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洛哈的最後
剛穿越回他屬於的世界,運用剩餘力量確定位置後魔力就耗盡,銀鎌收回水晶。別無選擇之下,洛哈只能抱著失去意識的迪米特,拖著斷掉的狼腿一跛一跛的走向聖山,咬著牙苦撐的洛哈,還未觸碰神使結界時,希坦跟桑耶帶著大批醫療所人員趕來,接手銀白狼。直達札朗中樞醫療所,賽特好像早知道似的,站在醫療所大門雙手插腰等待他們。
親眼確定小迪被推入集中醫療室,洛哈才放心將整個人寄託在椅子上。
吃太多增血藥的副作用,血液正在沸騰,狼毛皮下的血管大量突起,各處的神經都在尖叫著。醫療人員跑來先測量身體基本資料、固定斷支,在幫他塗抹藥膏包紮止血,只能記起片段的模糊,等到洛哈在回神,黑狼正走出集中醫療室往他這邊走過來。
「你們真笨,不應該聽見那種聲音就行動。」
「沒辦法……」身體的疼痛,導致連說明都有點懶。
「已經沒有本錢繼續揮霍身體的你,小心哪……」
「……我知道。」超長時間的『同命』是自己自願,也是讓他能存在主因,因此對於身體狀況我自己在清楚不過。
「要去看看他嗎?」
「很吸引人的提議……」看著洛哈撐起斷肢,賽特走來攙扶。
「抱歉……在那時候我們不能幫你多少……」
「別說了,賽特。」
「只要他還活著……就什麼都……」痛的眨起眼睛,全身縮在椅子上。
「洛哈……」
『操武者』全開狀態真的持續太久,聽賽特所言,要不是『同命』這個契約,銀白狼早就消失。洛哈坐在床邊,看著戴上呼吸輔助器的他,身體各處包裹著防止靈魂崩毀的特製繃帶,因為見過神使一族使用了好幾次,所以銀狼並不驚訝。
洛哈的命,就是小迪的命。
小迪的命,也是洛哈的命。
嗯?賽特已經出去了?難怪房間內一點聲音都沒有。
輕握著他的手,感覺到深深的無力。阿丁的世界怎麼了呢?已經努力成這付德性,結果卻不清楚。這個世界並沒有這麼好……而且那時候……
——原本的盒子已經在穿越時被吞掉。
洛哈趴在床邊,看著沒有血色的狼身……心臟很痛。
從來沒有真的幫過他……不管是什麼時候。
剛才我問過,他們為什麼能在我接觸結界前就知道我在那邊?
「薩拉神諭告知,沒別的。」賽特嘆了一口氣,這麼回答。
我們這世界的薩拉,總是依他的喜好做事,連這次也不例外。
阿丁那個世界的他又怎麼了呢?
我只不過是身為『操武者』,才能到這種地步……就某種意義來說,沃金斯說的並沒有錯,『身分』是什麼就會有差別。並非為純正的神使,對於他,我只能支撐著他的生命,像是必要的機關,不能多出其它效果。任務不能共同出擊,住處各分東西,為的是不使『銀鐮』共鳴太嚴重始至無法掌控。早就吸飽我跟小迪鮮血的傳說武器,要是兩方都在,絕對會貪心的要求更多『糧食』,關於這點我比誰都清楚。
非必要,賽特不會讓我這麼接近他。
今天卻主動邀請了我……是情況糟糕到需要我在旁邊嗎?
他的身體,在這世界最後的時刻,被雷肯傷害,儘管他們盡了最大的能力治療,仍留下了後遺症。
——到底是稱為『邪帝』的龍神。
靈魂存在極度不穩定,若沒有蘇瓦先前讓我簽訂『同命』的契約情況會更糟糕。早該失去的生命,遭到雷肯剝奪,失去自癒能力的他,遇到生病或者小創傷,唯有我在他旁邊幫他療傷,病情才能慢慢趨近於穩定,直到痊癒。正因為有這些經驗,賽特才這麼希望吧?
