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口》

[fwiflof]

－－我們，耐得住孤單，卻受不住寂寞。


　　火車站。像這樣的地方，無論在任何鄉鎮市區，總是聚集大批商家的繁榮之處。而在這樣喧囂繁擾的地方，你用一雙耳機，隔離了整個世界在自己之外。日復一日在這個地方來去，你像是走過，其實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如漪過水面，再無痕。

　　但直視前方的目光，卻會因為唯一的那個理由偏移。是的，就在那裡……每回走出與走入車站，總在地下道入口看見的那個男人。

　　並非特別凸出的面貌，只是眉間那抹疲倦帶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氣息而引起了你的注意，你慢慢，習慣了看見那雙淡漠卻帶哀悽的眼。

　　那人總在那，無論身邊的陌生人如何更替，都在那一模一樣的位置，用一模一樣的眼神，擺著一模一樣的動作。那是大手半握，指間輕夾白色淡煙，卻不點燃，下巴輕倚在手背，手肘支著的是隨意架起的長腿，輕低眉梢，眼裡一派坦然仍帶些陰影，卻分不出屬於眼瞼或內心。

　　你知道對方拿得是淡煙。因為有天早上那人不在，代替的便是那樣一個煙盒，在記憶裡有些模糊的熟悉。

　　但你終究只是看過，接著走進或走出車站，刷卡過柵或刷卡上公車，在運輸工具的顫抖中出門或回家。

　　那不自覺偏移的目光，只是一點點的不正常，低調盤據心裡。



　　火車站。像這樣的地方，繁榮、熱鬧，與你自來的氣質不吻合，也與他的性格不吻合。

　　只是你仍天天離開自己所不屬的地方來到這個自己所不屬的地方，你知道自己突兀，知道自己總無法完美掩藏，但也知道，能夠敏銳感覺這點的，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一人。

　　無論對方的記憶究竟如何，寧可相信這點不變，寧可相信對方輕輕投來的溫煦帶好奇的眼神，不只是習慣……

　　第幾次了？這個人把自己的記憶按下格式化，跳出自己生命，然後在找到時悠然自在的過著另一段人生。沒有去數，無論是幾次你其實都不想知道，只想找回屬於自己的溫暖，想把屬於自己的好好握在手心。

　　你不禁閤上眼瞼。總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因為積壓的疲倦而放棄繼續追逐……終究沒有去想像獨自一人死去的畫面。

　　－－我答應你，一起死去。

　　堅定的承諾重複幾次還是堅定，絲毫沒有猶豫過任何一個語氣。不就是這樣一個人嗎？堅強而安定的……

　　知道自己是用什麼眼神望著被高樓裁剪的天空，就是像失去家鄉的流民，用放棄的心理展現著陰影的坦然。

　　但眼神並沒有接觸。從來沒有任何一次。

　　深深吸進手裡煙的味道，你不抽煙，這個氣味只是過去的紀念。忽然想起有次匆忙間遺落了整盒煙，等有時間重新來到車站已錯過看他進車站的時間，你來到慣常的坐位，看見煙盒仍好好放在原處。

　　只是煙少了一支。

　　這是唯一個插曲，扣掉這段的其他，就只剩下平淡的主旋律。



　　不記得多久。只記得耳機換了一隻，已經不是剛來到這城市的藍色，而是白色。空白的顏色。

　　還是這樣每天出入，雖然你已經不需要了……是習慣嗎？還是其他理由呢……你沒有仔細想過，最多只是在公車上往車站搖晃前進時，看著流動止息的人車，模模糊糊的，像飄移的樹影。

