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臥。

潮湧而上的憎惡化為河水。不需要睜開眼就可以感覺到此時我已陷入深淵。
殘留灼熱感與焦油氣味逐漸散去,轉而尖銳並清澈的的冰寒滲入腔髓;如他們既往的嘲諷與恐懼壓迫著我。在這不完全的空虛與混沌間,我無法沉眠。

四周懸浮無數光明的輪廓繞著我打轉,一片灰暗間刮過的風帶著令人不悅的笑聲,他們一層一層剝開我的鱗片。鱗片掉落水面,化為一束束明縷之蛇游去,消失在觸手可及的邊界。剝下鱗片的我,是汙濁與清明翻滾的團狀體……我是什麼?

從中伸出了手,人類的手,如絲線交織成形;從失去了鱗甲的我當中抽出構成人類的片段。從其外睜開視線,我終於能夠辨識周圍。
不見邊際的大河。原以為闃寂的河水極其動盪,蛟蛇於其中翻騰糾纏著痛苦與懊惱的靈魂,但他們似乎都刻意避開我,在我身旁出現一圈不協調的淨空。
水深及膝,但卻無法探達底部,我漂浮在其間就像是其他閃現各處的光明微星。而無法定位的我,徬徨飄盪,不知所措。

突然一艘小船靠近身旁,船上是無數幽晃的陰影以及執舵的長袍者,如蜘蛛般的執舵者將數個陰影推出舷牆,沉落水中的靈魂隨即被惡物纏去。長袍之人對我伸出了一隻乾枯的手指比劃然後攤開手掌,但我沒有任何可以交付的,只能搖頭。於是他沒有再理會我,便又擺渡離去。
望著渡船消失的一方是模糊的彼岸。刮過風聲依舊帶著笑音,但現在聽起來像是祈禱與安撫的承諾。數個小小的光球繞著我打轉,停留在我的身邊、牽引我的手,指端連接一條長長的線往彼岸漂去。
一步一步前進,收回一寸一寸絲線在身上纏成銀白色的披覆物。灰色的平原已近,突然我卻無法再繼續移動。就像是被固定起來,雖然沒有任何束縛感,但卻不能前進。

前方映在水面的鏡像升起,人類的外貌……是我?
連接絲線的末端,另一隻手與我十指交扣。
他的面貌帶著愧疚與苦澀的笑容。他的聲音就像是我在腦中的自言自語,說著我無法遺忘的話語。

徒步渡過冥河是不允許的,況且被排斥在人類的善惡之外,冥界對你來說是無意義的地方。但你已在此處成形,就表示你離人類更進一步。而就算乘上渡船,彼岸等待的是人類的審判與終局。就算這樣,你還是不能前進,因為你所守護的誓言尚未完結。
我會繼續等你。直到你確定歸於何方,然後我將陪著你一起到達。
所以,現在就請你回去吧。

一開始構成形體的絲線被迅速拆解,隨鏡像融化在水中。抽除了人形之後,依舊是僅存核心的我,
再次伸出了手,披覆鱗片的手爪與乾燥外皮,溯回堅硬麟甲中的我已無法繼續辨識這個世界。身體在不完全的空虛與混沌間急劇膨脹的感覺讓我憶起張開翅膀飛翔的技巧。我仍然在深淵,不過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已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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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具怪獸的屍骸、一座僅存斷垣殘壁的小城。火焰還燒著,但詛咒的力量扭曲了火焰,讓黑龍破碎的身體慢慢重新構成,就像是吸收了一旁逐漸化為焦炭的銀色獨角獸。
直到這座城市的火焰熄滅,黑龍還沒有醒來。

那名人類在夢中將紫雲英編織的花環輕輕放在黑龍鼻端。
引用 作者: 版主瀟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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