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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蘋果沙瓦

  1. #1
    狼寶寶 pache 的頭像
    註冊日期
    Apr 2010
    住址
    光影之隙
    文章
    19
    頭像出處
    竹本嵐
    樂園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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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蘋果沙瓦

    <table align="center" border="0" width="650"><tr><td>
      抬頭看向時鐘時,離十一點已經剩下不到五分了。坂野大輔將抹布往旁邊的籃子一放,到內場去洗了洗手,打開冰箱倒了一杯蘋果沙瓦,放到固定的老位置上。

      離午夜只剩一小時,在這市郊的小小居酒屋裡,已經是差不多沒什麼客人會來的時間了。老舊的木製桌椅上,有幾張桌子上還放著零散的杯盤,不過大部分的桌子都已經收拾乾淨了。大輔過去將剩下的杯盤掃進籃子裡,快速擦了擦桌面,想在那傢伙來之前能收多少是多少。

      最近有個客人總是在這種時間才來店。不,應該已經有好幾個禮拜了吧?對於那傢伙的出現大輔已經是習以為常了。現在只要一接近十一點,大輔就會先準備那傢伙固定點的蘋果沙瓦,放到固定的老位子上。說起來那個老位子既不是在窗戶旁,也不是什麼特別大位(在這種時間才來就算他要坐六人桌大輔也覺得沒差),就只是個普通小角落的位子,要說的話感覺還有點狹窄。真不懂他為什麼會選那樣的位子。

      不過他倒不是什麼奇怪孤辟的客人。意外地還蠻健談的,常常跟大輔開玩笑,如果店裡沒有其他客人的話--通常都是這樣--也會在大輔一邊收拾的同時一邊跟大輔聊天。雖然他來的時段多少會拖到店裡的閉店時間,但也讓打烊的工作比起來不會那麼無聊,因此大輔對他的印象還蠻好的。雖然一開始當他剛來店裡的時候,大輔還以為他是來踢館的就是了。誰叫他總是做那種奇怪的打扮呢?

      說人人到。門上的風鈴輕響了幾聲,大輔抬頭看了一眼時鐘,十一點三分。

      「你遲到嘍,紅毛。」

      「什麼,沒有的事。我向來很準時的。」

      進入店裡的是一個毛色是淺磚紅色的狼族。這種毛色很少見,但大輔卻不因此覺得奇怪;奇怪的部分是他穿著黑色皮褲和黑皮製的開襟短背心(和胸腹的白毛形成強烈對比),耳朵上還穿了好幾個銀耳環,手上戴著黑色無指手套,右眼上還有個傷疤,標準的怎麼看都會讓人認為是在道上混的裝扮。

      「明明就已經三分了。」大輔指向牆上的時鐘。

      「是你們店裡的時鐘快了。以後請把我到的時間定為十一點整,知道嗎?」

      「怎麼可能。」大輔一邊笑著回答,一邊和紅毛一起走到老位置旁。

      這個傢伙本名叫赤井寬,發音很像是紅色英雄(赤いヒーロー),聽說有人因為這種原因而叫他隊長。不過因為他的毛色,大輔都習慣叫他紅毛。

      「老樣子嗎?」

      「對。」紅毛坐下來,拿起桌上的蘋果沙瓦喝了一口,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啊,不過再給我來點啤酒好了。下酒菜……花生一類的乾果就好了。」

      「啤酒?」紅毛很少會再點什麼啤酒的啊。「要多少?」

      「就來半打好了。」

      「半打?」大輔有點驚訝。「喝得完嗎?那麼多……」

      「總之先拿來吧。反正我會付錢,擔心那麼多哪還能做生意。」紅毛對大輔露出微微可以看到牙齒的笑容。

      「是沒錯啦……隨便你。」大輔嘟嚷著,心想他確實是沒有賒過帳,沒多想就去後面提了半打的啤酒過來。

      「吶,你的啤酒。」大輔將半打啤酒放到桌上。「吃過東西了嗎?我去給你弄點熱食吧,空腹喝酒可不好。」

      「那倒是沒關係。」紅毛揮揮手。「反正平常喝沙瓦也喝慣了。況且也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在喝……」他微微側過頭,在講話的時候耳朵動了動,讓大輔升起不好的預感。「來,坐下來喝吧。」

      「啊?開玩笑吧?」大輔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可是在打工耶,怎麼可能坐下來陪客人喝酒……」

      「陪客人喝酒就不叫打工了嗎?不是有很多職業就是專門陪酒的嗎?」

      「也差太多了吧……」雖然明知他說的是歪理,但大輔一時也想不到什麼方式好反駁。「而且我得弄打烊啊……」

      「沒差啦。反正你也得等我離開才能收完不是嗎?等等我會幫忙的所以就陪我喝吧。我付帳。」彷彿這能做為什麼利誘的條件似的。

      「本來就是你付帳……」難不成還叫我這個店員付帳嗎,大輔心想。

      「所以快坐吧。」

      「好啦、好啦。真說不過你……」大輔勉為其難地坐下,但在坐下沒多久後馬上就開始後悔了。


      ☆ ☆ ☆ ☆


      看著眼前如同計劃地趴在桌上一臉醉樣的大輔,紅毛心中不禁感到一絲得意。這傢伙實在是太單純、太好騙了。啊啊,如果讓他出社會給其他壞人騙走怎麼辦呢?不如現在就先讓我騙走吧,欸嘿嘿嘿。

      沒錯。紅毛會每天都來這家店就是為了眼前這個被灌酒灌到衣衫不整地趴在桌上的虎族。他名叫坂野大輔,在學校裡是橄欖球校隊的,平常也有在健身,加上虎族天生體型的寬大體型,讓他有一身厚實的好身材。而他那有點呆呆蠢蠢的個性搭配上居酒屋的白頭巾和寬鬆的工作短掛,尤其是他在短掛裡面總是沒穿別的衣物讓胸膛直接露出來的樣子,使得紅毛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彷彿遭受重擊,好不容易才忍住鼻血沒噴出來。即使如此,看到眼前的大輔兩眼朦朧地看向自己的時,讓紅毛忍不住再次感嘆自己的自制力真是太好了。

      「這可不行喔,大輔。還剩下一罐沒喝耶。不喝掉的話就浪費了喔。」紅毛把最後一罐啤酒打開後推向大輔,為了讓自己忍住不去捏大輔露在頭巾外的虎耳,轉而伸手用吸管戳了戳蘋果沙瓦杯底的冰塊。

      「唔呃……不行……還要打烊……」大輔已經醉到有點講話講不清了,還是會顧忌自己的工作。這種近乎固執的責任感也是讓紅毛覺得他可愛的特點之一呢。

      「那把它喝完就去收拾吧。」紅毛微笑,伸手把空啤酒罐放到一起,做出整理桌面的樣子。「不然我幫你收也可以。」

      「不行……!我自己……來。」大輔拿起啤酒仰頭迅速灌了下去,之後立刻站起身來想要開始整理。紅毛見狀停了下來。「算了吧,你別硬撐。先休息一下,反正我會等你。」

      大輔搖了搖頭,往前走了一步,結果當然是站都站不穩。紅毛站起來伏住他,讓他坐了回去。「你先休息吧。我去找老闆付帳。慢慢來啊。」紅毛拍了拍他的手臂,便走向店內去了。

      回來的時候,如同預料地,大輔已經倒在桌上睡著了。很好,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他帶回家了。當然要做這種事,紅毛可是有跟老闆知會過的,也多給了點錢彌補這樣造成的麻煩。幸好老闆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呢。

      紅毛拍了拍大輔的臉。「怎麼,不行了吧?看你這樣也沒辦法回去,就先到我家過一晚吧。」

      這時的大輔只能給些含糊不清的回應,但勉勉強強還站得起來,只是搖晃得很明顯。紅毛支撐著他,和老闆打了聲招呼,便開車載大輔回家了。


      等回到家到要上樓的時候,紅毛才發現這個計劃最大的缺點。

      那就是,要搬一個比自己重二十公斤左右的人爬上三樓,簡直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紅毛自負自己的體能也不算差,但是現在的大輔已經完全睡著了叫都叫不醒,沒辦法要他自己出力。這樣要把他背上三樓,又不能用拖的(你怎麼捨得呢),還要小心不要撞到牆和扶手,讓紅毛在好不容易完成之後感覺自己的背都快斷了。

      不過這絕對是有價值的。雖然在用力背大輔的時候沒有那個精神去想,但是當把他放到自己床上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回來了。對,那種感覺。

      現在大輔躺在床上張大著嘴打呼著。在剛剛的搬運過程中衣服難免被弄亂,現在他的腰帶鬆垮垮的,工作短掛的一側已經掉出來了,可以直接看到腹肌。那柔順的黃毛,和看來富有彈性的肌肉,就跟紅毛想像的一樣完美。雖然剛從居酒屋回來又醉倒的他身上難免帶著油煙和酒臭味,但既然計劃就是這樣紅毛也沒辦法抱怨了。

      不過當然,既然如此,肯定是要幫他洗衣服了。拼死拼活才把大輔抬上樓的紅毛現在已經沒有精神去幫他洗澡,但是至少衣服沒有問題。更何況,要說為什麼要幫他洗衣服,主要目的當然是為了……這就是所謂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嗯,大概吧。

      紅毛興高采烈地把不醒人事的大輔剝光,把他的衣服拿去洗,還拿毛巾簡單地給他擦了擦澡(當然趁機上下其手是必要的)。等到一切都整理妥當後,紅毛回到自己房間門口,靠著牆看向床上睡得正香的大輔。

      確實,這個時候要把他吃掉是好機會。紅毛早已在心中把這個計劃反覆思考了許久,但是到了計劃的最後,到底要怎麼做,之前他並沒有考慮太多。現在看著大輔的睡姿,紅毛卻……

      紅毛的眼光慢慢地在大輔身上掃視著。那隨著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肌、腰部的人魚線、身下沉睡的野獸,以及在睡夢中也不時抖動的尾巴。這一切是那麼美好,也讓紅毛難以克制,但……紅毛轉身到浴室去洗了把臉,然後決定今晚還是不要出手。畢竟如果動作太快可能會讓他有了戒心,他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可不是只是為了花錢就可以買到的一夜情。

      不過一起睡還是可以的。紅毛回到臥室,調好位置,把自己放到大輔的手臂上,拉上棉被蓋住兩人。嗯,大輔身上還是有些許油煙味。紅毛皺了皺眉,把鼻子轉向另一側,閉上眼睛。

      在另一個人的溫暖中,真的是很好睡。


      ☆ ☆ ☆ ☆


      大輔起來時,看到的是沒見過的天花板。

      實際上他根本分不清楚看到的是不是沒見過的天花板,因為他的頭還在痛。他努力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現自己在一張雙人床上,棉被從身上滑下。當他注意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的時候,難免震驚了一下。

      平常大輔因為住在宿舍,所以沒有裸睡的習慣。當然也不會睡在雙人床上面什麼的。突然的異常狀況,加上頭痛,他對自己現在的狀況有點反應不過來。他似乎處身在一個普通的臥室,而且還是個乾淨明亮好像有點高級的臥室,但是這是怎麼回事?他一時想不起來睡前發生過什麼事……

      「啊,你醒來啦。」

      大輔看向門口,因為頭還有點痛而揉了揉眼睛。紅毛斜靠在臥室門口,只穿著一條短褲,身上的裝飾像耳環什麼的也全都拿掉了。意外的看起來像是個爽朗青年,雖然不知怎麼地感覺還是有點痞。只是紅毛這打扮和平時風格實在是差異太大了,讓大輔一時認太不出來。幸好那毛色很少見,所以是紅毛不會錯。

      「你好像還不太舒服。先去洗個澡吧?你身上酒味還蠻重的。晚點我還要洗棉被和床單呢。」

      大輔看了看紅毛再看了看自己。「呃……」自己一私不掛這種事要開口總是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怎麼了?還起不來嗎?要不要我去給你泡杯茶。」紅毛換了個姿勢。「還是說……喔……該不會是你因為裸體而不好意思吧?哎呀,沒差啦,昨天晚上我幫你脫衣服時早就看光了,現在才在意也來不及嘍。」

      昨天晚上我沒辦法在意啊。大輔即使頭痛還是直覺地在心中吐槽。「可是……在別人面前還是有點……」自己都聽不太懂自己在講什麼。

      「沒關係的啦。不然你真的在意的話,你也可以先穿我的內褲。只是對你來說應該會太小吧?就在旁邊衣櫃裡,內褲在右邊下面第一層,」紅毛指了指,「你要的話就自己拿嘍。我先去準備早餐啦。」