　　人們排隊下車，你在其中，也是一顆乖順的碁子，不突兀得融入。

　　只是剛進那環狀包圍著小片坦地的車道，你就感覺不對。不，事實上，不是不對，而是……太對了，就像原本阻擋水流的岩石忽然被移開了一樣，水變得平順，而失去了聲響。

　　沉默變得更加沉默。

　　耳機裡的聲響早被你忽略，而外面的聲音也被阻擋，你忽然覺得世界安靜得異常駭人。

　　你早習於孤單，此刻卻被寂寞灌滿，漸涼。其實你曾經知道，只是現在的你已遺忘這種情緒，這種名為失落的冰冷。

　　視線的掃動依然平緩，只是眼裡的焦慮掩藏不住眼角灼熱。

　　在人流裡倔強停留，你幾乎被就此埋葬。

　　直到那隻手靜靜覆上你雙眼。

　　屬於生者的溫度與氣息，與你生與的、死者般的低溫不成正比，似能灼傷，指尖輕柔，掌心包容合成令你心安的熟悉。

　　是啊，那是熟悉。

　　你靜佇未動，反而是輕輕深呼吸，吸進城市的熱鬧，還有那股寧靜。

　　幽遠如逶迤細水。



　　其實你只不過是遲了點到罷了。

　　沒有太久，用再嚴格的計算方式也不超出三五分鐘。

　　頭一次，你跟在他身後而非等在他眼前。

　　眼前的人，頭掛純白耳機，不沾染絲毫煙塵，正如此人遺世又隱世的氣息，他總像狩獵的豹子，精準、無聲、隱匿。他與城市的氣息無二，身處其中似有完美保護色。

　　只是你不清楚為何對方沒發現你那拙劣吵鬧的跟縱。分明你已驚起自己心跳，在胸膛裡莫名的緊湊著。

　　於是你仍保持著貫來的沉默，與他，踏著相致的腳步，沒有太大差異，因為你早已習慣他頻率，早在不知不覺間被他一點一點同化……

　　他的焦慮漸次散發，直到黏稠得踏不了步伐，他的佇足脆弱而逞強，他的背影，

　　透著崩潰。

　　他送出的訊息，終於只有你能解。

　　你是喧鬧裡那一點寧靜，你不受注意，你來到他身後，你抬手覆上他雙眼。

　　正如你從前所做。

　　他的戰慄清晰，他的安定肯定，他的寬慰對映你的渴望特別勾人。

　　日夜交錯的每個清晨，你渴望有他在懷。

　　你能聽見他安靜深呼吸，你被他抱在懷裡。



　　記憶如流。

　　長遠似江，洶湧若瀑，轉折像江南百轉千腸。

　　你的衝動清楚可解，於是你遵從、你轉身、你擁他在懷。

　　一切都是熟悉得過分，愧疚與狂喜燙著你的眼角，但被他指尖輕柔撫去。

　　你們都沒有開口說話，你們總用沉默說話、你們能用情緒說話。

　　交會的眼神裡透出的溫柔讓人窒息，他的微笑，終於還是你最後的救贖。

　　第幾次了？你自問，然後無解。

　　他的懷抱依舊寬大，你在他眼角看見等待，在他的呼吸裡感覺無奈。

　　你只是取下耳機，代替道歉，然後聽著他沙啞一句，

　　「我很想你。」



　　一句想你，自你口裡無數次，自他口裡，永遠都用溫煦的吻替代千言萬語，在每個相互肯定的時刻，在每個中止遺忘循環的時刻……

　　沒有醫生說得出所以然，從一個醫院飄流到另一個，對他，眾人束手無策。

　　那天他的微笑在陽光裡對你昭示疲倦與放棄，你撫著他柔軟的髮絲，凝神看他眼裡的暗影，然後牽著他回家。

　　－－就這樣吧。

　　你輕攬他肩膀的呢喃，他眼裡混雜愧疚與道歉的微光你沒有去看，知道自己的痛苦難與之相比，再算不上什麼。

　　從決定執著開始，這就是明白的，你曾不甘心抵抗，但最後你終於無奈。

　　一年一年堆積的過去，有他的微笑他的掌心，但更多還是他漠然凝視，眼睛像化成玻璃珠，除了反光一無所有。

　　時間不多。

　　記憶在他如浪潮，來來去去，不知何時會再次一片空白的失蹤。

　　只是想，把人好好留下。



　　相貼的脣有微微的冷淡。

　　你明白，自己的債堆積太深，道歉再多也無法消去。

　　何況你並無法開口。

　　匆忙掏著筆，卻被輕輕按住，微訝的抬頭被吻擋住，一雙近在眼前的眼有點微微笑意。

　　所以你閉上雙眼。

　　「我沒有怪你啊……只是……有點反應不過來。」擁抱發疼，只是再疼不會有心疼。

　　撫著他背脊，你在他後背輕輕寫著字。

　　寫著回家。

　　「嗯，我們回家。」他牽上你的手，領著你走，你是他溫順的羊，對於他的引領毫不猶豫。

　　回家。回去那個有著過去的地方，回到他每次帶著你回去的地方，回到那個你會空白一片的踏離的地方。

　　回家……



　　掌心的溫度是他微弱的存在，輕渺虛忽若遠山雲霧之繚繞，只是緊握的力度揭示著不願放手的心情。

　　晃了晃交握的手，「做什麼？不會的。」

　　他只是搖搖頭。

　　帶著他走進車站，像牽著第一次出遊的孩子，你一直知道的是，他害怕著外界的人聲。原本你是他的屏障，而一但沒有你，他會用耳機代替。

　　畏縮、怯懦，然而他卻是你的勇氣，沒有他的你，遠遠更封閉。你們都不屬於這世界，用同類的氣息相互吸引……

　　忽然間你能感覺今天的天氣，兩人並坐車廂，飄流而過的影全然不影響天空的清藍，一派的柔和像用水彩擦抹的顏色，薄雲是底紙透出的原色，順勢反湧的記憶顯現另一個清淡的藍天。

