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規矩

  送別最後一個朋友,那人找了個位置坐下,靜候列車開往下一個站。

  原本熱絡的氣氛似乎一下子就從車門逃竄出去,換來一團捎著冷雨的空氣,既濕悶又空洞。那人拉好外套上的拉鍊,搓了搓手,遠望城市的夜景。飛逝的燈光使那人重溫今天的樂事。

  真是豪華的派對啊。美饌佳餚,燈紅酒綠,也有故意側重肢體接觸的遊戲,或同性或異性,人與人之間呼吸著噯昧的空氣,歡狂亢奮的氛圍從中午維持到深夜,豐盛的程度使他樂而忘返。若非翌日大家各有要事,這派對肯定是要繼續到早上才結束的。啊,真是太難得了,那人想,沒料到大學畢業多年後,那些本來不怎麼熟諗的同學會邀請他。

  大學生活,他自知不討好也不討厭,卻總是容易被遺忘;課業上交流甚殷,課業外卻恍如陌路;認識眾人,卻未曾覓得一個知己;重要時刻,身旁沒有願意捨身的死黨;畢業之後,也甚少與同學交流。難得獲邀派對,他不惜推掉兩個重要的會議。多年以後的今日,那人總算找到一兩個聊得上的同學,派對過後仍捨不得放棄討論共同興趣,於是便交換了聯絡方法,相約歸家後上網暢談。

  車廂氣氛儘管冷清,但也未至於完全沈默。不算車外雨聲,車內各人仍有各人的圈子,細語喁喁,或甜言或訕語,自成一角,自在得很。唯獨那人沒有發聲的理由。在陌生人之中,他屬於最陌生的層次,任何時候都會被眾人默契地無視和孤立,永遠被處於眾人視線中的盲點,記憶中最淺薄的區域。

  今晚列車似乎駛得特別慢。他已經想到四五個話題,只消列車一到站,他就能快步趕回家中打開電腦,繼續剛才未完的興致。他只怕同學等不及先睡了,日後就很難再找藉口對談。那人望向窗外,依然是無數街燈劃過眼簾的光景,就像列車剛駛離的時候。真懷疑列車實際上有沒有動過。

  真是令人難過的等待。不如現在打電話給同學,邊聊邊等吧?不好吧,好像太唐突了點。

  但電話還是撥了出去。在接通之前他又掛斷了。什麼嘛,才過了三分鐘,現在打過去會嚇壞人的。再等一會吧,再等三分鐘才打過去似乎沒那麼奇怪。不過那時候列車應該到站了,還是回家再聯絡吧?

  他遲疑了很久,最後還是看著錶上的秒針慢吞吞地轉了兩圈半。

  列車還沒到站。

  四分之一圈。

  還沒到站。

  到了。

  那人按下撥號鍵。在接通之前,他又醒覺到什麼,於是乾脆把手機電池拔掉。

  真是愚蠢。我在做什麼呀,那人心想。他不過是玩了個幼稚的遊戲︰訂下幼稚的規矩,滿足之後就可以做一件幼稚的事。好像小孩子自以為尋得寶物,卻特意設下磨練,讓寶物看起來得來不易,更顯珍貴。

  但他為什麼會以為白費精力後會有更好的結果?

  那人心中自嘲︰或許他從來都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人,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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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些排版。好像這樣會看得比較舒服。

本篇沒題目,也沒答案。
我發覺自己寫「我」的時候總是意指別人,寫「那人」的時候總是意指自己……
嗯,相當矛盾。(?)

我是隻非常害羞的妖怪。真的,不騙你。
如果我欺騙你的左眼,我以後就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右眼也是一樣︰如果我欺騙你的右眼,我以後就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以下開放吐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