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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張鳴躍


一

　　那頭紅角羚羊是在種群的跋涉途中出生的，異於同類的紅角很搶眼。媽媽首先舔撫的便是它的紅角。片刻之間，它便在媽媽的周圍奔跑歡跳了，是異常靈動健旺的雄性精靈。緊接著，它與數百萬頭同類一起奔湧向前，如鋪天蓋地的大潮。那時候，它覺得自己的種群威風無比，羚羊角之前所向無敵，鐵蹄之下神靈俯首。

二

　　紅角羚羊一個月大時，目睹了一場慘景——幾只野狗圍住了一頭母羚羊和它的孩子。野狗先是如挑逗一般，追著那頭小羚羊撲撲跳跳，一邊乘機抓撓小羚羊，一邊躲閃著母羚羊的頭角和蹄子。而這時，大群的羚羊都閃開了，都站在自己的位置靜靜地觀看。

　　母羚羊已被野狗們捉弄得精疲力竭了，可憐的小羚羊也被抓得滿身傷痕，仍是掙紮著往媽媽身邊躲。野狗開始發狂了，猛撲狠咬，小羚羊的脖子被一只野狗咬住了。這時，母羚羊也閃在了一邊，靜靜地觀看。

　　紅角羚羊撞了一下媽媽，想要沖過去。但媽媽頭一擺便將它擊倒了，爾後舔撫它，讓它明白大家都明白的事。

三

　　紅角羚羊不明白，那麽醜陋、那麽稀少的野狗，憑什麽可以在幾百萬頭羚羊面前殘害羚羊？

　　它發現，跋涉的種群中，還一直跟著幾只與野狗同樣醜陋凶殘的土狼，它們都是靠吃羚羊過活的，吃飽了就嬉戲玩耍，亦是在羚羊群的鼻子底下。還有並不跟蹤只默默等待的獅子及獵豹們，在撲獵羚羊時，置無數頭羚羊於不顧，好像早就知道羚羊們是不會互救的！

　　紅角羚羊走近肥大而又威風的羚羊王，在顯示什麽。羚羊王憤怒了，撲向紅角羚羊，比獅子還凶猛。半歲的紅角羚羊被擊敗了，渾身是血。繼續洶湧向前時，紅角羚羊一邊狂奔一邊想：這群體的威風只是在自己的同類面前顯示嗎？

四

　　好長時間，紅角羚羊好像已歸順於群體了，只是猛吃猛長。

　　精明是教訓給的。一次，攀越一道泥溝時，它看到這樣一個場景：大家爭搶著攀越，後面的用頭頂前面的屁股，是幫助也是排擠。弱小的便倒下了，大家便踩著攀越——只要有一點兒怯弱就會倒下，只要倒下就別想再站起來，包括用頭將前面的同類頂上去而自己卻倒下了的同類，也照樣會被同類踩死，沒有商量的余地。

　　紅角羚羊有了一悟：力量不到特別巨大時，最明智的辦法就是保護好自己。

五

　　紅角羚羊畢竟是紅角羚羊，它無法永遠地掩飾自己。那天，大家正在吃草時，一只獵豹悄悄地爬出樹叢，爾後撲向一頭母羚羊。

　　其實，紅角羚羊離獵豹藏身的樹叢最近，母羚羊在紅角羚羊的後面，但獵豹偏偏越過紅角羚羊追撲母羚羊。

　　其他羚羊們全都四散逃奔，直到獵豹已咬住母羚羊脖子扭滾於地時，大家才停蹄，扭轉身來觀看。

　　紅角羚羊發怒了，箭似的沖向獵豹。獵豹萬萬沒想到紅角羚羊會來進攻它，並無防備，只緊咬著母羚羊的脖子僵持著，等待母羚羊窒息死亡。一聲巨響，獵豹慘叫一聲被頂飛了好遠，一時掙紮不起來。紅角羚羊繼續進攻，蹄踏角擊獵豹，使之血肉模糊而死。

　　過往曆史的強弱定律，被紅角羚羊倒寫了一筆！

　　紅角羚羊歸群時，同類們竟像對獵豹一樣地躲它，可笑可恨！

六

　　紅角羚羊已3歲了。

　　3歲的紅角羚羊成了同類中最雄壯，也最深沈的一員。

　　與其他青春期的雄性同類不同的是，紅角羚羊很少在異性面前顯弄自己，倒是有不少異性躲開其他雄性的糾纏而偎向它。而且，大多雄性同類對紅角羚羊暗存敬畏之心，從不敢挑戰。

　　時機已成熟了。

　　這天，羚羊王在屬下們讓出的一片肥草中靜臥歇息時，紅角羚羊決定行動了。羚羊王架子未倒威風尚在，但明顯的已帶有蒼老之態了，種群的跋涉也由此緩慢下來。紅角羚羊覺得是取而代之的時候了。