      「呃,等等……」那我的衣服呢?大輔正想問時紅毛已經走了。這下沒辦法……

      在遲疑了幾秒之後大輔還是決定起身去看看有什麼可以穿的。畢竟窩在床上也不是辦法。可是看了一下紅毛的衣櫃,他的內褲……好像都挺高級的,也都很緊。自己穿的話只怕還會撐破。但是不穿又不好意思……

      躊躇許久,大輔還是試著套了套看。很緊是真的很緊,但是意外地彈性也很好,勉強還是穿得下……只是緊成這樣感覺有點怪。

      算了,沒辦法。大輔搖了搖頭,反正晚點應該可以拿回自己的衣服吧。只穿一下子就不要求那麼多了。於是大輔離開臥室,跟紅毛問了浴室在哪後,便去洗澡了。


      ☆ ☆ ☆ ☆


      於是大輔就真的只穿一條內褲出來了。

      就跟紅毛想的一樣順利。明明可以加一件短褲的,但是大輔就是沒想到。

      而且那內褲對大輔來說真的是太小了。所以線條也被擠的非常明顯……尤其是前面那一大包……原本就是有強調效果的內褲了,現在這樣更是一整個包不住的感覺。紅毛再次讚嘆果然有時候多一點隔閡感覺更美。能看到這種畫面就算那條內褲被撐壞不能穿了也值得。在告訴大輔浴室的位置後,紅毛轉頭回來時忍不住用手摀住了鼻子,而且短時間沒辦法把精神放在眼前的早餐上。

      一切都如同計畫。接下來只要推說衣服還沒乾就可以看到大輔穿著超緊內褲在自己家活動。腦中再次浮現大輔的身材……接下來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賞好一段時間,簡直是爽翻了……在妄想了快一分鐘後,紅毛才突然醒過來。不行不行,該做的還是得做。先把早餐弄好吧,這樣大輔才會更感謝自己。

      早餐是簡單的三明治。做為主要材料的雞排昨天都醃製好了,只要稍微烤一下就好。其他就是生菜與麵包的準備。紅茶的部分用唐寧吧,一下子用太高級的他也喝不出來。紅毛在廚房準備著,不時抽抽鼻子(當想到等下可以看到的畫面的時候),很快地完成了早餐,便拿到客廳去。

      當紅毛把早餐剛放妥,還在擺餐具的時候,大輔就出來了。應該只是簡單地沖個身體而已吧。那一身還沾著水氣溼答答的身體,讓大輔看起來更可口了。「吶,早餐剛準備好,坐下吧。」紅毛開始覺得現在的狀況根本是在考驗他自制力的極限。

      「啊,那個……紅毛,我的衣服呢?」大輔在坐下的同時問。

      「我拿去洗了。吃完飯差不多就洗好了吧?別擔心。」

      「喔……」大輔搔搔頭。「那我大概什麼時候才有衣服穿啊?」

      「嗯……洗好後拿去烘,大概一小時左右吧?」也就是說加起來快兩個小時的意思。「嗯,你有什麼急事嗎?」今天是週日,大輔應該是至少不用上課才對。

      「也沒有……只是我們下午要練球……」

      「現在才九點多,還早嘛。中午前一定會弄好的,別擔心。」

      看大輔有點不放心地點頭,紅毛忍不住在心中偷笑。「好啦,先吃早餐吧。紅茶要加牛奶的話就自己倒吧。」

      大輔聽話地開始吃早餐,而紅毛也撐著頭一邊吃一邊欣賞大輔的身材,視線焦點明顯地不在早餐上,幸好大輔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到食物上而沒注意到。

      「還蠻好吃的啊……這些是你自己做的喔?」大輔在把半個三明治一口吞掉之後說道。

      「對啊。」紅毛的心思都放在奇怪的地方所以沒有太在意大輔的話。

      「沒想到你會做菜耶。」

      「只是簡單的料理而已。」紅毛喝了口紅茶故作優雅,「這種程度的料理只要食材好就不會出問題啦。」

      「可是很好吃呢。很難想像是紅毛做的。」

      「怎麼了,我會做菜很奇怪嗎?」

      「跟你平常形象差太多了啊。」大輔已經把最後的三明治吞掉,正在咀嚼。

      「喂喂,我也是一個人住啊。一個人住不自己做菜怎麼成。」

      「我們學生也是都自己住啊。但是宿舍禁止開伙所以不可能自己做菜。」

      「那不是都只能吃外食?太虐待學生的腎臟了吧。」

      「腎臟?」

      「外食通常都很鹹的啊。」紅毛喝了口紅茶,「吃多了對腎不好。」

      「紅毛……」大輔用奇怪的眼神看向紅毛。

      「幹嘛?」

      「沒想到你還會注重養生耶。」

      紅毛笑了起來。「你又要說跟我的形象差很多嗎?」或許真的如此吧。紅毛平常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不過仔細一想,好像確實差很多。

      「是啊。很難想像。」

      「平常閒閒沒事就只能想些這種事了。」因為在那之後就很閒了啊。錢也有了,就只剩找個好男人了。啊啊,人生目標所剩不多了,不開始學著照顧一下自己怎麼行。

      「嗯……」大輔一時無語,紅毛也樂得能專心欣賞眼前的美景。

      等紅毛差不多快吃完時,大輔才有點不確定地開口問道:「紅毛你……沒在工作嗎?」

      「沒有啊。」這個問題也算是意料中啦。

      「那你的錢是……哪來的啊?」

      「嗯,之前意外大賺了一筆嘍。所以現在可以閒閒沒事啦只要搞些投資錢滾錢就好。」

      「這樣啊……」大輔大概也感覺得出來紅毛不想多談吧,很快轉移了話題。「那個,我的衣服好了嗎?」

      「啊……應該快洗好了吧。不過洗好之後還要烘,所以還要點時間就是了。」

      「喔……」大輔看來有點失望,不過這表情也好可愛啊。

      「別擔心啦,最多再一個多小時就好了。絕對來得及的。」

      接下來大輔被紅毛拉著在他家裡四處閒晃、陪紅毛聊天。好不容易等到衣服乾了(對紅毛來說是很可惜地),大輔說他習慣和其他隊員一起吃飯,也不好意思打擾太久,就先離開了。

      似乎是有點不自然呢。紅毛心想,大輔的態度比在店裡聊天時拘謹很多。是因為沒穿衣服(其實有一條內褲)還是因為在別人家呢?他應該不會察覺出紅毛有不良意圖吧;雖然覺得大輔不是那麼敏感的人,但是說不定他偶爾也有特別敏銳時候。果然還是太刻意了點嗎……?

      紅毛看著大輔離開的大門,心中覺得實在不滿意。或許該是時候換別的手段了……?紅毛沉思了許久,然後拿出他的手機。


      ☆ ☆ ☆ ☆


      幾天後的晚上。

      紅毛如常地來到了店裡。

      雖然前幾天醉酒被紅毛送去他家住的事讓大輔覺得不太好意思,也不知怎麼地總覺得和他講話變得有點不自在,但是大輔還是很努力在維持原本的態度。在店裡跟紅毛聊天時,感覺就輕鬆很多,要忙東忙西的也不會讓他想太多。希望紅毛不會覺得他態度有哪裡奇怪,大輔還蠻喜歡紅毛這個朋友的。

      「所以那時候我真的很頭痛啊,店裡進哪種啤酒這種事只有老闆有權決定不是嗎?老闆竟然叫我負責處理,害我整個不知道該怎麼辦啊,那時候還有其他客人勒……」

      「那你把他趕走了?」

      「我是很想啊,可是他也算是客人,把客人趕走可不好吧。我是一直跟他說不用啦……」

      「這種已經算奧客了吧,趕走也很正常啊。」

      「可是他的態度還蠻客氣的……而且把客人趕走不太好看吧。」

      「看一個客人一直在跟服務生爭辯什麼也不太好看喔。」

      「這麼說也沒錯啦……」雖然對方只是來推銷啤酒的,不過在其他客人看來確實跟爭辯沒什麼兩樣吧。

      「所以啊--喔,有客人來了。」

      大輔往門口看去,有兩個穿著跟紅毛差不多的傢伙開了店門。一個豹族一個山豬族,兩個都是一副龐克風的打扮。怎麼這時間上門的都是這類人啊……?大輔雖然心中微感不安,但是因為有紅毛的前例,他還是保持著笑容上去待客。

      「啊,兩位嗎?不好意思我們待會兒就打烊了,您……」

      那兩人走進店裡,沒理大輔,四處看了看就找了窗邊的位子坐下。

      「呃……兩位要點什麼?不好意思我們店裡很快就打烊了,可能沒辦法給您準備熱食……」這兩人身上還有酒味呢。大輔微微皺眉,在想起他們是客人後馬上重新擺出笑容,幸好他們好像沒注意到。

      「好啦。別廢話。不會待久啦。」那山豬揮手回道。他講話腔調很重,雖然勉強聽得懂,可不知怎麼給人的感覺就不太舒服。

      「呃……好。那兩位要?」

      雖然大輔不是很喜歡那兩人,可是客人就是客人,他也不可能趕人,畢竟這就是服務業。在他給他們送上啤酒跟下酒菜後,那兩人就自顧自地大聲聊了起來(應該說只有那山豬很大聲),看樣子也不像只是來坐坐很快就離開……身上都是酒味還來喝酒,是續攤嗎?大輔一邊想著,同時一臉不安地走到紅毛的位子旁邊。

      「這種時間還有客人,真少見啊。」

      雖然大輔心中還在擔憂著等下打烊的時間可能會被拖很晚,不過聽到紅毛這句話,還是忍不住想吐槽:「你還不是每天都這種時間來?」

      紅毛笑得露出了犬齒:「我是特例。」

      大輔難得沒有回嘴。「唉唉……」他隨手擦了擦旁邊的桌子,動作一點都沒效率。

      「怎麼,不喜歡那樣的客人?」

      「這也是當然的……啊,不是說討厭你啦。」雖然不確定紅毛的意思,不過大輔還是連忙補充,不希望紅毛誤會。

      「我知道。」紅毛頓了一下。「要不要我幫你趕走他們?」

      「不要啦,」大輔連忙阻止。「他們又沒做什麼。怎麼可以突然趕客人。」

      「等他們做什麼就來不及嘍。」

      「就算這樣……」大輔遲疑。「也還是得等他們做了什麼才行。」

      「你還真乖啊……」紅毛笑道。「好吧,既然你都那麼說了,就放心地做事別擔心他們了吧。」

      「嗯……」大輔看了看窗邊那兩隻,雖然他們還是一樣吵,但不知怎地就沒那麼在意了。


      雖說如此,結果還是出事了。

      事情是當大輔收完內場出來正要把椅子放到桌上時發生的。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但那山豬忽然拍桌站起來對那名豹族開罵。因為腔調太重了加上他很激動所以完全聽不懂在罵什麼,但很明顯是喝醉了。豹族也跟著站了起來,簡潔地回嗆了幾句,一副快要打起來的樣子。

      「兩位客人……請別激動,有什麼事……」大輔過去想講幾句安撫,卻被他們大喊關你屁事。眼下這個劍拔弩張的狀況,大輔雖然也很緊張怕惹禍,卻也不能讓他們在店裡打起來。至少得請他們出去再打……大輔這麼想著。

      「客人,非常抱歉,可是兩位有什麼事可以出去後再……」

      「吵死了!叫你滾開你聽不懂啊!」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大輔雖然深感苦惱,但不趕快讓他們離開只怕更糟。「可是兩位在店裡……」

      「幹!煩耶!」

      那山豬隨手就拿起桌上的玻璃水罐朝大輔揮了過來。一時間,大輔根本沒想到他們會突然就動手,僵在那裡眼看是閃不過了。


      鏮!

