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式微?》(上)
本狼今日在此重新改寫,請各位狼大大耐心品味。
這是阿拉斯加的四月,春分剛過不久,白晝終於比黑夜還長了;然而畢竟是北國,新降的雪仍未化開。天空一片陰霾,好似天仙潑墨;此時在麥金萊峰(北美洲最高峰)附近的靜謐森林,被疾馳的腳步聲劃破了寂靜!
向遠處望去,一抹黑影迅捷地逼近林地;當黑影近在咫尺時,終於看出它是什麼了:一個有著赭色皮膚的少年。這個少年身穿狼皮襖及麂(1)皮褲,足蹬一雙雪狐皮靴,右手緊握著一把來福槍,甚是威風!右肩上背著一瓶塑膠水壺,紫色瓶身在凛冽寒風中前後晃動著。他淋漓的汗水沿途落了好幾公里,見他那倒八字眉、灰熊眼、咬牙切齒的模樣,他準是在追逐著他夢想中的獵物。
他用那雙怒目向四周望了幾望,舉目所見只有被皚皚白雪所覆蓋的幾千顆叢生白樺樹;白樺群無聲地在站崗,無視這一個筋疲力竭的年輕人,而呼嘯而過的北風彷彿在訕笑:「哈!又抓不到了吧!打獵再回去練個幾年吧!」
在一無所獲的窘態下,少年使出最後的力氣扯開聲帶:「出來吧!你這該死的狼!不要以為你已經躲過我了,與你對抗的可是全世界最厲害的獵者!等一下你出來,你就等著被一槍斃命吧!」怒吼過後,是聲帶疲憊的無聲抗議;少年服從了身體休息的要求,站起身來尋覓著有無地方可以歇息。
走了大概有三分鐘吧,少年終於發現一大片被電鋸狠狠腰斬的森林遺址:雪地上滿是年輪密集分佈的樹樁!少年見「樁」心喜,挑了個木樁坐了下來。他擰開了壺蓋,倒出了冒著絲絲蒸氣的運動飲料,開懷暢飲起來!
就在此時,幾聲「窸窸窣窣」(2)經由空氣傳到了年輕耳膜;年輕人立即警覺,倏然他站了起來,舉起槍管焦急地猜測著:究竟是不是那匹迅狼正在尋找藏身之處?突然,他瞥見右邊的樹叢中又有一抹黑影;少年直覺認定就是他,閉起左眼瞄準了黑影。
就在他即將扣下扳(3)機的那一剎那,一聲響亮的求救震驚了少年的聽神經:「求求你,我求求你!千萬別開槍呀!」 這一響著實讓少年停止了動作,靜默半晌(4)後,他放下來福槍,高喊:「你是什麼人!敢來這裡打擾本大爺狩獵!這次算你走運,要不然,本大爺就算開槍打死你,你家屬也休想從本大爺這裡拿走一條鮭!還不快出來!」那黑影聽聞少年如此喊,攤開雙臂走了出來。那少年見黑影服膺命令,嘴角揚起了一抹微笑;然而,當他仔細一瞧這個黑影長什麼模樣時……哎呀!著實讓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這抹黑影的真面目原來是個人類。他的頭與上身被一襲熊皮襖所包裹著,下身與少年一樣著一條麂皮褲,足蹬一霜雪兔皮靴。與少年不同的是,他的衣著上有許多條圖騰,那飽受風霜的臉上滿佈皺紋,全白的鬍鬚與鬢角在凍寒的空氣中搖曳著。看他那手背上青筋糾結,想必年歲至少有個七老八十。
「爺爺!」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少年如此驚呼!這個被少年稱是「爺爺」的人開了金口:「小子!你────真是狂妄到我不知道怎麼說了!你差點就把自己的親爺爺給斃了!」少年不敢面對老者,轉身背對著他,在他臉上寫滿了羞愧與惱怒。
「說話呀你!」老者如此怒吼!禁不起如此一激,背對的少年終於爆發了!他轉回身來,回罵過去。
「你想怎麼樣!我已經長大了,是個成人;你又能奈我如何!我連自行出來狩獵也要你管!」
