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是一篇非常非常老的文
老得已經不知道沈到幾十頁去了
這已經是第三版,改動頗大
情節、描寫、對話,甚至包括人物性格都動了刀子~~
於是再來放一次XD(喂)
依然因爲寫文從不分段
所以依然是按語文考試現代文閱讀分層的方式分了幾段~~
貓權
流浪貓王的奮鬥曆程(?)
一
天啊這簡直不是貓過的日子!阿卡拉回頭朝身後高檔社區的大門露出一臉的怨恨。好不容易才混進去,連個魚骨頭的影子都沒找到,就被保安一腳踢出大門。真該死,高檔社區有什麼了不起,這麼盛氣淩人,連只流浪貓都容不下。
他狠狠地在心底咒駡,慢慢踱步回到熟悉的垃圾場中,站在高聳的深藍色鐵桶前,不屑地望著那些翻找爭食的流浪漢。果然還是只有這裡才適合流浪貓嗎?真是令人嫌棄的命運呢,他自嘲地搖頭。
“哦,這不是我們的黑哥們兒嗎,怎麼回來了?不知道昨天是誰說這種糟糕的日子不是貓過的,堅持要到更好的地方去討生活來著?”一隻黃棕色的流浪貓大搖大擺走過來,臉上堆滿了壞笑,連尾巴上都用大字寫著“我就說你不行的”。
又來了,這個一直以“斷崖市流浪貓老大的左右手”和“萬事通”自居的傢夥。阿卡拉埋下頭梳理自己的毛,只回了句:“要你管。”
“哎呀你這是什麼態度。”對方顯得有些不快,“我說你不要忘了,當初還是我,斷崖市貓老大的左右手,卡洛•斑,十年前把你這個小嬰兒從垃圾桶裡撿回來養大的。沒我,你早就死一萬次了。還有你那身毛那模樣,要不是有我幫你,你現在該是讓斷崖市所有流浪貓都瞧不起的,最貧賤最骯髒的底層呢!”
自己那身毛那模樣嗎?他擡起頭,幽藍色的眼睛出神地望著自己——滿身沒有一絲雜色的黑毛,黑得勝過夜空最深的角落。而且,他聳了聳比別的貓都更長更尖的耳朵,末端那撮絲般的長毛立即隨著他的動作飄動。隨後他又舉起長尾,抖一抖那尾尖如獅子般蓬鬆的絨毛。
更不同尋常的是,阿卡拉的個頭,足足比別的流浪貓大上一倍。他擁有只有令城市居民恐懼的野獸才有的體型和力量。
在城市的流浪貓眼中,這確實是個怪異到足以構成孤立理由的外貌呢。
然而在人類眼中,更是……想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在人類眼中,他是魔鬼。
他知道黑貓向來悲慘。曾經不只一次,他被各類人等當街踢來踢去,連廣場上最天真的孩子都見他就跑。
真是貧賤到該死的命運啊。他苦笑著,一甩尾巴趕走企圖在他腿上小憩的蒼蠅。
還真變成了魔鬼啊!他只不過是於人無害地獨自在河邊閒逛,突然一群流裡流氣的人類青年就跟狼見了羊似的圍過來,一個個面露凶光,別提有多恐怖了。更可怕的是,他們竟然還二話不說,一把抓住那根比別的貓都要粗壯的尾巴,直接向河裡甩去。
阿卡拉不會遊泳,在河水裡浮沈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抱著根木頭,撿回了小命。好不容易活著從河裡爬起來,連毛都無力弄幹,他只想趕緊拖著半死不活的步子溜到遠離人群的陰影裡。
終於成功逃到一條小巷裡,猛地一陣被盯梢的感覺刺得他立即停住腳步。不會吧,又被人類盯上了?他緊張地急忙回頭,引入眼中的不是比惡魔更加危險的人類,而是小巷口一隻貓的剪影。
流浪貓嗎?他沒有再理會,沿著牆角臥下,開始靜靜梳理自己雜亂的毛皮。
“暗羽嗎,請問是暗羽嗎?”跟隨者徑直走過來,金黃色雙眼直勾勾盯著阿卡拉的方向。
這什麼跟什麼?阿卡拉費力擡起頭左右望望,並沒有看到這附近有其他的貓。所以她果然是在喊我嗎?他將腦袋放在前腿上,半眯著幽藍的眼睛不解地望著對方。
那是一隻白色的母貓,即使身處高樓的陰影裡,毛皮也閃耀雪一樣的白光。金黃色的雙眼在昏暗的燈光下,猶如滿月。還真是只漂亮的貓呢,不像是流浪貓。那是一種比流浪貓更高貴的,不屬於這貧賤階級的氣質。
是家貓嗎?來找我幹什麼?阿卡拉依然懶懶地半眯著眼睛,一臉疑惑。
“是你嗎,阿卡拉•暗羽?”
白貓的下一句話,驚得阿卡拉突然跳起,背上的毛不由得根根豎起,疑惑和不解的神情一掃而光,雙目圓瞪比見了厲鬼還要驚恐。
她怎麼會知道那個名字?怎麼會知道那個深深印在自己記憶中的名字?這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隻流浪貓的,自己的全名?
“太好了,果然是暗羽王子。”終於看到自己所期望的回應,白貓欣慰地輕甩長尾自我介紹,“我是雪山貓韋克雷•冰原。終於……”
“等等!”見對方好像有長篇大論要發表,阿卡拉急忙舉起前爪抗議,“不要說得好像我們很熟一樣。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怎麼竟然會知道我的名字?”說到最後一句,語氣中隱約有股不安。
接著,仿佛是從白貓的眼神中看到了越集越多的疑惑,阿卡拉不禁只感覺越來越濃的恐懼。那是來自本能的恐懼。他趕緊站起身,匆匆離開,留下失落的白貓呆呆站在原地。
這只是苦難卑賤的生活中一個小小的插曲,很快就從流浪的黑貓心頭淡去。
直到三天後,又一起要命的淒慘鬧劇開幕。
加害者是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乞丐。那時他正抖抖索索蹲在路邊,顫慄著伸出筋脈突兀的手,一副老無所依的可憐模樣。阿卡拉遊蕩到他身邊,坐下自顧自舔肩上亂糟糟的貓毛。
他沒有注意到乞丐,但乞丐卻注意到了他。
那老乞丐,突然爆出七分驚恐三分狂暴的大喝,那恐怖的聲音不亞於猛虎的咆哮。阿卡拉一個激靈跳起來,不由自主豎起背上的毛。這可真是錯誤的本能,這讓他看上去不像一隻貓,而更像是真正的魔鬼。
這裡是鬧市區,乞丐的大吼引來了不少行人。事情進行得太突然了,快得阿卡拉還來不及做出反應……
等最終清醒時,他只覺得身體輕的像是要飄起來,頭痛欲裂,四肢更是輕輕一動就會斷掉似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已經記不太清了,只最初的最初,他不過是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梳理自己的毛而已。
這不公平的命運,這卑微到該死的命運啊。他無力地躺在被人類隨意丟棄在的巷子裡,將頭重重靠在牆上。熟悉的氣味頓時湧入鼻腔,刺得他不由輕輕聳了聳鬍鬚。
這是,那只白貓的氣味?他盡力睜開眼睛環顧四周。這裡是那天的那條小巷嗎?算了……
還沒等他重新閉上眼睛,地上一個奇怪的符號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個汽車的圖案,汽車之上寫了個大大的“3”。除此之外,如同刻意為之般,圖案旁留下了幾根雪白的貓毛。
這是……北郊那座倒閉多時的汽車廠的標誌?為什麼這裡會有這種東西?這些貓毛,這難道是那只白貓留下的?
