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地目送獵人姊妹離開後,狼獨自朝著森林另一方奔跑著。
『我今天來森林,本來是要幹嘛的啊。』少年在心裡自言自語。
『加油好嗎。』狼魔毫不客氣吐槽。『都已經被託孤擔任了一族之長還這樣散散漫漫,未來堪憂啊未來堪憂。』
雖說少年原本是人類,但是在一次意外下拯救了山裡的精怪之長─活了千年有餘、已經度過兩次雷劫的鐵杉「雅帕」【*1】免於遭砍伐清除之後,便被委任成了山中動物們的守護者與領袖。
───
這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事了。
「你們人類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英雄出少年』。」仍然孕育著生機的鐵杉樹雅帕發出憨厚慈祥的笑聲。
「老夫有些累了,還需要休養生息。不如,由你代替我暫時擔任他們的守護者?」
「我、我不夠格承擔的……」少年當時大驚失色。
「不試試看,怎麼能說不夠格呢?」雅帕聲如洪鐘,聲音中飽含著期許。「雖然,歷經如此悠久歲月以來,老夫見過的人類們幾乎都是為了掠奪資源而來……。」
「少年喲,老夫實在是不重用了,還請你多多幫忙了啊。」
於是在莫名其妙加上愛面子之下,少年竟是一口答應了這重責大任。
────
雖然,山中眾獸一開始非常不信任也非常討厭少年的存在。但是在少年與身上的狼魔一同努力之下,總算是逐漸建立起威信。
隨著海拔高度逐漸升高,肉眼的可見範圍逐漸縮小。雲霧繚繞的林間,無數不知名的蟲鳴、鳥叫、獸嚎,伴著風聲,伴著樹幹輕搖的吱嘎聲,似是成了野生林間悠游的旋律。
若是以前,少年根本沒機會接觸如此野性勃發的大自然吧。身處都市叢林,人類早已逐漸失去親近與愛護大自然的那份初心。
『嗚啊,終於要到啦……』逐漸放慢腳步,狼眼已經望見平日休息的雲杉樹根,不由得懶散起來。
「族長!終於回來了嗎!」
「這可終於回來了嘛!年輕的族長大人!」
「是跑去哪裡釣妹子了嗎?終於回來了啊!」
「你這笨貂,沒聽過咱們的族長大人喜歡同性嗎?」
就在少年的思緒快要雲遊上天時,幾聲著急的呼喊猛然把少年從天上拍回地面。
「……哈啊?」狼止下腳步,一臉驚訝地望著前方蜂擁而來的動物們。
在時而傳來的呻吟聲與動物們此期比落的叫聲與咕噥中,只見一個被樹藤給胡亂綁起的人被送到狼的面前。
「族長大人!我們在林地邊境找到了這個鬼鬼祟祟的人類!」一頭黃鼠狼尖著嗓子喊道。
「嘟─嘟─。」一隻山紅頭發出輕叫聲,「這個人類很詭異!」
狼端詳起面前人類的樣貌。
這是一個有著已經略顯老態,膚色有些泛黃且有些皺紋的面部線條與逐漸稀疏的頭髮,面露疲憊與悲痛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著登山所用的的裝備與鞋,一旁幾隻獼猴還好奇地玩起他的重裝背包與登山杖。
人類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欸……我說大叔,你怎麼會自己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狼歪歪頭,發出詢問。「是要進行魔法師修行嗎?也不對吧。」
「你是……」中年男子驚疑不訂的望著狼。「狗怎麼會說話……?」
「老子才不是狗!」狼一聽一秒炸毛。「先回答我,大叔你在這裡究竟是想幹什麼?」
「我嗎……」男子狼狽地嘆了口氣。「雖然早就知道以我自己的力量,怎麼可能動搖董事會的決議,不過我還是不……」
「說吧。」狼用最無辜天真人畜無害的表情,對著男子傻笑。
男子愣住。
這樣的表情,怎麼跟自家養的哈士奇,來福,笑起來一樣的可愛呢?
