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是你行動,你獻身,而全世界都該向你致敬的日子。一九四四年的那天,你差點成功炸死那名正把你的國家拉向毀滅的暴君;在他所發動的那場大戰中,你已付出自己的右手、左手無名指、小指,還有左眼--多虧那部名為華爾奇麗雅的電影,我才有辦法想像,每次你用左手拇指扳開小盒,注視盒中義眼的時候,僅存的右眼內燃起的熾烈火焰,是如何映照在那顆沒有生命的小球上,使假眼珠也閃耀著你堅定決心的光輝。
現在大家談起那次事件,大概會先想到湯姆克魯斯主演的那部電影。以宣揚美式民主為本位的好萊塢電影工業,似乎有意隱藏你的舊德意志貴族身分,不讓片中其他角色對你喊出「伯爵上校」這個全稱。我們臺灣的字幕翻譯也妙,很配合地不把你的姓氏翻成「史陶芬堡」,改譯成貴族氣息不重的「史陶芬伯格」。我的摯友看了那部電影,並將你的事蹟告訴我的時候,就老是稱你「伯格上校」--不曉得你願不願意原諒她那太過親暱的簡稱。那部電影的確有太多省略與扭曲,可是如果沒有它,我想我的摯友與我就失去一個認識你的機會了。
我不能原諒的是,一向重視角色名字的美國電影居然不提你的名字,彷彿你只是一個無名之人--姓氏:史陶芬柏格,職銜:上校,任務:刺殺希特勒。你失敗了,被殺了,留予後人欽佩的只有勇氣。你被那些拍電影的傢伙貶為一名失敗的刺客,而人人得而誅之的渾球不差你一個動手。你當然不只這點能耐。這些人忽略了你的特殊性:你曾被稱為德國的戴高樂,如果華爾奇麗雅行動成功,你不只拯救德國,還能拯救大戰最後一年死去的人口;你在一九四二年以當時尚是完好無缺的雙眼逼視希特勒,使一向以瞪視逼別人向他低頭的狂人,不得不迴避你鷹一般的眼神;你不只是一位姓史陶芬柏格的上校,你叫克勞斯。克勞斯‧馮‧史陶芬伯格是你的名;正因為德國還有你這位正義之士,所以上帝沒有毀滅德國。
今年稍早,我有幸讀到關於你的一本叫做《秘密德國》的書。比起電影無力支撐你的勇者形象,這書簡直將你神化了。但我很高興看到這本書,知道更多關於你的事蹟。書中特別提到你在格里奧格學圈的早年生活,與卐字對你們這群「秘密德國」子民的重要性,這讓我不禁猜想浦澤直樹的《二十世紀少年》是否有以你的故事為本--《二十世紀少年》中,作為反派的「朋友」面罩上的標誌,抄襲了主角們童年的旗幟,使全世界相信他是救世主;不就等同於希特勒篡奪了你最敬愛的師長格里奧格所使用的「正確標誌」卐字旗,並迷惑了德國人,使他們相信他是德國的救星?而主角們不只要抵抗魅惑世界的「朋友」毀滅一切的企圖,還要「把我們的旗幟奪回來」;當你決定挺身反抗納粹暴政時,難道就不曾想著「把我們的卐字奪回來」嗎?