不久前在這裡上演的插曲又回到了阿卡拉的腦海。
那時候那只白貓說什麼來著?只顧著對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表示震驚,沒注意她還說了些什麼。只記得應該是很有趣的東西。他舔了舔被打傷的前腿,隨意好奇地擡頭望向城北的方向。
汽車廠的三號廠房是嗎?
阿卡拉站在這個廢棄多年早已被爬山虎佔領的破敗房屋前,不安地甩動尾巴。他繞著廠房的外牆觀察,希望能發現一個對貓來說比較合適的入口。當他直愣愣盯著一扇離地面不遠的小窗時,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太好了,你果然還是來了,阿卡拉•暗羽王子。”
前幾天出現在小巷中的白貓韋克雷•冰原就坐在廠房的屋頂,靜靜看著阿卡拉輕鬆跳上來。破舊的廢棄廠房屋頂上,一隻小巧玲瓏的白貓,和一隻比她大一圈的黑貓並排坐在一起。
“你果然還是發現了我留下的符號,果然還是來了呢。暗羽王子,要開始追尋本該屬於你的命運了嗎?”白貓對著漸漸西斜的落日輕聲道。
“等等!”阿卡拉舉起兩隻前爪,不解地哼哼,“你剛才說什麼?幹嘛張口閉口就是‘王子’什麼的,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看到對方懷疑的表情,白貓不由得咧嘴輕笑,在落日下反射著橙光的雙眼疑惑而關切地望著黑貓:“我是韋克雷•冰原啊,能有什麼企圖?你已經忘記我了嗎,暗羽王子?”
越來越莫名其妙了,這到底在搞些什麼名堂?
阿卡拉站起來,甩甩獅子般粗長的黑尾,裝出一副輕蔑的表情:“哼哼,別以為老在那兒裝神弄鬼就可以蒙我了。不過,我對‘王子’這個詞還是蠻感興趣的。”
他的語氣漸漸變得更加輕蔑起來:“那你倒是說清楚,我有哪門子皇族血統?難不成我爸還能是個領主,現在突然想起來還有我這號做流浪漢的兒子,心血來潮叫我回去繼承土地?嗯,真是有意思,我一出生就在這破城市裡,一睜眼就只看到自己躺在垃圾桶旁邊,除了自己的名字我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這算什麼‘王子’?流浪國的王子嗎?哈哈……”說到最後,他不由得抱著肚子躺在房頂上打起滾來。
白貓靜靜地看著他,一直等他笑完,才接道:“那時候的事,你都忘了嗎……阿卡拉•暗羽王子……都忘了嗎,連你是曾經的貓王——‘黑獰貓’阿可維奇•暗羽唯一的兒子,這都忘了嗎?”
怎麼又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名字。阿卡拉白了她一眼,直接跳下廠房的屋頂,在入夜漆黑的公路上奔離。真是的,和一隻莫名其妙的白貓聊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啊。
阿卡拉徑直跑回自己紮根的垃圾站,接過卡洛•斑送來的魚骨頭。
“我們的黑哥們兒,今天又跑哪玩兒去了?竟然不告訴你老大一聲,就自己跑去逍遙。”卡洛關切的話語中滿是刺。
“還能去哪兒?莫名其妙又被揍了一頓……”阿卡拉疲憊地回答,故意以一種骨頭折斷的感覺甩了甩尾巴。
不過,關於那只莫名其妙的白貓,這自稱“萬事通”的傢夥說不定知道點什麼。
“嗨,斑,你知道貓王叫什麼名字?”阿卡拉輕聲問道。
“‘貓王’?”斑饒有興趣地翹著尾巴湊過來,“幹嘛突然問這個?難道我們的黑哥們兒竟然迷上音樂了?”
很明顯斑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阿卡拉不得不問得更清楚一些:“笨蛋,不是那個貓王,我是說貓獸的王。”
“噢,誰叫黑哥們兒你自己不說清楚。那只貓王嘛,好像是一隻獅子?”他生硬地晃了晃身子,卷起尾巴坐下,歪著頭做思考狀,“而且好像還是一隻很恐怖的獅子……真是的,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罷了。”阿卡拉隨意搪塞一句,準備回到自己的窩好好休息。
“哦,”斑依然坐著,突然挺起身向離開黑貓的背影大喊,“對了,還有,最近貓獸族不太平呢,戰亂不斷,這事兒你可知道?”
