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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
夕陽落下後,郊區豪宅裡燈火通明。
「生日快樂!」穿西裝的男子這麼說。
「生日快樂!」穿洋裝的女子這麼說。
「生日快樂!」穿素面襯衫的男子這麼說。
「生日快樂!」穿蕾絲襯衫的女子這麼說。
而老媽媽只是輕輕微笑。
「媽!這是我送你的,瑋緻活,女王御用的茶具品牌。」穿西裝的男子是長子,面孔古板的有些像廟裡的神像,神態卻總是笑嘻嘻的,他把精工的骨瓷茶具一樣樣拿出來,茶盤茶杯上滿是舒捲盤旋的花草飾紋,四季女神牽著手在茶壺上舞蹈,幾位天使抱著糖罐展翼,彷彿隨時要自那深青色的胚體飛出:「我知道媽最喜歡喝紅茶了,所以也準備了大吉領——要不要現在就沖一杯?」
老媽媽只是笑開了嘴,如一朵巍顫顫的梅花。
「大哥啊!你這是幹什麼呢?」穿洋裝的女子是大女兒,她停下正在替老媽媽搥背的手,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恍若一樹桃花剎那開放:「飯都還沒吃,先喝什麼茶呢?還是先嘗嘗弟弟的手藝吧?」
穿西裝的男子一臉恍然大悟:「說的對,是該先吃飯了——弟媳,我家老弟到底做了些什麼好料的?」
穿襯衫女子是穿襯衫男子的妻,她亭亭一笑,柔美若水漾芙蓉:「就在後面,大家一起去看吧?」她悄悄的走向老媽媽身旁,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媽,小心點,我扶你。」而她面貌平庸的丈夫帶著微笑,一語不發的帶著眾人走向飯廳。
那飯廳顯然被穿襯衫女子細心佈置過,一盞水晶燈自雕鏤繁華的天花板垂下,流洩明光在四周,桃花心木桌椅深邃的紅被襯托得更加濃烈,碧綠色的琺瑯瓷餐盤也被照得金光搖曳,彷彿有粒粒細碎的金珠在邊緣滾動,一不小心就要掉到桌上、地上;桌上雪白麻桌巾明亮光滑,經緯交縱間暗繡了無數隻蝴蝶,一偏頭就能瞥見牠們起舞交錯,彷彿爭著要飛向餐盤上浮雕的鬱金香、百合、玫瑰、芍藥……絲綢餐巾色調明黃,折成山峰的形狀,筆直插在玻璃水晶杯中,與餐盤旁的銀刀叉互相交遞盈盈流光,餐桌正中間擺了一只雪白方壺,幾株淡黃色的嘉德麗雅蘭從上頭探出,輕輕一彎,又垂到桌上,花形婷婷,宛若天使款款飛落。
「老弟你真會伺候。」穿西裝的男子臉上浮現詫異神色:「這是那個年代的西餐廳吧?老媽和老爸認識的時候——對不起。」他後半句是對著妹妹講的,後者剛剛瞪了他一眼。
三年前,他們威武的父親離開了病床,喪禮過後,就只剩下日漸模糊的背影了。
別在媽生日的時候惹媽傷心——穿襯衫男子也意味深長的凝視著哥哥,彷彿在這麼說。
就在這時候,老媽媽身體一晃,彷彿就要跌倒;四個人,四隻手,同時扶了老媽媽一把,然後四雙眼瞳湊巧對上,四張面孔隨即相視一笑。
沒有人知道。西裝男子的笑容是這麼說的。
沒有人知道他就快死了,可能是今天晚上,或著明天,至多不會超過一個月。
還能說些什麼呢?無非就是生意失敗、週轉不靈,一咬牙向地下錢莊借了錢——「九出十三歸」算什麼?「循環利息」才厲害!錢滾錢、利滾利,才幾個月利息就比本金多了好幾個零。
