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團圓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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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裏了吧。
他提著大包行李,呆站在公寓樓下。熟悉的氣息湧入鼻腔,明顯屬於狗的頭顱不由得擡起,望向那個熟悉套間的方向。
即將轉圓的明月在清澈的夜空中閃爍金黃色的熒光,和昏暗的路燈一起,將灰白的公寓樓染成溫暖的顔色。他放下不安抖動的尾,進入大樓,向熟悉的房門走去。
房門很快打開,人類外形的中年婦女迎上前,滿臉欣喜的神色,橙色的雙眸和深灰的長發上也閃著歡樂的光澤。
“太好了傑泰,你終於回來了!”以永別重逢的親人的語氣和姿勢,她伸出雙手接過對方的行李。
而他,如同哽咽,從喉嚨深處壓出兩聲輕吠:“我回來了。”
屋內的陳設同回憶中一樣,絨毛門毯上堆放著各種鞋子,客廳牆邊的老舊皮沙發靠牆靜靜躺下,簡陋的置物架依著對面的白牆,支撐起唯一一台電視。
套間裏沒有走廊,客廳直接連著其他房間。只有一間的房門開著,一只中年銀灰色立犬正站在門口。立犬輕輕晃了晃灰白的尾巴,折下雙耳對來者露出滿意的微笑,接著緩緩回到門口的陰影之中。
身後傳來大門關閉的聲音。之前的中年婦女已同樣化爲一只半黑半白的立犬。她仔細關上門,放好行李,同時嘴裏不忘唠叨:“太好了,你也總算是回來了,這樣大家就到齊了。一路辛苦了吧孩子,來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上一覺。”
大家都回來了嗎?他歪著頭望向那些緊閉的房門,臉上不自覺地洋溢出期待。
傑泰•銀背以狗的形象四足朝天躺在床上,橙黃的雙眼出神地盯著天花板中央的節能燈泡。他突然翻身坐起,疑惑地環顧四周。過了好一會兒,他擡起後腿撓了撓脖子,再伸兩個狗式懶腰,這才解除了發呆狀態。
他起身變化爲立犬,穿好衣服後,更加仔細地觀察四周。這個房間比他在龍洋城那套出租房還小,但那小窗上的卡通窗簾、那緊靠窗戶的小巧書桌、那可以當椅子用的小木床,卻充滿了比出租房更溫暖的家的味道。
對啊,我已經到家了呢。他愉快地搖動尾巴,拉開窗簾,讓家鄉河延市的陽光落在自己身上。
客廳裏傳來嘈雜的談話聲,令他的雙耳不由得因激動而豎立。大家都回來了啊,他無法抑制自己的興奮,一年不見的大家都回來了呢,他趕緊打開門走向客廳。
白天的客廳比晚上溫馨多了,由於陽光的照射,整個房間明亮了起來。沙發上,交談中的兩只立犬和一只專心看電視的雪痕犬正坐在那裏。
“爸,大哥,三哥!”傑泰搖著尾巴迎了上去。
半灰半白的中年立犬理了理白色的眉毛,對他一笑。只有肚子泛白的灰毛狗將視線從電視上移開,扭過頭甩著尾巴以狗的方式打了聲招呼。半黑半白的壯年立犬輕輕拍了拍手邊小狗的腦袋,擡起頭同樣大聲回應:“嘿,傑泰,怎麽現在才起,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啊?”
很晚了嗎?傑泰四下張望,沒有發現時鍾,只好走過去坐在灰狗旁邊。“十二點過了吧,路上出了點狀況,本來該再早兩三個小時的。”他撓了撓頭,那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惹得衆人直笑。
“好了好了,先別笑,吃點東西吧。”和藹的聲音響起,還沒有看到聲源,四碗熱騰騰的粥已被溫和的旋風托著,從頭頂上方緩緩降下,吸引了所有的視線。
“午飯就這樣了,留著胃晚上吃頓大餐。”聲音再次響起,同時,兩只半黑半白的母立犬手捧自己的那份午餐,走過來坐下。
原來已經到午飯時間了,果然起得很晚呢。傑泰不由得無聲傻笑,接住降落到手邊的粥,慢慢品嘗。不愧是母親的手藝,一碗粥都能如此美味。他歪著頭,不禁開始想象入夜的大餐了。
“那麽,”銀灰色的立犬長者喝了一口粥,轉向衆人,“你們這一年過得怎麽樣?”