從回來那天開始,我就跟他生活在這個房間。
除了我的斷腿治療,還有定時送餐的人,平常時間只有少許的醫療人員可以進到這房間附近的區域。
『集中治療室』,是一個在三神使的結界下創造出的極緻空間,除了特定人員可以隨意進出,其他一概無法侵入。光是這點我就必須感謝賽特的幫助,只有我們兩人的生活已經有過幾回,所以很習慣,只是我討厭那些喜歡湊熱鬧的傢伙。集中治療室裡面的生活機能很完備,唯一可惜的是,這裡的衣服有夠沒有品味,清一色的白色病人服。連我穿來的衣服都因為過於破爛被醫療人員偷偷丟掉,天阿,雖然我不心疼那錢,但我心疼那套衣服——我花了好幾個星期親自動手的阿。
很幸運的,他在晚上就醒過來,不過時機並不好。
為了把身上汙垢清掉,我先行洗過澡,換上病人服。
我穿著很醜的白色袍子正在幫他擦澡,過度虛弱的小迪看起來很驚訝,好險他無法動彈,只能出微量的聲音讓我注意。當然,我不打算理會抗議的聲音,不管是因為全身被扒光而驚訝,還是他又回到這個地方而驚訝。
幫他擦澡又不是第一次,各部位清潔都很到位,至少同樣身為狼人,該注意的地方都沒有漏掉,用了好幾桶熱水完成個人潔癖下最基本的清潔。踏在地上斷腿還是有點痛,憑藉狼人的驕傲我蹣跚走向水槽,倒掉最後一桶髒水。
聽見敲門的聲音,我代表他出聲允諾,兩個餐盤送進,餐點看來有點不一樣,但這些怎麼看都像是賽特親手煮的,雖然味道不好吃,但是對身體很有幫助,這世界上應該沒有比他更清楚狼人身體構造的人了。
我把餐盤端進去放在旁邊的櫃子上,慢慢的坐在床沿。摸摸小迪的手,感覺他的體溫微量升高,才看著他一秒,馬上撇過頭的銀白讓我放下心中的大石頭。應該是可以些微移動,他拉著棉被始終不肯放手。連擦澡這件事情都好幾次了,他怎麼還這樣阿?……真是。
觸碰到他再次畏縮的手,大膽把輕量的他扶起來。
「會餓嗎?要不要吃一點?」
「……我不餓。」聽完這句話時,很容易發現這並不是真話,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要他說謊都不敢面對我的眼睛。
我伸手輕撫他的耳朵,拆掉罩在他嘴上的輔助呼吸器,微力的,狼族獸人特有的,相互之間親暱不過的方式。我輕蹭著他額頭,使看過來的葉綠狼眼征住,記得他曾說過最喜歡我的金瞳,也是擁有辛格家族這種極古老血統的標誌之一,像是那掛著葡萄的黃銅盾徽代表的釀造酒中最高級,同樣也是香氣濃厚的史瓦帝酒般,琥珀色液體中帶著的微亮醇金。
「你餓了,對不對?」
「嗯……」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低垂的頭。
「我餵你吃,好不好?」
「嗯……」銀白狼根本不敢再看過來。
拿著自備的刀叉,分開較大的肉塊,再混著稍嫌燙,類似米粥的料理吹涼,一口一口的餵。他每吞下一口,都像替我吞下了擔心,沒有吃食物是不行的,他的身體會更快的毀壞。看著碗底朝天,小迪表示吃不下,我也就沒逼著他吃,因為跟猜想的一樣,最極限只能夠吃到兩碗左右,雖然每次賽特都會做一整鍋。
我沒有辦法,肚子並不太餓,只能依心情隨便扒了兩口,就把兩鍋給洗掉,被黑狼知道一定會被殺掉。集中治療室也有廚房,只是我不太常用,再加上賽特每次都會特意煮,不吃也浪費——我也倒掉了就是。