      大輔張開眼睛時,只看到一隻紅色的手掌擋在眼前。不只是毛色的磚紅,還有幾條鮮明的紅色細流。

      「紅毛!」

      「鬧夠了吧?你們該滾了。」紅毛無視手上的傷口,冷淡地開口。

      「你……」那山豬眼看正想一拳打過來,被那豹族踹了一腳。

      「白痴。」豹族瞪了山豬一眼,丟下一句話就離開了。那山豬看情況不對,來回看了豹族跟紅毛幾眼,烙下幾句小混混常見的撤退用發言就跟著跑出去了。

      「紅毛!」大輔連忙抓住紅毛的手。「還好吧?」大輔仔細看向紅毛手上的傷口,在手腕下方的手臂有一道明顯的割傷,其他地方有沒有玻璃刺進去不能確定,不過主要的傷口看來沒有。雖然如此,也是長達個兩公分以上的傷口。「這個、不趕快送醫的話--」

      「不用擔心啦。這點小傷不會怎樣的。幾天就好了,不礙事。」

      「什麼話、」大輔一點都不那麼認為。「這個沒有縫的話會留下很明顯的疤痕的吧?以後這一條就不會長毛了啊……」

      「好啦好啦,我會去看醫生的。」紅毛笑了起來,像是要讓大輔放心。「倒是這些該怎麼辦?而且他們還沒付錢呢。」

      「你的傷口比較重要啦。」大輔開始試著把紅毛推出門。「總之趕快去看醫生吧……這裡你不用管啦,我會收的。」

      「好好好,我這就去。」紅毛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大輔的肩膀。「你自己小心點,收的時候別傷到了。」

      「傷也不會比你重。」大輔嘆了口氣。「真是的……受不了你……唉,謝謝啦。」

      「嗯?」

      「謝謝你啦。幫我擋住。」大輔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好啦你快去醫院吧。」

      紅毛露齒而笑。「沒什麼的。小事一樁。」


      ☆ ☆ ☆ ☆


      這樣就算是成功一步了吧。

      紅毛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雖然有著很可能受傷的預期(如果沒有的話效果就不好了),但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說不在意其實是騙人的,雖然在那一瞬間效果很好啦。可是傷口這麼大要是沒處理好的話真的會變很醜的疤痕呢。只是在大輔面前,應該說那種時候不逞強就不夠帥罷了。哎呀,雖說如此,說到底這次計畫是成功了吧,也只能說這就是代價了。只是不知道效果能多好就是了,多少還是有點擔心啊。

      紅毛在機車上,滿腦子都是這樣反反覆覆的念頭,在盡可能不動到左手的情況下趕到了醫院。幸好今天急診的人不多,看完醫生後的結果是縫了四針還是五針吧,果然不是什麼小傷。之後還得小心不碰到水,因為手臂的毛比胸背短很多,要是有留下疤痕的話還是會看得到。醫生也說了之後如果不想留下疤痕的話就得塗藥膏,這下可真麻煩啊。

      說是這麼說,但還是得乖乖照做吧。為了不碰水就得不洗碗,為了不洗碗就得吃至少一週的外食……因為傷的地方很接近關節所以之後左手還得少動,這樣運動的行程也會受影響。真的是越想越覺得麻煩……紅毛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過,至少這樣跟大輔的關係可以再進一步了吧。紅毛在回程的路上邊騎邊想。手上包的這個繃帶還滿顯眼的,大輔肯定會充滿歉意地來關心吧。利用這個優勢在接下來的這週一口氣拉進距離!……理想是這樣就是了。嘛,反正,盡力試試吧。想當初在幹那一票前不管是事前計劃還是實行前夕都還沒有現在擔憂勒……到底是在擔心什麼呢,唉真的是,自己也真的是變了啊……

      回到家後,紅毛把鑰匙一丟就把自己拋到了床上。既然不能碰水那今天就先不洗澡了吧,反正沒弄很髒。只是……自己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紅毛沒來由地忐忑不安了起來,明明和之前的人生相比這只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兩年前的自己要是知道了自己現在的心情的話,一定會覺得愚蠢而狂笑起來吧。可是覺得不安卻是事實。自己已經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冷漠地看待一切了。或許是覺得需要掛懷的事情變多了吧。能睡在這樣柔軟的床看著眼前乾淨的天花板(雖然沒開燈其實什麼都看不到),也是以前作夢都不會想到的事。習慣了舒適的生活之後自己也開始變得軟弱了嗎……紅毛閉上眼睛,讓自己的腦袋放空。

      這種事,想太多也沒用吧。他努力讓這句話成為睡著前的最後一個想法,但是卻不怎麼成功。


      第二天晚上,紅毛如常地前往居酒屋,想去跟大輔「炫耀」他手上的傷口。正當他帥氣地跨上車時(還在上車後才發現剛剛不小心又用左手來支撐了,正覺得傷口一陣刺痛),突然聽到一個早已遺忘很久的聲音。

      「哎呀,這不是我們的英雄隊長嗎。這下你可終於出來了啊。」

      紅毛轉過頭,一時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在反射地出現的強烈憎惡感之下,紅毛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理性所能想到的第一個想法是,這下之前的計劃果然還是泡湯了。


      ☆ ☆ ☆ ☆


      十一點五分。

      裝著蘋果沙瓦的玻璃杯上,水氣凝結成的露珠漸漸脫離了朦朧的姿態,開始晶瑩剔透了起來。

      這是紅毛來得最晚的一次,大輔這麼想著。雖然他剛來店裡的前一兩週大輔並沒有特別去注意時間,因此不能確定那時候是怎麼樣,但是自從大輔開始會像受到制約作用般地準時抬頭看時鐘之後,紅毛倒是從來沒有遲到超過五分鐘過。他總是寧可早到也不會晚到,而且時間拿捏得非常準。不過,人總是會有不穩定的時候吧,大輔轉念一想。而且他昨天才受了傷,說不定因此在來的過程哪裡受到拖延了也不一定。


      十一點十分。

      水珠開始往下滑落,形成了一道兩道三道四道的水痕。杯底的玻璃下如同淚珠般地滲出了水滴,那是表面張力的最後努力。冰塊融化後相撞在一起,清脆的聲音乍聽之下就像門上的風鈴聲。

      大輔看向門口,開始擔心倒好的蘋果沙瓦就快變得不好喝了。紅毛從來沒有那麼慢的。大輔已經把桌子都收好擦乾淨了,正在收拾茶桶準備拿去洗。紅毛是怎麼了?該不會在路上跌倒了吧?他可不像幹這種蠢事的人,不過手受傷的話什麼都難說啊……大輔開始咋舌。怎麼回事呢?這樣下去……


      十一點十五分。

      當大輔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已經把剛剛才洗好的桶子又放下去洗了一遍,最後應該只是要沖一沖的水已經裝滿了還一直在流。大輔連忙關掉水龍頭,把桶子裡的水倒光,放到一旁。到底是怎麼了?紅毛還沒來。該不會他今天不來了?雖然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他昨天手受傷,可能想休息一天。可是……紅毛這段時間可是一天都沒間斷地出現,他會因為這樣就不來嗎?明明他昨天自己說是小傷的。那傢伙,就算逞強應該也會出現才對……


      十一點二十分。

      蘋果沙瓦中的冰塊只剩幾塊碎冰,在最上方形成了一道無色的層次。杯緣的水珠早已流盡,只剩下杯底的一灘水,了無生氣。大輔看著它,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要收掉。其實大輔已經覺得紅毛不會來了,可是……他把外場的燈關掉,把鐵捲門降下一半,向內場走去。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平常會忙到十二點多是很正常的。因此,不趕快做完不行。


      ☆ ☆ ☆ ☆


      插在車上的鑰匙早就被搶走了,在被架回自己家之後,紅毛被摔在客廳的地上。幸好他有及時縮起身子所以沒有撞到頭,不然被這樣甩到桌子上的話可能至少也會撞個腦震蕩吧。

      小鬼頭很多啊。看了看這次徹也帶來的人,有好幾個是沒見過的新面孔。雖然離開了那麼久有新人也是很正常啦。年輕健壯的小伙子很多,如果是平常的話紅毛或許還會對他們一個一個品頭論足地仔細欣賞吧。但是現在根本就不可能。因為視線都被眼前的這傢伙佔據了。

      沼原徹也。紅毛以前的老大。一個腦筋很好的傢伙,但是比起他的聰明,他真正讓人感到害怕的,卻是那眼中只有損益計算的態度。他和紅毛一樣是狼族,胸腹的毛也是白色,但他身上其他地方的毛色是黑曜石般發亮的純黑。如今他穿著一件只扣了兩個釦子的黑襯衫,配上深色牛仔褲,全身幾乎都是黑色的,但這副打扮卻讓人感覺意外地悠閒。或許他是想藉此表示這件事對他來說很輕鬆吧。

      「啊,隊長,我們親愛的英雄。」他走到紅毛身前,蹲下來,以爪子勾起紅毛的下顎。「你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呢?這實在不像你呢。」

      「你是指偷你的錢,還是被你找到?」無視身體的恐懼反應,紅毛盡可能穩住身體沉穩地回答。雖然,那其實不是徹也的錢,不過……也只是法律上來說而已。

      「當然是被我找到。偷錢--雖然我很不爽--但那畢竟算是聰明的行動。」沼原徹也讓爪子轉了一下,延著紅毛的手臂一路刮到他昨天剛包好的傷口繃帶上。「竟然會想要逞英雄……真不像你。到底是被什麼給迷了竅呢?」他開始用爪子勾起繃帶彈了彈。「一段時間不見,你怎麼反而變傻了?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啊。」

      紅毛閉著嘴沒有說話。徹也會提到逞英雄,所以果然是昨天那件事--找了那兩人來幫忙演戲--使得他的行蹤曝露的吧。會是哪個人通風報信呢?明明那兩人紅毛都是私底下認識的,徹也應該不知道才對……

      徹也開始用爪子撕開紅毛手上的繃帶。「赤井,你知道嗎?其實我覺得逞英雄也沒什麼不好。畢竟你是赤井寬嘛。」他故意把寬念得很長,就自然變成了紅色英雄。「不過既然都做了,就應該要留下夠深刻的紀念,才有意義,不是嗎?」徹也用手指上的肉墊,順著傷口方向慢慢滑過去,每當碰到縫線時都讓紅毛感到微微刺痛。「你向來很注重外表呢。不過這次,我覺得還是讓傷疤留下來比較好看,身上有條疤也比較性感。你覺得呢?」

      紅毛保持不動,因為他知道如果掙扎了也只會被旁邊的手下給扁一頓再抓起來而已。「徹也,你要的是錢對吧?我會還你的。不用這樣……」

      徹也用手指抵住紅毛的嘴。「喔,我當然知道你會還錢。我都已經找到你了,你敢不還嗎?問題只是,」他笑了笑,握住紅毛受傷那隻手。「我覺得提出要求時,讓人印象深刻一點,對方做事會比較有效率。況且,我也是個有情緒的人呢。你讓我為你整整煩惱了一年多,我覺得我總得要發洩一下,對我的心理健康會比較好。你不同意?」

      「我能夠不同意嗎?」紅毛冷冷地說。

      「當然可以。只是沒什麼用而已。」徹也揮了揮手,讓手下送上小刀。「技術不好的部分可能要請你多多包含了。」他露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開心的笑容。


      ☆ ☆ ☆ ☆


      大輔騎著車,在不熟悉的巷道間轉來轉去。

      看過去的景色自己幾乎都沒什麼印象。習慣騎車的人都知道,方向一旦相反看起來的感覺就大不相同,更何況大輔只有從紅毛家回來過一次而已。要靠著那麼一點印象找到路實在很困難……可是,他也只能試試了。

      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問過紅毛家的地址呢?不,更基本的,為什麼他從來沒問過紅毛的手機呢?如果知道手機號碼的話,現在就可以直接打過去問他有沒有什麼事了。而不用害他緊張得要死,也不用像這樣在深夜四處摸索道路……

      因為習慣了紅毛會每天來店,就以為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不需要特別跟紅毛連絡,也就沒有問過他的手機。直到今天出了突發狀況,大輔才發現,自己跟紅毛的連結是那麼地少。除了紅毛會固定去店裡以外,自己知道紅毛的什麼呢?除了本名之外,不知道他的手機,不知道他住哪裡,不知道他的年紀,更不用說他過去的經歷了。

      簡直就像是陌生人呢。就連路上問卷的填寫對象都還知道對方的電話跟住址。為什麼自己對紅毛什麼都不知道呢?為什麼自己對他一點都不了解呢?明明只是服務生和顧客的關係,為什麼自己會因為他沒出現而那麼緊張呢?