黑毛的大哥最先答話,但描述的對象卻不是他自己:“先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的老三,傑月•銀背,已經通過了警察考試,成爲河延市唯一一只做防暴警犬的雪痕犬!”他一邊大聲宣布,一邊用力揉趴在他身邊的傑月那毛茸茸的腦袋。
被誇贊者立即順著大哥的姿勢晃頭,擡起一只前腳搭在依然瘋狂“蹂躏”自己的爪子上。他好不容易從兩只大手的控制中擺脫出來,用前爪理了理被揉亂的毛,以雙倍愉快激動的語氣回敬:“得了,別誇了,我連你的尾巴尖都碰不到呢,傑山•白影,卡亞納茲北皇區緝毒大隊隊長!”
“喲,不錯呢,又升官了啊。”年輕的母立犬晃了晃黑色的尖耳,橙色的雙眼同時俏皮地發亮。
“哈哈,小官,小官而已啊!”大哥大笑的口中說著謙虛的話,半黑半白的尾巴卻分明一副很受用的樣子,不斷搖擺。
北皇區的緝毒大隊隊長啊,感覺是很厲害的職位呢。傑泰歪著頭望著大哥傑山目測仿佛確實比自己更靈敏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兩張眼熟的老年人類的臉孔浮現在他的腦海。是那倆一個多月前到自己就職的公司裏來大吵大鬧的人類吧?懷著好奇和怨念,他折下耳朵頗不好意思地打斷大哥豪爽的狂笑,詢問那兩老人的事情。
傑山埋下頭大喝一口粥,再擡起那黑毛上白得紮眼的眉毛想了好一會兒,終於一拍大腿歎道:“哎想起來了,你說那兩個老頭兒啊,是很難纏的家夥啊!他們兒子吸毒弄得傾家蕩産,要不是那幫子人都被我們逮到,他還準備自殺了呢。結果到頭來老頭子竟然來怪我們沒救到他們兒子,還說什麽他們家損失掉的二十來萬都要算到我們頭上。哎真是莫名其妙的東西,還好後來沒再出來折騰了。”他皺著鼻子一臉怨恨,突然將腦袋湊到傑泰面前,“奇怪你是怎麽知道這事兒的?”
果然是不講理的蠻橫老人啊,當然不會再出來了,畢竟已經……傑泰縮著脖子,余光瞟了一眼認真喝粥的母親,又望著大哥都快撞到自己鼻子的臉,不由自主地舉起兩手急忙回答:“電……電視啊,電視上看的……”總不能說他們已經進自己肚子了吧,記得母親對吃掉人類這種事一直蠻忌諱的。
“我就說大哥你很強大,龍洋城的新聞裏都露面了。”傑月兩只前爪一蹭搭在傑山背上,鼻吻湊在傑山耳邊說。
“哈哈,”傑山再一次頗爲受用地仰頭大笑起來,也和之前一樣,突然露出極欠砸的眼神聳動嘴角,“不過要說知名度,還是我們的傑蘭更勝一籌啊。”
看到大哥那恨不得上去咬一口的模樣,傑泰不由輕捏了一下自己毛茸茸的臉。所以這可以算是家族遺傳了?他吐出舌頭,也做了個十分欠揍的表情。
被誇獎的對象,二姐傑蘭•白影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趕緊放下手中的碗,一臉無奈:“又來了又來了,每次一誇你就……”
“但這是事實哦,”傑山絲毫不介意對方的無奈,一挑眉毛,“傑蘭•白影老師,卡亞納茲魔法學校最受學生喜愛的講師之一哦。”
二姐再次打了個噴嚏,無辜得好似幼犬的兩只亮黃色眼睛一陣抽搐,仿佛在說:偏僻學校的窮酸教師而已,拜托你饒了我吧。
所有人不由得仰頭大笑起來,傑蘭見狀趕緊收拾碗筷,逃離現場。轉身時那條和大哥一樣上黑下白的狗尾突然使勁一甩,頓時一股充滿怨氣的勁風砸向目標那張無比欠打的臉。
傑山直接揚起手輕輕一撥化解了攻擊,豪放的笑聲卻連半秒都沒有停止。果然是很欠砸的大哥啊。傑泰輕輕晃動尾巴,歪頭呆呆地看著身邊的傑月不斷抽動的嘴角。
“那麽,我們的大記者最近過得怎麽樣呢?”冷不防的,大哥停止笑聲,嘴裏冒出一句陰陽怪氣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傑泰才反應過來大哥口中的“大”記者是指自己。天啊,大哥的恐怖攻勢要面向自己了!他急忙緊張地高速旋轉比他的兄弟們都要靈活一百倍的尾巴,兩只三角形的銀灰色尖耳不安地抖動,連一向利索的舌頭也開始打結,半天沒能吐出一個字。
還沒等他調整好不聽話的舌頭,身後傳來和藹得猶如天籁的聲音:“傑泰啊,還在野獸那裏工作嗎?”
