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是,我聞
第一節 這位少年
—伊克洛普475,10月28日—
「帝恩提拉,待在這裡第三天了,到處都充滿了人、人、人……。」筆行至此,少年又把紙頁撕下,往身後一丟,接著用毛茸茸的灰色尾巴俐落地將其他不滿意的文句殘骸掃作一堆。
有著大尾巴和犬科動物嘴巴的他,披著一身灰毛的他,沒錯,這位叫做宸的少年,是一名狼人。
身為培頓,在這塊土地上,帕爾達隆那大陸,只不過是90%已知生物的其中一個而已,完全不是什麼稀奇之事,在這塊被神遺忘的土地,所有的生命都是用韌性支撐著自己存活下去的,就連宸自己現在也是不例外。
除卻一頭寶藍色的硬直短髮和矢車菊藍色的雙瞳之外,穿著葛布衣袍的他最能讓人對他產生印象的就是那件沾滿灰塵的棉製深紫色斗篷,斗篷邊線飾有金線縫製的陽炎紋,這在帕爾達隆那總人口佔了95%的獸人居民都會知道,這位狼人少年是隸屬於賽塔教團的人,也就是那600多位術士之中的其中一位,不,更準確的來說,這件代表身份的披風真正的主人──是宸的養父,一位總是戴著單眼眼鏡的山貓種獸人。
說起教團,宸曾聽養父說過,教團在第二世初期建立的時候,還是一個數十人不到的術法研究組織,但在經歷數百年的演變後,逐漸蛻變成了上千人的大組織,而第三世開始由於教團方針的改變而漸漸偏向宗教團體,使得廣義的教團人口數有著明顯的提昇,至於狹義的核心人數,目前約莫是600餘人左右,這已是經過事先篩選的人數。
養父告訴宸,教團選擇人才的方針,便是力量;而尋求力量,正是自己跋涉千里,從加諾乘船南下的原因之一。
不過現在自己的處境──在一間廉價小餐館的地窖裏幫野豬人老闆削薯皮,與自己所期望的道路,實在偏離太多太多。
「……弄好這些,可能要再花上一天半。」看著燭光下的那一大堆比人還高的黃薯,宸聳聳肩,深深嘆口氣,重新抓起擱在地上的短刀,單顆黃薯並不大,只有拳頭左右的大小,將粗糙的外皮一圈圈的削落後,其露出的鮮黃色塊根,便是用來煮、煎、炸、蒸的部份。
早知道寧願餓幾天也不該吃那碗茄醬薯,宸低著頭暗暗埋怨著兩天前的無知自己;會利用受恩必報的教規來騙取勞力,這類傢伙,雖然在加諾也曾聽聞過一兩次,但是在那寒冷的北國,人們顯然關心的是怎麼活下去,而非營造更大的利益,甚至會選擇主動供養教團的人士,而在這個豐饒的大商港,為了利益,各種未曾見過的勾當都有可能發生,自己所遇過的,連雞毛蒜皮也稱不上。
叩、叩叩,又是老闆用掃把柄敲門的聲音「小師父,你好了嗎?您忍心讓我們的客人餓肚子嗎?」明明是個四十歲以上的大男人卻要學女人的聲音說話,而且是只有對他這樣嗲聲嗲氣,其他的雇員、甚至是客人,這隻野豬都以奇大的嗓門和粗鄙的談吐招呼(特別喜好從他人的母親開始問候),巨大的反差聽在宸的耳裏,好笑的程度遠遠超過過去自己看過的任何一本笑話集。
可繼續困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總要找機會脫身才好,看著地上散佈的顆顆黃薯,宸苦笑著。
「老闆,我好了,不過這些……呼,太重了,可以幫我一把嗎?」門外的野豬大漢聽見門裡少年疲累的嗓音,嘴角偷偷地厥起,想著或許自己真的該對這個實用的廉價勞工表示些善意,暗笑著的他噴了噴鼻子,發出響亮的齁齁聲,把手搭上門把,並盤算著如何在這小傢伙身上搾出更多烏督。
門打開的瞬間,野豬人老葛看到不是累的像條狗的小修士,而是兩粒紮實飽滿的黃薯準確的往自己的面門招呼過來!「碰!咚!」兩響,一在鼻樑、一在天靈,打的老葛眼冒金星,整個人向後仰倒,宸一個箭步衝出去,接連踢翻好幾張桌椅、趕跑好幾位客人,整間店頓時被弄的是雞飛狗跳,地上、牆上都是醬料、麵條一類的髒污,老葛拽著癰腫的胖臀肥腿才追出門口,卻只看到宸早已跑離店門口百步之遠,在午時擁擠的人群之中,只在眾多毛色之中看到藍色的那一小點。
「報官!老子要報……!」距離太遠,宸只聽見胖老闆含滷蛋似的模糊罵聲,無暇將感官分與他,宸只能繼續無視沿路被自己撞倒的販夫走卒,跑、跑、跑!短短二十秒內,三個挑擔的、兩個講價的,還有個不知道是醉鬼還是乞丐的,全被自己引起的風波牽連,此刻正在地上打滾哀號。
可他不能停下,只要一停止奔跑,就會再被拖進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我才不要回去!」正在這麼想著的瞬間,一旁的香料鋪木板門忽然無預警掀開,宸完全沒有閃躲的空間,下意識的用雙手護住頭部,整匹狼像是海豚躍出水面般的拋物線往木門撞去,碰的一聲,宸在地上向前連滾三翻,在爆起的大片香料中,「哈啾!哈…啾!」宸看到了對方—一名黃毛黑點的豹人,頂著一頭雜草似暗橙色頭髮的他正不停的打著噴嚏,宸屏住呼吸,忍住鼻尖混亂的搔癢,沒時間再去理解到底是哪些成份撒在自己身上和那隻蠢豹在罵什麼語言,只能趕快的爬起身,看向豹人後邊—那是三名拔出配劍的、明顯看來是官兵的虎獸人。
「這位旅客,你已經觸犯本市法規第七項第四小條規定之加強毀損罪,我們必須依法逮捕你,你有權保持緘默!」
「……。」宸的背脊上竄上一陣涼意,但沒時間佩服這裡官差的效率優異了,伸手往腰間摸去……金屬球s-two,沒有必要;地上裝滿香料的大竹篩,不可以,而且現在是逆風;那些鍊金術垃圾,更不可以,傷及無辜只會更麻煩而已。而眼下可行的方法……有了!