      大輔突然停下車。這條路他肯定沒見過,而且往紅毛家沒有那麼荒涼才對。又走錯了嗎。

      他把車頭一轉,繼續在幽暗的街道上尋找著正確的道路。


      ☆ ☆ ☆ ☆


      好遠啊……

      紅毛看向前方,盡力不讓眼神聚焦。現在才去集中注意力又有什麼用呢?反正痛都是會痛的,趕快讓時間過去吧……

      嘩啦。紅毛感覺臉上一陣冰涼,眨了眨眼,在水珠滴落後,前方徹也的臉雖然不願卻仍然映入眼簾。

      「我覺得別人在講話的時候還是專心聽比較好。」他握住鉗子,將紅毛指尖的針再推入一公厘。「你那很明顯在恍神的表情實在不太禮貌喔?看來我對你的教育做得還不夠好呢。」

      紅毛已經痛到沒辦法回應。「嘎……啊啊……」

      「這樣不行啊……你根本就沒在聽呢。」徹也把鉗子轉了半圈。「來,聽著我的話,跟我複述一遍。這樣我才能確定你有聽進去啊。」

      他到底在說什麼?紅毛心想自己一定是漏掉了什麼,他對先前的對話完全沒印象。可是,那很重要嗎?他現在只覺得很痛……

      「來,跟我說一遍。四天後。」

      「四……四天……啊啊啊」紅毛張口,聲音卡在喉嚨處。他不是不想說,只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應。

      一滴眼淚落了下來。是啊,只是單純的生理反應而已。


      ☆ ☆ ☆ ☆


      是這個了。

      在第二次調頭時,大輔看到之前回來時曾經看過的一間便利商店。因為自己有進去買東西所以還記得,是這家不會錯。所以再往回頭應該就是了吧。之前是在哪走錯了呢?

      總之,從這間便利商店往回走就沒錯。之前記得只有轉過一次彎,所以只要沒轉錯的話……

      大輔再次調頭,猛催了一下油門,但又慢下來。

      欲速則不達。接著一定要好好看路,不能再走錯了。大輔將時速限制在平穩的四十公里,強迫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亂想,將精神集中在眼前的道路上。


      到達的時候,正有一群人從樓梯下來。

      雖然從這種公寓建築出來,不見得他們就是從紅毛家離開的,但是看他們的氣勢跟裝扮,怎麼看都覺得有問題。大輔心中一陣不安,一時間待在原地不知該不該靠過去,不知該不該問些什麼。

      但是已經有人注意到他了。那個穿得一身黑的狼族向他露出肉食性的微笑走了過來,讓大輔突然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是你啊。來得正好。」他認識自己?大輔一陣困惑。「那傢伙就給你處理了。這樣也比較不會浪費時間,雖然我是沒差啦。」

      大輔完全聽不懂他說什麼。「呃……請問?」

      對方倒是沒理他。「記得要叫他乖一點,不要做傻事,知道嗎?你應該也不想放棄現在的生活吧。」黑毛狼族自顧自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剛走沒兩步卻又停下來。「對了。為了方便,這個給你吧。」他把一串鑰匙丟到地上,然後繼續前進。旁邊那一群像是小弟的傢伙也跟在他身後上車離去,一下子就消失了蹤影,彷彿沒出現過一樣。

      這整件事的不現實感讓大輔一時懷疑起來剛剛發生的事是不是真的。他在原地發呆了一段時間,然後突然發現不對。紅毛怎麼了?他們肯定是從紅毛家離開。雖然他聽不懂剛剛那黑毛傢伙說的話,但是他直覺覺得那傢伙是在講紅毛。他把車找個地方隨便一靠,抓起地上的鑰匙就衝上樓。


      門是關著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紅毛在裡面吧?剛剛那黑毛傢伙丟下的鑰匙應該是紅毛家的鑰匙吧?這時候要敲門還是按門鈴嗎?還是直接用鑰匙進去?就這樣闖進去好像不太好,可是現在是顧慮這個的時候嗎?大輔慌亂地在門前待了三秒,最後決定不管那麼多,按了一下門鈴就用鑰匙開了門。

      房間裡沒有開燈。水龍頭好像沒關似的,可以聽到水流的聲音一直在持續。客廳的桌子移了位,歪歪斜斜的,但是看起來卻沒有很凌亂,一點都不像是剛剛才有一大群黑道人士走出去的樣子。

      大輔一時有點錯亂,剛剛那群人真的是來找紅毛嗎?他把鑰匙放到歪了的桌上,慢慢走了兩步。不對,紅毛家裡這個氣氛確實很詭異。大輔幾乎覺得這裡像是個完全沒來過的地方。仔細去看的話,確實傢俱都是看過的,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如此的不歡迎他……

      他有點不太確定地小聲叫著紅毛,然後慢慢往前察看各個房間。他一邊走一邊輕喊著,紅毛卻都沒回應。他是怎麼了?如果剛剛那些傢伙是才剛離開的話,那紅毛應該是醒著才對啊……大輔有些慌急,臥室沒有人,看來也沒人動過,到底紅毛會在哪?

      對了,水聲。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大輔衝到浴室。紅毛倒在浴缸旁,衣服完好無損只是上衣有點溼,就像是在浴室跌倒了。大輔連忙彎下身去看他,還有呼吸,看起來也沒大礙,只是不知為何他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紅毛?紅毛?」大輔輕輕叫了兩下,但紅毛卻完全沒有反應。

      他有點混亂,不確定現在是什麼情況。他開始仔細檢查紅毛的身上,這才發現紅毛左手上的傷疤。很明顯就是昨天割的傷口,可是看起來卻沒有好好處理過反而像是受過什麼拉扯,傷口裂得很明顯,而且上面還沾滿了許多透明粉末……大輔湊過去細看去,帶著些許這不可能的心情,赫然發現那竟是--鹽巴!

      大輔突然覺得一陣暈眩。他連忙拿起蓮蓬頭,同時發現它就是水聲的來源,並想要用它去沖掉紅毛傷口上的鹽。而當他正要握起紅毛的手時,才注意到紅毛的手指在爪子下方插著一根針--每根手指都有。

      他差一點就抓不住蓮蓬頭。在深呼吸了好幾下之後,他才重新穩住自己的動作。這種事……怎麼會有人做出這種事?紅毛怎麼會遭遇到這種事?為什麼是紅毛……他覺得心中湧出大量無法壓抑的情緒。那是憤怒、是擔憂、還是心痛呢--他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能夠這麼殘酷。那種痛的感覺,就彷彿那針不是插在紅毛的爪子下而是插在他的心上。他只覺得虛弱--手無法制止地在顫抖--但是這不是痛苦或生氣的時候。現在只能靠他了。紅毛需要他的照顧。這就是剛剛那傢伙的意思嗎?他無法不為此而憤怒,但那只能是之後的事。

      他再次吐出一口氣,然後穩住自己,開始沖洗紅毛的傷口。


      ☆ ☆ ☆ ☆


      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沒見過的天花板。這麼俗氣的設計肯定不是自己選的,所以這裡不會是自己家……不過,這個燈一看就知道是公共建築嘛。再加上這個氣味……喔。是醫院嗎。

      發現自己在醫院這件事,讓昨天晚上的記憶一下子湧回紅毛的腦海裡。他閉上眼睛,呼吸了兩口氣,正不知該感到痛苦還是慶幸自己沒事時,一隻手放到了他的額頭上。

      「你醒了,紅毛。」紅毛看向旁邊,是大輔的臉。他仍然穿著居酒屋的制服,就如同以往一樣略顯散亂地敞開著領口,身上也仍然帶著微微居酒屋的油煙味。但那味道……紅毛重新認識到,那就是大輔的味道。他淺淺地吸了口氣,覺得在吸氣的同時也吸入了久違的溫暖與安心。大輔正對他微笑著,但是那份微笑中卻帶著明顯的疲倦。

      雖然不了解詳細,但是目前情況看來大輔很明顯是一夜沒睡地在照顧自己吧。紅毛忍不住有點擔心起了大輔的身體。「大輔……你……」

      大輔搖了搖頭。「你好好休息,先別說話。」他打了個哈欠。「嗯……是我把你送來醫院的。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沒有受到很重的傷,只是要休息一下。手上的傷口也處理好了,只是醫生說大概是一定會留下疤痕就是了……」他拍了拍紅毛的右手手背。「還有問題嗎?」

      「呃……你怎麼發現我的?」紅毛自己也大概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應該說他知道沼原徹也的個性,不會讓他受到很重的傷,因為那樣會拖慢他籌錢的時間。但讓他困惑的是大輔也一副很清楚狀況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

      「在你家發現的……」大輔又打了個哈欠。「因為你昨天沒出現嘛,我覺得不太對就過去你家看看……」

      紅毛感到一陣窩心。雖然他還有很多疑惑,不過大輔撐到現在一定也很累了。「好……我知道了。呃……你應該也很累了,要不要先去休息?」

      大輔點了點頭,應該是真的很累了吧。「你沒問題嗎?」大輔問道。

      「醫生不是說我沒大礙嗎?放心吧。」

      「真的嗎……」大輔滿臉疲倦還試著做出懷疑的表情說實話還挺好笑的。

      「真的啦。快去休息吧你。」

      「好吧。」大輔抓抓頭。「那……我先回去了喔。晚上我會再過來的。」

      「咦……」紅毛一時沒應聲。「呃,你那麼累了要怎麼回去?」

      「就……我會先回你家再騎車……」

      「你現在這樣騎車不太安全吧?醫院應該有給家屬休息的地方,在那邊休息就好吧?或是至少……」紅毛沒講完卻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

      大輔抓抓耳朵。「那……好吧。」他左顧右盼了一下,不知道在考慮什麼。「不然我就在這裡休息好了。你不介意吧?」

      「唔,不介意是不介意啦,」紅毛吞了一下口水。「但是你這樣睡舒服嗎?」紅毛看了看大輔坐的那張簡陋的黑色塑膠椅。

      「OK啦。而且待在你旁邊我也比較安心。」

      紅毛突然無法克制地臉紅了。「……好吧,那就隨你嘍。到時候睡不舒服哪裡酸痛的話可別怪我啊。」

      「不會啦。我們平常出去跟別校比賽時睡慣了。」大輔又打了個哈欠。「好啦……讓我睡吧。」

      「嗯……晚安。」

      結果大輔真的很快就睡著了。紅毛看著大輔的睡相,他的體重靠在椅子上,一副快倒快倒的樣子,但看表情似乎真的不覺得不舒服。唉,這樣也好吧,應該說這是紅毛最期望的結果了。有大輔陪在身邊,確實讓紅毛覺得胸口有種說不出的心安感。可是,在此同時……

      自己剛剛到底是在傲嬌啥啦!?現在想想都覺得好丟臉,為什麼沒有洞可以鑽啊……紅毛把棉被拉過頭,忍著臉上的燥熱,在心中用力對自己吐槽了好幾次。



    </td></tr></table>

  2. #2
    菁英狼 好喝的茶 的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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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完文之後寫後記是傳統,歡迎參與︰3

    是篇氣氛愉快的小品故事哩。
    起承轉合做得相當不錯,修辭、描述、編排等手法也很好。
    直觀地說,是篇令人看得十分舒服的文章。

    如果說可以改善的地方……
    句子本身已經很簡潔了,但寫法上還可以再簡潔些。
    換句話說,就是文章中加插的註解似乎太多了,像是︰

    那就是,要搬一個比自己重二十公斤左右的人爬上三樓,簡直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紅毛自負自己的體能也不算差,但是現在的大輔已經完全睡著了叫都叫不醒,沒辦法要他自己出力。這樣要把他背上三樓,又不能用拖的(你怎麼捨得呢),還要小心不要撞到牆和扶手,讓紅毛在好不容易完成之後感覺自己的背都快斷了。
    那個註解其實不需要加入,讀者也自然會理解的。
    重點是,這篇作品的文理寫得夠好,這些細節就算不解釋,讀者對文章的理解也不會有什麼困難。

    有時候留點空間給讀者想像是好事哦。
    還是把焦點放在關鍵劇情部份吧。期待下文喔︰3


    我覺得每個人心中都有黑暗。
    不過我人很好,我會樂於分享自己的黑暗。(?)

  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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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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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喝的茶
    其實咱也有注意到咱習慣把事情講太清楚(就是廢話太多)這點....
    只能說這是難以改過來的壞習慣(抹臉)
    這大概就是哲學系出身的人的原罪(X

    不過那句咱是想讓讀者有會心一笑的感覺啦...
    有點像是漫畫的小字那樣
    畢竟在寫的時候就決定是輕鬆取向的作品,不想要太嚴謹
    有些時候不小心就顯得有點隨便了....(遠目)

    >>空
    其實沒有很想要紙醉金迷啦,
    主角會是黑道背景也只是因為當初構思時被那種服裝給萌到而已(?)
    所以夜生活....呃....只是不小心加進去的(喂)

    不過主角很少評論外界這點咱沒想過耶
    阿空是覺得太少有對環境的描述嗎?