「如果真的還不出來也不要緊。我們會有安排。」對方那時候是這麼說的,斯斯文文、乾乾淨淨,看上去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向來不會牽連家屬,還請先生好好『保重身體』。」他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帶著意味不明的笑,背後告示欄上釘著一張紙,低調到再不能低調——兩行表格在上頭,左邊是器官,右邊是價碼,保險業務員的名片也在上頭,圖釘是藥廠送的,有個亮晃晃的標誌和笑臉,燙金字體寫著:健康、服務、熱誠,永遠關心您。
還能說什麼呢?只能期望爸爸過世後的保險費還有這棟老房子了,保險費媽媽收著,老房子媽媽住著,弟弟一家人也住在這裡,照顧年老而口齒遲鈍、行動緩慢的母親。
要求是求不到的,西裝男子很清楚這點,他的妹妹不願幫她,而弟弟夫婦只會拒絕——到底前者很早就警告、建議、嘲笑過,認為他的生意註定要失敗,應該要早早脫手才是上策;而後者雖然曾經接濟過幾次,神態卻越發冷淡,男子到後來也就不敢期望了。「出了事我可不管。」西裝男子已經忘了這句話是誰說的,不過都一樣:他們是不可能幫忙的。就算他們真的願意,那筆金額也實在高得不像話,妹妹經營畫廊,錢賺得多、用得也多,弟弟家裡更有一對嗷嗷待哺的小兒女,弟嫂已經嘀咕過養小孩很花錢——每次都在他認真考慮開口借錢的時候。
再說,他也不願意低下頭去求人,怎麼說呢?自己畢竟是「哥哥」,要做弟妹的表率,很久以前,媽媽是這麼說的,一次又一次,誠摯又深刻的說著。
要是媽媽死了就好了——對這念頭最感畏懼震驚的就是西裝男子本人,在無數個長夜裡,他都因此輾轉失眠、驚惶怖懼。他的眼前總是會先看到老媽媽的微笑,那笑容讓所有皺紋都染上平靜的輝光,被皺摺蓋得有點小巧的眼睛總是濕淋淋的,彷彿永遠噙著淚水、永遠哀憐的看著你,讓西裝男子突然想要回到童年,直奔媽媽溫暖的懷抱。然後那張溫暖慈祥的臉瞬間凝固,眼睛瞪大而呆滯,半咧的嘴裡滲出又稠又濁的鮮血,頭一偏,整個人就這樣垮了下來,變成一團又腥又黏的暗紅東西,壓倒在西裝男子身上,露出一個呆滯嘻笑的骷髏,與男子四目相交。
就是這副畫面讓男子魂飛魄散、心驚肉跳,每當債務又闖進眼簾,他就會動一次這念頭,然後連著做好幾天的惡夢——直到他又想到另一個念頭為止,都是這樣。
要是媽媽早點自然死亡——或著被別人殺掉就好了。
想到這一點時,西裝男子確實鬆了一口氣:要是媽媽真的被殺掉了,那麼自己或許還可以從兇手身上敲一筆,而且也不需要親自動手、自己無須面對那恐怖驚悚的畫面。
那麼,被誰殺掉最好呢?西裝男子想到的是自己的妹妹與弟弟。畢竟不管遺產和保險金再豐厚,要是分的人多了,那也就不免變得有些輕薄;如果是某個繼承人下了殺手,法庭宣判死刑,那麼就會只剩下兩個人來分——如果是自己破案的話,大有可能還可以分得大一點。
實在湊巧,他也知道妹妹和弟弟有犯罪的理由:妹妹迷戀上流社會的浮華,整天都把自己和門面打理的漂漂亮亮的,畫廊賺的錢恐怕不夠用吧?至於弟弟,雖然一手廚藝扎實完美,不過據說光情婦就有三個,而且弟嫂凡世都要求最好,用錢只有更大手大腳——一定會不夠的,對吧?
於是無數個日夜,見面的時候,他都露出親切溫緩的微笑,拿出昂貴的精緻禮物,而且往往會早好幾天先偷偷提到——他們三個都知道,弟弟弟嫂都不願意拿出比哥哥廉價的禮物,而妹妹也不甘賀禮在三人中最廉價。
快點下手吧!西裝男子的微笑似乎也是這麼說的,在眼神交會的剎那,隱隱泛出慾念的火光。
喔!你在想什麼我可都明白。洋裝女子的笑容底下是這麼說的:絕對不會讓你得逞。
她愛著她的母親,以一種超然而理性的姿態,篤定這個好高騖遠的敗家子只會給老媽媽添麻煩——所以他怎麼還不去死呢?怎麼錢莊的人還沒衝進來把他帶走呢?怎麼他還沒走在街上就被帶進黑頭車裡,從此一去不返呢?
