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說謊時,最明顯的特徵會是心跳加速、呼吸節奏不穩、眼神飄移不定、手會緊握或刻意去抓某些東西──緊張時亦是如此。而在緊張時,瞳孔也會放大。

  瞳孔可以說是全身上下最誠實的部位,因此若想要裝死是不可能的,只要一受到光線的照射,它立刻會收縮,完全不經自己的意識。

  而瞳孔的環狀肌擁有其他平滑肌或橫紋肌無法達成的神力,它可以收縮到原長的百分之八十七,直徑可小於一毫米;除了極度收縮,也能極度擴大,擴大的直徑甚至能大於九毫米。

  至於我現在的情形,瞳孔可能放大快到一公分了。

  我從昏迷中驚醒,醒來時光線刺痛了我的眼睛,瞳孔極速收縮,手腳亂揮舞了一陣。我瞇著眼坐起,慢慢適應光線。此刻感到劇烈的頭痛,腦袋好像被鎚子重擊一般。

  這是一間像是辦公室的地方,深色木頭地板,乳白色的壁紙,牆壁上的掛架擺著類似證書的東西還有許多新奇的裝飾,天花板上掛著閃閃發亮的水晶吊燈,一張高級玻璃咖啡桌,兩張褐色皮革長沙發,而我坐在其中一張上。

  如果這裡真的是辦公室,那這間的主人應該是總裁級的人物吧。

  我掃視著四周,忽然感覺身後有股壓力。

  「不要亂動。」一個沉重的聲音說道。

  我緩緩轉過頭,沙發後方站著一位壯碩的灰毛狼人,一身黑西裝,手裡拿著Mag-10霰彈槍。我嚇了一跳,不是因為他的身材,而是他手裡拿著的傢伙,槍管就這麼面對著我的臉。這把綺色佳公司製造的大口徑霰彈槍,可以打穿鋼板,近距離時也不用刻意瞄準,只要是射擊範圍內的目標無一倖免。要是他朝我的臉開槍,我整個腦袋都會搬家,順便幫乳白色的牆壁添上鮮血和肉塊。

  「不要衝動,麥克。」一旁的聲音傳來。「對客人有禮貌一點。」

  狼人退了一步,槍管移離開我的臉,站成衛兵的姿勢。我往旁邊一瞧,橡木辦公桌後方坐著一個黑貓,看起來約五十幾歲,帶著老氣的金絲眼鏡,雖然有些邁入年老的跡象,但依然帶有活力。

  「很抱歉這傢伙對你這麼粗魯。」黑貓從椅子上站起來。「不過他也是奉命要保護好查理,不讓外人侵犯他。只不過他的手段粗暴了些,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摸摸後腦勺,似乎腫了起來,還在發疼。我打量著他,他也穿著一身西裝,看來是Perseus牌的高級西裝,領帶是單調的紅色。

  「大名鼎鼎的克里斯.納塔森光臨,沒有準備什麼招待,真是失禮。」他走到我對面的沙發坐下。

  「你知道我?」我擺出疑惑的樣子。

  「怎麼會不知道?整個哈伍德區就屬你最有影響力了,嗯,我是說至少在拉皮條這方面。」他停頓了一拍。「呃,我需要做自我介紹嗎?納塔森先生?」

  「威廉.艾韋克。」我說。「艾韋克企業總裁。」

  「太棒了。」他興致勃勃地看著我。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我問。

  「是麥克帶你來這裡的。」他指了指灰狼。「他一個不小心把你打昏了,但是覺得很不尋常,因為從來沒有人主動找過查理──更不用說入侵他的家,所以他就把你帶來了。」

  「查理是什麼人?」

  「他是我兒子。」他說。「應該說是私生子。大家都知道我擁有兩個女兒,她們都很優秀,如果將來要繼承我的事業,也不成大問題。但我這個人就是容易有太多顧慮,總覺得有個男孩子比較安心,但是我老婆在生完二女兒之後不久就過世了。而查理是我和舊情人的孩子,但是他的出生並沒有公諸於世,我將他當成一個秘密保護著。」

  他停了一下。

  「只是很遺憾的,這孩子出生便有了自閉症,要照顧他十分的辛苦。更悲哀的,他在滿二十歲的那年染上了毒癮,從此生活更是黑暗且糜爛。看他這樣的情形,我一度想放棄他,心裡卻總是不捨,因此我只能讓他自己生活。儘管他在社交方面有嚴重的障礙,但至少他還是能打理自己的大小事,只要派個人保護著他就好。」

  「那他為什麼會找上莉莉?」我說。

  「或許是他被那女孩吸引住了吧。這孩子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鍥而不捨地去追尋且擁有,即便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也是一樣。」他說。「我知道他跟那貓女孩的事情,我相信付一大筆錢是他表達好感的方式。只是,你也懂的,他就是無法突破社交障礙,所以辦完事只好迅速離開。」

  我張大眼睛看他。

  「要是哪一天他克服了障礙,或許就會跟那女孩告白了吧。」他笑著補了一句。

  有膽子做愛卻沒膽子告白,這可是我見過的心理案例中頗病態的一件。但這說來也不是沒道理,性交易是那些女孩們的工作,查理跟莉莉的關係只是生意而已。若是那傢伙真的對莉莉有好感,甚至想追求她,那我可就頭大了。

  但是照他的表現來看,不難想像這是事實。

  「我知道他的舉動可能嚇到你們了,我為此再跟你道歉。」他向我微微鞠躬。「但是這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有好感的對象,希望你能夠體諒。」

