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流浪者08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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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08 完
第一二三節
第四節
第五節
第六節
第七節
總算收尾了!就這樣,讓某狼在心中的沙漠繼續盪走吧!
沒有旅程不會完結,但也沒有永不開始的旅程,繼續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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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沙子中冒出了一段鏽蝕得嚴重的粗管子。
不知道是地下的什麼被拉出來,只知道支架和管子一直向前延伸,看不到盡頭。
撥開黃銅色的鏽片,露出銀灰色的金屬。把耳朵貼上去聽,良久都沒有聲音通過。
把擱在耳朵毛上的鐵鏽撥開,某狼決定沿着這管前進。
管子碩大的陰影替某狼遮擋了中午的太陽,在一無所有的沙漠環境來說,是非常奢侈的享受。
即使是腳下的沙子,行走時也越來越感到不吃力,從以往每走一步都像會陷入半隻鞋,到現在每一步都傳回堅實的感覺,某狼感覺進入了一個新的區域。
前端的管子斷開一截橫躺在地上,管邊露出參差不齊的利齒,不遠處躺着它的下巴,中間的一段不知道到哪去了。
下傾的開口被沙子淹了一半,內裏除了黑色的空洞外就只有死寂,即使偶爾有風被吸入,可惜吸不到一半就消失不見了。
走到另一端的下巴,發現也是同樣的情況。
放棄了在管內前進的好奇心,繼續沿着管子前進,很快,沙子慢慢褪下,瀝青的馬路浮上來了。
再一次立在文明上,是欣喜的。沿着馬路望去,還是一無所有,但就在視線的盡頭,有那麼一點在晃動。
即使某狼的視力非常好,在強光下還是難以分辨那一點是什麼東西。
嘆了口悶氣,恢復步伐在馬路上走。
這一次,每幾步就往管上拍打,讓管子發出飢餓的咕嚕聲,告訴着遠方的不知名的餐廳食客要來了,快作好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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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水管很早就潛進地底,沒有再與某狼作伴了。
只餘下被曬得乾脆的黑色柏油路在咒罵,某狼每一步都把脆脆的瀝青削下一點點,再踏個粉碎。黑色的碎塊化成粉末,往後方的沙漠散去。
瀝青的盡頭,是倒塌四散的舊世界的建築群,歷年來被高溫日照,被乾燥的風拍打,一切都已經劣化破壞,好些更只餘下鋼筋,褐色的幼枝裸露,插在黃沙之上。
一座一座倒塌的,就像蟻丘一樣,沒有聲響,沒有回應,孤立在沙土之上。連根拔起的路牌為每一個蟻丘掛上名字,可惜再沒有人來串門子了。
某狼走近了其中一個較為矮小的,打量着它的結構是否比較穩固。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個較為大的入口,鑽了進去。
踏進的第一步就揚起了寸厚的灰,如幕如簾在背後的陽光映照下把眼前的黑暗添上亮點。某狼立即掩住了鼻子和緊閉眼睛,嗆咳了好幾口,是讓自己的眼睛習慣黑暗,也是好好保護自己敏感的鼻子。
如石像一樣定住,等了好一會,才慢慢張開眼睛,隨着手指間的空隙感覺不再刺眼了,才又鬆開回復到正常的立姿。
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加上某狼的夜視能力,要好好看清這店舖不難。
浦張開眼睛,看到的是整齊的餐桌佈置,最奇怪的是,色彩鮮麗,落地玻璃把陽光從外面引進來,三五位侍應正在傳菜下單或收捨,食客在這在那吃着喝着,掛在牆上的電視正在上演肥皂劇。
某狼呆住了,停在胸前的手再一次放到眼上揉着,揉了好久,才被侍應有點不耐煩地說還有空位。
某狼轉過身,看到完好的玻璃推門外,車在跑人在走,他不確定從天花迎面吹來的冷氣是真是假,推門出外,沙漠小鎮的熱風立即向他問安。
某狼整個熱起來了,心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恐懼而快速跳動。四周張望都沒有找到之前的頹垣敗瓦,某狼沿着最寬闊的柏油馬路跑去,如狂地跑向小鎮的邊緣,跑到那潛露頭的粗碩管子旁,望着車子一架一架進出着小鎮。
是夢,是幻?