“不太平嗎?”阿卡拉回頭苦笑,“無所謂啦,我原本就生活地不太平啊。”
“我是說戰爭的事情,就那只貓王,發起了很多戰爭啊,最近連城裡的流浪貓都會被抓走充軍,我們的兄弟已經失蹤好幾隻了!我說你也注意點!”他望著繼續走自己的路沒再回頭的黑貓,站起身甩著尾巴歎道,“真是的,每次都這樣,我是在關心你……算了,隨你好了。”
阿卡拉靜靜臥在角落裡,望著斑負氣離開的背影。獅子、戰亂和失蹤的流浪貓兄弟嗎?所以那只看起來於貓無害的雪山貓韋克雷•冰原實際上是抓壯丁充軍的貓口販子?差點被賣掉還幫人家數錢啊。
他將頭枕在前爪上,回憶那只白貓的模樣。她長得一點也不像兇神惡煞的邪惡貓口販子啊,但是……那種東西也不是能從外表上看出來的吧。
不過,如果自己真是一位王子,那生活會怎樣呢?阿卡拉做著可望而不可及的夢,迷迷糊糊睡著了。
二
貓是樂忠於追求權利的動物。貴族的地位對一隻流浪貓的誘惑是如此之大,大到重新把阿卡拉領回那座廢棄的汽車廠。
算了,就算她是貓口販子,還是去試試看吧。反正生活也不能比現在更糟了。他自嘲地聳了聳雙耳,小心翼翼地接近三號廠房。
出乎他意料的,白貓韋克雷•冰原就站在房屋的門前。看見阿卡拉的到來,她毫不驚訝,仿佛早已預料到了般。這只高貴的白貓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阿卡拉麵前,只淡淡說了句:“跟我來,暗羽王子。”
沈重而破舊的廠房大門緩緩打開。白貓走了進去,阿卡拉愣了幾秒,最終還是選擇跟上她的腳步。
偌大的廠房裡已經沒有了昔日繁華熱鬧的景象,只剩下地上零星散落的破舊機器碎片。裝著細長柵欄的灰白色窗戶中透出陰暗的正午陽光,昏沈得連空氣中也彌漫著腐敗的味道。
白貓慢慢走到房間中,跳上這座廠房裡唯一還勉強看得出原樣的東西——早已修飾不堪的鐵桌。阿卡拉跟著韋克雷跳到桌上,頓時桌子正中一個閃耀著比太陽還耀眼光芒的臂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那臂環目測剛好可以裝進這只壯碩的黑貓的前腿,正在零星的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金光。
那是什麼東西?傳說中的皇族信物?阿卡拉晃著頭正想入非非中,白貓已輕輕叼起金環,走到他面前,將它放在黑貓腳下。
她直起身,盯著阿卡拉的雙眼解釋道:“這是原本是屬於你父親的,現在是你的了。這是曾經的貓王為他的兒子唯一留下的東西……”
阿卡拉疑惑地低頭嗅了嗅金環,那上面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氣味,讓人安心。莫名其妙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撥弄著金環,輕輕將它戴在自己的右前腿上。那粗細,和這只即將成年的獰貓,吻合地幾乎天衣無縫。
還沒來得及為得到一個看起來很值錢的東西而感到高興,阿卡拉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奇怪的響動。他急忙回頭,正看見白貓的嘴一張一合,發出聽不懂的詭異身影。與此同時,自己的腦袋竟然開始變得沈重,仿佛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
不會吧,難道是催眠?還果然是貓口販子嗎?不,我才不要被賣掉充軍啊。他驚嘯一聲,努力邁開四肢打算逃跑。但原來越沈重的思緒終於不堪重負,頓時陷入黑暗。
做了個奇怪的夢?
阿卡拉搖晃著站起,伸了個懶腰。四下觀望,發現自己還在三號廠房的大門口,被正午舒適的陽光烤得只想再睡一個午覺。
剛才那個夢還真是奇怪啊,他梳理著不知什麼時候弄髒亂的毛,回味著那個夢境。
思緒陷入黑暗之後,腦海中卻有什麼東西慢慢浮了起來。仿佛是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墨綠色垃圾桶,如同在宣告即將到來的苦難生活般壓倒下來。那個童年記憶中最初看到的畫面又回到頭腦裡。
不過這一次,還多了些什麼東西。
那是一堆蝙蝠一樣的翅膀,但比蝙蝠要大上好幾倍。它們在垃圾桶上空盤旋,切割氣流的聲音就像無休止的嘲笑。奇怪,自己明明從來沒有見過蝙蝠的,怎麼會知道那種翅膀像蝙蝠?他歪著頭,思考無果,還是決定先放下這段,繼續回憶。
在那之前,仿佛看到一隻高大的黑貓,就和自己一樣,同樣的比夜空還要漆黑詭秘的毛皮、同樣的比星辰還要清澈幽深的雙眼。狂暴的風雨之下,他站在高崖邊,錚錚地瞪著面前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阿卡拉的角度,他看不清那個黑影,只記得它有一雙和之前的片段一樣的,蝙蝠般的翅膀。
再之前,夢境變得模糊不清,記憶成了一些零碎的片段。片段裡,那只高大的黑貓時常出現,通常伴隨著一座巨貓形狀的山崖作為背景。同時,這些片段裡還出現了一隻白貓,外表居然和那只奇怪的貓口販子一模一樣。
等等,貓口販子?自己竟然在貓口販子出沒的地方睡著了?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急忙站起身準備開溜。正要邁出腳步,一擡頭,竟然正好撞上白貓金黃色的雙瞳。
貓……貓口販子!
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白貓率先開口:“怎麼樣,暗羽王子,都想起來了嗎?”