至於報復或是牽連,她一點都不擔心;和哥哥想的相反,這幾年,因為新經濟體崛起,收藏品市場越發活絡,畫廊自然賺得不少,連投資的設計公司、合資的古玩行,也都蒸蒸日上,真的有事,大可以帶著母親移民國外——唯一傷腦筋的,只有要搬去加拿大還是澳洲,或著已經訂好別墅的美國西岸。
錢,她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早在很久以前,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她就注意到,財務報表讀起來輕鬆自在,金融槓桿用起來也毫無差錯;在哥哥為繼承公司苦惱的當下,她老早就察覺自己在這方面天賦異稟,於是她向父親提問:能不能乾脆由我繼承就好?
「女孩子終究是歸別人家的。」這句話她記的很清楚,還有父親那冷冷的眼神、母親在一旁默默的點頭,以及兄長與幼弟奚落的笑聲。
據說工作會成為男人的堡壘是嗎?那麼你就自己好好努力吧,國王陛下。每次想到這裡,她都不免露出深邃的笑靨,有的時候,快樂並非來自你自知擁有多少幸福,而是清楚明白別人比你不幸多少。再說,要錢,不會跪下來求嗎?想到這裡,她的臉上總不免掠過一絲輕蔑,隨即又趕快提醒自己要保持微笑,畢竟這樣才美。
是的,她愛美,猶愛無法一眼看出付出多少努力的美,果酸換膚、冷光美白、玻尿酸、肉毒桿菌、電波拉皮、瑜伽運動、塑身美容……這一切一切都是要留住美,留住健康,好讓她能在兄長末路窮途的時候,以最美好的姿態對他高聲一笑,讓他承認自己只是個無能的紈褲子弟。
多少年來,這念頭滋補她的靈魂,讓她的天賦不斷茁壯,而現在,似乎就要在眼前實現——為此,她三番兩次在夢裡笑出聲來,驚走不少沒有婚約的美貌男友。
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我保證。洋裝女子想著。她早就為老媽媽安排好了,所有的健康檢查還有一切醫療,自然還有各種養生的補品——她要讓老媽媽長壽點,這樣才能讓她無能的兄長更加痛苦,就像是把魚餌高垂在池塘虛空上,而不是落在池水裡,看著飢餓的魚兒企圖跳出水面嚼食香餌卻徒勞無功、甚至窒息半空,那可是無邊的趣味。
再說,讓母親長壽又健康,不也是一種證明自己的手段嗎?證明自己超越了曾被寄予厚望的兩個兒子。
只是,這一切都得小心隱藏。所以她只送了一套華美的服飾當作生日禮物,而真正的禮物則早在半個月前完成:一份詳盡的檢查與專業的按摩推拿。
至於遺產,那就稍微複雜了一點。洋裝女子曾經仔細思索過,關於自己的財富還有遺產以及保險金和諸如此類,最後得到兩個結論:一、她不需要。二、她本來可能拿不到。
在父親還活著的時候,她就想過,那個偏心男孩的老人大可能不把遺產分給她,而她也就認了;不過現在情況顯然完全不同了。
而她也開始想了——想要別人拿不到。
尤其是,她非常清楚,她的大哥需錢孔急,而小弟呢?餐廳生意確實不錯,只是餐廳開得太多太多家了,三不五時就會有那麼一點週轉不靈——而他向來都拿母親戶頭裡的錢救急。
在謀殺的意圖上,她確信她親愛的弟弟絲毫不比兄長遜色,而且機會多得多——現在和老媽媽住一起的可是他們一家,要在三餐下毒實在容易不過。
