑風又長嘆一口氣，莫可奈何的頜首。

媽媽！你來不及看我統治狼群了，你會和阿爸一起守護我吧？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風蕭蕭，雲悠悠，欲行千里路，父母溫情相伴已是曾經。雖然仍有摯友和族人，但誰知道有哪份愛能夠取代親情？


待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