在到達這個小鎮前,在拍打管子之前,在走進這一部份沙漠之前,某狼好像也有過感覺相似的夢境。
夢中黑白顛倒,色彩都反過來了。而這一次,現在和過去都反過去了。某狼沒有能力解構這現象的意義和成因,只好慢步走回去,好好欣賞這每一刻都將向荒蕪走去的景色。
回到餐廳,推開了門,冷氣吹來,悠揚的音樂輕輕傳入耳朵,某狼放鬆地向侍應示意一位,等候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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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因為某狼醒來,發現自己安祥地睡在睡袋內,熄滅的營火,擺放好的背包和行裝,繁華的過去變成現在,只可能在夢中發生。
某狼現在處於小鎮的一個十字路口旁,一側結構還算完整的建築物,有一面被沙推破了的玻璃。沙堆下是一頁又一頁的彩紙和書頁,一本又一本的雜誌和小說被活埋了。這吸引了某狼的視線,把腳步拉向店面。
某狼沒打算越過玻璃窗而入,而是像正常顧客一樣推開穿洞的玻璃門,像往常一樣哼着小調走進書店。
薰黃的空氣籠罩了書店,被推翻的書架,散在地上的頁碼碎頁段落,幸存的整排立書,像考古現場,像墓穴。某狼小心翼翼地從離門最近的未倒下的架開始,細看一排又一排的書脊。
店子的落地玻璃與日照方向相反,使得除了霉味外還添了層層的幽暗。幸好某狼的眼睛視力好,微光下也如常地閱覽書卷。
指尖掃過凹凸不平的書脊,呢喃着書名,某狼希望能帶走一兩本好書,排解晚上睡前的寂寞,也好滿足在地下室的遺憾。
路途上盡是沙,燒焦了某狼的皮膚和鞋。但最可憐的是,無誰傾訴心裏愁,與自由神像上的老鷹傾談是多久前的事了?記不起了,時間在新世界不再客觀,再無意義。
霉味乾燥了某狼的鼻腔,紅舌不自覺地伸出來共嘗歷史,卻只感越來越乾燥,填充了心裏與誰共鳴的欲火。手伸向水瓶,大口灌下了好幾口帶鐵鏽味的水。
這一刻某狼感到很軟弱,在空無一物的書店內撫着一本又一本的書向下蹲,眼睛緊閉擠出了珍貴的淚水。不明因由地被拋下,漫無目的地在荒漠廢城遊走,單純地為了浪費生命而走下去。好累。
圍繞的書以立以躺,作者的氣息從其中浮起,像在安撫似在鄙視,細細地觀察着某狼。書店內的狼就如玻璃牆內的受驗體,承受着苦難,表現出傷痛,好讓一旁冷心的科學家紀錄下來。
背靠着書架,即使是晦暗的書店風光在含淚的視線下也映得五光十色。四散的落地玻璃慢慢向上浮起,碎片的轉動折射出十色眩光,夾雜在退走的沙粒內,是一片倒流的沙瀑布。
科學家們屏住呼吸疾筆細寫所發生的一切。
瀑布的流動帶起了風,吹響了門上的風鈴,叮嚀叮嚀的聲音安撫了某狼,淚水止住了,他不明白這一切有什麼意義,他覺得自己就如觀眾,持票入場欣賞一套他不明白的哲學電影,不明所以卻只能撐身直至完場。
沙子都被帶出書店了,書頁上的字詞帶起紙屑,逆着風起舞,不理文法句構拼回紙頁,夾插回隨機的書本去。
然後幽暗被閃光撕開,店內竟然亮起了螢光燈。突如其來的白光令某狼緊閉了眼睛,就如之前的幻覺一樣,現在又發生在他身邊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某狼還未從前一刻的悲傷恢復,混亂的思緒沒有能力處理眼前的幻覺。
但某狼的耳朵聽到了,捕捉到聊天的聲音,熟悉的語言可生疏的聲音,某狼的耳朵轉向聲音的出處,聽到了內容毫不有趣的對話,內容就如和陌生人聊起當天天氣一樣乏味。
更多的聲音進來了。某狼的耳朵抖個不動,是興奮、是驚駭、是震撼。某狼的耳朵經歷了長時間的寂靜細音,首次接收到這麼多不同的音源,加上天賦的良好聽覺,使得翻頁聲、踱步聲、清嗓音、啜飲聲、收銀聲,甚至是窗外的汽車路人,都你擠我擁地進入某狼的耳朵。