    喔對了那一句消音其實也有人跟咱抱怨過破壞氣氛....
    只是忘記改了(遮臉)
    當初其實只是想對某人搞笑的結果一直忘了改到現在(死)

  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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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篇文章於 09-26-2016 12:50 AM 被 空 編輯。

  6.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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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平順的把這篇小說看到了這章的結尾,
    作者文字的運用比我更加的行雲流水,
    實是令人欽羨。
    而有一點是感覺有一點點不妥,
    就是劇情中的裸露部份,
    由於這個版面主要還是普遍級,
    所以如果要往R-18的方向去發展的話……
    希望還是能控制住,
    也是從這篇又發現了空的足跡,能用科學的心態,
    去分析一篇小說,這是目前的我還做不來的,技巧派範圍,
    相信文主在兩位的指導下會漸入佳境: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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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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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
    宮、宮部美幸嗎(眼神死)
    沒有啦其實宮部美幸比較短篇的作品咱很喜歡,但是長篇就有點難受了
    因為和主線無關的東西太多了嗚嗚嗚嗚嗚
    上次看模仿犯真的看到快哭出來(X

    其實咱也因為是小品就想主打輕快風,
    焦點在愛情故事上所以背景什麼的沒有很想寫(也沒有設定(喂))
    也因為沒有設定就寫不出什麼東西來
    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所以讓人覺得跟外部世界有隔閡吧(?
    像那個店長,咱就很努力把他弄成一個只有稱呼的存在(喂)
    大輔是讀什麼系的、紅毛這個混黑道的以前到底在做什麼這一類的背景
    咱其實完全都沒有設定(毆)
    因為旁邊的東西都沒有設計所以沒得評價,問題大概是在這吧XD"
    可是咱一方面又很不想增加篇幅....
    咱是極端的「槍出場一定要發射」主義,
    所以認為小說中的所有描述都該是有意義的,即使它只是用來舒緩讀者的情緒
    沒有很必要的部分就會想辦法略過了
    所以讓人覺得有點不現實和空洞吧

    不過....嗯.....
    這個問題大概到以後的作品才會改善吧XD"
    這次的筆風是伊坂幸太郎系的(?
    想盡量通俗化一點,篇幅增加什麼的是不可以的(?
    所以就請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次吧XD

    >>薩拉‧卡羅
    R-18什麼的是不會啦XD
    就算會,那部分也會獨立出來的,這點可以放心
    雖然已經很多人在盧要有H場景就是了(?

  8.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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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是衝著題目進來的(掩面<最近有去那些場所

    整體看來鋪陳不錯,令人期待後續W!
    少部分句子有點長,大都很順暢
    然後就像上面有提過的,有些說明似乎累贅了些
    而空的說法看來也沒有我能補充的部分了

    但那個括號裡的話的確有讓我會心一笑呢


    <頭圖來自 卡普貓 >
    感謝卡普貓=3

    如果無法改變,就自己創造。

  9. #9
    狼寶寶 pache 的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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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存報告。
    因為之前在某個橋段卡了很久,
    所以拖了這麼久才貼出來。
    目前算是總算通過瓶頸(應該),
    只希望能盡快完成它了。

    到目前為止應該是2/3略少,
    希望能在3萬字以內寫完。
    ....好累喔(倒地)

  10. #10
    狼寶寶 pache 的頭像
    註冊日期
    Apr 2010
    住址
    光影之隙
    文章
    19
    頭像出處
    竹本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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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ble align="center" border="0" width="650"><tr><td>

      說是那麼說了,但大輔睡得並不好。

      起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五點多了,紅毛已經辦好了手續,隨時準備離開。大輔動動睡到酸痛的筋骨,拍了拍屁股舒筋活血,看著紅毛走到他身邊。

      紅毛的十隻手指上都包著繃帶,左手上的那個傷口也貼著大塊的紗布。但是除了這些以外,看起來倒是沒什麼不正常;別人可能很難想像紅毛昨天晚上有被送來急診吧。就連大輔自己都覺得那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明明只是睡了個覺而已。

      「紅毛,手的狀況……還好嗎?」

      「嗯,」紅毛動了動手指給大輔看。「沒什麼大礙,只是有點刺痛。不要壓到就好,日常生活應該沒什麼問題吧。要搬重物應該是沒辦法就是了……」

      大輔點了點頭。確實醫生也說過狀況並不嚴重了,但是想到昨天晚上的慘況,大輔還是難免有些擔心。「覺得不舒服要說喔。有什麼要辦的事就讓我幫忙吧。」

      紅毛微笑起來,不知怎麼,大輔覺得這個微笑有點不自然。「當然。不用擔心,有需要的話我會找你幫忙的。」

      「嗯。」大輔點點頭,正打算說點什麼,卻感覺紅毛沒有在聽。空氣忽然間沉重了起來,就像是從溫暖的室內走到室外。大輔有點不知所措,可是……要說到為什麼紅毛會困擾,原因肯定只有一個。

      「唔……」大輔抓了抓頭,不太確定該怎麼提這件事。「吶,紅毛,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紅毛沉默了一會兒。「先回家吧,我想。」


      回家的路上,大輔突然有種被阻隔在紅毛的世界外的感覺。

      紅毛一直都沒有說話,大輔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今天原本要去練的球早上就有傳簡訊跟其他隊員說沒辦法去了,但是現在再不回家準備的話晚上的打工也會遲到--不,是肯定會遲到了。可是大輔只是跟在紅毛身後,默默再發了一封簡訊向店長請假。

      平常紅毛就不是一個習慣主動講話的人。在居酒屋聊天時也大多是問大輔問題,然後就聽大輔自說自話。但是不管多不多話,紅毛給大輔的感覺就是很和藹可親,讓大輔很自然地就會想跟他吐露心事。然而現在的紅毛,卻不只是不講話的沉默,還帶著一種強烈的……封閉感,讓大輔不太敢主動親近他。看著紅毛低頭沉思的樣子,大輔不知怎地覺得胸口一緊。

      他們叫了計程車,回去的這段車程對大輔來說簡直是變成一種煎熬。明明在他睡著前,紅毛的態度還很自然的。果然是在煩惱昨天那傢伙的事嗎?雖然可以理解,可是……為什麼紅毛都不把事情跟他說呢?確實紅毛很少在談自己的事,可是,這種事情……

      紅毛可能是有自己的原因不想講這件事吧。黑道糾紛什麼的大輔八成也幫不上忙。可是,大輔想要幫助他,想幫助紅毛……而且不只是打工請個假而已的這種程度。大輔也知道這件事肯定很困難,只是普通學生的他明明是一點用也沒有,但是大輔就是想幫紅毛做點什麼……想成為他的助力,或許就是這樣吧。

      明明自己就不是紅毛的什麼人。以前也問過自己了,明明對紅毛一點都不了解的。現在想要插手什麼的,紅毛會肯接受嗎?或者說,接受了又有什麼用嗎?大輔突然怨恨起自己對社會是這麼的不了解。平常生活的重心就只有練球和打工的他,所學所會的東西在這時候一點用都沒有。

      自己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呢。大輔忽然感到有點落寞。可是這種時候……在「要回去嗎」的想法閃過的一瞬間,大輔看到了紅毛的臉。然後下定了決心。

      他絕對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離開紅毛。就算幫不上忙也一樣,他只是想陪在紅毛身邊而已。


      ☆ ☆ ☆ ☆


      可是,不管怎麼想,紅毛都想不到好方法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繼續待在這裡了。籌錢什麼的雖然是可以,但是一旦把錢還給徹也,沒了那些錢的自己,又要靠什麼過日子呢?

      紅毛不禁苦笑,雖然他之前就知道就算有這麼一大筆錢,坐吃山空也是不行的,因此這段時間他也有試著去投資。可是畢竟這筆錢要讓他過一輩子,只要不要花得太誇張的話是綽綽有餘,他也就沒有什麼動力去努力錢滾錢。雖然是有小賺一些,但是他也花了很多錢買車買房子買奢侈品什麼的,真要說的話,現在他手上的家當全部清空,能不能湊回原本的數字也不清楚。狀況不好的話,可能會欠個幾百萬也不一定吧。欠的部分徹也一定會要他想辦法還,這樣一來,就變成又得去過以前的日子了。如果又得回到徹也手下做事的話,還不如直接去死一死算了。

      但是要帶錢潛逃也很困難。之前偷錢能成功是因為徹也不知情,這次被徹也先手,要脫逃就很不容易。徹也一定也有想到他可能會想逃,因此佈下了天羅地網吧。在被朋友通風報信過的前提下,現在的紅毛誰也不敢依靠。必須靠自己完成這一切嗎……

      紅毛轉頭看向大輔。其實真要說的話,假裝要去籌錢,什麼都不帶地趁機逃走也是有可能的吧。但是徹也已經說過了,如果紅毛逃跑的話,徹也就會對大輔下手。從以前紅毛就常常被徹也批評太過人道主義……看來徹也是算準,就算大輔不是他喜歡的對象,他也不忍心拋下另一個人逃跑嗎。不,說實話如果大輔不是自己喜歡的人的話,紅毛應該是做得出來的。可是大輔……紅毛閉上眼睛。

      如果拋下大輔的話,大輔應該會受到徹也的迫害吧。以徹也的能力,絕對可以毀了大輔的人生的。要因為自己而毀了大輔的人生,紅毛做不到。

      那麼就只剩下帶著大輔一起潛逃了嗎。紅毛的錢還夠他們過上好一段日子,所以即使拋下現有的一切,也不需要擔心工作或未來之類的事。但是……那等於要大輔放棄目前的人生。他會肯做這種事嗎?要他放棄學業,要他放棄家人和朋友……之後還得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而且,因為要躲躲藏藏,也不能成為有名人。大輔說過很多次他的夢想是成為國家代表隊的隊員,要潛逃的話這個也變成不可能了。也就是說還得要他放棄夢想……嗎。

      這樣的大輔還是大輔嗎。紅毛抬起頭,在大樓間隱約露出的夕陽,橙紅的光輝在玻璃叢林間穿梭映射,和天空另一側的淡紫色構築成一片帶有強烈空間感的漸層。然後這幕景色在紅毛的眼中,卻只覺得美到不現實。不,大輔永遠都還會是大輔的。只是少了很多,只是即使大輔肯答應這種選擇,也會讓紅毛覺得自己殘酷。

      無論如何,這件事跟大輔都脫不了關係了。無論紅毛是走是留,因為沼原徹也,大輔都會受到威脅。他會不會想說如果當初沒有遇到紅毛就好了呢?就連紅毛自己也多少有點這種想法,如果沒有遇上大輔,就不會有這些困擾了。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什麼的再怎麼想也沒用。但,就算這樣……

      這一切,他要怎麼跟大輔開口呢?


      ☆ ☆ ☆ ☆


      兩人回到紅毛家時,天色已經暗了。

      街燈映照出走道上的陰影,在一如往常深鎖著的大門前,紅毛拿出鑰匙,卻遲疑了一秒才開門。他沉默地推開門,讓大輔先進去,什麼都沒有說。這種態度讓大輔莫名地心生恐懼,但他覺得不可以在這時候、在紅毛面前表現出來,只好硬壓了下去,踏入房內。

      之前離開時,雖然匆忙,但大輔還是有記得把紅毛家裡的燈都關上。這應該不是個錯誤的決定,但現在室內的漆黑,卻使恰巧經過的引擎聲顯得異常刺耳。紅毛打開燈,歪掉的桌子仍然在那裡,地毯上桌腳留下的印痕清晰可見。

      「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紅毛沒有表示,讓大輔有點不知道該站該坐。可是這種時候,大輔實在不覺得自己有心情喝東西。

      紅毛將桌子推回原位,讓桌腳的位置精準地對上地毯上的痕跡,直到確定完全看不出來為止。「還是喝點東西吧,比較好說話。」大輔點了點頭,紅毛卻沒有回應,像是刻意在迴避大輔的目光。這是為什麼?