七月二十日已過午夜,已是二十一日了,不過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你差不多就殉道在這個時候。關於你的遺言,有兩個版本。第一個為電影所採用:「神聖德國萬歲!」太過浮泛,且根本突顯不了你行動的特別意義。我寧願相信第二個版本:「秘密德國萬歲!」詩人格里奧格最後一首詩正是〈秘密德國〉,在這篇文章的最後,我也只有全篇引用,向你的犧牲獻上無限敬意--
安息吧,非凡人物。讓我站在你們的邊緣
隔閡,但不必沮喪
那裡有不可抑制的貪婪
已經蹂躪了每一吋大地
由赤道及於兩極
厚顏地揮舞冷酷無情
憤怒目光與主控霸氣
籠罩了世界每個角落
在令人窒息的房間內
令人恐懼的房舍之中
瘋狂已尋獲某樣東西
在明日足以毒化地平線的各面
包括在帳幕之內的牧羊人
包括在荒野流浪的遊牧者
那裡已經不再有
多石森林谷地的母狼
歷經艱辛哺育,授乳給雙生稚子
也不再有杳無人跡的島嶼
也不再有如處女般的花園
充作孕育偉大的萌芽場所
在痛苦至極的軌跡中
權力傾軋沉重地打擊
莊嚴優雅的天體
洩露出它們的終極秘密
它們改變了事物的法則
在舊太空之上建立一個新太空
一朝南至海岸
我躺在圓石上
我的內在精神近來不斷磨折
破曉天際逐漸越過橄欖樹叢
長有羊蹄的正午幽靈
閃爍不定地震撼著我
如今你們的眼益能辨識
去!去尋覓屬於你們的
神聖大地和原始土壤
充塞於沉睡中的山窪
而各處都似無路可通
黑暗如最茂密的森林
光明美夢的各個齒輪
將我帶到深淵邊緣
他們告訴我有位來自多岩海岸的人
經常看見奧林帕斯山上的諸神
在黎明的光芒下天堂分裂了
為何憂慮的洪水氾濫在他靈魂之中
匯聚成奔放的激流
來自各方的瑣碎消息充塞於市鎮之中
告示張貼在石柱上,張貼在牆壁嵌版上
人們驚嚇得瞠目結舌,趕忙走避
沒有人把目光放在偉大的事物上
神秘事物穿越搖墜的建築與街道
惡魔正在徘徊覓食
冬季,他站在燭光照明的大廳之中
他那微顫的雙肩藏在摺疊眼鏡之後
在花環葉片間,他的雙頰似火
在愚人凝視下,神明隱去身影
沐浴在溫暖芬芳的春風裡
佇足在花朵鋪砌的大道上
聽者熟知這位人物及其事跡
在歡喜的舞曲中,和群眾玩球戲
獵人亦停止狩獵,此刻他公然宣稱
以他那口吃的唇,以他那使徒般的外形
在乳白天體的閃光前他嚇呆了
這已超過我的領悟,我無言以對
然後,向前是秩序與和平的領域
可是一陣硫磺味後,騷亂被釋放
帶來了戰爭的衝突與喧囂
各世界都陷入臨終前痛苦的抑鬱裡
傾毀的地帶與陰影之下
釋放了衝鋒者的銀蹄
我遇到他這位金髮人物
他有微笑與大方安詳的臥姿
凡他所到之處,所有人皆予以讚美
他是幸運的寵兒,但他後來卻坦承
他的元氣耗盡,不能給予朋友力量
他的生命只是一連串的施予
我敬愛他,我的血在他的血管中流動
他唱出的歌聲僅次於唱最好的人
當他失敗,誰會無聊打碎他的笛
去獲取他曾奉若神聖的珍寶
誰會將之與無名大眾分享
並且低下前額朝向桂冠
在全國各地,在道路上,在廣場中
只要我在那裡觀察,我就會詢問
向有千百隻眼的全知謠傳詢問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的人
雖因驚慌而感嫌惡,他仍回答
我聽過許多,但這是前所未聞
讓我登到你的高度,頂峰
而不被摧毀
接著是誰,是你們弟兄中的何人
對警告之聲不覺驚恐而是懷疑
你們最重要的主張是什麼
你們如今最珍視的是什麼
都變成秋風下的落葉
注定走向地獄與死亡
只有神聖的大地
在隱蔽處的沉睡中孕育
在最深層的溝渠中渴慕
遠離那些貪得無厭的眾手
今日,非凡人物無法有所掌握
他們卻能使明日命運更加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