這一次同樣用了好一會兒,傑泰才意識到母親口中的“野獸”是指自己的老板,半屍狼萊西爾•骨林。
完全沒注意到大家在聽到“野獸”一詞時眼中突然亮起的驚恐,傑泰輕聳了一下雙耳回答:“啊,是的,還在那裏做記者。”
“記得你那公司裏還有別的野獸。你們……相處的還好嗎?”這一次,傑泰終於聽出了母親語氣裏的擔憂。
奇怪,爲什麽大家一個個都神色凝重,就像自己的老板和同事隨時會撲過來吃狗肉似的?
但是一想到老板不久前毫不猶豫勒斃人類的情景,他突然打了個寒顫,連忙說:“我們老板很好的啊,因爲是同族的關係平時也很照顧我。其他同事……”腦海中猛地浮現出琳半眯著貓眼的獰笑和白羽不懷好意的鷹臉,他不得不立即擡起手壓著自己的良心繼續說下去,“大家也都對我很好呢,就算是在龍洋城也很少有那樣適合我們的公司。”
“這樣啊……”他仿佛看到母親長長舒了口氣。本來這種事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吧,在人類的城市裏這種非人動物相互捕食的現象蠻少見的。想到這裏,他也不由得歎氣。松開的良心突然抗議般地狂跳兩聲,嚇了他一跳。
“看來你們這一年都過得不錯啊。”父親想了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開口,同時輕甩銀色的尾巴,卷了個滿意的姿勢。
都過得不錯嗎?傑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心頭猛然升起的不祥卻令他的動作立即停止。他不安地環顧四周,大哥和三哥正在看電視,二姐還躲在廚房裏。不是說都回來了嗎,果然還是少了什麽啊。
“等等,小林呢?小林還沒回來啊。”他再三確認人數後,終於說出這個嚴重的問題。
傑林•銀背,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能帶來歡樂卻也最固執的。如果自己沒回來被遺忘還情有可原,但不管走到哪裏都亮得像滿月的傑林也會被忽略?
一聽到這個名字,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瞬間從電視節目上移開了,三哥悄悄調低了音量,二姐也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看來不是簡單的“忽略”啊,傑泰不自覺緊張地顫動尾巴和雙耳。
“以前你和林的關係最好,本想等你自己去查到這事的……”終於,父親輕聲打破了沈寂,“林,她不會再回來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雪痕犬的社會中,只有兩件事,會令一只雪痕犬在團圓的月祭之夜也不返回家鄉。看到家人凝重的表情,傑泰想自己已經猜到了最壞的答案。
“她死了。”這一次是母親悲痛的啜泣,“今年春天,在青海草原被走龍吃了……”
永遠不再回家鄉的一個緣由,就是死亡。
沒想到竟會這樣……他不願相信地輕輕搖頭。還記得那是在年初,做自由攝影師的妹妹突然來龍洋城找自己,談起拍攝大地走龍的構想。聽到那些巨大、美麗卻凶暴又難以捉摸的生物的大名,傑泰毫不猶豫地投了反對票。但妹妹的決定,誰也無法改變。
“我甯願像一只真正的狼獸那樣,死在野外。”她離開時,酷酷甩下的一句話,沒想到卻成爲了現實。不過,這其實也是她所渴望的結局吧,傑泰不禁一陣苦笑。
所以剛才大家會突然擔憂起自己的安危啊。他不斷在腦海中重疊發怒的半屍狼和狂吼的大地走龍的形象,不由打了個冷顫。
見氣氛越來越沈重,大哥突然站起,豪邁的粗嗓門打碎哀悼般的甯靜:“哎需要爲同事帶點特産回去,我出門一下。有什麽需要我去買的食材嗎?”