想……想起什麼?他六分懷疑同時六分戒備地正視白貓的眼睛,沒有回答。
“剛才,一定做了一個夢吧。都想起來了嗎?”她回應著正視,解釋道。
然後呢?要怎麼樣?他依然沒有回答,依然和白貓對峙。
“一定想起來了吧,你的過去,你的父親,你曾經的家,以及……還有我。”她輕輕甩動尾巴。
所以……這不是夢境,而是我的記憶嗎?他漸漸卸下戒心,歪著頭再次回憶。這一次,“夢境”更加清晰了,他看到了父親,那只高大的黑貓,在巨貓形狀的山崖上,和自己一邊奔跑一邊快樂地遊戲。而白貓站在一邊,出神地注視著山崖下連綿的森林。
父親右前肢上金色的臂環反射耀眼的陽光,刺得阿卡拉不由得從回憶中驚醒。低頭望向自己的右臂,金色的光滑臂環上有一雙幽藍色貓眼的投影,那是父親的眼睛,安詳、堅定而威嚴。
“我記起來了。”他低聲歎道,隨即擡頭望向白貓,“韋克雷•冰原,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臥在位於流浪貓聚居地的“窩”中,阿卡拉故意裝出一副懶洋洋的表情跟四周骯髒貧賤的同伴打著招呼,隨即將頭埋在尾巴的旋渦中,按捺不住發現新大陸般興奮的心情。
韋克雷後來的描述補足了他的回憶缺失的內容。那是一段淒慘、恐怖的光景。
在他生命的最初,貓獸族的統治者,是偉大睿智的獰貓阿可維奇•暗羽,他的父親。是那賢明的君王,讓貓獸族享受到了難得的和平與溫飽。
可是,這和平的年代卻出現了造反者。那是利奇洲毒獅草原的領袖,毒蠍獅克維爾•毒王。是嗜血的本能令他不滿於安定、還是單純的想成為更強大的王者,誰知道,總之他鼓動了他的臣民,組成了叛軍。
在十多年前的那個刮著暴風雨的夜晚,毒王開始了他奪權的最後一步。毒王是毒蠍獅,天生就擁有比獰貓更加強大的力量。他憑藉他的智慧、力量、飛行能力和毒刺,帶領著叛軍將曾經的貓王逼到懸崖邊上。
年輕氣盛的毒蠍獅對戰年邁的獰貓,這是場幾乎沒有懸念的戰鬥。當然這樣決定統治者是不公平的,但這就是獸族自古流傳下來的,悲哀的法則。
“那你呢?”阿卡拉問過白貓。
冰原站起來,露出右臂內側一道閃電形狀的暗紅色疤痕,在如雪的毛皮上格外觸目驚心。“我是暗羽王的左右手,冰之法師韋克雷•冰原。但那場戰鬥,我什麼忙也沒有幫上……”一字一頓,自豪而悔恨。
就在那個悲涼的夜裡,毒王把無助的賢君推下了高崖。
從此,克維爾•毒王成了貓獸之王。毒蠍獅有他們的優點,聰明、勇敢、強大,但同時卻也有致命的缺陷:過於自信、武斷,並且,野心巨大。
毒王的夢想還沒有到頭,他甚至還想向上攀登,直至攀上最終的寶座。貓獸之王的力量還遠遠不夠,他需要更加強大、更加絕對的力量。
他想讓他的族類壓倒別的獸族,他想成為獸王。
於是,他開始集結各地所有強壯的貓獸,組建他的軍隊。那幾乎是貓獸族在和平時期最強大最暴虐的軍隊,四處挑起戰爭、掠奪土地。
而曾經的王者的兒子,被這位新王,隨意扔在了大海的另一端——遠離自然洲的豔青洲斷崖市的垃圾場裡。
那就是我啊……阿卡拉擡頭望著入夜的天空,仿佛又看到了無數蝙蝠的翅膀。
是時候了,遠離這低賤的生活,去追尋屬於自己的命運吧。
曾經的王子,未來的君主,明天就將踏上征程。
從此,就將永遠離開這充滿了貧賤記憶的斷崖市啊,結束這十多年卑微的流浪生活,踏上一條不知終點指向何方的旅程。踏上真正屬於自己的路。
其實,那也不過是另一種流浪而已。
三
在豔青洲那蠻荒的南方叢林裡,阿卡拉首先得學會如何成為一隻真正的獰貓。他領教了危機四伏的世界裡,沈悶到窒息的暴風雨、潮濕到生黴的空氣、炎熱到焦躁的氣候,和熾灼到燙毛的陽光。
這是個和人類城市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家鄉”,戰鬥和捕獵的輸贏只關係到下一頓的食物,大意點兒大不了忍受一次早已習慣了的拳打腳踢。但在這裡,任何一秒都是關係生與死的賭博,輸贏是以生命是否得到延續來記錄的。
他曾不止一次看到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鹿下一個瞬間就成為了狼群的食糧,不止一次在危機關頭避過捕食的老鷹死神般的俯衝,同時,也不止一次用自己的爪、自己的牙品嘗死亡是什麼滋味。
他成長得很快,以兩三倍於常人的速度學會了野貓在最原始的自然界生存下去的幾乎一切本領。
他學會了爬樹、攀岩、涉水、捕獵,以及逃離更強大的掠食者的襲擊。
但最重要的本領,他還沒有學會,那就是:戰鬥。
暴風雨快要來臨,太陽正緩慢地向下躲避,留給大地無法驅散的悶熱。
草原的盡頭屹立著暗綠色的龍荒山,如臂膀般伸展的冷峻山峰迎接太陽掠過自己的頭頂。龍荒山就在豔青洲的最北端,翻越了它,前方就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大海。
他們的目的地,自然洲西獸王森林的貓王之崖,就在大海的對面。
阿卡拉打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內陸,他從沒見過大海。小孩般的好奇引導他飛奔起來,越過稀疏的叢林沖向草原遠處的龍荒山。
但是,他剛邁進草原,便如觸電般定住。他突然全身緊繃,豎直耳朵仔細捕捉前方草原深處傳出的異常聲響。
發生了什麼?韋克雷見狀,也靜靜地站著,仔細傾聽著前方的動靜。
漸漸地,她也聽見了。從不遙遠的前方,不斷爆發出一陣陣嘈雜的喧鬧。有貓的狂吼、貓的尖嘯,同時,那之中還混有一些其它的聲音,那就像金屬般爪牙摩擦的響動,以及不曾停歇的淒慘而悲苦的長號。
“那前面,是怎麼了?”阿卡拉驚恐而疑惑地回頭。
韋克雷瞪大了同樣不安的雙眼,緩緩回答:“那是戰爭。”
此時此刻,龍荒山腳下的狼眼草原上,正爆發著一場貓獸與狼獸的戰爭。為了得到更多的力量,克維爾•毒王已經將戰火延伸至獸族最強大族類的土地上。
毒蠍獅和翼狼在天空中翻飛著蝙蝠般的翅膀,深藍的天空被染成令人恐懼的紅色。翠綠的草原被覆蓋上厚厚一層血紅,幾乎躺滿了陣亡者殘缺不全的軀體。空氣中彌漫著恐懼、悲慘的哭嚎。
那是戰場,毛骨悚然、令人窒息的氣氛。
韋克雷站在一塊高出草海的岩石上,望著不遠處的戰場,低聲悲歎:“他們要贏了。”接著,她突然喊住同伴,“阿卡拉,快混進軍隊,這是過海的機會!”
什麼?混進去?阿卡拉驚訝地瞪大眼睛,驚恐地望瞭望前方。那種地方怎麼看都不像是該活物待的,一定要過去嗎?