整齊的把碗盤放在送來的盤子上,我解下圍裙掛在旁邊……一直坐在床鋪上看來的小迪狼臉很紅呢?呵呵……?是有一次跟他開過玩笑啦,對他來說印象太震撼了,所以不打算使用第二次。
看了一下時鐘……已經到了休息時間,這碗盤應該是明天的事情了。
我走過去順手幫他披上保暖的披肩,解開自己穿著白色病人上衣的鈕扣,鑽進這裡唯一的床鋪,稍微移動身子,冷不防從被後環著他的腰,隔著披肩懷抱著,讓他在我胸膛上,銀白狼耳順間倒伏,看起來臉更紅了。真是……一開始他還會抗拒呢,知道我的用意後他只能很為難的接受。
為了不以引發進來的人遐想,也為了他的感覺,我堅持絕對會穿著兩層褲子而且是沒拉鍊的運動褲,不過上衣部分我就不能妥協。第一次太謹慎,全聽賽特的指揮,讓他不舒服我也不喜歡。第二次我發現要是晚上這麼做,他恢復的速度會加快。
——『同命』的根源,兩個心臟的接近。
能量的傳達會更順利。
最好對方什麼都不要穿戴,只要這樣靠著,效果會更好。
只是,不可否認,我自己也喜歡他靠在我身上的感覺。
呼吸頻率會無意間調整為相同,看著那小小的胸膛持續起伏,我會很放心。手掌傳來的體溫,對方吸氣間的特殊雜音,我的心臟跟他的心臟的跳動聲,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所喜歡的他。
「嗯?」看了他一眼,翠色眼瞳的狼才放棄抗拒,接受我的尾巴微纏住他狼尾的力氣。
其實這樣還有一個用意,我不希望別獸看見銀白的那地方,因為接近全裸,用尾巴遮住那個地方可以說是剛剛好,而且我們都是擁有蓬鬆尾巴的狼人。
「好了之後,我們去看看他們要不要?」
「嗯,我如果可以去的話……」垂下的狼耳,簡直是告訴別人他有多失望。
「……。」不用想也知道原因。
儘管在我的懷裡,又靠的這麼近。
為什麼他會這麼害怕呢?
每一次只要提到他,小迪都會變成這樣。
我可以很肯定的說,只是去看他。
應該還要一段時間,他的自卑感才會消失吧……笨蛋。
舔了舔他的額頭,把他抱得更緊些。
我知道……今天晚上,我們都需要彼此。不小心刺到創傷的我,感到十分抱歉,還有心裡仍不能擺脫他陰影的小迪。
一個星期後,我們到了一塊山丘上。
在兩塊墓碑前獻上純白色的花朵。
「小史,海瑟,抱歉隔了這麼久才來……」
「跟你們說喔,我們幫助了一個世界。」
看著小迪蹲下,正在跟他們對話。
正確來說,是他在自言自語。
但我們都相信他們聽的到。
在這個世界,我找到方式能將裂片從宿主身上分離出來,為了開啟那個地方。我的決心讓我蒐集到除了那隻臭牛以外的所有裂片,原本應該會如我所想的發展,但是雷肯的力量真的強大太多太多……在阿丁那個世界遇見的尤金跟雷肯,如果是這個世界的就好了,是個我從沒見過,最正面的灰牛跟雷肯。
我在門口故意敗給尤金,為了拿到最後一片裂片開啟那地方。但雷肯力量卻在那時暴走,無法迴避的海瑟跟小史被殺死……幾乎是一秒之間爆發的強大力量。還活著的阿丁現在也應該還在醫院療養,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他的意識恢復。代替早被殺意沖昏頭的我保護了小迪的他,受到雷肯強大的重擊,變成了科學上的活著——植物人。
每見到這個世界的夥伴,都代表著我的失敗,我的無力。
連最後,都不能阻止尤金那自殺般的封印。
「……你怎麼會來到這?」那聲音仍讓我討厭。
「想跟你說,我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你……」