要讓他們都痛苦的方法,無非是讓自己獨占所有遺產——或著讓遺產沒人拿得到。
綜言之,她期待的樂趣倒也不少:她期待有那麼一天,被她細心照料、身心健康的母親終於死於非命;而下手的乃是她親生、寄予厚望的長子或次子,並她親手揭發這件事——同時她也期待她和藹的母親繼續安逸平和的活著,這當然也是一種幸福。
這兩種喜樂要怎麼分出高下,著實讓洋裝女子傷了好一番腦筋。所以她又想到:也許該找個時間,建議母親把全部的遺產捐掉。就說是做功德、祈求福報——這樣就可以及早欣賞他倆絕望的表情,然後再把母親接到加拿大、澳洲或著美國西岸,這樣就能母親就能繼續平和安逸的微笑、而曾被寄予厚望的兒子們則會陷入絕望——一箭雙鵰。
如果要移民,父親的遺照絕對不會帶去。母親由我來照顧就好,遺產什麼的,我獨占最好,不然也不會讓你們拿到。當然,抱持現狀也是種樂趣——等待的樂趣、母親安逸微笑的樂趣、籌劃復仇的樂趣,以及雖然尚未成熟,但是欣賞痛苦也能取得的樂趣。
上天真的待我不薄,竟然為我開了這麼多道樂趣之門。這長長一段的思緒一直在洋裝女子眼瞳底閃爍,又在剛剛眼神對上時,一不小心晃成了美豔細膩的笑容。
好姊姊,妳怎麼還不去死呢。穿襯衫男子是這麼想的。
無能的哥哥啊,你也快點去死吧,不要拖累到我們。
啊,如果可以,妳也去死吧——這裡的「妳」是指穿襯衫男子的妻。
如果不是她花錢如流水,自己也不會那麼急著拓展店面,也就不會弄得進退不得。男子是這麼想的。
對於遺產,他著實渴望——不過他更厭惡自己踏入姊姊的圈套,所以努力不去想。相對的,他恨透他姊姊,恨透她寧可故作閒暇的看自己頭痛萬分也不肯伸手幫忙,更痛恨他無能的哥哥:他非常確定自己曾經幫了他不只一次,為他的公司挹注了不少資金,甚至還當了保人——然後所有善意都變成層層疊加的債務,壓了回來。
還有什麼事比這更讓人嫌惡呢?每次看到姊姊豔紅的嘴唇彎成一抹嘻笑的時候,他總覺得那是在說:「有膽子就殺了我啊?」——至於他哥哥那扯開薄唇的笑法,更活像在說:「被騙活該!傻子。」
至於媽媽呢?這幾年來,似乎連話都不會說了,整天就是默默看著日出日落、雲聚雲散,帶著呆滯的表情,默默笑著——怎麼也不幫我管管他們呢?怎麼不幫我罵罵他們呢?我是你兒子耶!
「呵……恐怕是因為你成年了。」這是姊姊的聲音,縈繞在耳邊。雖然從來沒問過,不過他料得到,他確信姊姊一定會這麼說;至於哥哥呢?恐怕也只會冷冷的笑著吧?
去死吧。他是廚師,每天都會拿刀,拿刀或切或砍或跺或削;每隔幾天,他都不禁想像:自己切開的不是禽畜的肚腹,而是挖出兄姊的肚腸心肝,看看到底是什麼顏色。
他到底是沒有膽子殺人的,姊姊笑得很對,所以襯衫男子決定請瘟神代勞:今天的料理,乃是普林、膽固醇、反式脂肪、抗生素、厚重脂肪與蛋白質的盛宴,主菜乃是肥厚多汁的鵝肝——鵝的脂肪肝,以及疑似遭到水銀污染的魚子醬;湯品則是高普林的濃肉湯飄著幾片高普林的香菇;前菜是基因改造黃豆做成的豆腐,用合成調味料調味;甜點則用糖精取代蔗糖,上面一團鮮奶油用的當然是與乳牛素不相識的合成奶油。所有的味道都盡力表現完美,用美好的調味掩飾了厚重的殺意。
沒有問題的,無論是份量還是味道,都是最頂級的——誰叫美味總是與危險為鄰?