突然好想念自己溫暖的家裡。
男子心軟了。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說話,不過,我就說一說吧……」男子緩緩伸出手,似是想摸摸狼頭,卻被狼非常不賞臉的吠了一聲。
「事情是這樣的……」
────
等男子好不容易敘說完自己在之所以會上山的原因後,眾獸都沉默了。
簡單來說,似乎是因為少年與族群所在的這片山頭裡,留有過去殖民統治時期高層所埋藏的大量財產。因此,有好事者似乎已經以礦產開發為名義,即將進山大肆開挖過去所留下來的寶物。
而且,最快一周之內就會有大批人類與運送而來的機具開始施工。
「政府與財團根本是一夥的,我怎麼可能坐視從小到大、長輩們告訴我們必須保護的聖山被他們給破壞?」中年男子氣急地說,臉上的氣憤與悲傷中有著不甘。
「所以大叔就自己跑來山上,連老婆和孩子都不管?」狼問。
「我張大山,今年四十二歲單身,還沒有老婆。」突然的怨氣發言。
「抱歉啊,魔法師大叔。」狼露出邪惡的笑容,一瞬即逝。「不過,謝謝你的通知了啊…大叔。」
整個族群在中年男子交代完前因後過後已經完全炸了鍋。
白耳畫眉如機關槍般的警戒鳴聲響徹四周,獼猴們嘰嘰嘎嘎地叫了起來,甚至有穿山甲已經灰心地蜷起身子。
「族長大人,我們該怎麼辦呢?」一隻黃喉貂眨眨眼睛,人立起身望著狼。
『這個沒處理好的話,整座山的大家都會有危險呢。』狼魔嚴肅地說,雖然語氣還是悠閒大過緊張。
「我有方法。」狼想了老半天,緩緩吐出四個字。
「什……」
「你剛剛說,你認識的那個超辣超正的民意代表,喜歡在這座山打獵嗎?」狼說,「然後每次都只是把附近逃跑的放山雞抓回家燉湯給長不高的妹妹喝?而且還單身?」
「對,怎麼了?」中年男子點頭。
「嘿嘿嘿嘿……」狼發出……只能被形容為賤的笑聲。「我已經想到一個既可以幫你追女生、又可以讓大家免於危險的方法啦。」
「首先,你手機還有電是吧,按照我說的把訊息打下來……」
────
幾日之後的山下。
「阿忠,你說這個時候,到底要我們上山挖什麼啊。」幾個工人正保養著挖掘機具,一邊閒聊著。
「誰知道,農曆七月往這種山上水裡跑,碰到什麼魔神仔都不奇怪。」
「就是說啊,而且這種幾乎沒人會來的地方還要準備這些重機具,還交代的神神秘秘的……」
「還在廢話什麼!上山了!」工頭大喊,工人們都眉頭大皺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其中一位工人眼角似乎瞟見了什麼亮光。
「工頭大哥,剛剛樹叢那裏好像有什麼......」工人緊張的說。
畢竟這個時節可是民間稱之為「鬼月」的時候,傳說這樣的時節會有先人鬼魂從地府的門來到陽世間遊蕩,至於山間水邊這樣的地方更是陰氣匯聚之地,到底有沒有躲些什麼超自然的東西,沒有人敢清楚肯定地回應。
「說……說些什麼!大白天的怎麼可能會有好兄弟……」工頭似乎也有些畏懼,但卻強自鎮起嗓子喊道。「開工!大家往山上前進吧─
-
行進過程中,山中時不時颳捲的風與悠長陰森的獸嚎,在在令眾人風聲鶴唳。
「欸……真的怪怪的。」工人們覺得不安。
握緊口袋裡的玉珮,工頭也開始害怕起來。索性心一橫,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喂?」電話一端的聲音。
「頭家啊,今天天氣不太好啊,這樣上山根本找不到路啊也不能挖啊……」