「那他也應該跟我一樣……」
「不,他跟你不一樣,你這白癡!」
在這陰暗的空間中,只存在我的一句話隨即恢復寂靜。
「……!」
「他展現了抵抗雷肯、克制薩拉、流露感情的一面,事實上他還成功了!尤金!那世界的雷肯還對我們伸出了援手……」
「你呢!有想過要怎麼改變嗎?完全沒有!」
「殺了海瑟你一點都不後悔?殺了小史你一點都不後悔?把阿丁弄得跟廢人一樣你也不後悔嗎?這是你想要的世界嗎?……天殺的白癡!」
銀鐮瞬間做動,無數個金屬尖刺在刺進微妙閃開灰牛身體的位置上。劇烈的憤怒似乎夾雜著另外一股特殊的怒意。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在聽過尤金的回答之後,不知怎麼的我馬上沉默了下來。
離開尤金被封印的地方。
我確定,無法認同這種說法。
那是何等的怪異想法?
什麼『對我來說,這就是寬恕我自己的方式。』
都只想到他自己。
他有想過別人嗎?
為什麼就不停下來看看其它人?
說不定……說不定……
「洛哈!」銀白狼貼在我耳朵大叫,深陷的思緒才被拉回來。
「對……對不起,我……有點心不在焉。」
「……是阿,我再怎麼樣都比不上他吧。」
這句挖苦又沒自信的話,讓我有點不高興。難道他還不知道在我眼裡,他是多麼特別,多麼重要嗎?真是隻笨狼!
走了一段路我們都沒有說話,趁他在伸懶腰的時候,再一聲驚叫下,我一個箭步抱起銀白狼,引導走向軍校的方向。
在封印地附近的城市,我在他銀製腳鍊上加了一顆特別訂製的純金鈴鐺。並不是因為純金高貴,而是賣鈴鐺的店裡那位老師傅是遠近馳名的高手。
「你喲……你對我是這麼的重要,但我只想讓你知道就足夠了。」
記得那天我是這麼跟他說的。
抱著他的我,心情很平靜。
差點又犯了那個令我怨恨的錯誤。
尤金就是因為沒有注意要到其它人,所以變成今天這樣。聽賽特說,如果我當初沒有注意到小迪的話,說不定化成墓碑的包括我。
輕碰著他的鼻頭,嗅聞著不厭的氣味。
不管怎麼說,我決定的事情已經決定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沒有下雨,陽光也不是很刺眼,我張開龍翼稍微的遮光,雖然他在我懷裡眨眼實在很可愛。
對於翅膀已經不驚訝的他——今天穿的衣服是先前親自設計的另外一套。
我的衣服則是請聖山內的師傅製造出來。
——什麼!要我在兩天內趕出來!這怎麼可能。
就算拿出準備好的布料跟酬金,老師傅還不太願意。當我說出原委時,好像受到感動,當下就答應了這門委託。原本還以為會偷工減料,在穿上前還刻意拉了拉縫角,不過現在看這動作就沒什麼必要。
軍校的作戰學院的演講台,存在著離開那天與今天要做的同件事情。
想著過幾個小時後小迪的模樣……
我的尾巴早就忍不住的一直搖晃。
加上他火上澆油般的輕微摩擦,回來後一直堅持的克制,在此時崩解。
隨著狼吻接近後,有如火鶴交頸般的親暱沉穩的接觸。
掛在腳鍊上的純金色鈴鐺敲響只有我倆能聽見的美妙音階。
「Ο ήχος της ευτυχίας。」如同這句古語,我將沉積的感情,沒有任何負擔的表現出來,正因為是他……來自神使一族的笨狼。
——叮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