他急切地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韋克雷,但後者已經快步沖進了戰場。沒辦法,他也只得硬著頭皮向前跑去。
果然還是被抓來充軍了呢。這時突然想起曾經的流浪貓同伴斑的話,他不禁自嘲地一笑。
混進退伍不難,貓畢竟不是擅長合作的動物,軍隊散亂得就像河沙。阿卡拉很容易溜了進去,甚至那只站在他身邊的雪豹都沒有注意到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戰友”。
真正困難的是戰鬥本身。
這是一場和死亡面對面的混戰,比捕獵和決鬥都更加殘酷。在這裡,沒人關心對手的種族、經驗,包括年齡。每一個戰士都只想著,只要非我族類,全部殺光,直到最終倒下。
他憑藉著身為流浪貓時磨練出的雲一樣靈敏的感官和風一樣敏捷的身手,小心翼翼地在殺戮和抱負的爪牙中穿梭,而不受到太多傷害。
真是該死的戰爭,望著從狼的眼中流露出的不甘和怨恨,再聽著在貓的咆哮中蘊含的痛苦和憤怒,他不由得從內心裡生出一股同情。
這該死的戰爭,該喪命的不是狼,也不是族類的戰士。既然痛苦、既然怨恨,那你們就回頭啊,不要去殺害無辜的生命,回頭啊,你們真正的敵人在遙遠的大海對岸!
他在心底呐喊。
他想要和平,於是他逃避著,直到戰爭結束。
在獅子尖銳的咆哮聲中,狼群逃向森林。毒蠍獅歡呼著,領著軍隊向大海走去。這是阿卡拉第一次看到大海。但經歷了一場血戰,之前的興奮與快樂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失落與哀傷。
海浪有規律地起伏,撞擊著岩石,化為碎裂的浪花。一艘木船停靠在岸邊,船身上無數用利爪抓出的刻痕、被蠻力扭斷的欄杆和部分焦黑的燒痕,都明白地說明了它的來歷——是從人類那裡搶來的吧……
貓獸族所過的,果然是充滿戰爭和死亡的生活啊,阿卡拉呆呆地望著桅杆附近的地板上一塊小貓形狀的黑色焦痕,黯然想像那場奪取這艘船的戰爭。
在確認戰士全部上船之後,木船滿載著勝利,緩緩駛向海平面。
“阿卡拉,剛才你,為什麼沒有……”航程中,韋克雷找到正發呆的阿卡拉。
阿卡拉擡頭繼續呆呆地望著平靜的海洋和天空,只是淡淡回答:“戰爭……該死的不是戰士,而是發起者,不是嗎?”
“你……”韋克雷出神地望著阿卡拉,幾秒後,突然甩了甩頭,輕笑著,將右前爪放在對方的肩上,“果然,和你父親一樣呢,阿卡拉•暗羽。記住你現在的話,貓獸族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你。”
阿卡拉默然低下頭望著大海,沒有再回應。
四
貓王之崖的外形就像龐大的土黃色巨獅,傲立在西獸王森林之上,其後聳立的龍峰山脈的一角,構成它壯麗的背景。
軍營在山崖腳下,吃剩下的骨頭和睡過的草窩在森林中連綿了好幾公裏。將疲憊的士兵安置妥當,做領袖的毒蠍獅便獨自飛上山崖,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先去請功還是先去享樂。
躲過衛兵的視線,偷偷溜出異常散亂的軍營後,一黑一白兩隻貓坐在寒溫帶森林的土地上,擡頭望著前方獅鬃毛顏色的山崖。
“山上的士兵很多啊。”阿卡拉極力張大瞳孔,數著山崖上來回巡視的衛兵的數量。光是空中就有五六隻盤旋的毒蠍獅,還不知道地面上有多少。
“那些都是最初就跟著克維爾•毒王的毒蠍獅。”韋克雷同樣仔細數著敵方的數量,但最終放棄,“那些都是他的親信,想要挑戰毒王需要先過他們那關。”
“什麼?”一聽到還有別的戰鬥,阿卡拉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不是挑戰者和繼承者的拼死決鬥嗎?”
“你笨啊,”韋克雷毫不客氣直接一掌敲在阿卡拉腦門上,“你以為貓王會隨時在那裡等看什麼時候有挑戰者冒出來?不先得到他的認同,你還根本連毛都摸不到呢。”
我真笨,阿卡拉順著對方的姿勢再自己給自己的腦門來了一掌。果然還是不得不戰鬥啊……
“所以你現在這樣很危險呢。”白貓突然俏皮地一挑眉毛,“怎麼樣,先多花點時間強力集訓?反正山崖不會自己跑掉。”
說出“集訓”那詞的一瞬間,阿卡拉總感覺她的眼睛都亮了。
身為曾經的暗羽王的左右手,韋克雷熟知各種奇怪的訓練方式。無休止的耐力長跑,極耗力量的跳躍抓撲,屏住呼吸仔細捕捉森林裡的任何聲響……這些還都是正常的戰鬥訓練,最可怕的是為對付毒王而進行的“特別”訓練。
每當聽到韋克雷報出第二天的訓練內容時,阿卡拉都不由得疲倦地用牙咬住堅韌的草根。那些“特別訓練”,一聽名字就不像是貓可以承受的。而且,這些真的是針對毒蠍獅的訓練嗎?明明不管從什麼方向看都是些古怪甚至淒慘的折騰貓的東西——
斷木:折斷樹枝,仿佛並不是多麼困難的活計,可關鍵在於,折斷樹枝的工具不是牙也不是爪,而是尾巴。碗口粗的樹枝,生長在樹冠的上層,離地至少有十米。一隻貓就這樣站在樹枝上,用尾巴快速掃斷樹枝——這畫面想著都叫人覺得揪心。更可怕的是,貓不是站在安全的樹幹方向,而是站在樹枝尖端,站在尾巴掃過,便會同樹枝一起直直栽下的地方。如果膽量不夠大,站在上面抖縮著,掃尾力量速度不夠,那會“死”得更慘。阿卡拉沒少失足,摔得滿眼冒金星。
碎石:這項就不用尾巴了,而是用牙。拳頭大小的岩石,硬塞在口中,用牙生生咬碎。只咬了一次就痛得阿卡拉一天都沒吃下肉。
毒免疫:毒王是毒蠍獅,血管裡流的是毒液,連名字都充滿毒素。要想打敗他,沒有毒免疫力是沒有勝算的。正巧,毒蠍獅的毒液和附近龍峰森林中生活的盤蛇的毒液成分幾乎相同。於是,韋克雷常常叼來盤蛇,給阿卡拉來場真正刻骨銘心的“教學”。每一次,那條蛇得到韋克雷的獎賞開開心心地走掉了,只留下被咬了的阿卡拉臥在地上呻吟。蛇毒不要緊,韋克雷有解毒的草藥。她要考驗的是阿卡拉的抗毒能力,不到快死掉的時候決不給草藥。這種“野蠻訓練”,竟也真練出了阿卡拉對毒液的抵抗能力,到最後被咬一口挨三五個小時都沒有關係。
最後一種,也是最危險的:躲避魔法。崎嶇陡峭的山崖上,一道道冰封的光束密密麻麻直直砸下,將山石都激得冒出白煙。而阿卡拉,則不得不在這極度緊張和危險的環境中一路跑下去,躲開所有的冰淩,同時還得小心腳下,避免一不留神滑進無底的深淵。這一定是對耐力、膽量、靈活、力量、平衡和求生能力最可怕的考驗。
自旅途開始,阿卡拉就渴望看到這位自稱冰之法師的白貓大姐表演一下強大的魔法攻擊,可沒料到她竟會把如此“華麗”的攻擊用在自己身上!