      在紅毛走向廚房後,大輔看了看沙發,有些不確定地坐了下來。感覺紅毛在離開醫院後,不,應該是在他下午睡醒後,態度就變得有些怪怪的,大輔不懂。是因為那黑毛的關係嗎?可是為什麼好像都不太跟他講話?牆上時鐘的秒針一拍一拍地響著,讓大輔覺得越來越焦慮,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食指指節。紅毛家的客廳看來仍然跟以前一樣配色光亮、用色素雅,在開了燈之後卻顯得有些蒼白。沉默的感覺讓大輔有種想打開電視的衝動,但想了想,那實在是太不合時宜了。

      當大輔開始意識到而努力將手壓在自己的大腿上時,紅毛終於從廚房回來。他手中拿了兩個玻璃杯,將其中一杯放到大輔面前。深棕色的液體裡有大量的泡泡,向上黏著在佔了三分之一的冰塊上,有種夜間雲朵般的華美感。「喝吧。我想喝點酒接下來的話會比較好說,所以弄了點調酒。」

      「啊……嗯。」大輔點了點頭,但卻沒有動眼前的酒杯。紅毛倒是挺自然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講這件事。」紅毛靠在沙發上,像是要放鬆自己般將手臂放到靠墊上方,但眼神卻一直望著自己胸前的玻璃杯。「不過,你應該會想知道那個傢伙是為什麼會來吧……所以我想就從他開始吧。

      「簡單的說,我以前是在他手下混的。某一次他策劃了一個銀行搶案,我算是他的助手之一。因為知道這個搶案的內情,我就耍了點小手段,把搶來的錢在半路上截下來,然後帶著錢跑路。」紅毛又喝了一口。「之後……我換了幾個地方,最後就到了這來。我想關於徹也的事你知道這些就好了吧……」

      大輔點了點頭。他也有想過紅毛是不是真的是混黑道的,所以這些事也算是可以想像吧。但是……總覺得好遙遠,像是在聽某個黑道故事。這些是發生在眼前的紅毛身上的事嗎?他曾經截下了搶銀行的錢?那是紅毛一個人策劃的嗎?大輔試著去理解紅毛講的事,卻更覺得無法去思考細節。

      紅毛一直都在躲著那個叫徹也的傢伙嗎?

      紅毛的錢原來是那樣來的嗎?果然……還是贓款嗎。

      「本來我是想說打定主意不要讓他找到我就好的。可是因為某些原因……嗯,總之我不小心讓情報洩露了。」紅毛搖了搖頭。「現在他找上門來,要我把錢還給他。大概這樣……好像有點太簡陋了?」

      大輔一時沒有回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夜晚的寂靜是如此的鮮明,在這一瞬間,就像是特別為他們兩人設下的結界。空氣沉重而遲鈍,秒針的聲音卻一節一節的,劃破空氣,帶著某種撕裂感。大輔忽然驚覺自己沉默了很久,他抬起頭,發現那種壓在他的心上,如同針刺般的壓力其實不是來自時鐘或夜晚,而是紅毛。

      紅毛仍然維持那樣的姿勢沒有變。他手上的玻璃杯仍然在他的胸前,只是感覺低了些,裡面的飲料也沒有減少。但是杯上的濕氣卻已滲透了他手指上繃帶,形成較為暗色的水漬。因為他的姿勢微向後仰,大輔有點看不出他是在看著杯子還是自己……不,是杯子。只是那個低垂的眼簾裡,那種暗淡下來的黑,比他的直視還要讓大輔心慌。

      「呃,紅毛,那個,我……」大輔突然手足無措了起來。「我不知道……總之……呃,那個,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紅毛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飲料,雖然大輔手中也有,但大輔甚至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你似乎很介意我混黑道的事。」

      大輔心中打了個突。「不,只是……其實我有想過你可能是混黑道的,因為你穿成那樣……可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真的是混黑道的?」紅毛微笑。

      「呃,算是吧。可是這不是說我討厭你。」大輔連忙說道。「我只是有點反應不過來。我……我還是想幫你,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會盡力幫忙的。」

      「真的是那樣就好了。」紅毛站了起來,轉身看向窗外。他又喝了一口飲料,側著身,大輔可以看到他手上繃帶的水漬又更深了,大輔幾乎想要過去把他手中的杯子接過來。

      「真的……是真的,紅毛。」大輔想要講得更多,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表示自己的誠意。紅毛的背影……他不知道為什麼紅毛不看他。

      「我想搬離這裡。」紅毛突然說道。

      大輔眨了眨眼,一時沒有聽懂紅毛的意思。「搬離?」

      紅毛點了點頭。「徹也那傢伙是為了討回他的錢才來的。如果我不想還給他的話,就只能繼續逃了吧。離開這裡,躲到別的城鎮,想辦法讓他找不到……」

      「離開……這裡?」

      「是的。」紅毛背向他。「離開這裡。而且,大概不會回來了吧……就算我想回來,也不能回來。為了讓徹也找不到,我得把和這裡的一切都切得乾乾淨淨。反正我在這裡,本來也沒什麼牽掛……只是,大輔,你……」紅毛話音漸低,卻沒把話講完,就這樣沉默了下來。

      大輔有點不懂紅毛的話。紅毛說他想離開,說要讓那個黑毛找不到他。也就是說,紅毛就要離開了,而且再也不能回來了嗎?

      如果紅毛離開了,他以後還見得著紅毛嗎?大輔忽然覺得心亂如麻。要讓那個黑毛找不到他,那大輔也找不到了吧。也就是說,再也見不到紅毛了。

      在這瞬間,大輔忽然覺得心中空了一塊。就像是某種東西被抽離。這情緒突如其來,強烈到讓他隱約有種嘔吐感。為什麼?直覺地,大輔的精神有一部分跳脫出來,去思考自己的反應。為什麼自己那麼在乎紅毛?他已經自問無數次,自己是紅毛的什麼人,有什麼理由在意?就算他在意,紅毛又同樣地在乎他嗎?當他聽到紅毛要走時,這份痛感又是什麼?

      然後他看到了。在心中的空洞中,就像是寫在白紙上的黑字一般地顯眼。他想待在紅毛身邊,他不想要紅毛離開。就只是那麼簡單。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他現在了解了。了解他自己的感情,到底有什麼意義。


      ☆ ☆ ☆ ☆


      紅毛看著窗外,背對著大輔。他現在一時不想看到大輔,因為大輔剛剛的反應,因為他接下來要講的事。窗外的夜很深沉,但沒有深沉到什麼都看不見。或著,正因為看得見所以才顯得深沉吧?紅毛讓自己的思緒晃了晃,去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窗戶外,街燈映照出的是郊區矮小的房舍,以及這時間早已空無一人的道路。這裡的視野不是很好,不過視野本來就不是他決定租這間房子的原因。而是安靜……但在這個時候,紅毛忽然不知道這種安靜是不是好事。他喝了一口手中的飲料,讓可樂的甜味刺激他的味蕾。已經有些淡了,冰塊已經溶化多少了呢?他沒有去看,但還沒有淡到會讓他覺得無味。

      萊姆酒的後勁微微推動著他的情緒。他本想藉著酒精讓自己壯膽,但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暴風中的小船,雖然被推著向前,但卻毫無支柱。他想要有東西支撐他,讓他能感到穩定,讓他即使在飄搖的風雨中也能堅定地面對。然而……渴望是渴望,但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他能做的就是靠目前擁有的東西來面對這一切。不然,又能怎麼辦呢?被擊倒嗎?他閉起眼睛,給自己最後一點遲疑的時間,然後轉過身。

      「大輔。徹也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他知道如果我想逃的話一定逃的掉,所以他乾脆完全不阻止我。但是……」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呢?徹也八成猜出了他的心意,畢竟他知道自己找人幫忙做過那種事。但是大輔還不知道,他還沒有跟他表明過……

      大輔看著自己,眼神有些呆滯。他在想什麼呢?紅毛想著準備要講的話,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他剛剛還在生大輔的氣的。「他……徹也那傢伙,一定會拿我的朋友來威脅。所以,如果我真的逃走的話,我想他會找上你。對不起。」

      大輔呆呆地看著自己。是事情來得太突然所以搞不清楚狀況嗎?想想大輔平常的思考速度,好像也不是他的錯。

      「也就是說,我現在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把錢還徹也,回去徹也的手下做事,另一種是帶著你一起逃走。第一種我根本不想考慮,但是第二種……我想對你來說也會很困難。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呃……」大輔這表情簡直叫目瞪口呆。某方面來說還蠻好笑的,只可惜現在自己笑不太起來。「我……我不知道。你是說……你得回去?或是逃走?」

      紅毛抓了抓臉頰。繃帶的觸感很奇怪;手指微微有些痛,但沒什麼大不了。「徹也他……不是那麼容易就善罷甘休的人。應該說,他會認為我對他還有利用價值吧。而且事到如今我八成拿不出全額,就變成我還欠他錢。這樣的話,我不回他手下做事也還不出錢。畢竟我除了一點小聰明以外沒什麼才能。」他帶著點自嘲意味地聳了聳肩。沒有半點資金、無人可依靠,也不能向銀行借錢的他,要在這社會上靠自己賺錢……怎麼想都不可能。

      大輔沉默了起來。今天他好像常常這樣……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事情確實太突然了,不管哪方面來說。給他一點時間思考也是必要的吧。紅毛回到大輔的對面坐下,最後再喝了一口自由古巴,然後把杯子放到桌上。手指上的繃帶都濕掉了,紅毛用它碰了碰另一隻手掌的掌心,感覺冰冰冷冷的。這些水會滲進傷口裡去嗎?不,那麼小的傷口,現在應該已經都癒合了吧。只是有些……寒冷,像是那涼意從傷口滲進了手指深處。

      大輔會怎麼想這些事呢?他了解自己對於回去的反感嗎?他知道所謂的要他一起逃,他必須捨棄多少東西嗎?就連紅毛自己也不敢確定。家人、朋友、學業……紅毛知道這些事,但是因為從來沒有經歷過,所以紅毛也不敢說自己知道失去它們意味著什麼。但是紅毛知道缺乏它們的人生是什麼感覺。如果可以,如果有辦法,紅毛一點也不希望大輔失去它們。但是現在,自己能有什麼選擇?為了大輔,放棄一切--也放棄對大輔的感情--回到徹也的手下任他擺佈?不,自己沒有那麼偉大,這種事他做不到。

      所以,結論還是要帶著大輔逃走嗎。如果是那樣,如果真的非得讓他放棄他現有的一切,是否甚至不要跟他說清楚比較好呢?讓他抱著一點希望,這樣在慢慢失去的過程中也不會那麼痛苦……真的是那樣嗎?而且,當他了解真相時,他不會恨自己嗎?紅毛不知道。但是,現在就跟他說清楚,如果他不接受的話怎麼辦呢?自己是絕對不會留下來的,可是要拋下大輔他也辦不到。難不成要把他打暈帶著逃嗎?可能性有點低啊。而且……

      「紅毛。」

      紅毛抬頭,正好看到大輔把他杯中的自由古巴一口氣喝掉一半。看他的表情,看不太出來他到底覺得好不好喝。

      「紅毛,我……我腦袋不太好,不太懂這些複雜的問題。」大輔看來一臉困擾,簡直可以叫愁眉苦臉。「可是,那筆錢……其實也不是那個叫徹也的傢伙的吧?不能把它還給警方,叫警察來保護你嗎?」

      紅毛啞然失笑。這還真是大輔這樣的老實人會想到的主意。但是要還給警方?要叫紅毛去自投羅網?這太好笑了。

      「不太可能。先不管警察是否有可能會願意保護我啦……如果真要說的話,要他們出動抓徹也是有可能啦,只是就算那樣也沒什麼用。」徹也那傢伙勢力太大了,被抓大不了也只是花點錢交保就沒事了吧。這樣反而只是更激怒他。「最重要的是,就算我去自首,你應該知道犯罪還是犯罪吧?就算自首也是要做牢的。我可不想那樣。」

      大輔點了點頭。「我……我有想過。可是不是可以減刑嗎?還有假釋出獄什麼的……如果……如果自首還幫他們捉到黑道老大,應該可以減刑減很多吧?」

      紅毛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是可以吧。可是肯定還是要坐牢。而且那筆錢也是一定得交出去了。這樣我坐完牢不也是一樣身無分文嗎?跟把錢還給徹也的狀況差不多吧。」

      「這……」大輔低下頭。

      大輔看來有點失望。這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可是他的想法實在是太簡單了。自願去坐牢?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而且放棄好不容易得到的這筆錢……紅毛忍不住抖了兩下。他可不想回到成為徹也心腹之前的日子。太痛苦了。

      「大輔,我了解你的想法,可是那條路實在是……」

      「紅毛……」大輔抬起頭,眼神與紅毛直視。在那瞬間,紅毛從他眼中看到了某種無法形容的悲傷,還有--如果紅毛對情感的認知沒有出那麼大的錯--憐憫。為什麼?為什麼大輔會憐憫他?這個好不容易成功,理應可以過著悠閒的下半輩子的自己?這根本就……沒有道理。

      「紅毛,去投案吧。」大輔的表情彷彿很痛苦。「只要有那筆錢,那個黑毛一定會一直追著你的……」

      就算是那樣。但即使是那樣,只要能躲過他,就仍然可以過這樣悠閒的日子,不是嗎?