也許早已悲痛過一次,母親很快擦去彙在毛尖的淚滴,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向廚房走去。
說到幫同事買東西,我也有這個任務吧。傑泰努力壓制住繼續回憶的思緒,同時一張長達半米的購物單突然從腦海中飄起,刺激傑泰的神經。他趕緊從口袋裏掏出疊得厚厚的紙條,幾步繞過U形的沙發,追上正準備關門的大哥。
當大門最終關閉的那一瞬間,傑泰仿佛瞥見一疊紅得鮮豔無比的紙角從大哥的大衣口袋裏露了出來。那是……他沒來由的突然感到心慌和不安。
“噓,”發現了對方的驚訝,傑山立即湊過臉來低聲說,“這件事我想等晚上再告訴大家。”
果然是那樣嗎?傑泰輕哼著垂下雙耳,他猜自己很快又將見證離別的另一個緣由。
好不容易帶著大堆的特産回到家門口,夕陽已經降下了城市的地平線。晚餐的誘人香味從門的另一邊飄來,但傑泰卻遲遲無法提起手敲開屋門。
傑林死了。
他仍無法相信,那個不管走到哪裏都是焦點的妹妹,那個比滿月還要耀眼的女孩,那個渴望並有能力創造屬於自己的榮譽的雪痕犬,竟然已經不在了。
他不相信,但從前那在樓下都能聽到她爽朗笑聲的景象,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傑泰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手提袋,騰出手來準備敲開陰暗樓道裏的房門。然而門卻自己開了,大哥的臉重上回憶中妹妹的臉,嚇得傑泰急退一步差點跌倒。
“怎麽一直站在外面?”傑山皺了皺鼻子以示自己早就聞到了門外的氣味,“快點進來啊,香噴噴的滿月宴已經完成了哦。”
傑泰不好意思地傻笑,同時呆呆地輕甩手提袋,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無論自己是否相信,每次回家就見妹妹開門迎接的景象,已經永遠不會重現了。他以連身旁大哥都聽不到的聲音輕歎了口氣。
剛一邁入屋內,月祭大餐的香氣撲鼻而來。但傑泰的目光卻在望向廚房的中途,被另一個東西生生吸引了。
那是一幅照片,裝裱如貴重的油畫,靠牆放在正對大門的雜物櫃上,比滿月還要耀眼。然而真正吸引眼球的並不是華麗的外框,而是那照片的主角——一頭正張開血盆大口迎面沖來的大地走龍。
接過傑泰手中的土産放好後,傑山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鼻子指著照片,語氣中滿是自豪和痛惜:“這就是小林的最後一幅作品。”
這就是妹妹的……傑泰不由的哽咽。
就算只是一張照片,走龍霸道的威勢依然沖破了時間和空間。血色的紅瞳、尖銳的利齒,巨鉗般的前爪鋸斷了空氣,健壯如石柱的後足踏下,大地都爲之哀鳴。面對的只是大地走龍無聲息的定格,他也止不住敬畏的顫抖。
“除了這照片,小林沒有給我們留下更多東西了。走龍也知道相機和三腳架不能入口啊。”大哥在一旁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上前將照片取下,頗爲鄭重地遞給傑泰,“拿著,這張是你的了。”
忍耐多時的淚水終於還是決堤了。哽咽的喉嚨使他只能發出小狗嗚咽的聲音。他微顫地結果照片,目光一直凝固在走龍的喉嚨裏,仿佛也落了進去。
這是最好的禮物呢,比以往妹妹所贈都要更好的作品呢。被熔入照片的,不存在對凶手的憤怒也沒有對受害者的惋惜,只有敬畏,無論是對畫面中的走龍,還是對相機之後的攝影師自己。
“好了別哭了,鼻子堵住就聞不到大餐的香氣呢。”大哥的話擠進了傑泰的腦海。想要努力搖著尾巴回應一個笑容,擡著頭看到的卻是大哥同樣將毛皮浸濕的眼淚。
一年一度的月祭夜大餐是一場全羊宴。從美味的內髒到大塊的肉,甚至還有狼獸不常享用的皮和蹄,全部被精心烹饪,端上了餐桌。白淨半透明的蒸汽從熟食上升起,仿佛是可見的香味,而生肉上尚還殘留的血絲和羊的氣息,更是激勵了雪痕犬覓食的本能。
就算是放在華麗的宴會場,這也一定是最豐盛的大餐了吧。
然而傑泰卻總覺食之無味,就連他最喜愛的烤羊排也無法令他敞開肚皮狼吞虎咽。
依然是因爲家裏少了一員嗎?他輕晃著耳朵,眼睛不自覺地瞄向正在和同行暢飲的大哥。還是說因爲大哥?下午出門前無意瞥見的紅色卡片和他那番話語,實在是有些令人不安。
餐廳的窗戶正好對著沒有高樓遮掩的東方天空,而一輪滿月此刻正懸挂在那裏,比這一年其他時候都要更圓、更大、更明亮。
它才是月祭夜的主角呢。不過這習慣於人類城市的雪痕犬家族已經離開凍原太久了,久遠到他們已經忘記屬於自己族類的那在霓虹的重重掩映下黯淡了光輝的神明。在城市的住民心中,月祭夜就只剩下大餐,以及家庭的團聚。
想到這裏,傑泰不由不安地扭頭望向大哥,正好對上後者在酒精作用下卻依然堅定的眼神。接著,傑山緩緩站起,象征性地向大家敬酒後,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疊紅色硬紙卡片。那動作分明有幾分不舍。