真是太好了呢,西餐的話,廚師就不用跟著客人一起用餐——真是太好了呢。他的笑容是這麼說的,因微笑而瞇起的眼睛透不出任何情緒。
只有一脈笑容,向著四周,傳出一陣善意的波動。
至於蕾絲襯衫的女子呢?她也在笑著,看起來似乎是不帶心機的微笑,實際上也差不多:她這時候正在思念某位少年的美貌:那少年舉手投足彷彿都帶著閃光,笑起來有種動人魂魄的魅力——該怎麼樣才能把他拐進房間,成為入幕之賓呢?又或著該反過來讓他動念追求自己呢?
眼神對上的當下,她正在想這些瑣事,相視微笑的時候,也還在想這些,至於伸手扶了老媽媽一把,則純屬偶然——也就是因為這樣,她的笑容竟爾分外無邪,竟帶著些許少女的風采。
當晚輩沈溺在各自的心事,相視而笑時,老媽媽也只是靜靜的笑著。
還能做些什麼呢?她只能微笑。
雖然他們的心思老媽媽都明白,還是只能微笑。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似乎再也無法集中精神,整天一下子就過去了。
不,或著只是自己不記得而已——也許這就是他們常說的阿茲海默,老人痴呆。
當想到這件事的時候,老媽媽著實惶恐了一陣子,很快的又平靜下來了;既然沒有辦法阻止,那就只有順其自然——好在這種病對當事人據說不太痛苦,渾渾噩噩就過了。
但是他們呢?他們之間的那些爭執該怎麼辦呢?還有遺產,我該把遺產怎麼分,才不會引起紛爭呢?
對了,還有花瓶,我最寶貝的花瓶,那是孩子的爸以前買給我的,我總是喜歡在裡面插滿水仙花的花瓶,有一次我不小心撞裂了一個角的花瓶——現在在哪呢?我又要給誰好呢?
還有床,很久以前全家一起睡過的那張大床,他們還小的時候,我曾經從上面剪床單做尿布的那張床,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還有那個綠色的大同電鍋、泛黃的大同冰箱,我總是用電鍋熬好肉臊再收進冰箱的,這樣晚餐一下子就能準備好——又在哪兒呢?
還有那架總是會嘎嘎作響的電扇,三不五時就會閃個兩下的日光燈,那個有點小、有點破,我總是在廚房里忙著,然後兒女會探頭叫餓,大家一起在電視前面吃完晚餐後開始寫功課的晚上……還有那個我得一個一個把他們叫醒、讓他們手牽手出門的白天……還有那次全家去爬山,妹妹摔倒有哥哥扶的夏日……那次大家圍在被窩裡說故事守歲的年……第一次買車,大家擠在裡面爭著拍照……第一次出國……第一次……
「媽。」穿著名牌洋裝的女兒輕聲提醒:「我們到嘍。」
老媽媽這猛然抬起頭來。
明亮的水晶燈下,桌布一塵不染的攤開,深紅色的桌椅映著深邃華貴的光;銀餐具展露典雅光澤,古瓷餐具有不可思議的光,玻璃高腳杯裡面,明黃色餐巾折成山峰的形狀。從迷茫的眼裡看過去,千千萬萬隻繡在桌布上的蝴蝶真的飛了起來,和雕鏤在餐具上的花草一起,高舉向璀璨華麗、如一座倒掛山峰的水晶燈——
這裡是哪裡呢?我又是什麼時候過來的?老媽媽只能巍顫顫的坐下,茫然的眼神四處晃盪,隱約記得曾經來過一次類似的地方,不過是什麼時候呢?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那個小小暖暖,有點昏暗的地方呢?
她看著自己的兒女,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什麼,怎麼一瞬間,他們就都長得這麼大了。
絲毫沒有察覺,他們仍然面帶笑容,歡暢的說:
「生日快樂!」穿西裝的男子這麼說。
「生日快樂!」穿洋裝的女子這麼說。
「生日快樂!」穿素面襯衫的男子這麼說。
「生日快樂!」穿蕾絲襯衫的女子這麼說。
而老媽媽只是微笑,那笑容越來越大,最後軒起的笑紋終於把眼眶裡的淚水擠了出來。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