「現在狩獵?現在都快春天了,冬眠的眾獸即將醒來,正是他們一年中體力最虛弱的時候!你趁這個時候去打獵,你有沒有尊重自然與動物神、祖靈的一片心啊!」
少年靜默著,沒有回應。老者繼續斥責著少年:「再說了。你這是違背祖靈訓示,這是可以趕出部落的!你知不知道這其中的嚴重性!」
少年聽了好一陣子了,他終於開砲反擊:「你不要那祖靈的那一套來束縛我!我不像你,我有聯邦政府當靠山!你再講啊!小心我叫州警逮(5)捕你!」
老人一聽「聯邦政府」四字,頓時怒不可遏!高聲咆哮:「聯邦政府!聯邦政府!就是這華盛頓部落害慘了我們!你竟然還幫他們說話!你究竟是不是我因努特子孫,還是他們派來分化部族團結的間諜!」「聯邦政府有何糟!他給了我們工作權、投票權、健保!是只有像你這種老頑固才不可接受它!」「華盛頓部落給的權力?那也是他們給的!當他們看你不順眼,吃乾扒淨、利用完了之後,他們按鈕一按、鋼筆一簽;我們的權利就如同狂風刮走的枯葉,一去不回頭!」
「白額熊!我告訴你,你我都可以決定誰來做總統!我們既然可以決定他們是生是死,你又怎能抱怨!是你自己不去投票的!」
「那又怎麼樣!他們每四十九次半月亮盈虧哄騙我們一次,其他時候他都一直欺壓著我們這些悲慘的原住民!」
「就算他們這樣,只要我考上好大學,再選上眾議員、參議員,甚至總統!我就可以拯救部落了!」
「黒腹狼!你被他們洗腦那麼久,早就不知道當年他們怎樣壓榨我們的歷史了!原住民原本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愉快的生活著,與大自然訂了契約;在有限度的時間內,我們可以適當的捕捉獵物。掠食者我們不抓,他們與我們一樣是為了溫飽與求偶。這樣的快活日子持續了幾千年,直到……」
「怎麼!快說呀!長篇大論快講完!我等一下還要繼續獵那匹狼呢!」少年沒耐性的如此催促。
「羅剎來了!我小時後聽長老們講,那些白妖魔乘帆船而來。帶來了一幅畫像給我的曾曾曾曾祖父看。那幅畫上是個女人,身材肥胖;看她那驕傲的樣子,準是他們的頭子!那些白妖魔說他們只是來做生意的,想與我的曾曾曾曾祖父訂約。他竟然答應了那群白妖魔!羅剎們回去後,向頭子秉告這件事;結果,當年部落們迎來的不是幾百艘的獨木舟,竟然是幾千艘妖魔船!船上個個都是面露凶光的白妖魔士兵!他們用鐵管轟爛了冰屋、祖靈廟,甚至連族人都被轟成了孤魂野鬼,條條破相冤魂就這樣被極光帶到了樂園。」
「真會掰!祖靈根本不存在!極光也不是引導祖先靈魂的天橋,是太陽噴出太陽風,受到地球外圍范艾倫帶的導引,到磁極上空與離子發生反應……」少年一臉得意的「糾正」著。
「你真的被他們洗腦太深了!」老者語氣從憤懣(6)轉為悲愴。「我聽說大洋對岸,有兩個分別叫台灣與香港的小島。在四十幾年前,當他們得知月亮上沒有少婦、樵夫、華屋與雪兔時;他們並沒有太難過,要說的話,或許剛開始有吧!在天人交戰之後,他們接受了『科學常識』;然而,在內心小小的一角裡面,他們繼續相信著神話,並將這些壯麗的故事講給子孫聽,就跟當年他們沐浴在月光下,長輩說給他們聽一樣!你怎麼可以讓那些白妖魔的邪惡技倆得逞呢!」
「這個嘛……」少年詞窮了。他實在找不出任何字眼可以繼續與他爺爺爭辯下去。瞥見自己西化過度的孫子又沉默了,白額熊繼續悲憤著述說著部族血淚史。
「祖先們的長矛與弓箭,哪裡是他們鐵管鋼球的對手!他們插上了一根長木棍,將那面畸形鷹的破布升了上去。在數次的堅決反抗後,我們只好心痛承認了我們的處境:『成為末等!』在此後的八十多年,祖先們被欺壓的好慘!婦女們的初夜被總督恣意享用,孩子們被賣到妖魔寨做奴才,長老們被迫繳出成百上千的珍貴鮭魚給妖魔們當苛税!這些死羅剎們!害慘了我們好幾代祖先哪!」
