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前些日子讨论几个话题的时候想到这件事的。最开始是因为聊到了国情、文化传承对人们思维习惯的影响。比如美国人有许多害怕疫苗,其实不尽然是因为他们反对科学,而是因为美国政府确实曾经纵容未完成的疫苗在不知情的公众身上做实验。正因为此事被曝光之后群众极为愤慨,所以后来这件事情的记忆便在文化中传承下来,使得人们没有办法放心的相信疫苗。反之,中国革命后把公共卫生普及当作和消灭文盲同等重要的事情来做,致力于让当时落后的中国人进入到现代社会的标准中,消灭肝炎和血吸虫病大流行的事情不可不说是壮举。正因为我们的公共卫生一贯是以这种方式推行的,所以中国人对于疫苗基本没有怀疑。

之前还看过另一个纪录片,讲十字军东征的。里面提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使是承认东征是历史暴行的欧洲国家,其文化也经常使用crusade一词做褒义,用来形容美德对败德发起的征讨。而同样的词到了阿拉伯国家语言中,当然就是暴虐与悲惨的代名词。有些事就算过去很久,给人们带来的影响也不会消失;有些概念一旦继承到了自己脑子里,很可能就会跟随自己一辈子。

我便是如此。我是在另一派的地盘接触、认知并爱上了兽迷文化,我所接触、认知和爱的到现在也只有那一种,而且未来也只会有那一种。如果我当时接触的不是它,没准我根本就不会变成兽迷。可惜的是,我爱的这个兽迷文化在当时就已经是半壁江山,如今更是日薄西山了。前些天,一个曾经跟我合作过的人希望请我重新出山帮他做一个兽迷游戏,我说不行,我现在做不了这个了,我受不了。他问我,难道你已经不喜欢兽人本身了吗?我回答说,正因为我还喜欢,所以我受不了。

我对他说,在我接触兽迷文化的时候,我接触的那些兽人寄托着让自己、让社会、让文明更好的祈愿。它是一个摆脱了如今的失败、腐朽和奸诈的乐园。人们在那里面寻找解脱,但不是为了消极的发泄,而是为了找到一个向往——为了找到一个“超我”的投射,找到一个自己前进的方向。这样的兽人文化其实稍微和宗教信仰有点相似,其中的兽人群像是有一点点神性在里面的。其实如今我也依然这样看待它。可是正因为如此,正因为我还憧憬着拥有神性的兽人,所以当我看到有人亵渎神灵的时候,我就会和真正的信徒一样出离愤怒。但是绝大多数时候,我必须把这份怒火藏在心里,因为我当时作为管理者,至少有必要用平静的语气来处理问题。

正是这件事情逐渐耗尽了我的心力。我再也不能承受了,我再不能承受这样无法触及的爱,再不能承受这种无处发泄的恨。在我们看来,我们已经是被赶尽杀绝的一方,已经无处容身。除了把敌人消灭殆尽之外,根本不想再和另一边产生任何接触。所以我跟他说,我不能帮你这个忙,因为你的制作组里必然要包含另一边的人,他们必然要说另一边的话,要做另一边的事。我没法从早到晚忍耐着消灭对方的念头合作到项目结束,我也认为我不该受此苦难,而且我也不认为任何人有资格要求我勉强自己这样做。

他说我太极端了。

我说,确实如此,所以我的回避方式就是适当地放弃自己的信仰。只要我不再信这个“教”,也就不用背负这样的爱恨情仇。可是如果我不作为信徒,那又凭什么帮你做这个工资都开不出的项目?更何况那些人就算单纯作为同事也不是什么让我欣赏的类型。如果不是为了某种热爱,我干什么要帮你撑这个烂摊子?

于是此事便只好作罢,让他另请高明去。

但好在,就和我上面说的一样,正是这次讨论让我明白了我如今的处境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曾经一度厌恶自己的身份,因为我觉得跟有些人同在一个标签下真的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我以前也觉得我曾经热爱的东西结果是这样的,那么我付出的青春简直是无意义的浪费。但是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毕竟如果两派别的身份并不混同的话,我仍可以自豪地宣布我是那一边的后人。我的青春没有白费,而是为我这一派别尽到了继承人的义务。这样一来,虽然兽圈早已不再是我当年熟悉的圈子,但至少我仍可以作为当年那个我存在下去。

大概这就够好了吧,毕竟也很难去强求更多了。