果然還是到這個時候了。他接過大哥遞給自己的那一份,無聲地垂下尾巴。
那是一封請帖,內容正如它火紅的外表,喜慶而充滿對未來的希冀——這是一封婚宴的喜帖。
“已經定下來了嗎?”傑泰聽到母親喃喃的低語,比起一個問題,更像是早已預料的自言自語。
“嗯,已經決定了,是雪尾家的女孩呢,不出意外的話就在今年的至雪節。”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溫柔和幸福的語氣從一向豪邁的大哥口中說出。與此同時,他那黑白分明的尾巴也愉悅的甩動。
然而大家卻感受不到他的欣喜和憧憬。
“也就是說,大哥,不會再回來了?”傑泰雙眼盯著喜帖上家人的名字發愣,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能夠將雪痕犬的家庭拆開的,除了死亡,還有婚姻——還有另一個家庭。組建了自己新天地的狼獸,將離開從小生長的族群,不再回來。
“別說得那麽嚴重啊,”大哥走過來輕拍傑泰的肩膀,“只是在月祭夜不再回來而已,平時還都可以聯係的啊,又不是……”拍打的手突然停下,最後半句話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但傑泰明白他的意思,眼角不由瞄向電視旁那幅走龍的相片。對啊,還有機會再見面的,又不是那樣……
“好了,現在讓我們來好好祝賀這只‘準新狼’吧。”見話題又有轉移的迹象,二姐立即站起高舉酒杯向大哥致意。大家也紛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晚宴在短暫的停歇後繼續,爲團聚,也爲別離。
宿醉之後,直到第二天中午,幾只雪痕犬才昏昏沈沈地打包好行李,準備重新奔赴各自的前程。和從前一樣,卻又不完全相同。
“以後月祭,再也見不到了嗎?”告別父母後,站在公寓樓下,傑泰忍不住對身前大哥的背景又問出和昨晚同樣的話。
“只是月祭這幾天而已啊。”對方轉過身來,輕輕聳了聳雙耳擠出笑容,“什麽時候想聯係都是可以的啊,至少……”目光竟又不自覺落在傑泰小心抱在懷中的方形大包上,他立即住了口。
沒關係,妹妹的事,已經不太在意了呢。就當她已經離開這個族群,追隨她的幸福而去了吧。不需緬懷,只需祝福,正如祝福你一樣。
“雖然距離有些遙遠,真希望至雪節那天你們都能來看看啊。”傑山微擡起頭,憧憬著未來。
“當然會去的。”大家不約而同會心地回答。盡管薪水不多,去北皇城的機票,不對,應該是火車票,再怎麽也擔負得起吧。
“傑山大哥,”跟在最後依然保持犬形的三哥傑月終於停步在小區門口,“二姐的火車和四弟的汽車一天都只有一班,可你的飛機晚上還有一班吧,不多留會兒陪陪父母嗎?”
將要離開這個家庭的遊子不由得苦笑:“工作呢,案子沒破,放假也不安心啊。成年離家時我是第一個,這次也是第一個,我還真不是一個好大哥啊。父母就拜托你了,三弟。”
傑月也同樣苦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向父母的公寓走去。去代替自己的手足,盡到贍養的責任。盡到作爲一只“留犬”的責任。
“如果我當初沒有那麽任性的話,‘留犬’本應該是我呢。”望著傑月的背影,傑泰不由低聲道。
“別這麽說,這是三弟自己的選擇。”二姐伸出手輕輕捋了捋傑泰的頭發,“爲了讓我們能夠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他放棄了自己的那一份。所以,走吧,不要有那麽多的猶豫。”
嗯,要向小林那樣。他掂了掂手中珍貴的相片,同時想到和相片放在一起的大哥的喜帖。
今年的月祭,說實話並不是愉快的節日啊。
望著幾乎堆成山的土産,他歎了口氣。除此之外,琳和白羽一定不會喜歡悲傷的節日見聞呢。還需要爲他們準備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夢想和幸福的故事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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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節就誕生的構思,不過竟然到現在才寫完……
時間設定上是和這一篇《滿月夜》同時發生的故事
不過經曆卻是天壤之別,一邊是美好的理想、一邊卻是沈痛的現實
希望能夠表現出傑泰的那種心情……
另外裏面提到的兩個難纏的老頭在這裏《與獸謀錢》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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