然後是抽氣聲、煞車聲、驚恐聲、撥號音。
某狼張開眼睛,他依舊背靠着書架坐在沙子和碎頁上,書店依然散發出陳舊的味道。但往落地玻璃望去,外面的世界可站滿了倒行的人、從地上躍回人手中的咖啡、斷裂的電燈柱接回原狀的場景。但尖叫和驚恐聲卻沒有停止從人口中發出,直入耳中迴響。
某狼並沒有理會人們奇怪的行動,他只知道久未露面的人回來了,徑自向出口跑去,用力拉開門把。不動,門聞風不動,一點抖動都沒有,再使力,可門失去了門的功能,變成了牆壁。回過頭,某狼向落地玻璃跑去,身體的重量撞向玻璃,但玻璃響出了沉重的響聲,沒有破爛。某狼伸出爪子施劃,但爪子如劃水一樣,沒有在玻璃上留下痕跡。
即使丟出書本木架或收銀機,都不能破壞玻璃分毫。門非門,玻璃亦是,某狼被禁錮在書店內,繼續扮演觀眾的角色。
靠在落地玻璃上,某狼努力觀察任何外力可以助他離開,例如路上這位女子,可有看到他指手劃腳?或者是對面馬路上急轉方向的司機又可能注意到他?不,都沒有。沒有人注意到書店內的讀者,眼前的落地玻璃變成螢幕,放映不知名的活劇。
螢幕內的角色都從同一個方向感到不安和混亂。抬頭一看,是一輪大得異常的月亮。比正常的大最少十倍,每一口石坑都是如此清晰可見。可是熟悉天文的都能看出,此非月亮常見的一面,會是月球的背面嗎?
但更重要的是,慣常銀白的圓月,此刻竟然是靛藍色的。是玻璃的問題,還是淚水影響了視線?揉了揉眼睛,月球依然透出了異常的靛藍色。
斑駁的灰毛都豎起了,雖然不是平常的月亮,可那藍卻又是如此的深邃,看得出神時又感整個人都被抽離地面,被藍吸入去了。隨着毛髮立起,身體熱起來了,血液隨着外界活動而奔馳,無能力推理思想的腦袋開始出現各種猜想和直覺。
密閉的空間吹來了風。某狼知道是外面,外面的世界起了風。所有人都感到了,但可不是適合在沙漠中感受到的涼凜,而是熱氣焚風。外面的人體會到了,汗水頓時濕透了衣服,觀月的人不自覺地開始抹汗,衣服都被汗液染深了,焚風的熱度不容小看。
風吹得更大了,街道上的紙張葉片飲料瓶都被捲起,分進幾個開始形成的小龍卷內,自個兒開始轉起來。接下來更多的垃圾向橫被吹飛,夾雜在四散的途人當中。街角的電燈柱邊緣的一部份流出了鐵砂、大樓的一角飄出了砂粒、沿街的樹脫下了葉片枝椏、逃走的路人擠出了尖叫。
突然一切都暫停了,聲音和畫面都被凝住,一幅地獄圖定在玻璃上。只餘下天上的月亮,月亮的邊緣變得模糊了,過一刻又變得銳利了,像在搏動,每一下都是在收縮然後搏大。良久,一下強烈的收縮,月亮餘下原來的一半,可是都比正常的大,下一秒變得更大了。藍色的月亮已經蓋滿了天空,一切都映在靛藍,冷靜的藍色,冷淡的藍色,無情的藍色。
從月亮的左邊開始,上一刻的擴大後分裂出了一格一格的方塊,整個月亮被整齊地從左至右網狀地切開了,分成了丁塊的月亮,規律地波浪起伏,繼續收縮和放大,帶來了更熾熱的焚風。
書店內也吹起了風,風包圍了某狼,在他身旁繞圈,帶起的砂子勾出了風的軌跡,一孤一孤的如繩索圈套包住了特等觀眾。玻璃幕上展現的動作開始加速,人和車離開了小鎮,焚風一點一點地把大樓蝕得不餘什麼,倒下的殘枝餘殼碎瓦等都吹散,景象如初。
玻璃門的風鈴搖響了叮嚀兩聲,然後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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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某狼雙手壓在玻璃窗上,等待着活劇重演。可布幕已經落下,只席一人的觀眾席沒有發出安可的叫聲。
眼中的景致沒有變化,胸中卻澎澎作響,是在害怕什麼?怕風再一次吹來,把自己磨成幼砂。還是怕打開門,裏外如一?