　　紅角羚羊沈緩地走近羚羊王，那不卑不亢的架勢和憋足了勁的頭角，大家一看全都明白了，都伸頭看，緊張兮兮。羚羊王當然也看明白了，呼地立起，勾頭紮蹄像要迎戰。

　　紅角羚羊卻並不主動出擊，在羚羊王跟前站定，一動不動。羚羊王也不出擊，有點兒一反常態。僵持了一陣，紅角羚羊沖向旁邊的一棵樹，紅角一頂一擺，碗口粗的樹杆齊腰折斷。

　　紅角羚羊再走近羚羊王時，羚羊王做儀式一般，主動頂了紅角羚羊一下，爾後便塌了架子，走向羚羊群。

　　此後，紅角羚羊成了羚羊王。

七

　　接任的第一天，紅角羚羊王登上一個高崗，面對百萬同類吼叫了好久。

　　靈性是可以啓發的，百萬頭羚羊圍繞著新王一齊吼叫。

　　第二天，奇迹出現。

　　7只土狼糾結在一起，分散交錯，不慌不忙地走近一頭母羚羊和一頭小羚羊。小羚羊躲入媽媽的懷中，土狼們就像捉迷藏一樣，你抓一下我撓一下，迫使母羚羊發瘋，等著在母羚羊精疲力竭時再凶相畢露。

　　紅角羚羊王在群體中一聲吼叫，於是，百萬羚羊一起撲向7只狼，排山倒海之勢。7只狼大驚，扭頭便跑，朝不同的方向。

　　紅角羚羊王繼續吼叫，群體如無邊無際的海潮怒嘯，7只狼怎麽也跑不出它們的圍追堵截。羚羊們也無須花什麽力氣，如平日奔跑一樣，只是將逃命改爲進攻，只是像大風一般刮過。再回頭看，7只狼滅亡於7處，成爲7片汙血中的破皮、爛肉、殘骨——原來專吃羚羊的惡者是這般弱小！

八

　　數年裏，在這片廣闊天地，羚羊幾乎成了百獸之王。

　　無須利爪，無須尖齒，僅群體之蹄加進攻意識就可以戰無不勝了。包括獅子在內的所謂“強者”、“智者”們，一個個、一群群地在羚羊的蹄下粉身碎骨，都從侵略變成了逃亡。

　　逃亡中，一想起那百萬鐵蹄的風吼雷震便渾身發抖。會爬樹的獵豹也難逃一死，羚羊的群角可以將所有的大樹擊倒撞碎。

　　最慘烈的一次戰鬥：羚羊們在河邊喝水時，一頭羚羊遭一條巨大的鳄魚突襲。紅角羚羊王率先撲向鳄魚，一頭接一頭，那條河成了羚羊河。

　　羚羊的血和鳄魚的血成了血河，無數羚羊踩著死羚羊的背一躍而起，只爲給鳄魚的嘴和背一記沈重的撞擊！血戰持續了整整一天，鳄魚終於渾身稀爛死了，它無法沈入水中潛逃——因爲它被數百頭沈入水中的羚羊用頭角死死頂著！

　　這次戰鬥中，紅角羚羊王身負重傷。

九

　　羚羊畢竟太善良了。

　　由於善良而有了爭議。

　　惡者們都退逃隱遁了，羚羊們開始在安逸中享受了，強者們也開始新的爭王爭霸的惡鬥了。羚羊們偶遇往日的惡者時，也視若無睹，不再主動進擊了。

　　紅角羚羊王在養好傷之後，也在老弱之列了，很快也在一次挑戰中主動退出，新王是一位凶殘而又自私的家夥。

　　羚羊們又開始自顧自了，數年的齊心協力又成了往日的散漫混沌，平日爭食搶位，跋涉時又開始互相踐踏了。

　　首先是一頭獅子瞅出了轉機。獅子跟蹤觀察了好久，試著走近一頭小羚羊，許多羚羊看見時又有了逃跑之狀，瞅見獅子有了撲獵對象時，又駐足靜靜地觀看了。獅子咬住小羚羊的脖子，小羚羊哀叫著去看羚羊王，羚羊王竟眯上了眼睛。

十

　　紅角羚羊的心在流血。

　　紅角羚羊忍不住發出了吼叫，但羚羊們已難以從命——新王在旁，亦有新念在心。

　　紅角羚羊對新王吼叫，新王一個出擊便頂翻了它。

　　紅角羚羊拼盡全身氣力撲向獅子。

　　獅子驚慌了一下，再看看羚羊群體，便明白了，獅子放下已死了的小羚羊，迎戰紅角羚羊。

　　羚羊們仍在靜靜地觀戰。

　　只一個回合，紅角羚羊便被獅子咬住了脖子，紅角羚羊在垂死掙紮，並將頭扭向同類們——它已不是爲自己的生存掙紮，而是想用最後的壯烈讓同類們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