「後來呢?」少年用小指掏了掏右耳,心不在焉地如此說。
「後來呀!大概在快一百五十年前吧!突然有一天,那面怪鷹旗換成了星條旗!祖先們後來向某個白人一問,才知道是羅剎將阿拉斯加賣給美國了!原先以為羅剎走了,換美國來統治我們會比較好!怎知,只是國旗換了、貨幣換了、官方語言換了,其他根本都還是一樣嘛!他們反而變本加厲地奴役我們,就像我之前說的,他們所尊重的只是我們的選票!原住民文化?哼!想都別想!又過了幾十年,你爺爺我十歲時,有天在森林裡散步;倏然,十幾隻鐵鳥飛來,對你爺爺我扔好幾千根會著火的鐵棒!我幸好飛奔回到部落,要不然你這個死小孩也不會在這裡聽我說話了!接下來的幾年間,你的幾個伯公都被聯邦政府派去打仗了!只有一個回來!後來我聽一個啣著玉米煙斗的墨鏡傢伙說,阿拉斯加與夏威夷是美國唯二被轟炸之地。沒有人幫我們討賠償,因為大法官們都有十分嚴重的‧‧‧‧‧‧那個叫什麼主義來著?」
「沙文主義!」少年不耐煩的如此提醒。
「對!那些大法官們都是白、財、貴,與那些羅剎官僚們根本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錢有勢膚色對,無論怎樣都無罪;沒財沒權皮顏黒,有理駁斥無是非。』這是我聽一個苦力後代說的。那個苦力的祖先是怎麼來的?一百二十多年前,東邊一個叫克隆戴克的小鎮,說是發現了黃金;消息一傳出,好幾十萬的淘(7)金客蜂擁來此,今天那些白人絕大部份的祖先就是他們!好像那些白人裡,有一個年輕人回去後還成了著名作家。黃金從開挖到掘完為止,原住民連一粒金砂都沒得到,那些白人倒是成為了暴發戶在這裡定居下來了。」
「真是悲慘哪!」少年聽煩了老者的講述,開始冷嘲熱諷起來。
「又是二十多年過去,八十幾年前的某個寒冬,西邊小城諾姆的原住民小孩幾乎全部因喉疼夭折;縱使勇犬貝托帶領迷途雪橇隊抵達,且原住民比白膚兒童更需要血清,剩餘孩童之拯救順序依舊被排在素童後面!在又一樁悲劇十餘載後,駕著鐵鳥的黃皮大軍空襲我們,那個苦力後代叫他們『倭寇』;倭寇大空襲之後,當時的華盛頓大酋長叫什麼羅斯福的,為了防止倭寇進攻批准了興建長白線路的工程。從聯邦本土經過育空河流域接到阿拉斯加,他們的效率真快,一年內就蓋好通車了。」
「然而當時倭寇已經開始轉攻為守,長白線路也就喪失了本來的功能。 你也許會想吧?」
「呵……呼……」就在此時,幾聲斷斷續續的鼾聲傳來,老者猛一回頭!只看到少年睡得正香甜呢!他左腿伸直,右腿彎曲,背靠著樹樁,臉上掛著得意的笑,想必是他在夢中解決了那匹狼吧!
老者轉過了身,見自己孫子這麼不專心,頓時氣到想摑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然而他那粗眉很快又皺了起來,他仔細想著:「萬一我真的賞他巴掌,讓他憤恨到一走了之,那就達不到我讓他反省的目的了。」正當白額熊苦惱之際,他瞥見了擱在雪地上的那把來福槍;此時,他靈光乍現,嘴唇上揚,他想到了!
白額熊一把掘起了槍托,握好槍後將槍口朝下,再將來福槍按到樹樁上;他左手持續握著槍管,右手食指插入扳機,「碰!」
一聲劇響嚇醒了正陶醉在夢中的黑腹狼,他驚醒後想著是不是火山爆發、亦或是海嘯發威;此時突然抬頭一瞧,發現手持來福槍的白額熊正微笑望著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