      「你也說那傢伙不會善罷甘休的。難道要一直逃下去嗎……紅毛,我……我不想看到你一直逃跑的樣子。」

      「你……你懂什麼。」紅毛站起身。「所以你是要我去坐牢嗎?你覺得這樣就比較好嗎?」大輔怎麼會說出這種話?無論情況多混亂,紅毛始終相信他。可是現在……

      大輔點頭了。紅毛簡直不敢置信。「比一直躲躲藏藏來得好。紅毛,坐牢是可能要坐幾年,可是逃跑可是一輩子……」

      「那錢呢?沒有那筆錢,你要我出來怎麼過日子?繼續回去跟徹也搖尾乞憐嗎?還是去要飯?」紅毛握拳,發現自己正瞠目瞪著大輔。他轉過身。

      「紅毛!」他聽到桌子移動、玻璃杯打翻的聲音。杯子裡還剩下很多吧。地毯要洗很麻煩的……紅毛忍著手臂的顫抖,讓這些不重要的事從他亂如濁流般的思緒間滑過。

      「紅毛,對不起。」他感到兩隻溫暖的手掌放到他的肩上。「錢的事我知道很困難。可是我想肯定會有辦法的……我……我也會幫忙……」

      幫忙。講得好聽。你一個學體育的能幫得上什麼呢?這時代學體育要出頭太難了,大不了去當個教練,大部分的人還是做些跟體育無關的工作。能賺得了多少錢?

      紅毛忽然覺得好笑。自己之前苦惱那麼多一下子彷彿都變得沒有意義了。大輔原來重視的是那樣的事嗎?和自己相比公理正義什麼的更重要嗎?不,大輔只是用他的方式在思考,這點紅毛也知道。可是他還是拋不掉這種彷彿被背叛的感覺。自己到底是為什麼那麼苦惱呢?如果照大輔說的做真的能順利的話就好了。這樣他什麼都不用考慮了。

      「我原本想提議要你跟我一起走的。」紅毛一直以為總是有辦法說服大輔的。但是現在看來這個想法好像很蠢。大輔從一開始就沒理由要拋下一切跟他走,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肩上的手一震。然後,那份溫暖緩緩地放鬆、抽離。是啊,大輔本來就沒有理由要跟自己走。要跟紅毛一起逃要捨棄的東西太多了。大輔他了解這些嗎?不,這已經不重要了。不管了不了解,大輔都不會想要跟他走,看大輔剛剛的態度就幾乎可以確定。是啊,都是一樣了。紅毛想轉身,跟大輔說已經沒關係了,卻發現自己轉不了。

      大輔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頭上有點暖暖的。是大輔的下顎靠到了自己的頭上。這時候紅毛才真正地感受到大輔比自己高大這件事。紅毛想動,但大輔抱得很緊。他身上的溫暖環繞著他,無所不在。

      「我會跟你走的。」大輔說道,下顎隨著說話頂得紅毛的頭一晃一晃的。「紅毛,如果你最後還是決定要離開的話,我會跟你走的。我……我放不下你。」

      「大輔……?」

      「可是我不想要你走。我不想讓你走。紅毛,不要再管什麼黑道的事了。放下那筆錢,留在我身邊好嗎?我不想看你一直為了那個黑毛的事煩惱。錢的事我會想辦法。我知道我很笨,再努力工作可能也賺不了多少錢,可是我會努力……我……」

      紅毛看著窗外,覺得郊區的路燈實在太模糊了。他明明認定只有傻子才會做那懂事的。可是當他眨眼的時候,卻感到一滴溫暖的水珠滑過臉頰,落在大輔的手臂上。大輔感覺到了嗎?他知道嗎?

      「呃……我……我會努力讓你幸福的。好嗎?」

      紅毛忽然懂了。這不是放不放棄錢的問題,也不是要不要逃的問題,更不是某種名為沼原徹也的問題。就只是自己願不願意放棄一切來換取現在正包圍著他的這個懷抱而已。他曾經跟自己說過,有了錢之後剩的就是找個好男人而已了。但如果是放棄這筆錢,換一個好男人呢?他會願意嗎?

      紅毛笑了起來。他低頭輕輕地咬了大輔的手臂一下,給自己和大輔幾秒鐘的時間來感受他自己的答案。然後他溫柔地掙扎了兩下,大輔也放了開他。紅毛轉過身,看著大輔那混雜了擔憂、關心、期待與害怕,整體來說卻仍然呆滯的臉。「笨蛋。最後在那裡遲疑什麼啊。氣氛都被破壞掉啦。」

      「呃,對不起。」大輔抓抓頭。「我……我不太擅長說這些……」

      「什麼不擅長。」紅毛想要伸手擦一下淚痕,又覺得這動作太顯眼。「你剛剛表現得很好啊。只是最後有點弱掉了而已。」

      「這,這樣嗎。」大輔摸了摸鼻子。「那我可以再來一次嗎。」

      「什麼再來一次。這種事哪有再來一次的啦。氣氛回不來了啦。」

      「那就創造一個新的,不好嗎。」大輔看著紅毛,眼神莫名認真。紅毛不禁一怔。

      「呃,新、新的?」

      大輔將兩手握在紅毛肩上,直視著他,眼神直直望進紅毛心中。「紅毛,留在我身邊好嗎?我會給你幸福的。」

      紅毛不知道該看著大輔還是避開視線。他的嘴巴一開一合,整張臉都脹紅了起來。「呃,呃,我……」

      「好嗎?」

      「我……」

      紅毛幾乎無法呼吸。大輔的手壓著他,讓他無法迴避。他應該要回答的,他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但卻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呼吸困難,整個人比吃了毒河豚還要僵硬。快反應啊,快反應啊,腦袋裡的聲音雖然喊著,他的身體卻一點都不理會。

      「呃,紅毛,你流鼻血了。」

      「咦?」紅毛反射地伸手抹了抹鼻子,真的有血,還不小心沾到了他手指上的繃帶。

      大輔伸手想幫忙,也因此放開了紅毛。「你還好吧?為什麼……」

      「別問了笨蛋。」紅毛揮開大輔的手,連忙跑到桌旁拿張衛生紙抵住鼻子。

      大輔跟到他身邊。「沒事吧?」

      在消耗掉三四張衛生紙後,鼻血也止住了。看來狀況不是很嚴重,只是暫時的。畢竟紅毛之前也很少會流鼻血。雖然知道大概沒事了,但紅毛還是輕輕地揉著自己的鼻子,想讓鼻子和自己再放鬆放鬆。

      「紅毛?」

      「嗯?」

      「你還沒回答我。」

      紅毛直覺地轉開視線。可是才剛轉開他就後悔了。趁著剛剛的機會,他已經可以稍微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的態度,雖然明眼人一定看得出來,但是他到目前還沒有給過任何實際的回答。對大輔來說,可能難免會感到不安吧。

      他嘆了口氣。「好啦好啦。你先到那邊沙發上坐好。閉上眼睛。」

      大輔雖然看來有點困惑,但還是照做了。紅毛將剛剛用的衛生紙收起來丟到垃圾桶,然後走到大輔旁邊。

      不知道大輔是不是也有點緊張,雖然叫他坐下閉眼,但是大輔現在整個坐得挺直,兩手還放在膝蓋上,坐姿標準到有點好笑。紅毛露出會心的微笑,往前靠了過去。

      他吻在大輔的嘴上。

      大輔驚訝地張開眼睛,但很快又閉了起來。他伸手環繞住紅毛,將他微微靠向自己。

      他們吻了很久很久。


      當大輔終於放開紅毛的時候,紅毛才笑著對大輔回答。「有些事,我想實際行動比口頭回答來得重要。」

      「紅毛……」

      這回換大輔看來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

      「……謝謝。」

      「……真是的,說什麼呢,笨蛋。」紅毛把頭靠到大輔的肩上,讓他抱住自己,滿足地嘆了口氣。

      所以自己也只好為了這個笨蛋而成為笨蛋了。真是的,如果被徹也知道的話,他一定會笑死的吧。


      ★ ★ ★ ★


      穿著長大衣,戴著寬邊帽,把皮箱放在地上,紅毛站在指定的地點上,等待徹也的到來。他壓了壓帽沿,感覺塞在帽子裡的耳朵有點不太舒服。

      說實話,這服裝真的很顯眼。雖然這附近很少人走動,但是有個穿著大衣帶著皮箱的人站在電話亭旁邊等人,這畫面看起來不是超可疑的嗎?而且其實也沒什麼遮掩的效果--紅毛的毛色太明顯了,除非把整個前顎都遮起來,不然別人還是可以一眼認出他吧。但要是把前顎整個遮起來,那更是可疑到爆炸,反而變成在搞笑了。雖然紅毛其實也沒打算遮掩什麼就是了;徹也並沒有要求他穿這種服裝,只是他自己想穿而已。既然都跟警方勾搭上了,乾脆就來扮一下硬派偵探好了。不過穿了之後的感覺是跟自己實在超不搭,就連大輔看到都笑了出來。嘛,算了,這也是一種嘗試。

      或者正確點說的話,是一種試探。看看徹也會不會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試探。徹也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不會相信有人竟然會因為感情因素而故意讓別人懷疑。所以如果徹也沒有發現,就代表這些年來徹也沒有變,而這樣接下來他打算跟徹也講的話才會成功。這算是一種賭博嗎?紅毛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應該這樣做。或許,也只是想要讓自己安心吧?

      時間到了。紅毛看了看錶--如果不是要扮硬派偵探他絕對不會想戴這種東西--而徹也的車子也同時從街角出現。

      紅毛安靜地站在原地等,讓徹也的手下將自己包圍。為什麼徹也最近這麼愛用年輕人呢?這些看來都是些未成年的小鬼。雖然年輕的肉體是挺可口的啦,可是他們的表情實在是蠢到讓人無法恭維。真不知徹也怎麼受得了?

      徹也下了車,走了過來,穿著跟上次一樣的服裝,不知為何還拿了把透明雨傘。雖然這幾天天氣不算好,現在也是陰天,但還沒有到需要雨傘的程度吧?

      「如何?準備得還順利嗎?」徹也輕鬆而悠閒地笑道,就像來找老朋友。「我看你這幾天好像沒有特別努力啊。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

      「你知道要籌到原本的數字是不可能的。」紅毛盡量保持冷靜的語氣。在這種時候還是難免會緊張嗎。「看來我似乎是只能讓你失望了。」

      徹也揚眉。「原來如此。那麼你應該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嘍?」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去拿皮箱。

      「我確實是做好了準備。」紅毛回答。並讓開一步。拿起皮箱就是暗號。

      「老……老大!」即使是戴著有點遮住視線的帽子、即使完全沒有去張望,紅毛也可以看到好幾個警察衝了出來包圍他們。徹也帶來的小鬼頭們慌亂起來,各各拿出武器,有人甚至還拿出了槍。他們哪來這種鬼東西的?

      但是徹也一如往常,對這種情況,他只是抬起一邊眉毛,就算是表示了他的驚訝。「我以為你不會考慮這種方式。」

      紅毛點頭。「正常來說我也不會,不過這次算是有些不正常的外力因素。」

      徹也揮了一下雨傘,那些小鬼們便安靜下來。「你知道這麼做對我沒什麼用。他們阻止不了我。我很懷疑你所謂外力的智慧。」

      「是的,他們阻止不了你。但是他們會阻止我。」紅毛微笑。

      徹也皺眉,沉默下來,表情陰暗。「……你打算坐牢?」

      「對。」

      「你以為你坐牢我就動不了你?」

      「不會。」紅毛搖頭,並拿下頭上的寬邊帽。「徹也,我知道對你來說很難理解,因為你一定以為我有什麼更聰明的方法來解決你帶來的困擾。但其實沒有。我只是……在耍笨而已。」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很愚蠢,徹也。我想不到好辦法來擺脫你。是我輸了……我不該騙你的錢。」紅毛話音漸低。「所以我去找警察自首,把贓款全都還回去,並做好坐牢的心理準備。我沒有更好的方法。我想你一定很失望,徹也……但是這些年來我確實變笨了。沒有當年聰明、敏銳,更沒有當年狠心。現在,我沒有錢可以還你,也沒辦法再為你做什麼。你甚至可以簡單地把我在監獄中幹掉。但是不管你有沒有那麼做,徹也……我都沒辦法再讓你獲得什麼好處了。我想我對你已經沒有用了。」