真是有些受寵若驚了,阿卡拉邊逃命邊自言自語。
“你進步真快。”韋克雷凝視在樹木之間輕盈跳躍的阿卡拉,由衷讚歎,“準備好了嗎?這一切,終於可以進入正題了。”
阿卡拉停在樹枝上,望著韋克雷,眼裡充滿了期待。終於到這一刻了嗎?自己終於有機會和父親一樣,登上至高無上的巨崖的頂端嗎?
“什麼時候開始?”他有些迫不及待。
韋克雷仰望著自己千辛萬苦培養出的未來貓王,回答:“就今晚。”
這訓練的近一年時間裡,貓獸族有大大小小打了好幾十場戰爭。為了慶祝這些偉大的勝利,毒王將要召開盛大的歡慶會,就在貓王之崖腳下,就在當天夜裡,從太陽落山開始。
整個會場就像一鍋沸騰的油湯。橙紅色的魔法光束將貓獸們的臉映照出扭曲的瘋狂;巨大的破舊音響,一看就知道是從人類村落搶來的次品,正爆炸出震耳欲聾的噪音;貓獸們興奮地隨“音樂”擺動尾巴,紛紛舉起前爪一遍遍高呼“毒王萬歲”;毒蠍獅將軍站在主席臺上,對著麥克風嘶吼著五音不全的“歌”。
克維爾•毒王,貓族之王,在這異常熱鬧的時刻,卻獨自坐在角落裡,安靜地注視全場。阿卡拉環顧四周,當他的目光落在克維爾身上時,他像是突然被蛇咬般愣住。
他不認識這位元貓王,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個擁有大權的君王是不會醉心於任何一場勝利,只有君王能在如此吵鬧的地方超脫出安寧。這安寧,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中一塊屹立不倒的礁石,拒絕浪花浮躁的拍打和轟擊,穩重而冷靜。
毒王冷淡的金色目光緩緩掃過全場,移動到阿卡拉身上時,阿卡拉猛地感覺全身的血都凝固了。那眼睛,猶如饑餓的鉗鯊、兇殘的翼鱷,填滿了冷酷的殺機。他不由自主地向後一退,黑色的毛皮隱沒在森林的陰影裡。
貓王之崖的山腳,韋克雷端著兩杯加有醉山蒿粉末的美酒來到負責守衛的兩名士兵前。那兩頭毒蠍獅本就極其嚮往參加晚會,見有貓送來美酒,想也沒想直接仰頭喝個精光。不出一分鐘,這兩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夥就癱倒在地,醉得不省人事。
兩個在一旁等候的影子就這樣輕易溜進了貓族王權的禁地。
“對了,韋克雷,‘讓貓王認可挑戰者並同意決鬥’”一邊向崖頂攀爬,阿卡拉一邊道出一句疑問,“所謂認可,到底需要怎樣?”
認可的標準嗎?說實話,這點上韋克雷心裡也沒譜:“不知道,不同的貓王會有不同的標準。曾經暗羽王的標準就是有能力闖入貓王之崖的頂端。但克維爾•毒王的……”
“克維爾•毒王的標準是——能夠自由地看到明天的太陽。”身後突然響起翅膀劃破氣流的尖嘯聲,令人毛骨悚然低沈嗓音同時幾乎震碎了兩隻貓的心。
如同腦海裡裂開一道閃電,兩隻貓同時回頭。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克維爾•毒王危險嗜血的金色眼睛。
隨著阿卡拉一聲驚恐的狂吼,兩隻貓同時繃緊全身的肌肉,豎起背上的毛,瞪大眼睛瞳孔驟縮,嘴裡迸發出威脅的咆哮。
毒王冷笑著,展開黑褐色的蝙蝠翅膀。與此同時,十多隻毒蠍獅衛兵仿佛是從地底鑽出來似的憑空出現,迅速合攏將兩隻貓團團圍住。現在,阿卡拉和韋克雷真是插翅難飛了。
韋克雷小心地調整自己的姿勢,準備一場即將來臨的惡鬥。恐慌之中,她的右前腿內側閃過一道閃電般的血紅色的光。
“韋克雷?雪山貓韋克雷•冰原!”克維爾一眼就認出了她,一聲獅吼從嘴裡爆發,“原來你還沒死?哦對,當年我只是把你驅逐了而已,想不到還能再見面啊。”
他輕輕擺了擺前爪,再轉過毛茸茸的碩大腦袋瞪著阿卡拉,後者那幽藍色的雙眼和金色的手環在漆黑如夜的毛皮襯托下格外顯眼:“還帶回來了一位小朋友嗎?你……阿克維奇•暗羽?不對,那老傢夥早就死了。回答我,你是誰?”
“阿卡拉•暗羽!”黑貓無畏地答道。
毒王冰冷的聲音從喉嚨底部擠出:“阿卡拉•暗羽,阿克維奇的兒子?哦,當年那只小獰貓嗎?呵呵,真是有趣,你倒是我很想見見的挑戰者呢。”
話音未落,十幾隻毒蠍獅禁衛兵一擁而上。敵人太多了,個個訓練有素,合作無間,不到半小時,就把兩個膽大妄為的山貓給制伏了。
“不過,還得先讓我看看你的本事,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挑戰我的資格。”克維爾將蓬鬆的巨頭湊在阿卡拉鼻子上,接著直起身對衛兵們斬釘截鐵地下令,“拖下去,關在大牢裡。”
貓王之崖上何時有大牢了?韋克雷在狹小的房間裡轉著圈,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專門用來關押挑戰者們的嗎?她靜下心望著一排牢房,隱約看到某一間裡露出的屬於大貓的白骨。
真是瘋狂,竟然擅自在高崖上修建這樣的東西。她用力搖了搖頭,開始仔細觀察這件牢房。
牢房就像一個狹小的立方盒子,三面牆都是堅硬的石壁,只剩面向走廊的一側用粗壯的石柱封死。兩名毒蠍獅守衛就在不遠的地方聊著天。
看來也只能從石柱這邊突圍了。她擡起兩隻前爪放在石柱上,在腦海中搜索可以破壞它們的魔法。
“嘿,韋克雷,在嗎?”旁邊的牢房裡傳出阿卡拉的輕聲呼喚,同時響起的還有貓爪不斷在岩壁上摩擦的聲音。
“就在你左邊的牢房。”韋克雷小聲回應,同時向阿卡拉的方向移動。
這時,兩名守衛突然站起來,大咧咧地喊道:“哎,兩個階下囚,不許聊天!”