  我心裡想:別開玩笑了,你這個老不休,我是皮條客,不是愛情仲介。

  不過我倒是很歡迎他們持續保持生意關係,只要沒有造成任何威脅。

  「你想要喝杯咖啡嗎?」他突然說。

  「不了,我想我該走了。」我站起來,拉了拉皺掉的襯衫,忽然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對了,這是你的東西。」艾韋克從西裝口袋拿出一把槍,那是我的貝瑞塔手槍。他把槍放到桌子上,我遲疑了一下,才把槍拿起來。我退出彈匣,十顆子彈都還在,再檢查槍身,看起來沒有任何一點受損。我把彈匣裝回去,塞到褲腰用襯衫蓋起來。

  「我們之後見。」在我轉身離開時,他說了這句話。

  麥克為我開門,並帶著我走離辦公室。這是間豪宅,走廊上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兩邊的牆掛著名貴的畫,還有蠟燭造型的壁燈。我們走到大廳,這裡十分寬敞,中央豎立著大理石雕像,大門兩旁是大型落地窗,配上高級的羅馬窗簾,顯得高貴而莊重。麥克開了大門之後站在原地,我走到戶外,他便把門關上。

  我站在外面的石磚車道上,兩旁還有小型花園,有個看起來是園丁的貓在澆花。

  「呃,嗨。」

  我回過頭,才發現查理站在門口的柱子旁。想必他一定是跟麥克一起過來的。

  「你還好吧?」他問。

  「死不了。」

  他沒有回話,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

  「我要走了。」我說,他只是點點頭回應。

  我走出車道,站在外頭的馬路上,這裡是山上的豪宅區,除了當地居民,幾乎沒有人會經過這裡。現在是下午五點,距離被打昏時經過了兩個小時。我打出手機,撥了電話給曼諾,響了兩聲他就接起來了。

  「克里斯啊,你是死到哪裡去了?」

  「我真的差點就死了。」

  「無所謂啦,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東特頓。」我說。「艾韋克大宅前。」

  「媽的,你去那裡做什麼?」

  「廢話少說,給我過來就是了。」

  ※   ※   ※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你覺得很好笑嗎?」

  「既然這樣,你也不需要擔心什麼啦,還有大把鈔票可以賺。」曼諾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拿起紙杯裝的咖啡啜了一口。

  「說得倒簡單。」

  「那你打算怎麼做?」

  「你專心開車吧。」我說。

  車子快速地開下山,沿途經過許多歐式大宅。東特頓山區是豪宅區,環境清幽,也相當和平。有錢的人們在這享受天堂般的生活,彷彿這裡完全與混亂的外界完全隔絕。

  艾韋克企業是個綜合性企業,在市場上佔有相當穩定的地位,每年賺進利潤高達五百萬。經營範圍包含食品、運動用品、家電產品,總裁就是剛才那隻黑貓──威廉.艾韋克,經營企業有二十餘年。

  起初,他們出產冷凍食品,一推出便廣獲好評,於是在食品業開始推廣,慢慢在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公司開始壯大起來,也開始往其他產品發展,分公司一個一個的設立。到了今天,成為了家喻戶曉的公司。

  就我所知,他們除了表面上光鮮亮麗的商品之外,其實私底下涉及著毒品、軍火交易與走私,甚至放高利貸等非法勾當,因此他們會如此富裕不是沒有原因的。

  然而今天總裁的私生子與我扯上了關係,代表我的日子將會開始少了些安寧。

  我們駛出山區,開上貝魯森公路,從這條可以直接通回哈伍德區。沿途為草原和樹木,還有幾間鄉村型的房子,看起來都是用木頭打造的。每棟房子旁邊都有著廣大的空地,被用來曬衣服、堆放雜物、停放汽車等。

  「所以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曼諾開口。

  「看著辦。」我說。

  「好極了。」他聳肩。「回到哈伍德之後要到哪?你家嗎?」

  「不,開去彼斯街。」

  「去那裡做什麼?」

  「開就對了。」我閉上雙眼,挪動身體,試著不要壓到後腦勺腫起的地方。

  ※   ※   ※

  法蘭蒂娜抓著用毛巾包起的冰塊袋,小心地冰敷著我的後腦勺。

  「怎麼受傷了就想往我這裡跑?」

  「至少我不想讓那隻熊為我冰敷。」我說。「搞不好會變得更嚴重。」

  「你倒是大難不死啊,被打中這裡還沒有掛點。」她笑著說。

  我赤裸著上身坐在椅子上,純粹是因為熱而已,房間裡相當悶,就算窗戶打開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法蘭蒂娜站在椅子後,照料著我的後腦勺,幸虧只有腫起而已,不然就可能得跑一趟醫院了。

  她在腫起的部分塗上涼涼的藥膏,幸好我身上沒有任何毛髮,不然這藥膏會相當惱人。

  之後她再度拉我到床墊上享受歡愉的過程,只是這次我依然完事便離開。

  我可沒讓曼諾等在公寓外,於是自己沿路攔了一台計程車。司機是個貌似有把年紀的黃牛,穿著體面的襯衫,看起來十分憨厚。我告訴他我家的地址,他點點頭,平穩地駕駛著車子。

  由於緩慢的車速,原本只要十五分鐘的車程,花了將近半小時才到達。我塞給司機一張鈔票,告訴他可以留著零錢,便立刻開門下車──車內濃烈的芳香劑讓我覺得反胃,而且車窗壞了無法開啟通風,使得我整趟車程頭昏眼花的。

  進了家門突然有個非常想洗澡的念頭,於是我直接走向浴室,衣服脫去開始淋浴。我也不在乎塗在頭上的藥膏被清洗掉,現在我只想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