宸先是看了看各家商店的木格窗和支撐飄揚店旗、招牌的平伸木干,選擇了最有可能辦到的右後方木器店屋頂後,狼人少年接著從右腰邊的小腰包取出一張只有小指頭長短粗細的紅色紙條,將紙條咬住,於雙唇碰觸紙片的瞬間,紙片上他預先調配好的藥粉開始作用,一陣陣剛強威猛的力量從丹田湧現,迅速的擴散到四肢。
「嘿!」其中一名虎人官差察覺有異,左手一揮打出一枚蝗石,被宸輕鬆閃過,不還擊,宸一個右轉身,雙腿使勁一跳居然一越足有二樓的高度,像隻蝙蝠般輕描淡寫的抓緊木格子窗,向旁邊較低矮的店舖跳過去,這次是如同蜻蜓點水那樣踏在木干上,底下的一干閒雜人等、升斗小民全都看傻了眼,以為是什麼雜耍班子之類的,吱吱嘩嘩議論個不停。
「呼……暫時沒事了,接下來該往哪走呢?」看著底下的官兵們正指揮著群眾拿來可以墊高的物品要上來抓人,宸明白這裡並不適合多待一秒,將視線對著腳下這片足足有加諾五倍大的城市,要看到海,這點高度是不夠的,只能看到左後方和右前方,隱約有些海鳥聚集,根據記憶中的印象,右前方應該是那個從加諾過來的港口,這樣過去豈不是往賊窩進去了?而在決定了往左後方的方向後,宸用尾巴平衡好自己的重心,準備下一次的跳躍時,一個細微、但又無比清晰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這裡,來這裡。」
聽起來那是一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從自己目前所在位置的前方遠處傳來,幾乎是貼近耳朵說話的清晰程度,周圍不可能有人,至少不可能是來自下方的群眾裏,「反正,不會在更慘了吧?」宸忖道,而正巧那些衛兵總算是爬了上來,宸甩了甩頭,幾個無聲的跳躍,逐漸的把距離以房舍為單位拉開,隔開三間屋子的距離,宸回頭瞟上一眼,那幾個衛兵似乎發現了新的目標,又是一陣新的爭吵。
「來人,那一個也不要放過了!快把弓兵叫來!」果不其然,那隻長得像堵牆似的帶頭虎人不是混飯吃的,抓住底下那隻豹子後,又把目標重新設為宸,宸也沒再多想,只跟隨不斷呼喚著他的聲音,一面閃躲不時朝他飛來的羽矢,繼續循著聲音逃竄。
「……在哪裡?」那個聲音時而往左,時而往右,在宸一棟接一棟屋子跳躍的時候,漸漸的把他帶往房舍更多,街道更密集更狹窄的地區,離有海鷗盤旋的地帶越來越遠,宸開始想停住的當頭,前方已經沒有可以繼續當作立足處的屋頂了,此刻在他眼皮底下的是一條寬約八丈的運河,作為連接通道的鐵橋恰好因為有香料船要經過而被拉起,而那些追趕著他的官兵也已經包圍了宸腳下的這間打鐵鋪,下頭一大群獸人連同虎人官兵和被拉出來的打鐵鋪的犬族老闆都直直盯著他。
「上面的小鬼,你已經無路可逃了!自己下來,可予減刑!」帶頭虎人抖擻著一身的黃底黑條紋,意氣風發的對宸宣讀他有的權力,冷靜如宸這時也不免開始汗顏,這裡已經沒有可當作遮蔽的地方,後頭的店舖屋頂上也開始有虎人士兵一步一步靠近這裡,底下的區域是一條大街道,宸此時站在屋頂上已經完全失去街道戰的優勢,只要白額虎一聲令下,數十支箭矢就會把他貫成刺蝟,雖然剛剛的追逐證明這些士兵的準頭欠佳,但現在的距離只剩十尺不到,聽信那個聲音的結果反而是讓自己陷入了極不妙的險境裏。
「跳,快跳!」那個聲音幫著出了主意,宸苦笑著,這種高度要跳下去,除非生了翅膀,他寧願乖乖束手就擒,至少不用落的半生殘廢。
「呼,殘廢就殘廢吧,管他的!」清嘯一聲,宸從打鐵鋪的屋頂往運河的方向縱身一跳!
「嘩!」宸閉起了雙眼,耳邊是底下眾人的驚呼,等著雙腿撞擊堅硬地面的瞬間,一秒……兩秒!「……咦?」奇蹟發生了,自己居然沒有摔斷腿?而且這種感覺……像是被人拉著衣領往前拖過去般,完全不能控制。
「啊?真的飛起來了?這小子真是教團那邊的人阿?」虎人隊長吃驚的看著從空中滑翔到對岸居住區的藍髮狼少年,其他的官兵和民眾也都目瞪口呆,直到宸隱沒在對岸那群矮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