玻璃門搖響了風鈴,叮嚀兩聲,迴盪在整個廢城中,可惜沒有誰應聲而起。
踏出門的腳傳來細砂的觸感,一切都沒有改變,寂靜無人,空氣沉困,只有胸中心悸的響亮聲音。來到書店窗前的馬路上,佇立的某狼咽嗝不爽,不上不下的情緒快要往上從喉從淚噴出,震顫的雙手緊握着拳,爪尖陷入掌中,嘗試把失焦的視線和嘶啞的聲線調整過來。
用力地吸氣抬起頭,緊閉着的眼睛準備與滿腔的不滿同時爆發,張開眼和嘴巴時,卻又硬生生停住。
幻想劇中的藍色月亮,還掛在天上。
前一幕中的圓盤剎那間,再被切割成無數的方塊,繼而整齊地向外分開,匪夷所思。方塊投下格狀的影子,沒有可能,這一定是夢,捏住了雙頰環視整個淋灑在鮮亮的藍光下的廢城,是真實,是詭異,不能反駁的事實。
藍色方塊的四邊變得模糊,每一面再被切成一片片,如花瓣小、如書頁闊、如憂鬱廣。極薄如紗,散在廣闊天框內的所有空間,靛藍的雪片看似極輕,卻又重重降下,月亮的薄頁,一衣一衣飄落在某狼身上。
最後,每一頁月亮都套在某狼上,像繩圈、像霞霧、是嘆氣,包圍住廢城、擁抱住黃砂、浸淫着某狼。
更多的斷頁從方塊上刮出,透明的、微藍的、抑郁的都盡蓋在頭上。更不再從上而下,而是從四方八面,鋪天蓋地疊起來,把暗黃色的沙漠染上各種的藍。
皎潔的月亮,鮮藍色的光,強烈地刺激某狼的眼睛,再一次緊閉眼瞼。視覺暫時被奪,耳中鳴聲大響,縱使掩耳亦未能使之減輕。鳴聲漸退,喇叭聲、吵雜聲、雨彈聲隨之而來,刺痛仍未離開雙眼。眼瞼內卻不斷閃出眩光,勾出許多不同又陌生的圖形,形狀現出的頻率越來越快,過多的噪音和顏色同時湧入腦中,某狼只感到頸脹赤痛,張開嘴巴又未能喘出氣來,只能喊叫強迫換氣。
一聲、兩叫、三喊,連續不停地發聲,「啊!」阿是地嘗試趕走疼痛,也嘗試將胸中的不適盡數吐出。喊出來,把所有都叫出,毫無保留,飛沬跌在沙上,呼聲消散沒有聆聽者。
好長的一段時間,耳朵不再鳴了,再沒有傳來怪異的聲音。眼睛不痛了,再沒有閃出藍光。這時候某狼才放慢呼吸,深吸口氣,張開眼睛。
汽車在他前方衝來,沒有剎車,還未來得及反應,汽車穿過某狼縮成一團的身體,然後再一架,又一架貨車穿過瑟縮在柏油路上的某狼。呆了,眨眼,下一刻,砂和廢墟。
慌張地爬走回人行道上,撞倒,不,是穿過了好幾位魂魄般的路人,喘着氣,靠在書店的玻璃前。匆忙轉身,嘗試在書店的玻璃後找尋時光的線索。當正要瞄到年月的一刻,眼前又變回破碎的玻璃碎片和散落的皺黃紙片。某狼不停眨眼,望再張開眼睛時會回到正常的世界去,再一次聽到噪音和看到騷動。
他如願以償了。時曆是,過去。廢城在播放自己的過去,其內的人事物不斷上映再停播,上演、謝幕、開始、停止。
這一刻某狼黃色的雙眼成了放映機,沒有規劃不被告知,下一刻就將過去的膠卷捲進盤中,播放出此地舊時繁華的影像,耳朵聽到從前熱鬧的聲音。但意義何在?是要讓某狼明瞭什麼,知道什麼、發挖出什麼?
或者,只是一幕在諷刺此刻孤身一隻的惡作劇,來自藍色月亮的惡作劇。因為在這廢墟中,多待一會,多發生一次這樣的幻視幻聽,都往某狼的心上狠狠打上一擊。
不宜久留,某狼快速地整理好背包,遺下找書的好心情,留下一行足跡,離開廢墟,離開藍色的廢城,回到荒寂的沙漠去,空無一物,沒有膠卷,沒有電影,只有觀眾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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