　　淺淺的樹影滑過你眼角，落在你脣角若有似無的微笑，還記得那個隱在樹裡的小車站，還記得那片天空，還記得那支圓潤的陶笛渾厚的音色，那是緣分的轉化。

　　懷裡的他瞇著雙眼，似在傾聽你聽不見的旋律，細微的輕哼與眼角的專注是你不想放棄的柔美。

　　緣耶？



　　你記起多年前的藍天，是一片擁有圓弧音色的旋律，樹影的小節線切分得剛好，你手握陶笛，輕吹得是天空與樹影的樂曲，那個在記憶裡徘徊不去，那個你做為護身的音律，那個唯一有他在內的章節……

　　那時的他，肩上的背包陰暗、頭戴的帽子沉默，整個人是一圈格格不入的影子，無聲無息，只有懂得的人才看得見。

　　你安靜的凝視，平緩的笛音悄悄嵌進他的音符，慢慢的與呼吸同調，起伏一定。

　　像是察覺他轉過視線，眼裡謹慎的興趣被你捕捉。有著同類的氣息。

　　他安靜等待你最後那個尾音消散。

　　「這是什麼曲子？」你略略呆楞，思緒千迴百轉，來不及撈取，你只能匆忙的尋著紙筆。

　　「你……」他眼神問句半句，你只是一笑點頭，遞出手裡寫上字的小小筆記本。

　　「這樣啊？」他看了看，遞還你，「可以……再聽一次嗎？」

　　你搖頭。



　　那支曲子，你就只聽過這麼一次。在他反覆擦寫的記憶裡，究竟還有沒有那一日璀璨的天空和樹影呢？你想問，卻從未問過。

　　慢慢的接近了，隨著天色變暗你們更加接近，那時你沒來得及在沉淪前離開的小車站，還有屬於沉默管轄的小小城鎮。

　　不知又是幾年過去，會是人事已非，還是一切依舊？重新踏入時你們胸中會是感慨或是感慨？

　　無解。

　　至少在抵達之前。

　　他睡了，溫和微弱的呢喃不知何時停得，在你察覺後留下一片安寧，不再是寂靜。

　　火車輪在鐵軌上輕響，陽光一段段得被鐵架切割，零碎的閃現閃滅，你向外的凝眸深刻的幸福。

　　微笑，就算只有這麼一段時間。



　　你從來不知自己的記憶何時退去。

　　生命是一段段的被切割，究竟經歷幾段人生？像按下重置，不記得自己如何離開、如何抵達、如何嵌入另一個世界，如何稀鬆平常的做著稀鬆平常的事。

　　只是每每回神，都已然度過幾個春秋。

　　記憶裡的過去，已有無數版本，形態各異，然而你清楚有他的那個才是真實。

　　他總能找到飄流的你，這是無法解釋的連結，你早已放棄理解。

　　同樣的事情一再上演，其實你只是希望這次能陪他久一點……



　　他的消失沒有預告片，沒有導演。

　　你清醒時就知道空曠，感知沉默你與生具來本能，只是靜靜收拾，靜靜上路，隨意選擇車站點。

　　他總是在車站附近徘徊。

　　火車上路，車輪與車軌的舞曲依然安詳，日光輕柔。

　　你抱胸沉眠。



－－追尋。

[火蜥蜴-555]

這算...散文吧? 看起來不會有後續

現在阿五在這發的文好像都是這種風格呢

寂寞 , 相思 , 想念

變成三千九百多字

文筆之類的窩不懂.....沒辦法給甚麼專業意見 0A0

[狼狗傑]

第五君的意識流其實非常流暢，說是把維吉妮亞吳爾芙的晦澀變得較為平易近人的意識流傳人也不為過。
這篇其實已經發表有段時間的作品我現在才回覆雖然純粹是因為我之前漏看，不過我覺得百年以後若都還有人回覆這篇文章表達他的共鳴我都覺得是適當的(哎
第二人稱寫作經營出一種逼問並逼視自我的感覺，使太多人寫而很容易流於俗氣的感情主題變得很有深度。我只能說，第五君就這樣寫下去吧。甚至我得說我嫉妒你的文采。我恐怕永遠寫不出像第五那樣把主觀感情刻畫得那般好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