「我管你天氣怎樣,我錢已經付了。」另一端似乎生氣了。「不挖的話,你老婆小孩可都在我的監管之中,那麼不識相我就賞他們痛快,你說如何?」
「別這樣啊!這、……」工頭顫抖地回應。
「喂人類,山上天氣這麼差,你們真的還要上來嗎?」突然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
「是、是誰!」工人們騷動了。
「誰在那邊裝神弄鬼!」工頭怒了,雖然恐懼居多。「阿華,你是吃飽太閒嗎?」
「啥、我才沒有說話!」叫做阿華的工人反駁。
「笑一個?」突然的開心笑聲。
工人面前突然一片亮眼的閃光,猛然炸裂。
「現場連線報導!關於許議員弟弟的包商涉嫌開發山地保護區國土的最新消息!」
「現在帶大家來看到的是,擅自以生態調查名義闖進復育區域,許家三弟的……」
「不准動!全部人放下手中的工具!」
浩浩蕩蕩前進的工人們前方,突然像是變戲法一般跳出一堆媒體記者與警察。
「啊……」工頭露出了比看到鬼更恐怖的表情,完全嚇傻。
怎麼、會……。
電話也來不及掛掉,一群人就這樣被大包圍,全部束手就擒。
────
此時正是晚餐時間,所有正看著新聞報導的人都看見了山裡的狀況。
「天啊!那裡明明就超美的,居然有人沒品到要去砍樹嘛!」
「聽說最後的雲豹就躲在那附近的山裡,那個誰也太沒品了吧。」
「下台!」
─
新聞報導:東部某議員指使親戚與財團合作,冒用生態名義想要開發國土復育水源區域,被依數項罪名起訴,地檢署……
-
那麼、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首先,少年教導中年男子寫出聳動的新聞稿,然後通知那位「又正又辣的單身民意代表」關於自己選區對手可能有問題的消息。於是基於為選民服務與敢衝敢做的個性私下調查,進而驗證了少年的假設為真。
因此,故意選在他們終於要行動的前夕,一口氣發出新聞稿與時間預測並通知警方,讓嗜血的媒體直接代他們阻止這一切行動。而因為由中年男子第一線揭發,身為民意代表的女子自然對這多年好友感激不已。
「謝謝你,乖狗狗。」男子說,表情說不出的感激。
「不謝……欸,就跟你說我不是狗!」狼叫了一聲。
山下,中年男子再度出現在狼的面前,身邊站著狼再熟悉不過的兩人。
「咦!姐姐,這隻狼真的會講話耶!」小女孩。
「這年頭發生什麼是我都不覺得奇怪了。」高挑女子輕嘆。
正是前些日子狼遇見的獵人姊妹花。高挑女子事實上是國家政壇上有名的年輕新秀,敢說敢做的個性令眾人都印象深刻。
「對啊,我會講話。」狼對著小女孩傻笑。
「那你怎麼當初不講話啊。」高挑女子翻白眼。
「我忘記我可以講話了。」狼眨眨眼。「好啦現在沒事了吧,我要回去睡覺囉。」
「掰掰。」小女孩。
「再見了。」中年男子感激的說。
狼轉身要走,卻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麼。
「喂喂大叔!你應該還有什麼要對大姊姊說吧!」狼大叫。
「你在說什麼啊!」男子一愣,臉紅起來。
……對啊。
狼愉悅地跑走,一邊聽著由風送來的幸福隻字片語。
「那個、陳……」
「什麼?」
「我喜歡、我喜歡你!可不可以─」
「都幾歲了、笨蛋……」
這算是好的結局吧。狼輕笑著,轉瞬間身影隱沒在高山濃厚的雲靄之中。
the end
【*1】:雅帕,泰雅族語,原意為「爸爸」,被用來稱呼樹形優美的鐵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