還好他們沒有走過來,依然在原地做自己的事情。韋克雷白了他們一眼,繼續集中注意力破壞石柱。但是,冰的硬度和這種特地選來作牢房的岩石相比,實在是相差太大了啊。
隔壁貓爪和石壁摩擦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牙齒撕咬石柱的響聲。學以致用嗎?還真是不錯啊。她會心地坐下仔細傾聽隔壁的動靜。
撕咬的聲音持續了很久,她才終於聽到一聲石柱折斷的“嘎噠”聲。兩位守衛被這一聲嚇了一跳,趕緊跳起小跑過來。還沒等他們靠近阿卡拉的牢籠,一條黑色的影子如閃電般,迅捷、毫不留情地,切斷了其中一隻毒蠍獅的喉管。與此同時,兩條閃爍著銀藍色光芒的冰柱,直直刺穿了兩名守衛的胸膛。
這是阿卡拉第一次看到韋克雷在敵人身上使用魔法。兩名倒楣的守衛還沒來得及呻吟,便笨拙倒地。鋒利的冰淩已經穿透了心臟。
“真是看不出來啊,那麼恐怖,敢情當時訓練你也用了這力道?”他意猶未盡地舔著尖牙上的血跡,扭過頭望著外表於人無害的韋克雷。
“少在那裡廢話。”韋克雷卻完全沒理他,只是用前爪和尾巴一起指著自己牢籠前的石柱,“動作快點。”
真是的,魔法那麼強都不能自己逃出來啊。這樣接連咬短兩根石柱,明天還怎麼吃肉啊。他故意做出個很受傷的樣子,將鋒利有力的牙緊緊扣在石柱上。
接著,這兩隻逃獄者溜出大牢,消失在夜色之中。
五
第二天一早,如夜般漆黑的獰貓,迎著朝陽那絢麗的紅色背景,慢慢踱步走向貓王之崖的頂端。
貓獸之王,克維爾•毒王,這最強大的毒蠍獅,正靜靜地等在那裡,臥在貓王之崖頂端,象徵著權利和力量的高臺之上。
他那金黃色的雙眼正威嚴地望著東方的天空,遙望高崖之下自己的土地。迎面吹來的山風拂動著他蓬鬆的鬃毛,令他的腦袋像極了燃燒的火焰。半展開的黑色翅膀輕輕抖動,更突顯他的高大和危險。褐色的巨大爪子隨意地搭放在高臺邊緣,露出生鐵般閃耀金屬光澤的利爪,一看就知道它們連岩石都可以撕碎。
最恐怖的是那蠍子似的尾巴,像蛇一樣盤在身後,末端最大一節是毒刺,隱藏在旋渦的中心,無法看見全貌。
“果然來了啊,”克維爾微微擡頭望向已走近的阿卡拉,輕蔑地咧嘴露出殘酷的微笑,“好,我接受你的挑戰!”
褐色的閃電一般,這只看似笨重的獅子已躍下高臺,怔怔地站在阿卡拉前方。他金色的目光就像逼人的棘刺;全身肌肉緊繃,尖爪把腳下的岩石抓得哢嚓作響;雙翼極度張開,仿佛兩把極薄的刀;蠍尾高舉,末端是令任何對手膽戰心驚的毒鉤,反射著東方初升的太陽的血一樣的光芒。
他剛一站正,天空中立即降下五頭毒蠍獅,面目猙獰地一字排開站在克維爾身後。
“注意聽我的‘遊戲’規則。”毒王的語氣就像警告未成年的孩子,“這是我和你之間的決鬥,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決鬥的規則。我的近衛軍將對付你的白貓。這些幫手誰打敗了對方,誰就可以過來給主子提供幫助。”
“來吧,開始吧,這場‘遊戲’,賭上你我的性命呢!”
這集聚了貓獸族所有權力的貓王之崖頂端,爆發出一聲宏亮威嚴而充滿殺意的獅吼,激起了西獸王森林裡所有貓獸的喧嘩。
這場戰鬥,是為了替父親報仇,為了還給貓獸族應享的和平,也是為了,奪取貓族最高的權力。
剛才還在發抖的心臟,現在反而平靜了很多。阿卡拉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戰。
沒想到這明明有著兩倍於普通貓的重量、不只兩倍於普通貓的體積的傢夥,速度竟快得阿卡拉勉強才能躲過。更可怕的是,毒王會飛。傳說毒蠍獅撲擊的速度不亞於俯衝獵食的蒼鷹,今天阿卡拉算是見識了。
從十多米的高空無聲撲下,竟然用不了一次轉頭的時間。因為缺少經驗,阿卡拉沒少吃毒王淩空而下攻擊的苦頭。
一次又一次,毒王有力的前爪仿佛折斷朽木般容易地擊碎堅硬的岩石。但仍有幾次,尖銳的利爪刺進了阿卡拉的毛皮。那一瞬間,劇痛刺激得他只想停止這場懸殊的鬧劇。好在獰貓天生厚韌濃密的毛皮一次次保住了他的性命。
忙裡抽空朝韋克雷那邊張望三五次後,阿卡拉終於打消了等待外援的念頭。那位法師大姐已經成功凍死了一隻獅子,可仍被四個張牙舞爪的傢夥圍著,忙得不可開交。
果然,這就是獰貓和毒蠍獅實力的差距嗎?阿卡拉從心底感到一陣絕望的悲哀,為自己,也為父親。
還真得感謝韋克雷那些古怪的特別訓練,阿卡拉跑了近一個小時仍大氣不喘。而身為爆發力遠遠大於耐力的毒蠍獅,毒王的速度則明顯慢了下來。
終於有機會回擊了,阿卡拉興奮地在心底呐喊。
由於疲勞,毒王的攻擊開始頻頻落空。他惱火地低吼,調整好身體的姿勢和爪子的角度,深吸一口氣,幾乎用盡了力量,狠狠俯衝下來。
但這一擊也同樣落空了。足以至貓於死地的巨爪擦過阿卡拉長尾末端的絨毛,直砸向地面。
毒王見勢,惱怒地大呼不好,但現在展翅已經來不及了。過猛的衝力死死拽住他的前爪,將它們深深刺進岩石之中。他狂怒地扭動爪子,好不容易才擊碎岩石,拔出利爪,重新回到天空。
可是這時,他竟無法在視野裡找到逃竄的黑貓了。那小貓一定是躲到什麼地方去了。他輕聲在空中滑翔,漸漸地感覺到自己仿佛變重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洞穿了他的腦海。
他猛地扭頭——果然,黑獰貓阿卡拉•暗羽,此時,正站在他的背上!