      徹也盯視著他,沒有說話。不久,他將雨傘放到肩上,側身讓視線飄開。「所以,所謂的外力是那個虎族?」

      紅毛苦笑了一下。果然瞞不了他。「是的。」

      「有人說愛情就像毒藥……對你,我想確實是。」徹也嘆了口氣,將雨傘交給靠到身旁的警察,讓他們給自己戴上手銬。「真是浪費。」他甚至沒有再回頭看一眼,便坐上了警車。


      紅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於。徹也離開了,但是他的影響卻不是那麼容易散去。紅毛看向混亂的現場,有些小鬼頭仍然在抵抗警察的逮捕。幸好因為他們老大的態度,抵抗並不激烈,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紅毛走到一旁,想要讓自己的心神完全穩定下來。當他注意到時,大輔已經在他身邊了。

      「阿寬,還好吧?」

      紅毛點點頭。「應該是吧。只能希望徹也真的肯放棄了。不然我也沒什麼辦法。」

      大輔將手放到紅毛的肩上,用姆指肉墊輕輕撫摸著紅毛的後頸。紅毛閉上眼睛,只覺得精神很快就放鬆了下來。「我們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紅毛張眼。「可能有點難。」他笑道,看向旁邊紛亂的警察。「大概還是得先去一趟警局才行呢……」接下來這段時間都不可能有什麼平穩的生活了,更不用說進監獄以後。只能想辦法撐下去了,紅毛在心中嘆了口氣。畢竟這是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況且,也不見得不值得。紅毛將手放到肩上,蓋著大輔的手背,輕輕地握住。這個溫暖,還有靠在身後的穩定感。現在的他知道,無論遇上再大的風雨也不需要擔心。

      因為他已經有了心的支柱。



      兩年後。

      這是個昏暗的傍晚,街燈雖然才亮起沒多久,但天色已經暗到沒有燈就看不清道路。厚重綿密的雲層望不到邊際,在遠方城市的光害下,像整片灰灰橘橘的髒毛毯。雨後的空氣既乾淨又帶點寒意,氣溫比微涼還要再冷一點,正是下班之後適合去喝點小酒的溫度。

      在遠離塵囂的街道上,路旁一家小小的黑輪攤正散發著溫馨的光芒。這間店新開不久,客人不是很多,但卻從來不曾看到店裡冷冷清清的,總是有那麼固定幾個客人,就像是隨著不同的下班時段輪番上陣。去過的客人評價都不錯,不只是因為老闆的親切,更是因為在店裡各個細節的品質隨處可見。

      厚重的深藍色棉布圍繞著攤子,給人一種與世界切割開來的空間感。吧台的木板細緻結實,上了一層薄蠟,在吸收了料理的熱氣後,摸起來彷彿觸手生溫。高湯的濕氣和味道蒸騰著,將冷天時的寒意驅散在布簾外,熱湯低沉而平緩的咕嚕聲,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就會讓人平靜下來。

      不過在還沒開始營業的現在,高湯還沒放下去,更不用說煮滾了。然而,這間小小黑輪攤裡的氣氛卻仍然溫暖。或許這份溫暖的來源並不是高湯也不一定吧?

      正在處理食材的是毛色淡磚紅色的狼族。他穿著工作短掛,正輕聲哼著小調,用混合著音樂的律動在將眼前的蘿蔔切成精準的圓形。而在關東煮的鐵格子前,正將高湯倒入格子裡的虎族,有著比紅毛狼族高出快一個頭的壯碩身材,讓人一看就覺得是體院出身的。兩人看起來都還年輕,這樣的兩人組會來開黑輪攤,多少讓人有點訝異。不過年輕人也是有年輕人的活力,配合著虎族從心底散發出來的親切感,讓客人們都很喜歡這兩個老闆。

      這時虎族剛把高湯倒完,他拿起長湯匙稍微攪了兩下,說道:「阿寬,有機會也讓我切切看食材好嗎?」

      紅毛狼族有點驚訝地抬起頭。「好是好啦。可是為什麼?」

      「沒有啦。想說練習看看嘛。而且要是哪天你生病要休息什麼的,我也得做……」

      「喔喔,好啊。」紅毛笑道。「不過我還以為,要是我生病的話……嗯……應該說,你捨得拋下生病的我自己來開店嗎?大輔?」他伸手用爪子勾了一下大輔的手背。

      「呃……」大輔有點困窘。「總還是要開店……」他抓了抓耳朵。

      「是喔。」紅毛露出明顯失望的表情。

      「呃……如果……阿寬真的病得很重的話,我一定會留在家裡照顧你的。」大輔握住紅毛的手。

      這時反倒是換紅毛不好意思了。「啊……嗯。」紅毛反握住大輔的手,拿到臉旁輕輕蹭了兩下。大輔倒是不太在意地,直接靠到紅毛身前輕輕擁住他。

      兩人就這樣抱著一會兒。「啊……不是說要切菜?」

      「啊,是啦。」大輔抓抓頭。

      「嗯,所以說啦,」紅毛輕輕掙拖,轉身看向堆放食材的地方。「該怎麼開始好呢……嗯,你大概也知道要做什麼,只是細節要講一下而已吧。不然就我繼續弄然後邊做邊講好了?」

      大輔點頭。「好啊,當然。」

      於是紅毛開始講解處理蘿蔔的要訣給大輔聽。簡單示範過一次之後,紅毛放下刀子,要讓大輔試著做做看。

      「對了,阿寬,這套衣服是哪裡來的啊?」當紅毛轉身要讓大輔走到砧板前時,大輔順口問道。

      「網路上找的。怎麼了嗎?」紅毛停下來,看了一下大輔。以前,當紅毛聽大輔說要開黑輪攤時,他就很想要穿這樣的衣服來上工了。只是前段時間一直在忙著習慣出獄後的生活,直到前幾天才有空上網好好逛一下拍賣,終於買下了這套衣服。

      「沒有……是蠻好看的啦。可是尾巴的部分……」大輔伸手用手背稍微碰了碰尾巴旁邊。「總覺得涼涼的。」

      紅毛頓了一下,一時沒有回答,但看他的態度,總覺得微妙地有點不好意思。「這個……這種服裝就是這樣啦。你知道的嘛,傳統服裝。他們那個時代又沒有鬆緊帶這種東西……」

      「是沒錯啦……只是沒穿過這種褲子,不太習慣。」

      確實,現代的服裝,在把尾巴放出來的洞口旁邊,通常是會用鬆緊帶拉起來的。這樣感覺比較暖和,也比較……不會有春光外洩的危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女性的衣服通常都是厚重到直接把尾巴整個遮住吧。這件衣服的褲子,與其說是在尾巴處開個洞,不如說是兩條褲管分別在尾巴上下縫合起來,而且為了讓尾巴方便拿出來,縫的還蠻開的。尾巴垂下來的時候是還好,但是尾巴舉起來的時候……就會看得一清二楚了。

      「反正……平常咱們在吧台後面工作,也不會有人看到嘛。」紅毛的眼神飄移。「大輔你……會介意嗎?」

      「嗯……多少有點吧。」大輔靠到紅毛身後,從後面抱住他。「因為我會看到啊。」

      「啊嘎……」紅毛開始發出些意味不明的聲音,手上的動作也完全停了下來。他把頭像後靠到大輔的肩上,卻發現自己的尾巴被大輔的尾巴給捲住了,慢慢向上拉。大輔仍然抱著紅毛,臉頰輕輕地蹭著紅毛的耳朵。平常當然他們不會在店裡做這麼親密的動作,但是現在畢竟還不是營業時間……

      雖然是非營業時間。叩叩的兩聲,外面傳來輕聲敲門柱的聲音。紅毛像被電到一樣地想掙脫,但大輔只是輕輕放開,還是待在紅毛的身後。「那個,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對方卻像是沒聽到似的,一個身影鑽進布簾。

      他穿著白色襯衫,領帶刻意地放鬆了開來。這副打扮就像是剛下班的白領,但紅毛知道這傢伙不可能,也從未當過什麼白領。

      「徹……沼原徹也?你怎麼會……」雖然徹也會出現讓紅毛很驚訝,但是他會穿這種衣服對紅毛來說可以說是更驚訝。以前的他是不會肯降低身份去打什麼領帶的。紅毛微微向後傾,在吧台下握住大輔的手,並感覺到大輔緊緊地握了回來。

      相比於紅毛的驚訝,徹也倒是很冷靜。他簡單地笑了笑,坐到位子上。「來給你們捧捧場,不行嗎?」

      「如果是那樣也未免來得晚了點。」紅毛把手叉到胸前。

      「那就當我是來拜訪剛出獄的老朋友好了。」

      「那就是說你不是來拜訪老朋友的意思。而且我出獄也超過兩個月了。你要真想,怎麼可能這時候才來。肯定有什麼企圖。」

      徹也嘆了口氣。「你怎麼就那麼不信任我呢。」

      「你覺得我有什麼理由信任你……」

      「那不,至少把我當客人?」

      紅毛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回頭看了大輔一眼。大輔緩緩地點頭。「你要點什麼?」

      「話說回來,我們明明就還沒開店呢……」紅毛用細微但徹也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

      不過似乎是被徹也給無視了。「就來杯蘋果沙瓦好了。」

      紅毛翻了翻白眼。「誰會在黑輪攤點沙瓦的啊?」

      「其他店或許沒有。」徹也笑著伸出一支手指指向紅毛。「但是你的店就會有了。我說的不對嗎?」

      「嘖……」紅毛皺了皺眉,伸手到旁邊的小冰箱裡拿出飲料。不一會兒,一杯蘋果沙瓦就被放到了吧台上。雖然沒有吸管和裝飾水果,杯子也不是調酒專用的,但這用玻璃杯裝著、滿是氣泡的金黃色液體,放在深色的軟木杯墊上,明明應該和黑輪攤完全不搭,卻意外地有種微妙的和諧感。

      「好啦,所以你到底是來幹嘛?」紅毛把沙瓦放下後問道。

      徹也一時沒有回應,只是笑著在沙瓦的玻璃杯上,就著剛結起的水霧劃了一道痕跡。「這個嘛……算是來提供你一個小小的工作機會吧。」

      「誰要做你的工作。」

      「也不算是我的工作。這你倒是可以放心,你不用待在組織裡做事。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調查活動。」

      紅毛揚了揚眉。「間諜?聽起來就很危險。」

      「不,不會危險……你看過就知道了。」徹也拿出一台平板電腦,放到蘋果沙瓦旁邊。「這裡面有詳細說明。當然,電腦就送你了,如果你不想接,把資料刪掉就好。」

      紅毛看著那台電腦。「……還真是財大氣粗。」

      「財大我不否認,但氣粗我就不能認同了。」徹也嘆了口氣。「我也不是這麼隨便就送別人東西的。但是這次的事情……我比較信任你的能力。這點小錢就當成一個小小的投資。只要你沒有動機又背叛我一次就好,嗯?」

      「聽起來還真是寬宏大量。」

      「你現在才注意到這點,真是讓我傷心。」

      紅毛沉默了一會。接著他看向徹也,將前臂的傷疤面向他,不帶憤怒地--就像是超脫了情感一般--反而帶著一絲好奇:「為什麼你認為你對我做過這種事後,我還會願意去接近你?」

      「為什麼?這還真是個好問題。」徹也站起身,將一張名片塞到蘋果沙瓦的軟木墊下。「我問你,我的英雄(マイヒーロー)。當你看到那個傷痕時,你會想到我,還是想到你身後的人?」

      紅毛一怔。

      徹也笑了起來,把手放到額頭往外一比。「再會。我等你的消息。」說完,他便鑽出布簾,離開了。

      「阿寬……」

      紅毛輕輕「嗯」了一聲,看著徹也離開的位子發呆。他點的蘋果沙瓦甚至完全沒有喝。沙瓦的顏色明明是那麼漂亮的金黃,在旁邊的平板電腦,螢幕卻是一片深沉的黑,讓人想到徹也。紅毛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想法,只是……

      忽然間手臂一癢。只見大輔握起紅毛的手臂,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順著他手上的傷痕舔了上去。

      「啊,大、大輔,你在幹嘛……」紅毛困窘了一下,直覺地想要退後,卻發現自己差點跌到在大輔懷裡。

      「阿寬。」大輔把紅毛轉向自己,兩手握住他的肩膀,看進他的眼睛。「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就算只有一點……我會每天都這麼做的。我會一直這麼做,直到你看到這傷痕也只會想到我為止……這樣……可以嗎?」

      紅毛看著大輔,呆呆地沒有反應。接著,他眨了眨眼。一滴眼淚滴了下來,就滴在他的手上,那個傷痕的位置。「當……當然……嗯……謝謝。」他靠到大輔的胸前,閉上眼睛。

      大輔輕撫著紅毛的耳朵,無聲的言語從他指間傳來。


      玻璃杯上的水珠滑落下來,落在軟木墊上,輕柔地滲了進去。就好像被溫柔地拭去了一般,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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