趁毒王的利爪卡在岩石中,注意力全部被大地和利爪奪走時,阿卡拉悄悄躍起,躲在了他的背上。而在毒王因找不到目標而緩慢滑翔時,阿卡拉已經適應了眩目的飛行。
毒王發瘋似的扭頭狂咬、用劇毒的蠍尾朝背上胡亂猛刺,但是翅膀妨礙了自己的攻擊。阿卡拉小心地躲閃著,同時亮出尖牙狠狠咬住獅子的脖頸。
這一擊並不致命,充其量只是癢而已。但是對於已經惱火得要命的毒蠍獅,這一擊足以讓他幾乎失去理智地在天空中做出各種危險的動作,企圖拋下背上的累贅。
可阿卡拉像狼一樣咬住就再不鬆口了,這是他兒時在垃圾堆裡練就的咬力和毅力。那時候,身為流浪貓的他不得不拼死捍衛得手的食物,默默忍受同行們殘暴的撕咬。他很清楚,不能放口,一旦大意,就什麼都輸掉了。
可是出生在大草原的毒王就沒那麼“幸運”了,他無從知曉這一條都市的流浪法則。受到攻擊,他從不忍氣吞聲,而是奮起反抗,包括身處天空。
阿卡拉吃力地扣緊牙關,眼角不時瞟向撲騰的翅膀,如果能夠咬斷它們就好了。他甚至小心地挪動牙床,但最終還是不得不宣告放棄,不願冒被甩開的危險。餘光中一片巨大的黑影橫掃而來——那是毒王的尾巴。想直接把我給砸下去嗎?
可他仿佛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翅膀。
堅硬的蠍尾狠狠打在脆弱的翅膀上,骨頭折斷的脆響混合著疼痛和恐懼的獅吼,響徹空曠的天空。巨大的褐色身影,頓時從二十多米的高空,重重砸在滿是尖棱岩石的大地上。
阿卡拉回憶著在樹枝上反復練習的動作,在即將著地的瞬間,把毒王的身體當作跳板,一躍而起、安全著陸。
衛兵們都驚呆了,他們不相信自己的王,那巨大強壯的獅子,竟會敗給一隻小小的山貓。毒蠍獅本能中的好戰與魯莽,釀成了貓獸之王克維爾•毒王無法挽回的悲劇。
當韋克雷快樂地小跑過來慶祝勝利時,當毒王的衛兵見大勢已去四散逃命時,阿卡拉真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沈浸在喜悅中的阿卡拉突然聽見身後一聲細微的毛皮與大地摩擦,同時,一陣刺骨的寒意急速逼向他的脖頸。
完了,他只覺得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爆炸的聲音。
他沒有時間和力氣跳開,更別提回頭看來襲的是什麼危險。他剛稍稍低頭,準備跳開,冰冷的武器已抵住了的毛皮。他不由自主地豎起脖子上的毛,等待致命的攻擊。
靈巧的白色身影閃電般躍過他的頭,直撲向他脖子上的危險——蠍子的毒針。
雪白色冰淩般的尖牙緊緊扣住最後一節的蠍尾,將尾刺生生拽離了它攻擊的軌跡。毒刺偏離了目標,卻刺入白貓的右臂,劃破暗紅色的傷疤,鮮血立即從閃電形狀的傷口中噴湧而出,把她自己潔白的毛皮、灰黃的大地和毒王的尾尖染成紅色。
把勇敢的白貓隨意甩到一邊後,毒王盡力支撐著顫抖的身體,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他沙啞的喉嚨中擠出:“來啊,獰貓,我還站著呢,遊戲還沒有結束呢!過來啊,獰貓!”
不需要挑釁,阿克拉狂怒地像支離弦的箭,四肢踏著迎面刺來的毒尾,再次躍到毒王的背上。毒王惱怒地搖晃身體,險些摔倒。這一次沒有翅膀的阻擋,毒尾鎖定目標,直直刺下。
一聲山貓撕心裂肺的慘叫。
脖子上絞心的巨痛瞬間麻痹了阿卡拉的神經,四隻貓爪無力地陷入濃厚的獅毛之中。他甚至能感覺到,冰冷的液體正緩慢注入自己的脊髓。
生命被強行拉走的感覺佔領了他的思緒。多年前作為一隻流浪貓的經歷又再一次回到腦海。那時,處於都市生活最底層的他,因為貧賤的地位、因為惡魔的外貌,時常經歷生與死的洗禮。那在生死邊緣徘徊的感覺,和現在,一模一樣。
不過是盤蛇的毒液而已!他狠狠咬著牙,任求生的力量死死揪住自己的思緒,編織成為一根樹枝——釘在背上的樹枝啊。
凝聚尾的力量,斬下去,成為劍。
斷翼斷尾的毒蠍獅,就像割了鰭的遊鯊,失去翅膀的飛龍,回天乏術。
翅膀的劇痛,斷尾處湧出的膿血,腿和胸口骨折的痛楚,已經讓毒王失去了成為王者的一切本錢。現在的他,竟也與流浪貓無異了。
所以,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本想用來換取更高地位的戰爭,最終,卻葬送了自己。
俯視身後懸崖下無際的領土和飽受戰火滄桑的子民,克維爾•毒王垂下雙耳苦笑:“果然,會是這樣呢。早就被命運註定了吧,戰爭的發起者就該面臨因戰爭而毀滅的結局。這該死的戰爭……”他朝著逼近的黑獰貓,平靜地微笑,“阿卡拉•暗羽王,現在,輪到你了。”
說完,他慢慢走到懸崖邊,縱身躍下。那是他多年前逼死一位賢君的地方。
硝煙匿跡的年代,貓獸們傳說著,當年貓王的兒子和當年貓王的親衛,一起掌領著貓獸族最高的權力。
但更多的貓獸們傳說,那根本就是當年的暗羽王,繼續著二十多年前和平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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